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8080txt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《宠妻如宝》 第1节 == 书名:宠妻如宝 作者:延琦 文案: 某一天,小村姑阿蓉捡到一个瞎子,洗洗干净后发现,竟然惊为天人。 一段时间后…… 阿蓉:你的伤好了,眼睛也好了,收拾收拾东西可以走了。 凌瑧坐着不动:救命之恩,定当以身相许。 阿蓉:……我身单力薄,养不起你。 富甲天下的凌少主:那我养你好了…… 内容标签: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主角:邵蓉,凌瑧 ┃ 配角: ┃ 其它:甜,甜,甜 == 第一章 芒种一过,江南各处就都毫不留情的炎热起来,只有山林间还能寻到一丝清凉。 清晨,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斜落在脸上,阿蓉微微睁了睁眼,渐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。 起先是短暂的茫然,待到迷蒙之中忽然想起一件事,她一个激灵,终于醒的彻底,赶紧起身下床。 昨夜和衣而卧,现在倒不用另外穿衣了。阿蓉轻轻打开内间的门,目光试探着向外寻去,落在外间的榻上,果然,那个人还在。 她悄悄松了口气,但紧接着,心却更加紧张起来,他还躺着,该不会……死了吧? 想到这个可能,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,轻手轻脚的走到那白衣男子的身边,鼓了半天勇气,终于伸出手,轻轻放在他鼻前。 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呼出,说明人还活着,阿蓉松了口气。然而还没等把手收回,伴着极短暂的一阵风,手腕毫无征兆传来一阵疼。 “啊!” 阿蓉本能的一声惊呼,这才反应过来,先前她还在担心的,眼前这个是不是“死”了的白衣男子,竟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,力量极大,她觉得手腕简直就快要断掉了! 这声惊叫入耳,加之手间传来的触觉,凌瑧一怔,原来是个女子。 气息与脉象也不似有功夫在身的人,他心里松了口气,迟钝了一下,终于放开了少女明显羸弱的手腕。 “你,你……”阿蓉甩着手倒吸冷气,意外又生气,“你这个人,干嘛这么用力啊!我好心没好报,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溪边拖回来的……” 抱怨了一句,阿蓉又疑问道:“昨天看你昏迷不醒,还以为你,你快不行了呢,怎么现在手上劲儿这么大?你到底有没有事啊?” 这清凌凌的嗓音入耳,再次确定对方只是个女子,且听起来年纪应该不大,凌瑧再一次放松了些戒备。 只是她问自己有没有事…… 呵,怎样才算有事? 他撑着慢慢坐起身,缓声道:“因为不知道你是谁,所以刚才出手可能重了一些,还请原谅。”态度还算好,声音倒听不出什么情绪。 只是只有他自己明白,这心里的烦闷无处排解——虽然此次身体没受什么外伤,但当他习惯性的睁眼……依然看不见。 眼前所能感知到的,依然只有黑暗。 眼睁睁的看他起身坐直,阿蓉愣住了,方才那小小的气愤也暂时全被撇在了脑后。 昨天在溪边发现他的时候,四下无人且已近黄昏,那么大个人躺在无人的溪边,她被狠狠吓了一跳。只是见他还有气息,她也没多想,本着一副好心肠,硬着头皮把他给拖了回来,又很是费劲把他抬到小屋外间的榻上。他虽然昏睡,但一直有稳定的呼吸,也看不出有什么外伤,她便稍微放了放心。 回来已经天黑,屋里光线实在模糊,生平第一次救了个人回来,她很是忐忑,山中只有她自己,也无人可以帮忙,她只好躲回自己睡觉的里间,悄悄留心外间的动静,白天实在太累,她无知不觉的睡了过去。 直到现在天亮,屋里头光线也充足了,她这才发现,原来这男子长得挺好看的,躺着的时候不叫人讨厌,坐起来更是好看,她觉得,他好看的简直不是一般,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好听。 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虽然刚才被攥疼了手,但此时此刻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跟她道了歉,阿蓉不仅不生气了,竟还微微有些脸红起来,轻咳了一声,大方摆摆手道:“也没什么关系。” 可悄悄打量了一下他,心里隐约还是觉得有些不对,又问道:“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?有没有哪里疼啊?昨天你昏倒在溪边,我把你一路拖回来,你都没反应,我还以为你伤的很重呢!”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,更何况还是深谙医道的他,凌瑧很清楚,昨日的昏厥与眼睛的失明都不过是因为体内余毒未清,虽然一时半会儿解不了,但不发作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影响。 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太过复杂! 身为天之骄子的凌氏少主,他为何会中毒,又为何会昏倒在溪边,短时间内跟这个陌生少女根本解释不清,况且,他尚不能完全判断她是什么人,也不可能跟她交代太多。 他只微微咳了一声,敷衍道:“昨日我旧疾发作,幸而遇见姑娘,姑娘救命之恩,我铭记于心。” 他称她姑娘,阿蓉心内悄悄一顿,这个称呼有些新鲜。 从前在山下时,邵家和村里的人都叫她“阿蓉”,虽然这肯定不是她自己本来的名字,但叫着叫着,自己也就习惯了,而自打上山之后,日子陡然冷清下来,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,也轻易不会有人喊她的名字。这样的日子,实在有些枯燥。 现在忽然出现了个能说话的人,虽然有些来历不明,但还是……挺让人兴奋的。 她有些不好意思,摆手笑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平时见到受伤的鸟啊兔子什么的,我都会捡回来,能救则救的,更何况你是个大活人……不是说,嗯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嘛!” 凌瑧倒没说什么,转而问道:“姑娘是一个人住吗?” 阿蓉坦诚点头,还作势环顾了下自己的这两间小破石屋,摊手自嘲道:“你瞧这个样子,别人也不肯住啊!” 她似乎还未察自己看不见,凌瑧只微微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 他忽然不说话了,阿蓉也想起件事,自己一觉醒来,还没梳洗呢,这样跟他说了半天话,实在太过失礼,她忙拢了拢稍显凌乱的头发,说:“你饿了吧,缸里还有些米,我去煮粥,你等着。” 语罢赶紧去到院子里打水梳洗。 ~~ 屋里便暂时只留了凌瑧一人。 自打视觉出了问题,其他感官倒是更加敏锐了,院子里响起哗哗水声,他屏息聆听了一会儿,终于确定自少女出去后这屋子里果真再没有其他人。 暗自松了口气,所幸此次没有叫凌昌得逞,可昨日护自己从云望山离开,手下的人皆已走散,他又忽然之间发病,才会晕倒在溪边,接下来如何与他们联系,仍需好好筹谋一下。 自父亲凌濯归隐,凌家内部就渐起纷争,自己这个少主对付起外人来虽然堪称利落,但拿捏起家族中事,到底还是太稚嫩心软,才叫这个担着二叔之名的凌昌联合外人给自己下了毒…… 眼下家里家外诸事纷杂,万幸的是自己及时做决断,使得凌昌也元气大伤,对外还有凌文操心,家里家外才暂且“安定”下来——最起码,不会再让凌家陷入土崩瓦解的情势。 他当初之所以避进云台山中的别院,无非是不想让外界知道他暂且失明的事,虽然对外打着避暑之名,但纸始终包不住火,更何况外界已经有传言,说他身染重疾,所以他要尽快出面主持大事,才能安定人心。而眼前最要紧的,除过要尽快联络上自己的人,便是赶紧解了身上的毒,让自己复明。 可是这毒该如何解? 他微微皱眉。 其实比起最初中毒时的慌张无措,现在的他除过偶尔烦躁,大多数时候,已经适应了黑暗中的生活。他自觉这并非什么奇毒,照自己的医术,解这种毒应不是没有希望,只是这半年以来,尝试过各种办法,却总是不能见效…… 也许还缺些什么,只是他暂时未能寻到。 他又冷笑,既然他能撑到现在,凌昌这点伎俩就决不可能打击到他。他出身优渥,有着大好的前程,一下失去光明,虽然的确算是人生之中一件极大的不幸,也许旁人撑不下去,但好在他自己从小到大尝过的历练多了,这件事,尚未摧毁他的信念和希望。 屋外阳光渐盛,阿蓉在认真的梳洗。虽然模样变丑了些,尽管大多数时间山中都只有她一个人,但她也一直没有放弃自己。山中条件简陋,她仍然坚持把一切收拾的规规整整。毕竟只有十六岁,况且她一向乐观,还存着些希望——兴许哪天,脸上那块突然而至的紫斑就如来时一样,忽然消失了呢。 不过她也知道这愿望有点难,只是人不能总为外表活着,反正现在再没人喊她丑八怪了,大不了从此以后,自己也不照镜子了! 洗好脸梳好头,还不忘放下一束长发来遮挡右眼下那块突然长出来的该死的紫斑——这并不是她的习惯,视线被挡着,怪不舒服的。可没办法,屋里头还有位俊俏的公子,身为一名花季少女,并不想被人家嫌弃。 收拾完自己,阿蓉就去煮粥了,生好火,水烧开,将淘好的最后一点米下锅,少女忽然又惆怅起来,坐在简陋的灶台前轻声叹气,这个小破屋子还能将就着住,可粮食就快吃完了,该怎么办? 虽然阿林还算有点良心,时不时会上来看看她,偷偷给她带些粮食,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,况且当时说过要跟邵家一刀两断,现在还要依靠他们,岂不是食言了? 还要早点找到营生,自己能真的养活自己才行! 她时不时的添把柴,再搅搅翻滚的米汤,过了一会儿,锅里就飘出了香气,那香味顺风飘得远,引来了馋虫,院子里破旧的小木门忽然被拍响,一个小少年宏亮的声音响起,“阿蓉姐,阿蓉姐!” 一起相伴了六年,阿蓉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,搁下勺子拍拍衣裙,起身去开门。 门一打开,阿林那张稍显圆润的脸便出现在眼前,小少年见到她,高兴的露出笑来,喘着气道:“幸好你在家,我一路使劲跑上来,就怕你出去了。” 往常这个时辰她的确早就出门了,阿蓉说:“今儿有点事……你今天怎么上来了?不是逃课了吧?小心先生跟你娘告状!” 少年把肩上扛着的布袋卸下来,顾不上擦汗,先摆手解释,“没有没有,先生有事,放了半日的假,我没跟我娘说,这会儿他们都以为我去书坊了。” 阿蓉放下心来,接过沉甸甸的米袋,问道:“带这么多出来,你娘没察觉吗?” 阿林嘿嘿笑,“我每天舀出来一些,慢慢攒着,米仓那么大,我娘怎么会发现呢?放心吧阿蓉姐,就算我娘看出来,顶多打我两巴掌,也好过你在山上挨饿!” 小孩比大人强,总算没枉费她老妈子似的照顾了他这么多年,阿蓉心里一暖,瞅见他满头的汗,赶紧关怀道:“快去洗把脸吧,吃早饭了吗?我煮了粥,要不要吃一碗?” 阿林有些不好意思,但闻着米香,馋虫又被勾起来了,只好道:“出门时吃过了的,可是走了一路,又……” 没等他说完,被阿蓉笑着打断,“行了,知道你饭量好,洗好脸就坐下吧,我给你盛粥去。” 还是阿蓉姐好,邵林“哎”了一声,自觉的去水缸边舀水洗脸去了。 阿蓉转身进了烧饭的小棚里。 不一会儿,粥就盛好了,姐弟俩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,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,阿蓉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。 一股脑的汇报完近来家中的概况,阿林又兴冲冲的跟阿蓉提到:“对了,阿欢的肚子已经很大了,听我娘说,大概再过半个月也就能生了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只听“啪哒”的一声响,阿蓉把碗筷搁在石头桌面上,总算想起来自己到底忘了什么。 屋里头还有一位受伤的俊俏公子,说好给人家煮粥吃的,见着阿林,竟把他忘了个干净! 第二章 邵林肚子里攒了不少新鲜事,好不容易见到亲爱的阿蓉姐,正说的起劲,却见阿蓉忽然把饭碗搁下,匆忙起身进了屋。 进门见到他依然坐着,阿蓉有点不好意思,轻咳一声道:“来了个人说了几句话……那个,粥已经煮好了,你出去吃一碗吧!” 凌瑧婉言谢绝,“不必了,我不饿。” 第2节 连现在身处何处都不得而知,这样的境地,他可没心情吃什么饭。 阿蓉有点意外,还想劝劝他呢,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惊呼。 阿林站在门口,一脸惊异的指着这位“从天而降”的男子问,“姐,他……他是谁?” 他是谁?阿蓉自己也还不知道呢,只好含糊回阿林,“那个……我昨天路过溪边,看见他昏倒,便扶了回来……”然后把阿林搁下,继续劝他,“你还是吃一点吧,你病了,不吃饭怎么能好呢!” 她觉得他一定是生了什么病,否则好好一个人,怎么会昏倒在荒山上呢! 凌瑧依旧拒绝了,只是问她,“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 没等阿蓉开口,一旁的阿林抢答道:“这是云望山……旁边的小山包,呃,山下就是柳林村,”再度瞅了瞅他,一脸警惕的问,“喂,你不是本地人吧!” 这小子有点语气不善啊,阿蓉转头看了阿林一眼,有点奇怪,刚见到人家,哪来这么大火气? 阿林冲她撇撇嘴,表示对这个陌生人很鄙夷:对救命恩人说话时语气这么冷淡,也并不看着人,一点基本的礼貌都不懂,枉他穿一身料子这么好的衣裳。所以喽,也别怪他不客气了。 凌瑧倒并不在乎他的语气,此时心思都在对方的话中——这是云望山旁的不知名的小山,山下是柳林村,柳林村他并不熟悉,但是听起来,似乎已经离别院很远了。 凌昌这次果然是下了狠手,派出这么多高手折腾了一夜加一个白天,明摆着要取他性命!虽没叫他得逞,自己此番也着实狼狈,这笔账该怎么算才好! 见他一时没说话,阿林继续追问,“喂,你是从哪里来的?” 阿蓉倒没对这个陌生人生气,听见阿林的问话,忽然想起一个主意,跟凌瑧说,“你是本地人吗?倘若家在附近,可以叫阿林替你传个信儿,让家人上来接你。你这样,怕是下不了山吧?” 凌瑧已经回神,听见问话,终于答道:“我是本地人……不过家并不近,就不麻烦这位小兄弟了。” 他又拒绝了,阿蓉没办法,只好点头,阿林又问道:“那,你是‘富家公子’吧?”见阿蓉扭头看自己,跟她小声解释,“姐你瞧,他身上的衣裳,瞧着是好料子……” 阿蓉当然看出来了,她当然也好奇,只是一直没顾上问罢了。 凌瑧听见这句话,神色终于有所松动,似自嘲般,带了一丝微弱的笑,答道:“不知小兄弟所谓‘富家公子’是什么,我……我只是家中不缺衣少食罢了。” 显然是自谦的话,姐弟俩都听出来了。阿蓉与阿林对看一看,心中有了数,也竟然都开始有些小小的兴奋,一个家境优渥长相英俊的公子哥儿忽然“身负重伤”出现在荒山上,这背后得有多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啊,简直像戏文一样! 况且很快阿林又发现一件更离奇的事,小屋年久失修,正巧有一小团灰尘从屋顶落下,几乎贴着这陌生人的脸落地,而他虽然有所躲避,但视线依旧未曾移动过。 小少年忽然有了一个猜想,为了印证,试探的问,“这位公子,你的眼睛看不见吗?” 这话一出,阿蓉瞪大了眼睛看过来,表示对他的问题匪夷所思,然凌瑧却只微微一愣,随即大方承认,“的确,我的眼睛……看不见。” 什么? 阿蓉震惊了,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,居然会是个……瞎子! 这也太可惜了吧! 阿林也一愣,这才明白过来,难怪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不看人,他也跟阿蓉一样不可思议,毕竟先前这人的行为举止,一点都不像个瞎子,他也觉得,这幅样貌,做个瞎子,实在太可惜了。 人家大方的承认了,这下倒轮到姐弟俩不知如何是好了,毕竟在正常人看来,这真是莫大的悲哀,他们年纪还小,不懂得眼下还说些什么。阿蓉咳了一声,“那实在太可惜了……那个,粥都凉了,先出去吃饭吧……要不,我给你端进来……” “不必了。” 凌瑧再次拒绝,“姑娘先去吃吧,我在这里已是打扰,不敢再劳烦。”语罢收敛情绪,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。 阿蓉还想说些什么,阿林撇撇嘴,使使眼色,硬把她拉了出去。 姐弟俩坐在院子里面面相觑,阿林觉得此人虽然可怜,但有种轻狂之气,与其热脸贴冷屁股,还不如赶紧填饱自己的肚子呢,阿蓉姐煮的粥最好吃了,于是唏哩呼噜的埋头吃起粥来。 虽然只是山泉水与农家普通的糙米,但加上一点阿蓉自己晾的笋干,就变得鲜美无比起来,小少年再也顾不得说话,一口气喝了个精光。 阿蓉却没了胃口,瞅了瞅屋里,开始皱眉思索。 这人也太可怜了,简直跟自己有的一拼! 她原本一个寻常的农家姑娘,唯一的长处也就是模样长得好点,然没料到打去年年底开始,脸上不明不白的生出一块紫斑,正巧就在右眼的下面,不仅无法遮挡,而且颜色越来越深,越来越大,寻常的大夫治不了,渐渐地,村里开始有人叫她丑八怪。就连她的养母,阿林的娘陈氏也开始嫌弃自己,从开始的冷嘲热讽到最后恶言相向,她终于无法忍受,便卷了包袱躲到山上来。 虽说落得清静,但她也明白,现在她除了有这处栖身的破院子,活的简直就是个野人。 可看看这个人,也好不到哪儿去。虽然她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,但料想应该同自己差不多吧!一个瞎了眼的富家公子,到底也被家人嫌弃了,被骗来这荒山最后丢弃…… 她暗暗的想,幸亏自己发现了他,否则说不定已经滚到河里淹死了…… 这样看来,自己跟他,究竟谁更惨? 应该还是他吧!自己毕竟吃惯了苦,原本就是被人捡回家的孤女,如今无家可归似乎也没什么;可他,一位公子哥儿沦落至此,落差难免更大,他现在应该很绝望,否则也不会连饭都不肯吃了。 阿蓉忍不住叹息一声,对他泛起强烈的同情心来。 她沉浸在想象中,忍不住的轻声叹息,阿林抹抹嘴,不解问她,“姐,你怎么了?” 阿蓉懒得解释,料想这些愁苦感慨他也未必能理解,只摇摇头。 阿林自己想了想,主动安慰道:“姐你别担心,我抽空还会过来看你的,你还需要什么不,我回去替你准备……” 阿蓉摇头说不,阿林忽然不再说话,默默低下头想了半天说辞,才又抬起头来,“姐,你不要着急,也别灰心,我……我再跟娘好好说说,争取早点叫你回家。” 阿蓉闻言一愣,终于抬头看他,小少年一脸少有的认真,叫她心中忽然一暖,她笑了笑,却依然摇头,“不必了,阿林,你不必担心我,我有手有脚,总不至于饿死的,你也不用求你娘,她虽然是你娘,可不是我娘啊……” 缓了缓,她撩开挡在右眼的头发,小心问道,“阿林,我脸上的这块鬼东西,小一些没有?” 阿林仔细瞧了瞧,斟酌了一下,想说句假话来安慰她,还没张嘴就被她截住,“好了,我晓得了,还是老样子!” 低头叹了口气,她又幽幽问道,“是不是比以前更丑了?” 阿林忙坚定摇头,“没有没有,跟从前一样。” 跟从前一样?就是说还是个丑八怪…… 阿蓉懊丧的垂下头,那缕长发也跟着重新垂了下来,过了一会儿,闷声道:“阿林,你回去吧,回去好好念书,不要管我,将来自己有出息就成了。” 阿林当然不答应,“我怎么能不管你呢,你一个人在这里,现在还好天还暖和,以后天冷了怎么办?我,我一定想办法叫你回家!” 家?她苦笑一声,那才不是她的家呢! 但是冬天怎么办? 这虽然的确是件难事,可没有好办法,整天发愁也没用啊!她又抬起头,瞧着这虽然破烂,却四处开花的小院儿,笑着说,“总会有办法的,林子里的鸟儿都冻不死,我一个大活人还能冻死么!嗯,我可以趁秋天多攒些柴火,天冷了躲在屋子里烧柴好了!” 她总是这么乐观,就像小时候,哪怕被娘罚着不许吃饭,她也还能笑着给他唱歌听。阿林忽然觉得鼻子发酸,阿蓉不经意间回头,瞧见他泛红的眼眶,不禁吓了一跳,忙道:“好了好了,时候不早了,你晌午还得回家呢,赶紧下山吧。” 阿林不情愿,说要留下陪她,她一瞪眼,吓唬他,“等会儿看你不回家,你娘肯定要去书坊找你,到时候你偷跑出来的事儿不就露馅了?小心又要挨藤条,赶紧回去吧!” 听到“藤条”,阿林头皮一紧,终于立起身来,阿蓉笑了笑,拿起一旁的竹筐,拉着他往外走:“一起走吧,我正好要出去挖野菜了,顺道送送你!”拉拉扯扯,终于把微胖的小少年“赶”出了破院子。 抬脚走几步,阿林想起要紧事,停脚问她,“姐,屋里的那个‘瞎子’怎么办?” 阿蓉一愣,想了想,叹息说,“还能怎么办?叫他先待着呗,总不能赶他走吧!” 阿林也想了想,忽然跺脚,“不行,我不能先走,留下你一个人,万一他欺负你该怎么办?” 阿蓉扑哧一笑,根本没当回事:“他欺负我?他欺负我什么啊?我又没有钱财,再说……”抬手指指自己的脸,“我现在这样,旁人跑都来不及,他还会欺负我啊!” 阿林急的,都快结巴了:“可……可是,可是他看不见啊!” 阿蓉倒是点头赞同他,压低声音道:“所以啊,他又看不见,难道还能把我怎么样吗?” 呃……阿林一愣,好像也有道理。还想再思量一下,被阿蓉再度吓唬,“赶紧走吧,你是不是又忘了藤条的滋味了?” 阿林皮肉一紧,还真是怕了,算了,还是先走吧。 刚要抬脚继续走,阿蓉又说等一等,跑回屋里去了。 屋里头那人还是那样,阿蓉咳了一声,道:“我去送送我弟弟,你先休息一下啊。” 凌瑧看不出什么情绪,只道:“姑娘请便吧!” 阿蓉哎了一声,这才又出门去了。 头顶的日头已经强盛起来,透过树木繁茂的枝叶,在林间投下斑驳透净的光。姐弟俩在小路上慢慢走,这山头离村庄不远,小时候,阿蓉常跟着大人们上山来挖春笋找野菜,阿林作为她的“小尾巴”,对这里也很熟悉。近几年风调雨顺,村民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,少有人再上山来寻野菜,这山便慢慢安静了下来。 此时姐弟俩边走边说上几句闲话,好歹又为这荒山增添了些许生气。 小时候几乎寸步不离,如今居然要这么久才能见一面,阿林很不舍得阿蓉,方才好些话还没说完,这会儿再续起来,从自家院里的花猫再到村里谁家新娶的媳妇儿,没过多久,已经能看见山下的良田,阿蓉终于打断阿林的话,跟他道别,“你自己下山吧,进门前记得拍拍鞋上的土啊,别叫你娘起疑!” 阿林不情愿的朝她摆摆手,终于依依不舍的下山去了。 阿蓉自己站了一会儿,眼看小少年的身影就要淹没在绿林之中,忽然想起一事,忙扬起嗓门喊了一句,“等阿欢生了小猫崽,记得带一只给我……” 小少年也扬着嗓门回话,“知道啦!” 山林间缭绕起两人的回音,如巨石底下的溪水一样清冽,又像山尖缠绕的云雾,随风渐渐弥散开来,也终于叫不远处半山腰正辛苦探寻的人们,有了一丝希望。 第三章 虽然出门的时候提着竹筐,可今天阿蓉暂时没心思去挖野菜,送阿林下山后,又折返了回来。 屋里头多了一个人,还是个看起来很是“弱不禁风”的瞎子,她有点放不下心。 山路走得人头上冒汗,眼前的垂发更是火上浇油,阿蓉干脆一把撩到耳后——这原是遮丑的,可阿林说得对,他又看不见,何必多此一举呢! 因为这张“半道毁容”的脸,她已经极少与生人打交道了,但这个人看不见,倒叫她倍感轻松。 屋前有棵上了年纪的榆树,给不大的院落蓬起一片树荫,方才走路有些赶,阿蓉在阴凉里歇了口气,屋里的人早已听见她回来,问道:“姑娘不是送人去了,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 阿蓉一愣,进屋看见他,解释说,“山下就是村子,阿林已经那么大了,送几步就行了,不会找不到家。” 说着一边放竹筐一边夸他,“你的耳朵真灵。” 凌瑧对这样的夸奖无动于衷,诚实道:“眼睛看不见,耳朵总会敏感些。” 这话听着有些可怜,好在他脸上并无什么可怜的神情,阿蓉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笑笑,不过很遗憾,他也看不到。 许是没了旁人在,这人渐渐不似方才的高冷,居然多话了起来,又问道:“姑娘怎么不与家人同住?” 阿蓉哦了一声,答道:“那个……他们不要我了,我就出来了。” 嗯,还有这样的事?凌臻又问她,“既是骨肉至亲,又如何会不要你呢?” “骨肉至亲?”阿蓉木着脸摇摇头,“我不是他们生的,是几年前捡来的。” 他更加感兴趣了,继续问,“那便是养女了。既然养了你,为何又不要你了?”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,阿蓉瞧了瞧他那张无暇的脸,想了想,还是决定如实告知,道,“我年前生了场病……不知怎么,脸上长出一块紫斑来,治也治不好,阿林的娘看不上我了,嫌我白吃粮食,我也不愿意在村里待着,就自己上山来了。” 说着悄悄打量他的脸,看他的反应。 但他没有什么一样的神情,又是点点头,算是了解了,竟又一时再也无话了。 阿蓉有点尴尬,想了想,问他道:“你觉得怎么样了?还难受吗?” 凌瑧微咳一声,“已经好多了。” 第3节 阿蓉点点头,恰巧远处天空传来声闷响,像是雷声,她跑出去看了看天,有点着急,“刚才天还好好的,这会儿怎么像是要下雨了?”昨天在后山的林子里新发现了些蘑菇,她本想等长肥些再摘,可那种菌子经不得雨淋,看样子,现在必须得赶在雨前摘回来了。 她回头跟屋里人道:“我要出去一趟,可能要下雨了,你别出门,山上路滑,你又看不见,万一跌进山沟里就不好了。” 说着便捡起刚放下的竹筐,匆匆忙忙出了门。 周围安静下来,人的确已经走远,凌瑧开始再度猜测。 这姑娘到底是不是凌昌的人?目前看来,似乎不像。如果是凌昌的人,那他昨夜昏睡,她会很容易得手,况且今早他便已经了解了,她并不会武功,凌昌想取自己性命,又如何会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? 也许她所说都是真的,这只是一个独居在山上的孤女罢了。他凝眉,轻吸一口气,鼻尖传来隐约香气,此处环境应是安全的,他立起身来,试着往外走,出了小屋的门来到院中,那嗅觉豁然开朗。 他能闻到,这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花,比如方才那香味,便混着是茉莉与忍冬,茉莉的香味已经不太浓烈,应是昨晚开的;忍冬却应是今早刚开。如他自己所说,眼睛看不见,其他感官都灵敏的多了,他还能闻出,茉莉与忍冬的下面,是几丛山间常见的野菊,嗯,周边还有刚刚开花的野天麻…… 忍冬,野菊与野天麻随处可见,茉莉可不会在山间疯长,应是有意栽种的,且看来这里住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。这姑娘的身世若真如她自己所说,那这个场景,倒挺有情趣…… 还在闻着花香,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极特别的鸟鸣,他忽然皱眉,不错,这正是给他的信号,他的人终于找来了。 他给予回应,果然没过多久,就等来了结果,有两人从天而降,看清是他,扑通一下跪在面前,齐声唤,“少主!”语声里掩藏不住的欣喜。 他可没表现出欢喜,直截了当的问,“现在如何?” 贴身护卫安澜先回话,“山庄已经平安,城中家宅并无异动。” “平安……”他问。 安澜当下脊背发冷,一旁跪着的秋迟也赶忙垂下头来,二人齐声说,“是属下有失防范,令少主此番历险,请少主降罪!” 此番的确狼狈,敌人来势汹汹,夜袭云望山庄,竟逼得他连夜逃出,他从临安城避入云望山,原就是为遮人耳目,好以专心养病,让眼睛尽早复明,可前夜杀手已经破门而入,最近之时,刀锋已经擦过他的衣袖,若在平时,旁人绝不可能近他的身,但这次,若无安澜及时冲进来,他或许,没有机会再与这二人说话了…… 所以,首先,他眼盲的消息已然走漏,其次,山庄有内鬼。 罪当然是要降的,他自己住的地方,防卫出了纰漏,安澜与秋迟这两个首席护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然身为少主,他也明白用人之道,眼下赶紧揪出内鬼,平复混乱才是头等大事。 他示意二人起来,问,“可有留活口?” 安澜赶紧回话:“回少主,对方约有六十人,其中多数已死,约有十人逃脱,属下等抓住三人,现已关押,如何处理,听凭少主吩咐。” 其实有没有活口又有什么关系呢,用脚指头都能想出这是谁的手笔。他道:“先好好看着,”想了想,又问,“可查出是何处的功夫?” 他一直疑惑,凌昌何来这么多的高手? 安澜看了看秋迟,示意他来回话,秋迟道:“应是鹤山派。” 凌瑧有些意外,“北翼鹤山?” 秋迟点头,“是。” 凌瑧沉沉吐出一口气,“单凭他,能调动北翼人手……看来,凌昌背后还有人在。” 这是自然,北翼距江南千里,能使得动鹤山派的高手来刺杀他,绝非凌昌能办到的,如此来看,凌昌恐怕也只是颗棋子罢了。 秋迟点点头,神情很是凝重。 安澜也好不到哪儿去,皱眉想了想,还是先劝道,“少主,荒山野岭不宜久留,您看,是先回山庄还是临安?” 山庄能出内鬼,想来临安城中的家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,他道:“先去清查,云望山与临安都不可放过。还有,你们已经找到我的事,先不要声张。” 安澜迟疑道:“少主,您……还要待在这儿?” 他叹口气,历经这么一场,他真不知,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。他问,“你们找的容易吗?” 安澜汗颜,“属下无能,若非少主回信,恐怕还要再费些功夫。” “那就是了。” 现在看来,暂时待在这里,也未尝不是不可行的。 凌瑧冷笑:“他不是千方百计想要作乱吗?姑且成全他一次。传话给文叔,趁这阵子,好好查查,都有谁与凌昌里应外合,查清楚些,也好一起算账!” 安澜低头应是,凌瑧沉默一会儿,忽然凝眉沉吟:“北翼,北翼……” 忽然升起一个念头,他跟安澜道:“临安书房内,有一本《边域奇术》,你见过文叔后,将它取来。” 安澜道:“是……”环顾四周,犹疑一下,还是劝道:“少主,此处环境实在简陋,您待在这里恐怕不妥,不如让属下为您另觅别处,或者,先将此处修缮一下?” 如何修缮?是要集结人手大兴土木,唯恐天下不知?他摇头否决了,只问道:“可带了固元丹?” 秋迟赶紧上前一步,从怀取出一只小瓶,递到他手中,他接过来取出两颗药丸服下,身体终于舒服了一些,而后才又吩咐秋迟:“山下柳林村,有户邵姓人家,你去查一查。” 秋迟应下,他说,“去吧。” 两人便离开了这山中小院。 ~~ 阿蓉着急忙慌采完蘑菇,雨却迟迟未下,抬头看了看天,不由得傻了眼,这老天爷,逗人玩的吗?来的路上还一大块乌云,她才刚忙活完,又万里晴空了,雨都给下的哪儿去了? 不过雨没了也好,不必怕淋湿衣裳,还能趁着好天晾晒蘑菇,她松了口气,擦擦头上的汗,背起竹筐往回走。 一路都有溪水相伴,她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稍作歇息,顺便伸手掬水洗了把脸,再喝上几口。溪水是从玉蝶潭里流出来的,冰冰凉凉,还带着隐约的香气,她先将脸打湿,再抬起头来让风吹干,整个人很快就凉快了下来,舒服极了。 阳光很好,就算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亮堂,她忽然一怔,想到一个问题,看不见是一种什么样滋味呢?是不是周遭一点光亮都感觉不到,眼前只有彻底的黑暗? 那样岂不是举步维艰,什么也干不了? 实在是太可怜了,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小院里的那个人,同情心一下泛滥起来,再也顾不上享受,背起竹筐,加快脚步往回走。 第四章 安澜与秋迟走后,凌瑧又在院里站了一会儿,最起码此处是安全的,而且花香怡人。 阿蓉回来了,推开破旧的木门,正看见老榆树底下,白衣青年长身玉立的画面。 她有些呆愣,从前在村里待着,能见到的,也都是些乡野村夫罢了,一个个肤色黑亮,五大三粗的;这样干净文气的人,真是头一次见到……恍惚一瞬间,她又觉得有点眼熟,只是从前的记忆已是一片空白,她努力想去回想,那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。 凌瑧知道是她回来,微微侧头,她心思便立刻回到眼前,问道:“你出来了?” 他嗯了一声,说:“你种了很多花。” 她一笑,心情忽然轻松起来,指着跟他介绍,“春天的时候墙角这里只发了几丛野菊,怪单调的,我就叫阿林折了几支茉莉,嗯,他们家很多。这种花很好养,插下去就能活……后来,我出去的时候看见好看的,也会挖几棵回来,比如这株金银花,还有这几棵开紫花的,一串串的很好玩,只是不知道叫什么……” “野天麻,”他忽然答她,怕她听不懂,又给了一个通俗的名字,“民间叫益母草。” 她哦了一声,忽然觉得奇怪,问他说,“你不是看不见吗?也是闻出来的?” 他点头说是,表情和缓许多。阿蓉生出许多好奇心来,试探着问他,“你是不是以前也能看见?不是从生下来就看不见吧?” 他说当然,“我是半途‘瞎’的。” “瞎”字听来很重,一般人可不会这么说自己,他应是听见阿林临走时跟她嚼的耳根了。阿蓉脸上一热,忙跟他解释,“阿林才刚十二,有时不太懂事,你别往心里去啊!” 凌瑧淡淡一笑,“他说的是事实。” 瞧着他不像太脆弱的人,阿蓉咳了一声,继续问他,“那……他们把你赶出来,也是因为你看不见了?” 凌瑧一愣,“他们……谁?” 阿蓉说,“你家里人啊……”她忽然啊了一声,猜测道:“难道你也跟我一样,是他们捡来的?” “……” 凌瑧有点哭笑不得:“我不是捡来的。” 不过想了一下,又叹息道:“如果我一直看不见,料想也差不多了。” 诺大的一个江南凌氏,他失明的消息一旦落实,必定会风起云涌,他并不是很有把握,如果这毒解不了,一个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他,还能掌控这份家业吗? 而父亲呢?会不会很失望? 有点悲戚,甚至有一些莫名的恐惧…… 原本他只是不太爱说话,瞧着有点冷,可此时看起来,那身影竟然有些黯然,阿蓉暗道坏了,自己这么唐突的问,定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了,便赶忙岔开话题:“那……既不是从小看不见的,应该能治好吧!” 他回神,半是叹息说,“也许吧。” 阿蓉继续安慰,“你不要难过,凡事都有希望的!” 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,只是自己也是医者,这件事到底容不容易,他很清楚。希望是好东西,但世上一切,不是仅凭希望就能成事的。 他勉强笑笑,“嗯。” 他半垂着眼眸,虽是勉强,但笑起来的样子已经非常好看,阿蓉目光凝在他脸上,有些移不开眼了。呆愣过后,自己终于反应过来,忙低头说,“你早上没吃东西,饿了吧……我去煮饭。”说完半是逃跑般的溜进了墙角的小饭棚里。 不一会儿,山间便扬起炊烟,没费多少功夫,阿蓉便把饭给端了出来。午饭其实很简单,依然是粥罢了,山上可以寻来野菜野果,却寻不来米粮,仅靠阿林给她背上来的那点米过活,她必须节省。 不过相较早上,这次的粥还是“丰富”了许多,有刚才从路边摘来的杂菜,还有抢收回来的菌子,不过因知道他是“富家公子”,阿蓉有些不好意思,将碗放至他面前,惭愧道:“山上只有这些,你可能吃不惯,不过虽然简陋,你好歹也要吃一点,不然身体真的会吃不消的。” 已经服用了固元丹,照道理说他不会饿的,但当那冒着热气的粥推至面前,他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喉头,大约因为跟她说过一会儿话,有大约是已经联络到了自己的人,凌瑧没了早上的戒备,终于不再推却,坐在院中的石桌前,勉强端起了碗。 傲娇的人突然给个面子,阿蓉很高兴,一高兴就忍不住话又多了起来,跟他道:“你多吃一些,要养好身体才能从长计议。你瞧,你的眼既然还能治好,我想,你家人很快就会回心转意了,说不定明天就会回来接你了……就算他们暂时没来,也没关系,”她大方道:“你可以先待在这里。” 他说谢谢,她不好意思笑道:“反正这里也不是我的,原来的主人走了,这里荒废很久了。” 语罢又老成的叹息,“你看我,都成这幅模样了,还要努力过活呢!”她搁下刚端起的碗,一边想一边说,“我觉得我的脸兴许也能治好,村里大夫不行,我可以去找别的,嗯,听说临安城很大,那里肯定有神医。” 她端起碗喝了几口粥,又有些担忧,“不过临安的神医诊金一定很贵……” 想了想,她又忽然问他,“这粥味道怎么样?” 凌瑧实话实说,“不错。” 她眼睛一亮,“对了,我可以多晒一些菌子,拿到镇上去卖,总有一天会攒够诊金的。” 凌瑧没有吃饭时说话的习惯,所以对于她的宏伟蓝图不发表意见。 阿蓉想了想,问他道: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 凌瑧将粥吃完,搁下碗,才道:“临安虽大,并不见得就有神医。” 她一下失望,又有些着急,追问道:“那哪里才有?” 他高深莫测,“待我眼睛好了,再告诉你。”说着摸索着起身,又补充道:“粥味道很好,快些吃吧,凉了会伤脾胃。” 阿蓉哦了一声,这才终于把心思放回到吃饭上。 午后日头烈,阿蓉也没什么事可做,去后山采了趟菌子,早已累的不行,安顿了下凌瑧,回到自己的卧房倒头睡去,待到醒来,日已西斜,天又凉快了下来,她伸了个懒腰,抱起换下的脏衣裳,跟树下闭目养神的凌瑧道:“我去溪边洗衣裳了。” 凌瑧正集中精力运气,当然没空跟她回话。 阿蓉瞅了瞅他,见他一动不动,猜想他该不会睡着了吧?想了想,又回屋找了条被子,轻手轻脚的披在他身上,这才放心离开。 凌瑧微微皱眉,身上覆着的旧被隐约散发着少女身上的味道,自母亲走后,他再无与异性亲近过,所以虽然这味道仅如山间野花般清淡,他依然有些不适应,不过距调息结束还有两刻钟,他依然忍耐下来。 第4节 周遭的安全倒是再也不必顾忌,安澜与秋迟虽各自去办事,但必定已步好了人手护他周全,虽然近来有些不太平,但自己身边的人,还能信得过。 两刻钟后,调息结束,他收功,只觉内力又浑厚几分,只是始终不敢轻易使出。因他身上的毒颇为刁钻,他每次动用内力,不久便会招致毒发晕厥,比如前日晕倒在溪边,便是因他与袭击自己的杀手交手所致,但即便如此,他也不曾懈怠。师傅说过的,强身健体,才是治国齐家之本。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,站起身来,道:“进来。”便有人立即从门外出现,对他行礼,“少主。”正是从山下回来的秋迟。 他道:“说罢。” 秋迟便开始交代自己的任务,“回少主,山下确为柳林村,隶属金沙镇。村中也确有一户邵姓人家,为世代居住的本地人。如今当家的名叫邵成,与其妻陈氏正值壮年,膝下有一子,名为邵林,今年应为十二岁。大约六年前,邵氏夫妇收养一名女孩,如今大约十五六岁,只是年前离家,如今并不在村中,但是否在山上,村民暂时无人得知。” 看来这女子身世的确属实,他轻点头,进一步确认道,“可知她为何离家?” 秋迟开始面无表情的说起八卦,“据说这姑娘长得不错,当初邵陈氏收留她,原是打的养媳妇的主意,只是人算不如天算,至去年冬天,这姑娘便忽然得了怪病,容貌尽毁,邵陈氏便将这姑娘扫地出门了。” “养……媳妇?” 这是凌少主没有听过的词,不太懂。 秋迟低头解释,“是说从小收养一个女孩,等养大后便做自家的儿媳。通常在乡间盛行。” 凌瑧了然,原来这“姐弟俩”是这样的关系。 不过这下便可证明,阿蓉果真是个普通乡间少女罢了。 他沉默一会,吩咐道:“派人盯着凌昌,彻查他近年来的书信往来,我想知道,北翼为何会与他联手。” 秋迟低头尊是,还想再问几句什么,恰逢山路上传来脚步声,微微有些急切,见凌瑧对他摆手,他便赶忙闪身而出,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。 接着便有人进了小院,瞧见他,满脸喜色,“你瞧我带了什么回来?”声音有些微喘,一听便是跑着回来的。 没等凌瑧说话,阿蓉又开口道:“对了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 第五章 相处大半天,还共吃了一顿饭,阿蓉却一直忘了问他的姓名。 这姑娘忽然出现在面前,还冷不防问这么个问题,叫凌瑧没有多少时间思考,便脱口而出,“嗯……我叫长启。” 阿蓉哦了一声,“你姓常?” 凌瑧说,“不,我姓凌。” 阿蓉这下明白了,跟他说,“我叫阿蓉,原来姓邵,嗯,现在没姓了……” 凌瑧觉得好笑,问她,“那你到邵家之前,姓什么?” 她一脸茫然,“不记得了。” 凌瑧觉得奇怪,“你去邵家的时候不是已经很大了吗?还不记事?” 阿蓉也忽然觉得奇怪,“你怎么知道我去邵家的时候已经很大了?” 凌瑧一愣,“……嗯,你早上自己讲的……” “我说过吗?”阿蓉挠挠头,还真不记得了,不过这不是值得纠结的问题,她跟他解释,“我去邵家的时候,就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,可能……从山上跌下来,脑子摔坏了。” “从山上跌下来?” “是啊。”阿蓉把手里的东西搁下,边答他,“那时候邵爹去山里砍柴,发现我跌在山沟里,还有口气在,就把我捡回家了。” 凌瑧哦了一声。她很快又说,“其实‘阿蓉’这个名字也是邵爹给我取的,我原来姓什么叫什么,都不记得了。” 她将洗好的衣裳展开,一件一件晾在院里,语气有些落寞,“我应该是个孤儿,不然这么长的时间,也没见亲爹亲娘来寻过……” 一路从溪边回来,刚洗好的衣裳还在滴水,水滴跌落在地上,带起淡淡的泥土味道,凌瑧沉默一下,开口安慰她,“人早晚要独立,总会一个人的……你不过是比其他人都早了一些。不必难过。” 她笑笑,“我不难过啦!”晾完衣裳,转头正看见石桌上搁着的鱼,又兴奋起来,跟他说,“刚刚在溪里捉了条鱼,今晚咱们有口福了!你不知道,这是从玉蝶潭里游出来的,很难得见,又大又肥,可好吃了!” 因为日子实在清苦,所以既是只是能打个牙祭,便能让她如此开心,凌瑧微微一笑,这样的快乐多简单! 阿蓉于是轻快的哼起小曲,蹲到一边收拾肥鱼去了。 她不是猎人渔夫,极难得能在山间寻到荤食,所以这份美味实在太难得,也因此格外小心,生怕浪费掉这鱼身上任何能入口的部分。她手脚很麻利,很快便生火入锅,没费多少工夫,就做好了一锅鱼汤,热气带着香味漫出来,顿时充满了山间小院。 凌瑧觉得有些奇怪,固息丸是师傅传给他的秘方,糅合了许多味珍贵药材,有它入腹,本不会饿的,可他今日居然接连两次,对这姑娘做的饭食来了兴趣,难道是这药丸失效了? 他正这么想着,阿蓉已经摆好了碗筷,在一旁喊他,“阿启,鱼汤煮好了!” 凌瑧一怔,在暗处守着的秋迟连并几个暗卫更是差点从树上跌下来,这姑娘刚才喊得什么? 阿启? 其实凌瑧没骗阿蓉,“长启”是他的字,昔日只有凌家长辈才会这么唤他,而至于更加亲近的“阿启”,能说出口的便只有凌瑧的娘亲,凌夫人。但凌夫人已经故去多年,这个消失了很久的称呼,如今竟从这少女口中听到了。 秋迟默默攥了攥拳,姑娘,你胆儿真大! 阿蓉见凌瑧发楞,自己一想,赶忙问道:“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这么叫你啊?嗯要不然,我叫你凌公子?” 凌瑧深呼吸一下,“没关系,随便你吧!” 阿蓉又笑了,“我觉得‘阿启’叫起来方便。” 凌瑧:“……嗯。” 既然已经变成了阿启,凌少主索性也不再挣扎,顺意坐下,乖乖端起碗来喝汤。食材短缺的时候,汤和粥是不得已的,也是最好的选择,否则谁愿意在肚子饿的时候还只能喝个水饱?不过虽然一切从简,待那热汤入口,向来挑食的凌少主也不得不承认,味道真是鲜美极了。 他罕见的主动夸道:“这汤很好喝。” 阿蓉很谦虚,“我只放了一点紫苏和山姜,主要是鱼好。玉蝶潭水冷,鱼长得慢,平时吃落在潭里的花粉和果子,所以味道好。”说完喝了一口汤,又补充道:“比河里的鱼好吃多了。” 这一点凌瑧也赞同,纵然从小锦衣玉食,他也极少吃到这样美味的鱼,河鱼大多有土腥味,且刺多,但这种鱼,除过没有腥味,细品之下,竟然还有丝丝甜味,看来果然是吃花粉和果子的。 “你受了伤,应该多喝一些。”看凌瑧喝完一碗,阿蓉主动给他又盛,还仔细择去鱼骨,将白嫩的鱼肉瓣都放进他碗里,“这下刺都没了,你放心吃。” 她一直坚定的认为他受了伤,凌瑧便不作辩解了,只是……这姑娘是有照顾人的习惯吗,处处嘘寒问暖的? 凌瑧觉得好笑,不过那面前的鲜美味道作祟,他忍不住又喝了两碗。 ~~ 喝完汤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 当然,这外界的光明已许久同凌瑧没什么关系了,因为无论日夜,他眼前始终只有黑暗而已。但阿蓉还是个正常人,抬头看看渐渐月朗星稀的夜空,忍不住打了个哈欠,跟凌瑧交代,“你还是睡外间吧,我的东西都在里面,折腾起来麻烦。我先去睡了,你自便啊!” 本来还想扶他进去的,不过自己毕竟是女子,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,加之他行动没那么笨拙,她那份泛滥的好心也就作罢了。阿蓉又打了个哈欠,终于进到了里屋,山野间没有烛火,她从前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所以养成了一入夜便去睡觉的习惯。 凌瑧还在与院里坐着,等到林子里的蝉渐渐熄了叫声,只剩草丛里的息息虫鸣。山中的夜晚,尤其安静。 他静下心来,竟能听到拂过身边的微风。 屋里少女的呼吸声渐渐缓慢均匀,她终于睡着了。 终于有空好好思量下一步的事了。他微微皱眉,虽然头一次见面,可今日一整天,这少女都在跟他说话,她的性格不沉闷,不过还好,也并不聒噪。 月亮越升越高,荒山没有打更人,他只能凭经验估算时辰,应是临近丑时之时,耳边忽然传来动静,一人来到他面前,向他轻呼,“少主。” 他当然能听出来,这是安澜。 安澜脚力还不错,往返一趟临安,终于赶在天亮前回来了。 安澜向他汇报此行成果,“据文叔说,今日早些时候,二爷曾去府中,要求见您,文叔说您尚未回去,他百般试探,一定要问出您的下落。” 凌瑧冷问,“其他人呢,就他自己?” 安澜低头,“目前只有他自己,但据文叔说,他曾经于前几日主动联络过临安几位掌柜。” 凌瑧冷笑,“不在扬州老实待着,非要闹事。” 安澜问,“文叔问,临安的人手,要不要调整?” 他摇头,“且先放着,他不会罢休,等等看,还有谁跟着?” 安澜点头,“是。”语罢斟酌一下,还是道:“早些时候派出的人今日已经回信,鹿先生……还是没有消息。” 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,他轻叹,“若能轻易寻到,就不是师傅了。” 安澜很是失望,鹿十七是顶级神医,原盼着找到他能为公子把眼睛治好,他虽脾气古怪,但自己亲收的弟子总不会见死不救,谁知这老头竟然这么难找,自五年前离开临安,便如针落大海,再也寻不到了…… 这样一来,公子的眼睛……还能复原吗? 他有些担忧,当然并不能轻易表露出来,自己努力思考,想再替公子想出个什么好办法,就听凌瑧问,“书带来了吗?” 安澜赶忙道:“带来了。”说着赶紧把怀中的书递上。 凌瑧接过,指腹触过封面,又轻轻叹息,眼睛看不见了,这书要怎么读? 安澜察言观色,立刻主动请缨,“少主,属下读给您听。” 凌瑧倒笑了,“现在是半夜。” 安澜道是,“那明早属下来读。” 凌瑧摇头,“换个人吧,你去干点别的。” 自失明后,安澜与秋迟就成了他的眼睛,他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,只好躲起来,有什么事要这两人替他传达,所以现在,他可以避在这荒山上,这两个却不能。 安澜说好,又问,“那属下明日从别院调个人过来?” 他抚了抚前额,叹道:“明日再说吧,这里的事,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。” 头微微的涨疼,他挥手让安澜去休息,自己也先进了屋。 ~~ 第二天清晨,阿蓉一觉睡到自然醒。 伸了个懒腰,走到外面,发现那人已经早起,去了院子里。 她也来到榆树下,跟他打招呼,“早啊阿启!” 凌瑧:“……” 他正在闻小院里的花香。听到她声音,转头过来礼貌一笑,阿蓉也弯了弯唇角,只是笑容未落,她发现一样特别的东西。 “边……域……奇……术……咦,这里怎么有本书?” 凌瑧也一怔,一个乡间姑娘,居然识字? 第六章 第5节 在寻常乡间,可以供男子读书的家庭都不多,何况是女子? 更何况她还是个捡来的。 凌瑧问她,“你识字?” 阿蓉点头说,“认得一些。” 见他一副意外的表情,阿蓉跟他解释,“我应该是以前就认得一些字,阿林刚上书坊的时候,我还帮他温习功课的。” 她虽想不起自己的姓名,家人,却还记得以前学过的字,有时听阿林读书,她一边干活一边还能接上几句。 那时候,一般的女孩绝无读书识字的可能,看来,她或许曾经是富人家的小姐。 只是平白无故的丢了孩子,倘若家中有条件,怎会不找呢,可阿蓉自己却说,这么多年一直未见自家亲人来寻过。 凌瑧正想着这其中的蹊跷,就听阿蓉继续问,“这里怎么有本书,是你的吗?” 他没有隐瞒,坦诚说是。 她哦了一声,忽然又觉得不对,“可你现在看不见,怎么读书啊?” 他没答她,倒是忽然有了个主意,便问她,“能帮我个忙吗?” 她一愣,“什么事?” 他说,“念书给我听。” 以为什么难事呢,原来是这个,她点头说,“可以啊!只是我恐怕念得不好。” 他笑笑,“不妨。只要识字就行。” 《边域奇术》是本医书,讲的是北方边疆地区一些疑难病症及医治方法,所以不需要念得有多声情并茂,只要通顺就可以。 阿蓉便一口答应下来,说,“好啊!” 如此一来,这山上的两人便有事做了。每日吃完早饭,阿蓉趁天凉先出去忙活,等到日头高升,她便回来给凌瑧念书。她虽识得几个字,但久未读书,难免有些磕磕绊绊,有时遇到不认识的字,实在没办法,她挠头想出来个主意,找根小树枝在凌瑧手上写出笔画,凌瑧就半想半猜。凭着这样的笨法子,阿蓉竟也能顺利的把这刁钻古怪的医书给念了出来。 进了夏,经常能从山中找到些野果,阿蓉在溪边顺手洗了,拿回去同他分吃。由于这些果子都是野生的,凌瑧又看不见,因此并不打算吃,但阿蓉有种神奇的力量,总能让意志坚定的人放弃原则,每当听见她在一旁吧唧吧唧的吃,他竟也会忍不住嘴馋,几番挣扎过后,终于缴械投降,索性也拿起这些“来历不明”的野果,尝起来。 嗯,大多数酸酸甜甜,有的味道有些古怪,不过他不得不承认,挺好吃的。 粗糙的汤粥吃过了,不知名的野果也吃的别有一番乐趣,那些守在山中的凌家暗卫们都觉得,他们向来挑剔的少主近来真是……越来越接地气了。 ~~ 《边域奇术》并不很厚,阿蓉每天抽空闲忙,总能念上两页,而且越来越通顺,认的字也越来越多,不知不觉,几天过去后,竟也读去近半了。 这天早起,阿蓉正准备出门,突然听见远远的山路上传来喊声,“姐……”那声音尚带着些稚气,一听就知道是阿林来了,她忙放下手中竹筐跑出去看,果然看见小少年呼哧呼哧的跑上山来。 阿蓉很奇怪,待他一口气来到近前,就问他,“你怎么又上来了?夫子又给你们放假了?” 阿林顾不上满头的热汗,晃晃手中的布兜,嘿嘿的笑,“给你带了样好东西……有没有水,我渴了。” 瞧他着急的样子,一路这样跑上来,不渴才怪,阿蓉赶紧给他舀水。以前的主人留下的水缸依然完整,阿蓉也勤快的打来山泉水存着,山泉甘甜,阿林接过碗来,不由分说先喝了精光,搁下碗一抹嘴,才要开口,目光扫到院子里,不禁目瞪口呆,一脸惊讶的指着榆树下问,“他还在这儿啊?” 阿蓉回头,瞧见正安坐吃粥的凌瑧,很坦然的点头:“是啊!” 阿林急得挠头,“他怎么还不走?” 阿蓉反问他,“叫他去哪儿啊?这四处都是荒山,他又看不见。” 阿林觉得简直不可思议,“那他要一直住在这儿吗?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?” 阿蓉一下皱起眉来,冷着声儿说,“没有,他跟我一样,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。喂,你问完了吗?” 这副模样,明显生气了,阿林很害怕姐姐生气,忙咳了一声,转移话题道:“姐,你瞧,我给你带了什么?”然后使劲谄媚的笑。 阿蓉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,只是怕阿林问东问西会勾起“阿启”的伤心事,才吓唬吓唬他罢了。见他有了自知之明,也重又露出笑来,好奇问,“是什么?” 阿林笑嘻嘻的打开小布袋,阿蓉也伸长脖子看,忽然一下惊喜。 小布袋里露出个毛茸茸的小东西,竟是只小猫! 阿蓉“啊”了一声,赶紧将小猫放在手心里,小心翼翼的捧着去看。阿林凑在旁边说,“上回我不是说,好几天没看见阿欢吗,原来它躲起来生崽去了,昨天把小猫都叼回了家,我才发现的,这不今天就给你送来了!”说完邀功似的瞧着阿蓉。 可阿蓉的目光现在全在小猫身上呢。 小家伙通体雪白,窝在人手上,简直像个雪球,知道有人在看它,缩着小脑袋喵喵叫,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。 阿蓉轻声暗叹,“长得真漂亮!”唯恐大声会吓着它。 见她喜欢,阿林很得意,“一共有四只猫崽,别的都带点花,只有它最白,我特地挑了这只……嘿嘿,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!” “喜欢喜欢!”阿蓉视线一直不离小猫,也没忘了跟阿林道声谢,“辛苦你了!” 阿林自然得意,圆脸上一直喜滋滋的。 阿蓉边轻轻抚摸边感叹,“没想到阿欢也能生出这样纯白的崽……” 阿林一旁点头附和,“就是就是……” 姐弟俩痴痴的看了会儿猫崽,阿蓉忽然想起一事,挪开目光,问他道:“你今天不去念书了?” 阿林道,“念啊,今儿起得早,等会儿下山还能赶上。” 阿蓉唔了一声,马上催他,“那就快回去吧,路上走慢些,小心摔跟头。” 阿林有些不情愿,不过夫子的戒尺也实在不好挨,只好跟她告别准备下山了,阿蓉想起一件事,把他一拦,“等一下。”转身跑到墙角,从竹筐里捧出一把果子给他,“昨天采的,还不太熟,不过能吃了,你回去慢慢吃啊。” 阿林定睛一看,原来是覆盆子,这是他最爱吃的果子了,小少年顿时欢喜起来,高兴地应了声好,还不忘跟凌瑧打了声招呼,下山去了。 阿蓉往前送了几步,待看不见人影,便又捧着小猫崽回了来。 一进门,见凌瑧刚好搁下碗,忙凑过去,向他介绍新来的小成员,“阿启,阿林刚给我送上来一只猫崽,白白的,可漂亮了,你要不要摸一下?” 他一直在旁,能听出阿林是为什么上山,也知道阿蓉手里的是一只猫,不过他觉得自己并没什么兴趣要去摸一摸这只猫崽。 但没等他拒绝,阿蓉已经把小东西放在了他面前,怕他不知道,还特意往他手边推了推,小猫崽见有人,张嘴又喵喵两声,还主动往前挪了挪步子,于是凌瑧毫无防备的感受到了小东西柔软的绒毛与体温。 阿蓉呀了一声,高兴说,“它喜欢你呢!” 凌少主原本坚硬的心忽然一动,鬼使神差的张开手掌,阿蓉怕他看不见,主动教他,“你从头往下,顺着毛摸,它会喜欢的。” 真的吗?从没养过什么宠物的凌少主试了试,果然,听见小东西发出黏糊糊的两声叫,跟着小身体竟然微微抖动起来。 阿蓉高兴地说,“它在打呼噜呢,说明它很舒服。怎么样,它是不是很软很可爱?” 很软是真的,但他看不见,从前更是没有接触过猫,根本无从想象它是怎么可爱法,只好问阿蓉,“它是什么样子?” 呃,什么样子?不就是猫的样子喽! 阿蓉想了想,觉得不会形容,于是干脆抓起他的手放在猫身上,从头开始介绍,“这是它的脑袋,现在还很小,但是什么都长全了,也已经睁开眼睛了,唔,它的眼睛是绿色的……这是它的耳朵,你可以轻轻捏一下,很薄很软,猫都很喜欢人轻轻挠它们耳朵;这是前爪,这是后爪,上面有肉垫,所以走起路来没声音,但上面有小钩子,很尖,要小心被它抓伤……哦不过放心,猫咪一般不会抓自己的主人……” 一通介绍过后,她奇怪的问,“阿启,你以前没养过猫狗吗?” 凌瑧说是,她又奇怪,“不是说大户人家都喜欢养些猫猫狗狗做宠物吗?” 凌瑧坦诚的说,“我家里没有这个习惯。” 小时候不是不想养,亦有人曾送过名贵的猫狗或者雀鸟给他,但是父亲说,玩物丧志,他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东西上,所以他只好将那些宠物都送给别人了,后来长大后,父亲离家,凌家重担一下落在他身上,他更是没了小时候的心思。 阿蓉以为他很遗憾,安慰他,“没关系,以后你可以跟它玩,猫很通人性,还可以抓老鼠……嗯,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。”她将小猫握起来查看一下,说,“是只母猫,该取个女孩的名字。”她很认真地想了想,“它这么白,不如就叫棉花吧。” 凌瑧无语,“棉花”?可真接地气。 他提点她说,“雪也是白的。” 阿蓉又想了想,“那叫‘雪花’?” 凌瑧更无语,非得叫什么‘花’么?他干脆直接说,“叫赛雪吧,傲霜赛雪,形容美人的。” “赛雪?”阿蓉眼睛一亮,觉得甚好,低头跟猫说:“赛雪,以后你就叫赛雪了,多好听的名字啊,是阿启给你取的哦!” 小猫喵喵叫了两声,像是回应。 如此,猫的名字就定下了,阿蓉找了两只旧碗,一只装水,一只装了一点粥,把小猫放过去,让它闻了闻,凌瑧在旁问,“它吃了吗?” 阿蓉摇头,“还没有,不过不用担心,它饿了自然会吃。” 凌瑧觉得她很有经验,问她说,“你养过猫?” 她笑起来,“它的娘就是我养大的,是一只黄花狸猫,叫阿欢。阿欢生了几窝猫崽了,就它最漂亮。” 说完看了看天,她赶紧去拿竹筐,“我要出门了,昨天放了个鱼篓,不知能不能捉到鱼,如果捉到了,给你们打牙祭!”语罢哼着小曲儿出了门。 凌瑧待在原地,越想越觉得她的话有问题。 “你们”? 是指他和这只猫崽吗? ……好吧,他堂堂凌少主,居然沦落到跟一只奶猫相提并论了? 第七章 大约一个时辰后,阿蓉兴冲冲的提着鱼篓回来了。 “阿启!” 远远的听见她的脚步,正在运功之中的凌瑧微微叹息,只好暂时收功,不过还好,只是叹息而已,若是放在以前,他早就不耐烦了。 近来他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好了。 阿蓉当然不知道这些,进门一看见他,就兴奋的说,“今天运气真好,鱼篓只放了一晚就有收获呢!”说着从鱼篓中提出一条鱼,说,“没有上次那条肥,不过也不错了!” 说着先把鱼放在一边,问,“赛雪呢?” 新起的名字,凌瑧还没太适应,稍稍一愣,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问猫,说,“没听见它叫。” 阿蓉学着猫叫,自己在院子里找,很快就发现,小家伙躲在花底下睡觉呢,她轻轻摸了摸,用温柔的声音说,“好好睡啊,等一下给你吃鱼。” 凌瑧只觉得一激灵,她等下该不会跟自己说同样的话吧?阿蓉却洗洗手,在他身边坐了下来,还没到中午,等会做饭也不迟。 她来到他跟前,说,“我们开始念书吧。” 他说好,然后听她翻书来读,只是听着听着,他忽然问:“今天没有果子吗?” 她一愣,说,“覆盆子还不太熟,没摘。” 他又问,“昨天的呢?” 她说,“全给阿林了,他最爱吃那个了。” 第6节 他哦了一声,忽然又说,“阿林倒是很听你的话。” 她笑笑说,“嗯,他基本是我带大的,小时候还帮他洗澡呢!” 这话听得凌瑧眉心一跳,她却接着说道,“以前都是我带他,他时时跟着我,如果磕了碰了,我还得受罚……不过还好,现在我落难了,他倒还记挂着我,还算有点良心。” 他忽然好奇她在邵家的生活,问她,“他们会罚你什么?” “罚我不许吃饭啊,”阿蓉说,怕他误会,又赶紧解释,“其实不是‘他们’,只有阿林的娘,邵爹还是挺好,不过在家里做不了主,什么都要听老婆的。” 凌瑧一声嗤笑,“这算什么好人?纵容他人,与帮凶无异。” 阿蓉叹息,“也不能这么说,毕竟如果没有邵爹,我可能早就冻死了。” 她自己惆怅片刻,忽然对他说,“阿启,你不要跟家人赌气,俗话说血浓于水,亲的总是强一些。” 她语气无比认真,凌瑧挑了挑眉,“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跟家里赌气?” 她说,“如果你真是被抛弃的,怎么还会有心思读书啊!瞧你一点都不发愁的样子,定是跟家里闹了别扭,赌气跑出来的吧!” 还挺聪明!不过什么叫不发愁?他只是已经度过了最初的那段狂躁期,情绪不那么轻易显露而已。至于眼睛何时能好,他比谁都急。 虽然被她猜出些端倪,但他暂时还不想告诉她实情,照他的计划,知道他行踪的人越少越好。 他咳了一声,换了个借口来搪塞,“我……那日去云望山游玩,不小心同家人走散了……” “那怎么不见他们来找你?”她问。 “也许……山路不好走,他们还未找到吧……” “真的?”阿蓉将信将疑。 “当然。”他说,“这里离云望山少说也隔着好几座山头吧?” “嗯,从这里到云望山,最快也要走上几个时辰的。”阿蓉信了他的话,想了想,又忧虑的说,“那他们一定着急死了。” 他嗯了一声。自那夜突袭后再也找不到他的人,有人必定是很着急的。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,凌瑧却说,“书还没念完。”赶紧打断了她。 阿蓉这才想起手中的书,低头重新念了起来。 念着念着,忽然有字不认识,阿容说,“这个字……嗯,酉——曲——豆……”说着拉过他的手,用小树枝在上面轻轻比划,凌瑧明白过来了,说,“醴。” 阿蓉哦了一声,点头继续念,“醴——泉……呃,白勒山下有……醴泉,新汲其水,可疗痼……疾,调阴阳,除翳……障,清耳目。”她忽然抬头问,“阿启,什么是醴泉?” 凌瑧说,“就是甘泉,传说泉水会像酒一样香甜。” 她眼睛一亮,“还有这样神奇的事?那这个白勒山在哪里?” 凌瑧想了一下,“在北疆,离这里……大概有八千里吧。” 阿蓉很是遗憾,“那可太远了!” 却听凌瑧一笑,“这是几十年前的记载,古书有云,醴泉逢盛世才会喷涌,所以现在的白勒山,还有没有醴泉,都是未知。” 阿蓉想了想,又不遗憾了,说,“我觉得这个山上的泉水就很甜呢。” 她是个知足常乐的人,凌瑧笑笑,不再说什么。 两人继续念书,接下来没了杂七杂八的废话,不一会儿,两页书就念完了,那边雪白小团子赛雪伸了个懒腰,从花丛里慢慢爬了出来,阿蓉乐了,说,“等着啊,我去给大家做饭。” 凌少主在旁一愣,所谓“大家”,是指两人一猫吗?喘气的都算是吗? 还好还好,她很公平,把自己也算了进去,万物平等。 ~~ 午饭是鱼肉粥。 阿蓉很有心思,将鱼头鱼尾切下,中间的鱼骨剔出,先用来煮汤,等汤煮好,将鱼头鱼尾并鱼骨捞出,再下米进去,等到米粒软烂,再将鱼肉放进烫熟,不一会儿,一锅鲜香浓稠的鱼肉粥就煮好了。 她把鱼头夹给赛雪吃,剩下的鱼尾和鱼骨先存起来,打算晒干后磨成粉给小东西拌到饭里吃,小猫崽头一次见荤腥,高兴的不得了,一边呼噜一边把美味拖到角落里,专心致志的吃起来,阿蓉笑笑,转身将粥分好,端给已在乖乖等待的凌瑧。 香味早就钻进了鼻子里,凌瑧期待的问,“是鱼汤吗?” 阿蓉说不是,又有些抱歉的说,“不好意思啊,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,只能叫你吃汤和粥。” 凌瑧忽然一顿,随后说,“该是我不好意思,叨扰这么些天,还费了你这么多粮食。等我‘找到’家里人,定会加倍奉还。” 阿蓉大方一笑,“没关系的,你若能找到家里人我就放心了,其他的不必这么客气,反正……都是些野菜野果,你从前一定衣食无忧,现在这样,我还怕亏待你了呢!” 这个姑娘…… 吃过那么的多苦,居然还能有一副柔软心肠,简单直率,自己都落难了还不忘帮助别人,不求回报,也不念索取…… 回头想想,他从小到大,似乎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。 而且他发现自己渐渐有些享受这样简单的日子,除过还看不见这件烦心事,其余的似乎还不错! 比如面前的这碗鱼粥,他试着尝了一口,顿觉美味难以言喻,等到一碗吃光,他重又感觉到了那已经离他很遥远的满足感。这种滋味,就像小时候熬夜读书时母亲亲自端来的一碗热汤,只在孩童时代才有过,此后在别处,再也没有找到过。 但现在,他又尝到一回。 ~~ 鲜美无比的午饭才刚吃完,山间忽然刮起大风,阿蓉抬头看看,北面的天空已经积了厚厚的乌云,远处也随之传来沉闷的雷声,看来这次是真的要下雨了。 她赶紧收了收院里的东西,跟凌瑧说,“要下雨了,别在院子里,快进屋吧!” 凌瑧听见了风声雷声,自然也明白是山雨欲来,听话的挪到屋里,阿蓉又找到正懒洋洋晾着肚皮的赛雪,一同进了屋。 豆大的雨滴很快落下,外面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,看来是场大雨呢!这样看来,下午必定是出不了门了,阿蓉打了个哈欠,索性抱着小猫进屋睡觉去。 窗外黑的像是夜里,雨水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催起人的困倦,小猫崽很会挑地方,乖乖的在阿蓉被子上窝了个圈,少女和猫在相互陪伴中入了梦。 不知过了多久,阿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,忽然想起了先前窝在被子上的小东西,害怕压着它,赶紧坐起来查看。 然而床上没有猫的踪影。 阿蓉揉了揉眼睛,下意识看向窗外,雨似乎已经停了,没有了沙沙声,但天还阴着。她觉得自己应是睡了很久,便起身下床,走到外间一看,凌瑧盘腿坐在那儿,闭目不语。 他当然又是在运功,然而阿蓉却一直误以为他是在以这种特别的姿势睡觉,还小声试探唤道:“阿启?” 凌瑧回应她,“嗯?” 原来他没睡着,阿蓉问,“什么时辰了,我是不是睡了很久?” 凌瑧收了功,如实答她,“应该天要黑了。” 啊?阿蓉赶忙跑到屋外去看,果然,那暗色应是已经到了傍晚。 她伸了个懒腰,想起方才在找的小猫,于是张嘴唤道:“喵,喵……赛雪?” 然而并没有回应。 她有点奇怪,走回里屋去寻,并没有猫的影子,又折返到外间来看,也没有,她于是问凌瑧,“你听到动静了吗,赛雪是不是出去了?” 凌瑧回想一下,如实说,“先前是听它叫了一声。”但他刚开始运功,无暇他顾。 阿蓉于是去院子里找。 踏出去才发现,雨并没有停,只是变成细小的雨丝,没了声音而已。她披着雨丝在院子里找了一圈,也没有赛雪的影子,这才终于慌了起来,跑回屋里说,“外面也没有,它该不会跑到林子里去了吧?”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,她语气焦急起来,“它那么小,还不会爬树,万一遇见黄鼠狼或者老鹰就不好了……我去找找看!” 语罢冲进雨中。 山中没有伞,平常下雨的话,阿蓉便不出门,但此时心里惦记着那只小奶猫,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谁知虽是小雨,密密的打在身上,时间久了也能叫人全身湿透。她在附近找了一圈,始终没见到小猫的踪迹,于是索性沿着山路一直找了下去。 她一边唤着猫的名字,一边学着猫叫,声音越飘越远,小院里却是彻底安静下来。凌瑧准备起身下地,才刚挪了挪腿,身后的被褥冷不丁动了起来。 耳边先传来小猫奶声奶气的叫声,紧接着一个暖烘烘又毛茸茸的小身体就贴上了手背,凌瑧顿时明白了,原来这小东西一直在他身边躲着呢。他想起刚才急匆匆出去找猫的少女,轻叹道:“她着急成那样,你倒睡的安稳。” 小毛球奶声奶气的又叫两声,伸出满是小钩子的舌头舔了舔他。 ~~ 凌瑧无事可做,便拥着猫坐了一会儿,原以为找不到,她很快便会回来,谁知一会儿又一会儿,估摸过去了近一个时辰,却始终听不到阿蓉的声音。他渐渐坐不住了,终于起身,决定唤人去找。 第八章 没了少女叽叽喳喳的说话,天地间忽然安静的可怕。 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 起了这个想法,时间就更加漫长起来,他终于坐不住了,走至屋外唤道,“来人”。 须臾,便有暗卫出现,躬身问道,“少主,有何吩咐?” 在手下面前,他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异常,依然平稳道:“她出去有一些时候了,去看看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 成天守在四周的人,当然晓得少主要他们去寻谁,麻利的应是,退到院子外又招呼另几个人,在山中搜寻起来。 凌瑧有点遗憾,他开始有点喜欢上被称作“阿启”的日子,如今派出人去找她,难免要泄露些什么,以后,还能这么简单吗? 但是没办法,总不能叫她出事,知恩图报,无论如何,她也是他的恩人。 在山中守了些日子,暗卫们已经渐渐熟悉地形,但天一黑,找起人来总是有些难度,几人分头在山中找了近半个时辰,终于有了结果。 凌瑧听见脚步声,是暗卫把昏迷的阿蓉给带了回来。 等把人安置好,他问,“怎么回事?” 找到阿蓉的人回话,“属下在一处山沟里发现了这位姑娘,山坡上有滑痕,判断应是雨天路滑,姑娘不小心摔下去的。” 凌瑧坐了下来,摸索过她的手腕,为她把了把脉。 只是他原想看看她有无大碍,却有了个奇怪的发现。 她淋了雨,摔倒后又磕到了头,所以昏迷。这不是什么难医治的大病,几副汤药并修养几日便可痊愈。只是…… 只是她的脉象之下,还有一种奇怪的东西。 联想到她说过的,脸上突然生出的斑,他有了一个猜测。 落春红? 这种产自古夷国的奇毒不是早已绝迹了吗,怎么会在一个江南乡间少女的体内? 真是太蹊跷了! 然而更蹊跷的是,照理说,这种毒一旦毒发,便一发不可收拾,直至将人毁灭,可为什么从她脉象看来,这才刚刚释放的毒性又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…… 第7节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?她在被邵家收养之前,究竟经历了什么? 已经现身的暗卫还在一旁等他的指示,他说出几味药,叫人去寻,自己则又为她把了一次脉。 但结果还是一样,这姑娘的体内有蓄势待发的奇毒,也有镇压奇毒的力量,他刚才没有判断错。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,张嘴喃喃说话,他回神,仔细听了一下,原来是在要水。他摸索着为她寻来水,又摸索着一点一点喂她喝了下去,她却始终未醒,一直昏睡。 ~~ 头很疼,身上很冷。 不舒服的感觉从梦中绵延出来,阿蓉呢喃出声,不一会儿,就有人摸索着为她又加了层被。 她觉得舒服了一些,正欲继续睡去,却被人轻唤,“先把药喝了吧。” 紧接着有人扶起她的头,动作有些僵硬,弄得她有点疼,她忍不住“嘶”了一声,便听见唤她的人低声叮嘱,“轻一些。” 紧接着,那动作果然轻缓下来,她很感激别人这样照顾她,本想道声谢,然而糊里糊涂的,脑子里出现了些奇怪的片段。 有个小女孩,也生了病,躺在床上娇气的喊痛,一位华丽的美妇人将她抱在怀里轻哄,她却依然哭的满脸泪花…… 奇怪,那些人是谁,怎么会在她脑子里? 她正疑惑着,嘴里冷不防被灌进一勺苦药,她来不及反应,被迫咽了下去,呛了一口,一阵咳嗽,而后平缓下来,又觉得实在太苦 ,忍不住皱眉咂舌。 有人说,“小心一点。喝了吗?” 又有人回答,“是。” 接着那人便吩咐,“继续,把药喂完。” 然后由不得她抗议,苦药便一勺接一勺的被灌进了嘴里。 她想去推,然而动一下就浑身吃痛,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,奇怪的是,等她把那一碗热腾腾的苦药喝完,头痛缓解了许多,身上也不再那么冷了。 有人用冰冰凉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,又说,“先睡一觉,明早烧就该退了。” 她迷迷糊糊的心想,那发话的人应该是位大夫,可又是谁带她来看病的呢?她使劲想睁开眼,但似乎陷入了梦魇,怎么也醒不来,她挣扎了一会,只好作罢,继续睡了过去。 ~~ 第二日,雨过天晴。 阿蓉试着睁开眼,入眼是满地的阳光,她试着活动了一下,头不疼了,身上也好了许多,于是就想起床,然而脚才落在地上,却带来一下钻心的疼,她嘶了一声,撩开裤脚去看,发现脚腕又红又肿,昨夜的记忆顿时涌了出来。 对了,她冒雨出去找猫,不小心滑到了山沟里。 但又是谁救她回来的呢? 她挠挠头,隐约记得似乎有个黑衣人把自己背了回来,半夜睡着的时候还有人给她喂药,似乎还有位大夫一直在说话……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,一定是做梦吧,这山上除了她自己,就只有一个看不见的阿启,难道是他救她回来,又照顾她? 这怎么可能? 她觉得这应该是梦,她压根没出去过,从昨日午后一觉睡到现在,做了一场逼真的怪梦。但是……脚腕明明肿了啊! 她想不清楚了,决定出去问问阿启。 红肿的脚腕不能用力,一落地便是钻心的疼,她小声嘶啦嘶啦的挪到门口,发现凌瑧又在以那种特别的姿势“睡觉”。 大约他也刚刚睡醒,听见她的声音,主动问道:“醒了?” 阿蓉嗯了一声,问:“阿启,昨天我是不是出去了……”话才刚开口,见他的身旁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,还在奶声奶气的叫唤,她惊奇道,“赛雪?”然后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,“果然是梦,猫不一直在这儿吗?哪里不见了!” 凌瑧却告诉她,“不是梦,你昨天确实出去找过它。” 阿蓉奇怪,“什么?”可是这样一来,又有太多不解,“那我记得还没有找到它,它怎么又回来了?” 凌瑧一顿,而后坦诚道,“是我不好,它昨天窝在我这里,我没发现。” “哦。”阿蓉倒没在意这件事,点点头接着问,“我记得昨晚我不小心掉到山沟里了,好像有人把我背了回来,好像还有位大夫给我看病……” 她正说着,余光瞥见院子里有人影晃动,来不及惊叫,人便迈进屋里,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,对凌瑧说,“少主,药好了。” 阿蓉目瞪口呆,这人谁啊? 还没等她开口问,凌瑧在旁说,“你伤寒还未退,先把药喝了。”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,但是,这究竟是什么回事? 端药的人来到她近前,将药递给她,她没接,而是看着凌瑧,“他……” 凌瑧叹道:“你先喝完药,我再告诉你。” 她只好接过来,将那苦药慢慢喝了进去,凌瑧等她喝完,挥手命人退下,这才说,“他们是我的手下,前些天找到了我,之前瞒你,是有些苦衷,对不起。” 她问,“那昨天是你叫他们救我回来的?那给我把脉的又是谁?” 他说,“是我。” 阿蓉很是惊奇,“你是大夫啊?” 他摇头,“略懂些医术罢了,并不以行医为生,所以不算大夫。”跟她解释完,他似自嘲般苦笑,“连自己的眼睛也治不好……” 他看起来有些丧气,她想安慰他,却不知说什么好,顿了一下,想起一件要紧的事,赶紧问他,“你是不是要回家了?” 这正是需要跟她解释的地方,他说,“我家中事情比较复杂,现在并不是回家的时机,所以,还想在这留些日子。” 别人的家事她也管不了,他想再住几天,也不是什么问题,只是刚才端药的人…… 她赶紧问,“那他们……” 凌瑧明白她要问什么,说,“不用管他们。” “哦。”她放心下来,点头说:“没关系的,你可以住到能回家的时候。” 她没问题了,他却还有问题。 他点点头,而后问她,“你还记得在到邵家之前的事吗?比如你住在哪里?家中是做什么的?” 她摇摇头,真的不记得了。她落寞的说,“我也希望自己能记起,有时候真的想去找亲生爹娘……” 也是,倘若知道自己的身世,有地方可去,一个小姑娘家,何必独自跑到荒山上来? 丧失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复原的,深谙医术的凌瑧明白这个道理,便也不再追问了,只是忽然又听见她“哎呦”一声,他忙问,“怎么了?” 阿蓉苦着脸说,“脚腕很痛。” 昨夜她昏睡,他不方便察看她身上的伤势,如今她清醒了,他便招呼她上前,说,“我看看。” 阿蓉一瘸一拐的挪过去,有点犹豫,怎么给他看?就这么把脚伸给他么? 他却径直说,“把腿放上来。” 她只好照做,他伸手摸索,手轻抚过红肿的脚腕,阿蓉立刻说,“就是这儿,”怕他看不见,特地补充道:“红肿起来了。” 他捏了捏,说,“骨骼并没有事,应该只是擦伤了筋膜……” 就这么几下触碰,倒叫阿蓉满脸通红,当然,凌瑧是看不见的,他只是朝门外唤道:“来人。” 方才给她端药的人立时又出现,他吩咐道:“去配一些药酒。” 那人立刻说,“属下身上正有。”说罢从身上摸出个小瓶交于凌瑧。 凌瑧便对阿蓉说:“这是舒筋活血的,每日涂抹三次,自己揉一下,很快会好的。” 阿蓉赶紧将小瓶接过来,轻声道谢,脸上烧得厉害。虽然同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,虽然人家刚才是为她瞧病,但是这样一次触碰,足矣叫她不自在好久了。 暗卫又出去了,屋子里只有两个人,以前跟他相处,并没有觉得什么,尤其他看不见,她也不必遮挡脸上的瑕疵,这一点让人自在很多,可现在…… 想到这山中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,她心情有些复杂,接过药酒猛地起身,却忘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脚,一下钻心的疼又一下重心不稳,身边没什么可扶,“啊”了一声,直直朝前倒了下去…… 纵然凌少主再反应灵敏,也没能躲过近在咫尺的她,少女的身躯冷不防压下来,直愣愣的扑在他怀里,还顺便带起一阵香风…… 唔,没有脂粉气,只有淡淡的草植清香,类似昨夜开过的茉莉。 被少女软绵绵的身体扑了个满怀,凌少主也有些愣了,阿蓉慌忙扶助他的胳膊撑起来,羞得无地自容。 沉默片刻,凌瑧问,“是不是……还有哪里痛?”声音竟不知不觉的温柔不少。 阿蓉满脸通红,“没有没有,我刚才没站好……”说着再也顾不得脚疼,连滚带爬的躲回里屋去了。 真是……太丢人了。 不过,他身上有股温暖的香味,怀抱也十分宽阔,还……蛮舒服的…… 第九章 自己呆呆傻傻的坐了一会儿,阿蓉终于想起那瓶一直握在手里的药酒,忙打开瓶子,往脚腕上涂抹起来。 涂好又揉了一会,待那药酒尽数被吸收,红肿的地方果真舒服了许多,她小心翼翼站起来,试了一下,受伤的地方依然不太敢动,她想了想,干脆扶着墙单腿往外蹦。 凌瑧听见动静,微微皱眉,问她,“要做什么?” 她尽力想打破方才的尴尬,所以故作平静的说,“去煮粥啊,嗯……你要不要吃?” 他依然皱着眉,说,“现在休养更要紧,别乱动,小心脚。” 她只好坦白说,“我饿了。” 他明白了,随后从怀里摸出药瓶,取出一个固元丹给她,说,“先吃这个吧。” 她接过来,捏在眼前看,见只是个圆溜溜的褐色药丸。有点奇怪,为什么要吃这个?她问,“这是什么?” 他说,“固元丹,提取多味珍贵药材精粹攒的,可以补充身体所耗,替代食物。” 可以代替食物?她很是好奇,拿到鼻前闻了闻,有淡淡药香,尝试放进了嘴里,嗯,发现并不苦,反而还有淡淡甜味。 她觉得十分新鲜,边嚼边问,“吃了这个就不会饿了吗?” 呃…… 他本想给肯定的答案,联想到自己后却忽然有些心虚——每每闻到她做的饭香,即使吃了固元丹,他也依然很有食欲呢! 所以他只能告诉她,“反正……不会饿死的。” 她很无语,不吃饭光喝水还能撑好几天呢,人哪儿那么容易饿死! 如此,阿蓉暂时放下做饭的想法,回到床上坐了一会儿,只是在屋里呆久了,总是不太舒服,没过多久,她又开始往外蹦,凌瑧无奈,问她,“又要做什么?” 她说,“想去洗洗脸。” 第8节 毕竟是姑娘家,总是爱干净爱美的,他不拦了,只交待她,“小心一些。”便由她去了。 下过雨后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,阿蓉来到院里,见到一地透净阳光,顿时心情大好,先小心挪到水缸边洗漱了一下,又坐到树荫里吹了会儿微风,很是舒服。 过了一会儿不见她回来,屋里头那人终于感到无聊,也起身准备出来。 只是才走至门口,他就怔住了。 昏暗的眼前毫无征兆的一亮……那是什么? 那久违的感觉……是光亮吗? 他竟能看到光亮! 他一瞬间呆立在那,反应过来后忙转身后退到暗处,然后再折返至门口明亮的地方……他发现这是真的,他真的能感觉到光亮的变化,由暗到明,再由明到暗! 他的眼睛……终于不再麻木了! 他沉浸在惊喜中,虽然这只是一点点进步,但这对他的意义实在重大,这就意味着,他正开始挣脱黑暗往外走,他的眼睛有希望了! 但一瞬惊喜过后,他很快冷静下来,开始努力思考,想找出导致这一点变化的原因。他最近做了什么?是什么让他的视觉开始苏醒了? 其实从最初在察觉自己中毒以后,他就马上采取对策,封穴运功驱毒,针灸服药,一系列的措施做下来,才使那危害降到最小,而独独无奈的是,眼睛。 他曾怀疑过,自己的眼睛,其实机能并未受损,那混合了箭毒木与曼陀罗的毒物,只是伤了感知的神经而已,可恢复起来,却难上加难。 在临安的家中,他试过百种药方,甚至连水土问题都考虑过,所以特地迁来云望山的别院,只因云望山尤其甘甜的水质。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释去余毒。 可是自他流落在这座小小的荒山中,除过固元丹,近一个月来,甚至连药都没再用过,可这顽固的余毒居然开始褪了…… 所以,重因还是在他来到这里之后。 他再没有服药,只是每日抽时间静坐运功调息,他吃的是山间的野果野菜,喝的是山间流淌的泉水,每日仅能以汤粥果腹,对于自己的身体,可以说到了无为的境地…… 所以呢…… 清退余毒的会是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荒山上的水土? 他忽然联想到先前为阿蓉把的脉,镇压她体内奇毒的那股力量……若说他与阿蓉的相似点,不过是在这段时间内,共同吃饭饮水罢了。 所以关于此处水土的猜测,变得愈加有可能性了。 ~~ 听见了声音,可是又久久不见他出来,阿蓉有些奇怪,歪头去看,正看见他凝眉沉思的样子,她于是关怀道,“你怎么了?” 凌瑧闻声回神,赶紧问她:“你平日是从哪里打水的?” 她如实回答,“就在山前不远,那里有处溪水挺干净的……”她奇怪的问,“水缸里还有水呢,你渴了吗?” 他没有回答,只是说,“那泉眼呢?泉眼在哪里?。” “泉眼啊……”阿蓉想了想说,“有点远,沿着溪流往上,在高处的岩石中藏着呢。” 他坚定的说,“我想去那里看看。” 她更奇怪了,“看……那个泉眼?” 一个泉眼有什么看头?再说,他不是看不见么? 不过顾及他的感受,她并没有反驳,只是有些为难,“恐怕现在不行,路不太好走,而且我一时还走不了路。” 他说无妨,“你指路,我叫别人陪。”说着就向门外唤人,一眨眼的功夫,就有一个青衫男子出现在面前,等他的吩咐。 阿蓉倒是不再奇怪这男子的身份,只是自认识以来,鲜少见他如此急切的模样,她只好跟那青衫男子指了下路,还没等再些说什么,凌瑧已急切的跟那人出了门。 ~~ 这山虽小,却不缺水源,每走几步,都能听见潺潺水声,山涧溪流交错,一路绿树相伴,景色甚佳。凌瑧看不见这些,一心只想着那个泉眼,虽然她指了路,但山林茂密,并不是太好寻找,暗卫还要顾忌他,也不敢走的太快,两人花了近一个时辰,才终于到达。 那泉眼果然藏在两块巨石之间,看上去毫无特别之处,但才刚走近,凌瑧就能感觉到周围与别处明显不同的地气。 时节已经将近芒种,天气已经堪称炎热,可这个地方却凉爽如初秋。 他命侍卫将他领到泉边,伸手掬起一捧泉水尝了尝,果然,泉水格外冰凉,手指触碰到,甚至有寒意。 他想了想,问身边人,“可有带水囊?” 整日待在深林里守着他,水囊自然是必须的,身边青年赶忙说是,凌瑧便吩咐,“将水倒掉,换成这里的,叫水回温,等会儿再试。” 青年忙一一照做,为使水能快速回温,还特地将水囊放在有阳光的地方。静待一刻钟后,凌瑧再度尝了尝,果然,水中的甜味更浓,且有了淡淡酒香。 他有些不太敢相信,便叫身边的青年试了试,自然地,他的舌头没什么问题,青年尝到了跟他一样的味道。 “少主,这水怎么会变甜?”暗卫不解问他。 他说,“因这处地气不同,水格外凉,而低温会降低水本来的甜度,待温度回升,甜味就格外明显了。” “也就是说,这水本就这么甜?”暗卫问。 他点头。不仅是甜,且还有奇特的香味,类似新出窖的酒…… 至于阿蓉打回去的水,虽然也有些香甜,但这泉水一路留下来,与岩石土壤混合,再滋养过沿路的植物,味道已经淡了许多了。 为了万无一失,他又问道:“此处山貌如何?” 侍卫环顾一圈,答道:“此处山势不高,也无险峰,但草植茂密,林木青翠,看上去生机勃勃。” 其实地处江南,又适逢盛夏,哪处的山林不是这样呢,但他虽未亲眼目睹,心中也已经有十之□□的把握了。这里就是醴泉。 传说中逢盛世才会喷涌的甘泉,就在他面前。 只是现如今是否盛世,他并没有兴趣去考虑,既然找到了甘泉,他现在满心所想,便是如何用这极其难得的水,化解困住眼睛的余毒。 他只说,“我需要此处的水。” 暗卫立刻遵是。跟在他身边多年,这些人都很明白他的吩咐。 他点点头,打算先回去,他需要一些时间,重新拟一下药方…… ~~ 不能走动便只好窝着,阿蓉百无聊赖,单腿蹦着在小院里折腾一遍,给花浇浇水,再翻检下从前晾的干货,正在发愁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,忽然听见了“喵喵”声。她这才猛然想起,还有笔“帐”没算呢! 她假装做出喂食的样子,小猫听见声响,立刻围了过来,她趁机将猫一提,点着那圆圆的小脑袋,佯装生气的说,“没良心的小东西,昨天我那么费劲的叫你,你理都不理我一声啊!” 小雪球做无辜状,拿杏核眼瞧着她,又软绵绵的叫了几声。 阿蓉心就软了,叹了口气,轻轻抚摸它的耳后,说,“别太黏人家,虽然他长得好看,可他不属于这里啊!看见了吗,他家里人已经找过来了,用不了几天,他就要回去了。” 墙外的人听见这句话,脚步微微一顿。 紧接着又听见她说,“等我好了,带你出去好不好?不过你不能乱跑啊,你长得这么白,藏都不好藏,很容易叫老鹰抓去的!” 凌瑧差点没忍住笑意。还真语重心长,只不过这小奶猫能听懂她的话么? 却又听见她叹息,“等这山上只剩下我跟你,你会嫌弃我这么吓人吗?可千万别讨厌我,你知道吗,我只能跟你说说话了……”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。 他忽然开始思考,等回到临安,会不会怀念这里? 自几年前父亲离家,诺大的凌府里就只剩了他一位主子,从前他无暇他顾,独来独往惯了,可经过这段时间,往后他还能适应一个人的日子吗? 他喜欢吃她煮的粗茶淡饭,也喜欢上那些经由她手采来的酸甜野果,甚至也喜欢上有个人在身旁叽叽喳喳的说话…… 美与丑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,实在没有多大的意义,他只是单纯喜欢她在身边的感觉。 更何况,她本来应是不丑的。他晓得。 其实“落春红”,不是什么解不了的毒,相对自己的眼睛来说,着实小巫见大巫。 这一刻,凌少主忽然空前急切,极想现在就能看见。 他想看看,这个把自己“捡”回来的少女,到底是什么模样。 第十章 因有了少主的吩咐,暗卫们当下便兼任起了杂役,一桶桶的往小院里挑水。 凌瑧认为,这山中万物皆受着甘泉的滋养,所以也格外对身体有益,便也命人采摘野果野菜。 于是阿蓉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人往她的小破院子里送水送吃的,甚至到了饭点,还有人为他们生火做饭。 凌瑧主动跟她交代说,“我想我可能找到了让眼睛变好的法子,现在正在尽力尝试。” 阿蓉很为他高兴,“那太好了!嗯,需要我帮忙吗?” 他说,“先把你的脚养好吧……” 等脚好了,也好做些吃的,这些暗卫们煮的饭,实在难以下咽啊。 阿蓉也盼着自己的脚赶快好起来,勤快惯了,冷不丁的一闲,只觉得浑身难受。 于是她很虔诚的擦着药酒,功夫不负有心人,三四天过后,脚腕终于消了肿,她可以活动自如了。 这天早上,凌瑧忽然问她,“我记得你说过,之前捉的鱼,是在哪里长的?” 她想都不用想,“玉蝶潭啊!” 他又问,“那潭水是山泉汇集的?” 她点头说是,“泉水冰冰凉凉,那潭水也是冰冰凉凉,鱼长得慢,所以才好吃。”她以为他嘴馋了,说,“你想吃鱼了?可是我不会钓鱼,只能从下游的溪里抓,也是偶尔才能抓到……不然你问问你的手下,有没有会钓鱼的,去潭里帮你钓。” 他并不是嘴馋,只是想去看看。由甘泉汇成的水潭,应是世间绝无仅有的! 他说,“只是想去潭边走走,你方便吗?现在就去吧。” 阿蓉前几天也是憋坏了,早想出去转转了,于是很痛快答应下来,立刻带他出了门。 可才走几步,阿蓉又觉得有点不方便,山路曲曲折折,他又看不见,不小心摔倒可怎么好?她想了想,跟他说,“等我一下啊!”然后走到一旁的林子里,找了根光溜溜夫人树枝,递到他手里说,“路不好走,你拿着这个,我牵一头带你走。” 这倒是个好办法,凌瑧顺从接过,两人就这么走了起来,阿蓉是个喜欢说话的人,边走边问他,“你的那些手下呢?今天怎么没看到?” 他轻笑一下,“既然是暗卫,自然不能轻易现身。” 她奇怪,“暗卫是什么?” “就是躲在暗处保护你的人。”他说。 她听完便明白了,但是又有问题,“你为什么需要暗卫呢?难道有人想伤害你么?” “伤害?”他叹息,“恐怕我死了才合他的心意。” 第9节 “死?” 她吃了一惊,一下停住脚步紧张的问,“你做了什么,怎么惹到他了?还有还有,他是谁啊?” 他是谁? 他敛眉说,“曾是我的亲人……我什么都没做,他想杀我,不过因为我是长子嫡孙罢了。” 长子嫡孙,才有继承家主的资格,然诺大的家业陡然易主,他又年轻,正值壮年的凌昌自然心有不甘,阴谋诡计迭出,所求不过就是家主之位罢了。 他的语气已是十分淡然,阿蓉却在旁听的胆战心惊,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活? 这样想来,自己这“野人”一样的日子倒还不错,不求别的,最起码安稳。又走了一会儿,阿蓉忽然灵机一动,问他说,“那你的眼睛……也是被他害的?” “不错”他说,语声里却听不出仇恨与沉重。 她却气得不行,停下脚步来认真说,“这人心真是太坏了!阿启,你一定要好起来,等眼睛好了,去找他报仇!”边说边拍他臂膀,算是十分真诚的鼓励。 仇自然是要报的,可这样一番突如其来的鼓励,却只换来他的心底微漾,他笑了笑,缓声说,“好。” 又走几步,之前尚算宽敞的路就变成了羊肠小径,两侧还都是深沟,阿蓉牵着树枝的一端,放慢了脚步,还不停叮嘱他,“小心点儿啊。” 凌瑧轻声说好,乖乖跟在她身后。 两刻钟后,终于临近水潭,鼻尖能闻到清冽水汽,阿蓉心情不错,回头跟他说,“到了,你听,有流水声呢!” 他当然也听到了,只是不止流水声,他还闻到了一种特殊的香味。 “那是什么?是什么果子吗?”他问,闻起来似是果实成熟的香气。 “没有果子啊,”她环顾一圈,忽然惊喜道,“开了许多花,好漂亮!” 她领他过去,他尝试着摸索,忽然怔住了,问她,“这花,是不是像雀鸟?” 阿蓉细看了一下,忙点头,“是啊,一串串的,像许多小鸟儿。”还好香,她凑近闻了闻,说,“像熟透了的果子。” 凌瑧可以肯定了,他面前的,是江南极少见的“仙人藤”。 仙人藤通常只生在塞北,且只在初春开放,可眼下已经六月,在这江南不起眼的荒山中,竟然悄悄开着仙人藤。 所以,这处的山水,实在神奇。 心间感叹过后,他对阿蓉说,“这花儿可以吃,你摘一些,等会回去可以煮汤。” “真的?”阿蓉很惊喜,忙摘起花儿来。她刚才闻到香味就很有食欲了,只是在考虑能不能吃,眼下凌大夫发话,她只恨自己没带竹筐出门呢! 阿蓉兴高采烈的摘着花,凌瑧则自己往试着潭边走,这几天他的视力进步不小,明与暗的区别越来越大,他小心辨别光线,慢慢走,走出树荫后,水汽扑面而来,眼前一下豁然开朗。 “这便是玉蝶潭。”他轻叹。 阿蓉采了几串花,凑过来为他介绍,“因为水是玉一样的颜色,潭子的形状又很像蝴蝶,所以叫玉蝶潭。” 他虽还不能清楚看见,但也已感受到这潭水的魅力,两人皆被沉醉,一时无话。 然而没过多久,宁静的气氛忽然被打破,阿蓉兴奋的指着潭中直叫,“鱼!” 放眼望去,正有条肥鱼惬意的游在清澈水底。 “比咱们吃过的都大呢!”她感叹。 肥鱼很嚣张,似乎知道她抓不住自己,肆无忌惮的在她眼皮底下盘旋。 她恨得牙痒痒,“我怎么没带张渔网……” 凌瑧失笑,有心帮帮她,指尖悄然用力,水中肥鱼顿时翻了肚皮。事罢拂袖,轻飘飘的说,“可以了。” 阿蓉顿时目瞪口呆,“你,你你怎么做到的?” “小时候常练,挺简单。”他说。 她都结巴了,“可,可是你不是看不见吗?” “听声音啊!”他一脸莫名,看不见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?太小瞧他了! “鱼在水里,你也能听到声音?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“当然。”他说。 如果心足够宁静,微风都可以听得到,何况是流水? 阿蓉还想说些什么,凌瑧忍不住提醒她,“那鱼只是被打晕了而已,你再不赶紧捞,等它醒过来就晚了。” “哦,对对!”阿蓉这才挽挽衣袖,赶忙将鱼捞了起来,一通忙活等把肥鱼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,她才终于有空,抬起脸来无比崇拜的说,“阿启,你真厉害!” 凌瑧“嗯”了一声,表面十分淡然,然心里在暗暗感叹,幼时苦苦练习的暗器,这时候才派上用场呢。 鱼还在活蹦乱跳,两人已经不约而同的联想起那鲜美绝伦的味道了,一时再也没了赏景的心思,赶紧启程往回走。 归路比来时好行,但阿蓉依然不太放心,仍将木棍递到他手里,牵他回家,两人心情都不错,已经开始讨论起鱼的吃法。 阿蓉问他,“阿启,你一定见多识广,你说,鱼怎么做才最好吃?” 说起吃他随手拈来,“清蒸,最能体现鱼的鲜味。” “是吗?”她质疑道:“可是我听说,临安城的名菜,是松鼠鱼呢!” 他非常不屑一顾,“那是乡间宴席上的做法。食材实在普通,才拿来哗众取宠,你见过谁拿刀鱼糖醋吗?” 阿蓉,“……” 她当然没见过,她甚至连刀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。她有些悻悻,不过也不甘示弱,举起手中正提着的肥鱼摇晃一下,说,“那个刀鱼……有它好吃吗?” 凌瑧一噎。 诚然,从小到大,他吃过无数次刀鱼,那么珍贵的河鲜,也不过只在清明前才有,如昙花一现,引世人追捧,甚至千金难求。可现在,提起刀鱼,他并没有什么食欲,心里无比期盼的,不过是面前的姑娘,手中提着的那尾不知名的鲜鱼。 于是他认输了,诚实道:“没有。” 阿蓉扑哧一笑,“你真会说话!”笑过之后,她豪情的许愿,“将来等我发达了,一定要去尝尝那个刀鱼。” 他没有说什么,只是忽然问她,“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?” “不知道。”她摇摇头,忽然惆怅起来,叹息说,“我也不想躲在这里,可是……”她摸摸脸,轻声说,“不想听他们叫妖怪……” 她停下脚步,十分严肃的说,“阿启,如果你眼睛好了,一定要先告诉我,我……我得把脸遮起来,免得吓着你。” 这话说得,直教人心疼。 他沉默一下,问她,“如果你的脸好了呢,你会去哪儿?” “我的脸……”她没怎么有信心,叹道:“还能好么?” 他决定告诉她,“当然能好,并不是什么难事,只是要费些时日。” 阿蓉惊呆了,发觉他不是在说笑,连忙问道:“你是说我的脸还能好?你是说真的?那怎么才能好呢?你会治吗?” 凌瑧一笑,说:“当然可以,不过要先等我把眼睛治好。” 她忙不迭的点头,“可以可以,我能等。”得了这个好消息,她简直要乐开花。如果脸还能好,等多久都可以啊! 病人对自己有信心,凌大夫很满意,可是嗯了一声后,还是要问她,“你还没回答我,如果好了,还留在这里吗?还是回从前的地方去?” “从前的地方?”阿蓉一愣,“你说邵家啊?”没等他点头,她就鄙夷的说,“我才不要回去,脸都撕破了,回去干吗?” 凌瑧这才有了点儿笑意,又听她道:“如果我能好,我就下山去,去镇上找点事儿做。嗯,我能做什么呢?”她认真想了一下,问他说,“你觉的我烧饭好吃吗?不然我去饭馆儿,做个厨子吧!” 他差点一个趔趄,这就是她的人生规划吗?他想了想,决定找个借口叫她再斟酌一下,“食客通常都很挑剔,可能有人喜欢吃你烧的,有的人不喜欢,碰见暴脾气,砸了你的场子都有可能。还有……厨房烟熏火燎,你不怕辛苦吗?” 她摇摇头,“不怕啊!我知道众口难调,不过我会努力学习的,尽量做到让大家都满意。”停了一下,她解释道,“其实我是觉得,饭馆迎来送往的,客人很多,我多打听打听,说不定可以找到我爹娘呢!” 原来是这么个主意,凌瑧说,“寻亲有许多办法,兴许我也能帮上忙,只是饭馆人多眼杂,不适合姑娘家。” 唉,也是!阿蓉想了想,遗憾的放弃了这个主意,不过想到他的话,随即又开心起来,无比感激的说,“阿启,认识你真好!你不但能帮我治病,还要帮我寻亲,我要怎么报答你啊?” 他笑了笑,客气道,“你救我在先,救命之恩,自当……倾身相报。” 说完,悄悄轻咳一声。 不行不行,不能直接说,以身相报。 毕竟是凌家少主,还是要些面子的。 第十一章 自打发现甘泉那日起,凌瑧平日所用的水就已经全部替换了。 熬药所用,饮用,甚至洗漱所用,全是甘泉的水。这水滋润他肌理,入他脏腑,在他体内循环更替,日复一日,终于将他被麻痹的视觉唤醒。 山间几声鸟鸣,将人从梦中唤醒。 昨日的调息非常顺畅,因此一夜的睡眠也非常好,还未睁眼,他已觉得浑身舒服至极,这是自打中毒后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,眼皮以外也是光线充足,他一愣,忽然预感到了什么。 试着慢慢睁开眼睛,幸而是在清晨的屋里,光线并不太激烈,他抑制住狂烈的心跳,慢慢坐起身来,贪婪而小心的打量眼前的场景。这是一件不大的旧屋子,墙壁已是斑驳,除过一张桌两条凳,几乎没什么家具,他身下的也只是张破旧竹床,一切都很简陋,却又整齐,那边靠墙的桌上,甚至还有一束野花…… 其实他应该熟知这样的格局,可当看在眼里,这一切的滋味都不同了。 这一刻,谁都不能理解他内心的喜悦。 是的,他终于能看见了…… 虽然这一刻在心内不知期盼了多久,可当它真正来临,一切却有些不真实。毕竟一直到昨天,眼前还只是一些模糊的轮廓而已。 屋子里看够了,他就走到外面,推开门,仿佛是个全新的世界,却又那么熟悉。 那棵老榆树,闲适的立在院子里,底下的阴凉里就是他们吃饭的石桌;再往前看,是拿破石头堆起来的院墙,靠墙有一排篱笆,上面爬满了藤蔓与花儿;微风吹过,小朵的茉莉并细长的忍冬轻轻摇动,送来阵阵馨香,底下是一丛丛的野天麻和野菊,整整齐齐的开着紫色和黄白的花…… 都是些极其普通的花草,却如点睛之笔,叫这陋室与众不同。 他还没有欣赏完,身后忽然传来响声,他一怔,里屋的人儿已经走了出来,见他站着,主动跟他说话,“早啊阿启!” 他还没来得及的回头,那姑娘已经走了过来,一身粗布衣裙,却掩不住苗条的身形,唔,她比江南常见的女孩子们要稍高一点儿,路过他身边的时候,带起熟悉的清香,她怀里抱着雪白的团子,正是那只爱撒娇的小猫。 她停在他面前的花架旁,把怀中小猫放下,叮嘱一句,“去玩儿吧。”就又站起身来,对他微笑一下,走到水缸边,舀水浇花。 果然,她的五官生得很好,皮肤白净,除过……右眼下有块紫斑…… 但在他看来,瑕不掩瑜。 阿蓉边给花浇着水,边问他,“阿启,你今天想喝什么粥啊,是笋干呢还是菌子?” 可他并不答话,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,专注的看她的背影。 这就是救了他的那个姑娘…… 第10节 话问出了口,背后却没有反应,阿蓉有些奇怪,回头问他,“阿启?” 他这才回神,怕她看出异样,马上垂眸,做出往常的样子,随口说,“什么都好。” 阿蓉有点奇怪,倒也没说什么,哦了一声,洗洗手煮粥去了。 不一会儿饭上了桌,两人便一起喝粥。为了不露出破绽,明明已经能看见,凌瑧也还要装作目不能视,这顿早饭,他吃的不太自在,只因怕叫她发觉异常。 他并非不想让她知道,只是有些突然,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接受——况且她说过,若他复明,她要把自己遮起来……他不过是想先好好看看她。 吃罢早饭,阿蓉有些无聊,脑子一转,忽然有了个好主意,笑着跟他提议,“阿启,咱们再去一次玉蝶潭吧!” 去玉蝶潭? 她可从没主动邀他出门的…… 凌瑧稍稍一想,便明白了,问道,“是又想吃鱼了么?” 阿蓉嘿嘿笑,“你真聪明!这次咱们做好准备,我带个大点的鱼篓……” 凌瑧,“……” 其实他也想再去一次玉蝶潭。上回知道那儿有仙人藤,他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看看那罕见的奇花,现在既能看见了,他当然得饱一饱眼福。 于是两人便出了门,当然,凌少主硬是拒绝了阿蓉要带大鱼篓的打算,他的暗器是拿来防身的,不是打渔的,再说,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去赏景,却背了一大篓鱼回来,多扫兴啊。 这回依然是阿蓉带路。 如上回一样,怕他摔倒,阿蓉依然找了根树枝领着他,依然特意挑了光滑没有毛刺的,凌瑧自然顺意接过,跟到她身后,打量着周遭的一切。 这山没有云望山的名气,又处在郊外人迹罕至,所以景色格外清幽,然虽比不得云望山高耸险峻,却别具韵味。因着那冰冷的甘泉,此处山林格外清爽,微风轻抚在脸上,山泉流淌在溪涧,入眼处皆是怡人绿色。 若不是经历过这一段黑暗的日子,他或许也无法体会光明到底有多重要,他几乎舍不得眨眼,不肯错过任何景物。 走了一会儿,两人进到了林子里,头顶有枝叶蔽日,使得清爽之余更添幽静。 因为他已经能看见,所以不知不觉间,路走快了许多,阿蓉当然还未察觉,只是不断提醒他,“有碎石,小心滑倒啊。” 凌瑧低声答应,再悄悄去看她的背影,粗布衣裙遮不住少女的灵动,她熟练灵活的穿行在林间,像是活泼的雀鸟,披着空中投下的阳光。 总能看见长着果子的树木,这都是他前一阵整天吃的野果,现在终于亲眼看见了,但饶是他博览群书,也并不能一时叫出名字。阿蓉却熟得很,倘一边走一边留意,若是有熟的好的,便顺手摘下来,大方的分享给他,“可以吃的,尝尝吧!” 他乖乖接过,不再怀疑那能不能吃,而是听话的送进嘴里。 那些不知名的小浆果入口,初时是不讨喜的酸,但等酸涩过后,就只剩下奇妙的甜味,那种滋味,是蜜糖模仿不来的。 阿蓉似乎也心情不错,随口哼起小调,跟林间的鸟鸣混在一起,叫人无端的惬意。 走着走着,又闻到了那种类似熟透果实的香味,凌瑧便知道了,玉蝶潭到了,而那仙人藤,就近在眼前。 果然,转过弯去,一蓬繁盛的花木就出现在眼前,碗口粗的藤蔓缠绕在一株大树的顶端,花叶枝条犹如流水般垂落而下,甚是壮观。 但最让他惊呆的是,那一串串形似雀鸟的花朵竟是紫色,而并非古书所记载的白色。花朵之密集,也远远超出他的想象,那些密集的紫色花朵由高处垂坠下来,形成了绝无仅有的花瀑。 对,是花的流瀑。 他怔愣在那,一时没有言语。 阿蓉也被那花吸引了注意力,吃惊道,“比上回的花还要多呢!” 仙人藤每五年才开一次花,花期前后约有三个月,现在应该正是怒放的时候。 凌瑧问她,“上回的汤好喝么?” 她点头,诚实道:“甜甜的,像是许多果子,很好喝啊!”然后没等他说话,她便走上前去,挽着衣袖说,“这次再多采一些!” 她满是专心采花的样子,他则笑了笑,转身去了潭边。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玉蝶潭。 水至清,却被周遭树木映出碧色,宛如一只展翅的玉蝴蝶伏在静谧山林中。复明的这一天,能见到这样的景致,他很满足,独自赏了会儿景,回头看看依然在摘花的少女,他又悄悄去了一边。 热火朝天的采完花,阿蓉这才终于想起跟自己一起来的人,回头瞅了瞅,没看见他的影子,赶紧张嘴唤人,“阿启……”她有点担心,他看不见,不会自己跌到水里去吧? 但凌瑧很快给了她回应,只是声音听着有些远,阿蓉有点奇怪,问,“你在哪儿呢?”说着抬脚过去寻。 他却赶紧把她一拦,说,“先不要过来……” 阿蓉更奇怪了,“你在做什么?” 他说,“……我在沐浴。” 阿蓉瞠目结舌,“你在沐……沐浴?你自己下水了?不会有危险吗?还有,水很凉的……” 凌瑧说,“我很好,一会儿便上去,不必担心。” 阿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,一个瞎子,能自己下水沐浴? 但又想到他都能把水里的游鱼打晕,便又不那么奇怪了。 ……反正阿启他,还是蛮厉害的。 他既然在沐浴,她便不方便在附近待着了,往稍远处走了走,在潭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赏景,水真是清澈,连潭底卵石上的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,阿蓉坐了一会儿,心也痒痒起来。 他既然能在这水里沐浴,那她也可以泡泡脚吧? 反正这山林中只有一个阿启,他还看不见…… 起了这个想法,胆子就愈加大起来,阿蓉左右瞧瞧,终于不再犹豫,褪了鞋袜,将脚伸进了水里。 “真舒服!”她忍不住小声喟叹。 水其实有些凉,可除过最开始有点刺激,确实是相当舒服的,毕竟这双脚整天困在鞋袜里,此时乍一摆脱束缚,简直舒服到连毛孔都要跳舞了。 她闭上眼,简直想打个小盹儿。 “水太凉了,对身体不好。” 身后冷不防传来声音,吓得她赶紧回头,却见到方才还说自己在沐浴的人,正笔直站在自己身后。 未出阁的女孩子,肌肤都不可轻易被外人瞧见,何况是脚,她虽一个人住,也懂得礼数,便赶紧把脚从水中伸出来,套上鞋袜。 手忙脚乱的才穿了一只脚,她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疑的事,一下站起来,看着他问,“你……你能看见了?” 他来不及躲,正对上她的目光,犹疑片刻,索性坦白,看着她点头说:“是。” 她张大嘴巴,“怎么可能……你,你眼睛已经治好了?我,我怎么不知道……你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看不见吗?” 他不想吓着她,缓声解释说,“今早醒来就能看见了,一直没空告诉你。” 阿荣木木愣愣的点了点头,还是一时没法接受这个事实。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,她又花了几秒钟的时间,叫自己平静下来,而后又想起来跟他道喜,“那真是太好了,真是恭喜你……” 然话未说完,她又想起一件可怕的事,慌忙挡住自己的脸,径直往前跑了。 第十二章 凌瑧一愣,反应过来赶紧叫她,“等等……鞋还没穿好。” 她刚才鞋没穿完,还光着一只脚呢。 她一怔,低头一瞧,这才也发觉,又慌乱回来穿鞋,因为还得挡着脸挡,一心不能二用,剩下的那只鞋怎样也穿不好,实在狼狈的紧。 把她的这幅模样看在眼里,凌瑧叹息道:“不必挡了。” 然听见这句话,她却突然崩溃了,毫无头绪的动作一下顿住,挡住的脸上传来哭音:“你,你已经看见了……我是丑八怪……”哭了一下又有些生气,“你之前答应过我的,眼睛好了要先告诉我……骗子……” 她哭的又急又气,因为没站稳,身体摇晃一下,差点摔倒。 他赶忙伸手去扶,无奈解释,“我最不愿看见就是现在这样,所以刚才才瞒着你……不是有意要骗你,对不起。” 她不再说什么,可还是用手挡着脸,显然不愿面对他,他只好把她胳膊拉下来,缓声说,“我已经看到了,没有被吓着,也没有觉得你是丑八怪,所以不用挡了。” 她渐渐平静一些,手也放了下去,却始终低着头,半晌,幽幽的说,“不用安慰我,我知道自己很难看。” 可他却当真不觉得她难看,想了想,忽然说,“我说过可以给你治好,我是你的大夫,大夫要给病人瞧病,你这样挡着,我怎么给你看病?” 她一愣,这才终于慢慢抬起头来,试探问,“真的?可以治好吗?” 终于让她肯看着自己了,他一笑,对着那双水漉漉的眼睛说,“你瞧,我连自己的眼睛都能治好,这是临安所有的名医都办不到的事,所以你觉得呢?” 的确,她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大夫能如此妙手回春,阿蓉想了一下,小心问道,“那,依你看,我这个难治吗?” 凌瑧说,“不难,比我这个容易,之前缺一味药,现在都已经齐了。” 她眼睛顿时一亮,睫毛上的泪珠还没干,却也重又露出笑来,说,“太好了……”可笑过后却又有些局促,红着脸说,“那药费贵不贵?我现在没有钱,只能先欠着……”毕竟越难治的病,诊金就应该是越贵的。 他笑道,“我不是说过,你救我在先,所以我必倾身相报,诊金不要提,这是我的谢意。” 她这才终于放心,跟他说谢谢。 凌瑧忍不住提醒,“脚不凉么?” 她一怔,赶忙坐下来穿鞋。凌瑧在旁等她,轻咳一声,问她说,“你没有缠足?” 方才必定是被他看到了,阿蓉红着脸解释,“从前就没缠,去邵家的时候,阿林娘说,已经晚了,缠不了了,所以后来一直这样。” 其实缠不缠足倒没什么,一朝有一朝的风气,比如现下北方的许多地方,许多官家女子也并不缠足的。只是这样一问,凌瑧忽然意识到一件事——江南还未有多开化,女子多数缠足,联想到阿蓉识字的事,他觉得,这姑娘或许并非生在本地。 她把鞋穿好,轻声说,“好了。” 经过刚才那么一场,平静下来后,阿蓉不怎么说话了,两人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,凌瑧决定打破僵局,主动提议道,“要不要再抓条鱼?” 阿蓉立刻来了精神,忙不迭点头,“好啊好啊。” 于是两人故技重施,如上次一样配合,没过多久,清幽的玉蝶潭顿时变成了丰收的鱼塘。 …… ~~ 事情一旦有了希望,人便迫不及待起来,他晓得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容貌,所以第二天,便开始为她医治。 最初三日,以汤药为主,凌瑧自己写好药方,命人找来药材,阿蓉则自己煎药,因为迫切希望病能治好,所以她极其严格的遵医嘱,熬药喝药不敢有丝毫怠慢,药虽苦,只要有希望,她甘之如饴。 而三日后,在喝药之外,他开始为她行针。让她吃惊的是,他用针扎完她几处穴位,居然还会在她指尖挤出血——其实与其说是血,不如说是毒,因那些滴出来的血居然是黑色! 她看得胆战心惊,凌瑧倒很平静,跟她说,“这就是你体内的毒。” “毒?”她不明所以。 他点头,坦诚道,“你中的毒名叫‘落春红’,产自前朝夷邦,通常使女子在幼年时中毒,及笄之年毒发,毒发初时为肌肤斑块,若不及时服用解药,斑块便会扩展,直至遍布全身,最后破溃,若付不到解药或者无法解毒,那中毒之人只能在痛苦之中死去。” 第11节 阿蓉顿时惊惧交加,“我怎么会中这种毒?” 他说,“传闻古夷邦多美女,但国力贫弱,常常民不聊生,故女子为谋求安稳,多数外嫁邻国,国君为免子民凋敝,就命人研制出此种毒药,专以控制邦中女子,若女子不外嫁,便能得到解药,否则,只能在大好年华痛苦死去。” 阿蓉瞠目结舌的听完这怪谭一样的故事,愤恨道,“太过分了,堂堂国君,居然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法子!如果他能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好,还愁子民凋零吗?” 他较为平静,只是若有所思的叹道:“这法子虽然不好,但其实一味仁政,未必就能治得了国……” 这是他近来的感触,治国何不如治家?倘不是他从前太过心慈手软,还会吃这一遭亏? 故事还没听完,阿蓉暂且放下愤怒,好奇地问,“那后来这个什么国……昌盛了吗?” 凌瑧说没有,“太.祖.皇帝建国时横扫西南,夷邦是第一个被收伏的。后来据史书记载,太.祖.皇帝嫌这种毒药太泯灭人性,下令禁了。” 阿蓉赞同点头,“做得好!” 可又更加奇怪,“那既然已经禁了,为什么我会中毒?” “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。这毒必定是你小时就中了的,而下毒之人,很可能与古夷邦有关系……”凌瑧看着她,问道:“从前的事,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?” 阿蓉凝起眉来,使劲去想,可无奈,不管怎么用力,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,她懊丧的摇头,“想不起来。”她问他,“这也是一种病吧?有法子治吗?” 凌瑧如实道:“这类失忆,没有固定专门的法子,可能需要一些机缘,”见她实在痛苦,他缓声安慰道,“不急,一件一件的来。” 阿蓉也只好点头,沉默了一会,又问道,“那……我的脸,还有多久能治好?” 凌瑧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,看的阿蓉只觉心虚,可看着看着,竟又笑了,他微勾着唇角,说,“这几天都没照镜子吗?” 山上哪来的镜子?她从前也只是在洗脸的时候偷偷从水里瞧几眼,而这几日,更是连看都没敢看,生怕一点变化都没有,直叫自己灰心。她诚实摇头,“没有,不敢看。” 凌瑧这才说,“改天叫人带个镜子上来,你自己瞧吧。” 他一脸神秘莫测,不过是想卖个关子,其实她的脸已经好多了,紫斑几乎淡到看不见,不过因为接连几日的化瘀排毒,脸色不甚好,只需多等些日子,调养好即可。 阿蓉还有问题要问,话未出口,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,这山上从来不会有人敲门的,阿蓉奇怪问,“谁呀?” 门外人答道:“属下有事求见少主。” 阿蓉赶紧看向凌瑧。 其实听声音便知是安澜,凌瑧说,“进。”而后门便被推开,安澜走了进来。 安澜进来后,刚要向凌瑧请安,目光瞥见她,有一瞬间犹豫。 阿蓉立刻知趣起身,“我去找找赛雪……”说着躲进了屋里。 安澜这才轻声道:“少主,至昨日,六府共有二十八位掌柜有异动。皆是此前与凌昌频繁书信往来者。” 安澜从不会这样现身,凌瑧从见到他,便知事情有变,此时听完,没有过多惊讶,而是问道:“临安有几人?” 安澜道:“多数在其余五府,以松江,常州为主,临安暂时未有。只是久未见您,总有人询问,加上凌昌故意制造谣言,难免人心不安。” 凌瑧点头,临安总算是自己的地界,自己亲眼看着,这些人总不会太过分。而他,此番避世的时间的确也不短了,凌昌又趁机跑来搅局,大掌柜们有些坐不住,也属正常。 他又问,“其他五府堂主如何?” 安澜道:“松江与常州两位堂主,此前曾与凌昌一同来到临安,并都要求见您,就在山庄遇袭不久。文叔将他们打发回去后,暂时还没有动静。而其他几位并无异常。” 近处的江南六府,除过眼皮底下的临安没有堂主,其余五府都各有一位,负责代替家主打理各自辖区的产业,这些人,都曾是父亲亲自挑选过的,而今看来,大概已经有人起了二心。 “釜底抽薪?” 他冷笑一声,抬头看了看天,叹道:“梅子快熟了,是时候了。” “今年逢十,祖祭是大事,现在该开始准备了。这两地方也该换换人了。”他道。 安澜低头说是。 他深吸一口气,忽然说,“准备下山吧。” 安澜一怔,意外之余更是欣喜,自知道少主复明,他便盼着他下山的这一天,此时闻言,赶忙问道:“少主何时启程?” 现在才早上,这个时辰出发,傍晚之前总能赶回临安,他道:“现在。” 安澜大喜,立刻出去准备。 院里一时安静了,凌瑧想了想,还是得告诉她。 而避在屋里的阿蓉见人走了,主动跑了出来,刚想询问他,望见他的神情,心里无端一紧。 她犹豫一下,还是问道:“你要走了吗?” 他点头说是,又有些惋惜,“家中有事。” 她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,鼓励他道:“那你赶紧去吧,眼睛好了,就去干正事,争取早日报仇!” 他笑笑,说:“报仇不急,还要一些日子,只是唯恐后院起火,不能再耽搁了。”略作思量,他安顿道:“你放心,接下来的药,我会叫人定时给你送来,不要着急,很快就会好了。” 她当然相信他,点头说好。默了一下,又问,“那你还回来吗? ” 他说,“当然,这里是个好地方……”话还未说完,安澜又进来复命,说,“少主,车就在山下。” 她于是赶忙劝他,“那你不要耽搁了,快去吧!” 他沉默一下,想了半天说辞,却终是什么也没说,出门而去了,白色衣角闪过破旧的木门,就这样消失不见。 等了好一会儿,直到听不见声音,阿蓉才敢开门往山路上看,但山林幽静,早已没了他的影子。 她的心猛然变空,呆了一会儿,才慢慢走回院里。 已经长成半大猫的赛雪走了过来,喵喵叫着蹭她的脚,她蹲下去,抱起雪白团子,闷声说,“他走了。” 第十三章 在这荒山上隐匿了几个月,登上马车之时,凌瑧甚至有种隔世之感。 上一次坐在马车里时,他还深陷在无边黑暗之中,而现在,仿佛经历一次重生之后,他是一个健全的,没有瑕疵的人。 马车将要起行,他对车外的安澜说,“你先行一步,知会文叔,召集城东人手,戌时三刻,珲春堂等我。” 安澜赶紧应是,便要打马前行,凌瑧却忽然把他一拦,又加了一句,“这儿,要留些人手,我不希望她有事。” 安澜一怔,稍后立刻应下,见他再无吩咐,立刻打马赶赴临安。 凌瑧再度瞧了一眼这不起眼的荒山,心间轻叹,这段闲散的日子,终于结束了。 他放下车帘,马车终于前行。 ~~ 屋前几声鸟鸣,更显出这荒山中的寂寥。 才吃罢午饭,无事可做,阿蓉托腮倚在老榆树下,有些无聊,正巧赛雪慢吞吞的打眼前经过,一副悠闲状,她顿时眼睛一亮,几步过去伸手把它提到怀里。 猫比刚来时大了许多,提到手里感觉很明显,阿蓉感叹道:“你又重了,等再过几天,我单手都提不动你了。” 赛雪不太喜欢这种姿势,喵喵叫了两声表示抗议,阿蓉却完全不在意,上下打量它一通,皱眉说,“又去哪儿打滚了?瞧这一身土,毛都不漂亮了!来来来,咱们洗个澡吧!”说罢就去准备水。 赛雪在旁瞧见她往木盆里舀水,隐约觉得事情不妙,抬腿想跑,然雪白的毛皮是个累赘,藏到哪里都不管用,阿蓉轻而易举的它把从墙角提出来,眼看就要往水里摁。 拼命挣扎的猫几近崩溃:喵的,这几天没干别的,净洗澡了,毛都要洗光了!傻主人你没别的事做吗……那个瞎子去哪儿了……救命救命啊……你放过我好不好…… 猫叫的撕心裂肺,千钧一发之际,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,“阿蓉姑娘……” 阿蓉一愣,只好先将手里拼命挣扎的猫放下,洗洗手赶紧去开门。而赛雪则炸着毛夹着尾巴,一阵风似的躲进了墙角的花丛里。 门外站着的还是前些天来的少年,一见她开门,赶紧将怀中瓷瓶递上,说,“姑娘,药来了。” 阿蓉赶紧道谢接过,见来人满头大汗,很是不好意思,想了想问,“不能一次多送几天的吗,你这样每天跑,实在辛苦。” 少年笑笑说,“是每天新攒的药丸,少主说这样才有药效,所以只能每日给您送……这是我的份内事,姑娘不必为难,请您务必按时服用,在下告辞。” 说着便礼貌退了出去。 阿蓉只好将门关上回到院里,照着凌瑧的吩咐,就着山泉水,把药丸吞了下去。唔,如前几天一样,还是很重的腥味,腥得她简直想呕出来,只是想到这是人家花几个时辰从临安送过来的,又只好多喝几口水,硬给压下去。 好不容易吃了药,她一边捋着胸口一边安慰自己,这毒这样刁钻,大概只有这种怪药能解,所以还是再忍忍吧,送药的少年先前替凌瑧传过话的,说这药只需服用十天——算来,今天已是第七天。 药还需再吃三天……那是不是说,三天之后,她就完全好了?想到这里,她忽然有些按耐不住,悄悄朝水盆里看了一眼,里面倒影出来的人儿剔透玲珑,不见半点骇人之处,至于眼下的地方……她特意用手摸了摸,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常…… 只是终归是倒影,看得并不十分真切,她忽然心痒起来,急切的想找个人帮她看看,自己是不是真的好了。 就如心有灵犀一般,她才这样一想,外面远远地就传来了喊声,“姐,姐……”阿蓉就晓得了,阿林来了。 有阵子没见阿林,阿蓉挺想他的,赶紧去开门,果不其然,见小少年沿着山路小跑,很快就到了近前。 阿林也远远地瞧见了她开门,心里很高兴,脸上也堆着笑,然一看见她,却一下呆在那里,张大嘴巴说,“姐,你,你的脸,好了?” 她一愣,既然阿林都这样问,看来是真的了! 她立刻开心起来,笑着点头,“嗯,快了快了!” 阿林直觉不可思议,“你怎么好的?” 她故作神秘眨眨眼,“治好的,我遇见一位神医。” “神医?哪儿来的神医?”阿林愈加糊涂了,挠挠头问她说,“你下过山了?” “没有。”她心情很好,便决定不再卖关子了,直说道:“神医就是阿启,上次我救的那个人。他懂医术,不但把自己治好了,也把我治好了。” 阿林吓了一跳,“他是神医?他把自己也治好了?”他往屋里张望,“那他人呢?” “走了。” 提到这个阿蓉有点落寞,叹息着说,“他家里有事,回去了。” “这……” 阿林觉得自己一阵没来,居然一下错过了这么多事,心里着急的很,迫不及待的问,“这到底怎么回事?他既然是大夫,自己又怎么瞎了呢?他怎么会跑到这山上来……他家到底在哪儿啊?” 阿蓉叹道,“说来话长……”无意间瞧了瞧他,忽然也吓了一跳,“你怎么一下黑了这么多?” 几个月不见,原来白净的阿林成了个黝黑的小子,个子倒是长高了一些,脸蛋儿也瘦了,圆脸变成了长脸,看上去整个人少了些稚气,一下成熟不少。 阿林说,“夫子的母亲去世,要回家守孝三年,书坊一时没找到新的夫子,所以停课了。爹见我闲在家里,就叫我帮忙下地干活,喏,就是在田里晒的。” 原来是干农活给累的,阿蓉打趣他,“那你娘肯定心疼坏了吧?” “还好还好。”阿林嘿嘿笑了笑,说,“你走了以后家里的活都得她干,她忙的没太有空管我。” 提到陈氏,就想起当初她对自己恶言相向,把自己赶出来的事,阿蓉不太想说话,只懒洋洋的点了点头。 阿林也晓得她心里还有疙瘩,便也不再提家中事,赶忙将肩上的米袋卸下,说,“前阵子我娘看的紧,所以一直没空给你送,姐你……挨饿了吗?” 第12节 她赶忙摇头,“没有没有,阿启的手下送了许多粮食来,我吃的很不错,一点没饿着。” 阿林哦了一声,又听她说,“往后也不用再给我送粮食了。” 阿林不解,“为什么?” 她清清嗓子,“我的脸好了,就不用躲在这里了,所以我要下山。” “那太好了!”阿林顿时两眼放光,“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,她知道你已经好了,肯定就不会再那样对你了……” 高兴的小少年话还没说完呢,就见阿蓉把手落在他肩膀上,打断道:“阿林,我不会再回你家了,你也千万不要告诉你娘,我已经好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阿林很是不解,急忙道:“你不回家,那……那你要去哪里?” “我要去找我的亲人。”她叹息道,“具体怎么样,我还在想,但我肯定不会再回去了。”看看一脸着急的阿林,她又安慰道:“放心吧阿林,你对我这么好,姐姐会永远记着的,不用担心我。” 阿蓉姐不再回邵家,她要走了…… 小少年显然很是惊吓,他记忆中,自己就是跟着姐姐长起来的,现在姐姐要走了,就像心被挖空了一样。他想了想,忽然问,“姐,那个阿启究竟是什么人?你要去找他吗?” 阿启? 阿蓉一愣,“他说他姓凌,叫长启,家在临安城。” 至于要不要找他…… 寻亲这件事,阿启答应过要帮忙,可现在他自己的仇还没报呢,能有功夫管她吗?阿蓉不太确定,只好说,“他自己现在也是一团乱麻,我不太想麻烦人家,再说,他帮我治好了脸,连诊金都没收,已经够意思了,不好再去麻烦他。” 然此时的阿林,心思全在她的第一句话上——阿启姓凌,家住临安城……除此之外,他还晓得他是个富家公子,从第一次见面就猜到的。 阿林忽然张大嘴巴,说,“姐,姐,我晓得了,阿启肯定是凌家的公子……” 阿蓉翻了个白眼,“他姓凌,自然是凌家的公子。” “不不,”阿林摇头,“临安凌氏,临安凌氏你没听说吗?就是临安城里,最有钱的人家……” 他这样一说,阿蓉楞了一下,临安凌氏,从前当然听过,那是江南顶有名的大户人家,到底有多有名呢?就连乡间足不出户的农妇们,都听过他们的名号。 她皱眉道:“临安……不只一个凌家吧?” 这当然很有可能,只是就算不是最有名的那位凌氏少主,随便一位凌家的公子,也够吓人的呀!阿林说,“夫子说过,临安城中,凌氏是少见的姓氏,所以但凡凌姓,都属宗亲,想来……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。” 阿蓉想了想,阿启的确很了不起啊,光凭着耳朵都能捉鱼,自己还能把自己的眼睛治好,还有她,脸上这块顽疾,瞧了那么多大夫都没用,只有他能治好…… 总之,不管姓不姓凌,阿启都是很厉害的。 猜不出个结果,阿蓉便懒得猜了,只说,“他是个很好的人,幸亏遇见他,否则我可能要当一辈子的丑八怪。” 阿林听完,再瞧一瞧她的表情,忽然幽幽的说,“我娘说过,婚嫁之事,最忌门不当户不对,他如果真那么有钱,姐……你还是别想了,做妾没什么意思的……” 阿蓉吓一跳,“小孩子家家,什么妾不妾的……不要乱说话。” 阿林扁着嘴,“我是担心你,被他迷昏了头……” 话没说完,脑袋上挨了一下,阿蓉气得咬牙,“再胡说我缝住你的嘴啊!” 阿林最怕她生气,只好求饶,“好了好了,我不说了……” 阿蓉又瞪了他一眼,然回过头,脸却悄悄红了起来。 被他迷昏头? …… ~~ 临安城,凌府。 天才蒙蒙亮,少年已经来到少主书房外,等着取药。 屋里的凌瑧亲自将药丸揉好后放入瓷瓶,再唤人进来,将药递过去,问道,“她近来如何?” 少年如实回答,“姑娘的脸已经好了,瞧着气血充沛,精神甚好。” 凌瑧很满意,想了想,又问,“那她……每日都在做什么?” 少年又如实回答,“姑娘除过去山中打水洗衣,偶尔采摘野果野菜,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待着,呃,经常……给猫洗澡……” 凌瑧一愣,给猫洗澡? ……看来他走以后,她确实很悠闲。 他还没说什么,就听少年继续道:“昨日属下送药不久,便有一名少年带着米粮上山看望姑娘,约莫一个时辰后下山离开。” 带着米粮的少年……必定是阿林了,凌瑧并没在意,去到一边洗手,随口又问,“他们都说了些什么?” 这个……少年有些为难,只好如实回禀道:“因为距离较远,只隐约听到‘下山’‘回家’‘婚嫁’之类的词语,具体是什么,请恕属下愚笨,并未听清。” 正洗手的动作一停,凌瑧沉默一下,点头道:“知道了,快去送药吧。” 少年于是骑马出府,直奔城郊的小山。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,不久后秋迟来到,禀报完事项,本要退出,抬头瞧见正准备用饭的凌瑧手腕上缠着的纱布,心中一顿,想了一下,还是谏言道:“少主,报恩虽是天经地义,可您毕竟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,才刚痊愈不久,就这样日日以血制药,恐怕对自己不好。” 他只淡淡道,“无妨。” 秋迟只好低头退下,心内暗叹,这个青年有自己的主意,脾性更甚于他的父亲。 凌瑧则去净手,准备用饭。 他的药,万金难求,但给她治病,他很乐意。 第十四章 接连吃了九日的药,到了第十日的时候,少年除了给她送药,还带了一样东西来。 是一个很精致的木盒,阿蓉犹疑的从少年手中接过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 少年说,“少主给您的礼物。” “礼物?”阿蓉有些摸不着头脑,便赶紧打开来看。 打开木盒,里头竟然还有一层樱色的锦缎,再揭开,才露出里头的物件,通体的银白色,打磨的极为光滑,还有截精巧的手柄,她拿到手里看了看,原来是面镜子。 镜子背面与手柄上都雕着精美花纹,而正面则能清清楚楚的映出景物,比她从前见过的任何镜子都清楚。 阿蓉惊喜于这镜子的做工,更惊讶于凌瑧的心思,若是不提,她都要忘了这茬,他居然还记着。 越看越喜欢,拿到面前一照,就更喜欢了,里头清晰的映出她的容貌,极好看的五官,吹弹可破的肌肤,唇红齿白,眉目如画,根本无半点瑕疵可寻,真真儿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美人儿。 她都呆住了,这是头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脸,哪里还像个妖怪? 她立刻高兴起来,又拿着照了照,才想起来人还站在门口,便赶忙跟少年道:“替我谢谢他,这礼物我很喜欢!”说着又从院中提出个小巧的竹篮,递给少年,道:“这是给他的,替我谢谢他。” 少年接过,又对她说:“姑娘的药如今已经全部服完,只是少主说,您仍需在这山上住一段时间,此处山水可调养您的身子,所以一个月内,还不可下山。” “哦。”阿蓉点头,她是个听话的病人,大夫怎么说,她就老老实实的照做。 少年办好了差事,便告辞下了山。阿蓉又瞧了会儿镜子,想起今日送来的药丸还没吃,赶忙打开药瓶取出药丸服下。 远处的天边隐隐响起闷雷,她站在高处远眺,见乌云一层又一层,渐渐堆上来了。 ~~ 瀚尘赶回凌府时,临安城已经湿了透底。 沿连廊一路疾步,终于赶在晚饭上桌前见到了少主,少年双手奉上阿蓉拿给他的竹篮,低头说,“这是阿蓉姑娘送给少主的。” 凌瑧一听,亲自伸手接过,见少年浑身已经湿透,缓声道:“这些天来回奔波,辛苦你了,回去换身衣裳,好好歇着。” 少年赶忙道谢退出,留下凌瑧独自对着那个竹篮发呆。 这是什么?谢礼么? 还有谢礼,看来她应是很喜欢那面镜子的,也不枉费他吩咐工匠仔细做了这么些天。凤倚阁虽说已是江南顶尖的首饰铺子,但这些工匠平时给临安的贵妇们做惯了,冷不丁要选个适合阿蓉的,确实不太容易。 她有她与众不同的风格,比如这只竹篮…… 他轻抚那竹篮的提手,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编的,别人都提圆形的篮子,她非要做个方的…… 想起那个姑娘,就忍不住的唇角上扬,他期待的揭开竹篮的盖,一下愣住了,里面原来是满满的鲜红色的覆盆子。 他捏起一个放进嘴里,唔,很甜,比在山上吃过的都甜,看来是熟的刚好。忽然又想起瀚尘说过的,阿林刚去看过她,她居然还能留一篮…… 心里有丝甜蜜,这是终于想到他了么? 门外响起脚步声,是匆匆赶来的凌文,来到他门外,问道,“少主可在用膳?” 门外丫鬟往里瞧了瞧,摇头道:“还没。” 凌文便放心了,叫人通传一声,得了允许,便抬脚迈了进去,于是正好瞧见他们的少主正对着一只形状古怪且粗糙的篮子发笑。 凌文一怔,自打夫人去世,多少年没见到少主这样的笑了。 知道他进来,凌瑧忙将竹篮放在一边,问道:“父亲可回信了?” 凌文点头道:“是,家主说,此次秋祭他暂时不便回来,还请少主代为主持,至于如何处理,少主自己做主便可。” 凌瑧点了点头,心内一定。 父亲几年前隐匿,连他这个亲儿子也不知去向,具体的消息往来,全靠凌文帮忙传话,但父亲如今如此发话,便是彻底放手给了他大权,待祖祭那日,他便成了决定者,此番如何算账,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了。 骨肉与手足,父亲的决定。 他缓声问,“父亲他,还好吗?” 凌文呵呵一笑,“少主放心,家主若有什么,我等怎么还能安稳留在府中?他暂时不愿回府,必然有他的因由。” 凌瑧当然也明白,凌文是父亲的亲信,他能安稳在临安待着,父亲便也是安稳的,只是几年不见了,他当然免不了的思念他。从小,家中便是典型的严父慈母,但父亲的管教虽严,现在足以证明,那果真是处处为自己好。否则,他能顺利度过这次劫难吗?稍稍不够坚强,他便沉沦在那时的黑暗中,走不出来了。 他道:“知道了,他平安就好。” 凌文点头道是。余光里瞥见满桌的佳肴已经摆好,他却还未来得及坐下,便赶紧告辞而出。 ~~ 因着凌瑧的嘱托,原本打算下山的阿蓉就继续留在了山上。 好在暑热即将结束,天一边比一天凉快,山中陆续有成熟的果子,她整日在山林中忙活,收获颇丰。 上回带给凌瑧的,不知他喜不喜欢吃,自从药吃完,那少年便再也没有来过了,她没了他的消息,连阿林也许久未上山。她除过跟赛雪说说话,更多的时候便是一个人发呆,时候一长,难免惆怅。 等再过了这两天,她就可以下山了,所以必须要认真想一想,下山之后到底该去哪儿呢?阿启说过厨子不适合姑娘家,那什么适合?她想了想,眼睛一亮,对了,绣娘! 第13节 绣娘适合姑娘家做啊,可是有一点……她不太会绣花。 才闪过希望的眼睛随即又黯然下去,说实话,手艺活方面,她比村里其他的姑娘差了许多。刚到邵家的时候,同龄的小姑娘们都已经会绣些简单的花样,她却连最基本的的缝补都不会,再加上没有裹脚,陈氏并不怎么喜欢她,若不是因为长相实在可以,估计陈氏也不会收留她这么些年。 阿蓉愈发觉得生活艰辛,倘若下了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,还凭什么去寻亲生爹娘呢? 空中传来几声雁鸣,阿蓉抬头看了看,近来天高云淡,倒真是好天气,可等秋天过后,就是寒冬了,到时候山上一片枯黄,再无野菜野果可寻,她要怎么撑下去? 她低头看看窝在怀里正打呼噜的赛雪,惆怅地说,“你学会抓老鼠了没?如果不会,可要抓紧时间用功了,过两天,我要是没东西喂你了,你岂不是要饿死?” 赛雪真不知愁,喵了一声,翻个身继续睡下去。 连猫也懒得理她,她自嘲的笑笑,看着熟睡的雪团子,忽然想到了他。 掰着指头算了算,他下山已经有一个月了。回到家里,过上富家公子的生活,他应该快要把这里忘了吧…… 门外冷不防的想起叩门声,阿蓉一愣,抱着赛雪去开门。 然而打开门,她就更加呆愣了,方才还在脑海里盘旋的那个人,竟然就这样站在她的门外。 凌瑧笑看着她,一个月未见了,果然在服药过后,她的脸已经完全好了,不但再也没有紫斑的痕迹,而且更加欺霜赛雪——嗯,赛雪这个词,应该是送给她的。那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,一双盈盈的杏眼惊讶的看着他,张着樱唇,却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他的心原本阴沉了大半天,这时候看见她,仿佛阴霾里突然出了太阳,他唇边浮起笑意,暖声道:“看来已经好了?” 她点点头,又迟迟道:“阿启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 他掩去先前的不快,说,“今日有些空闲,便想过来看看……看看我的药,到底起效了没?” 直接说来看她,似乎太直接了一些。 她忙不迭的点头,“很管用很管用,我自己都看不出来了……哦对了,我还要谢谢你送我的镜子。” 他笑笑,低头看看她怀里的猫,说,“几天不见,它又长大了。” 阿蓉想都没想便直接说,“已经一个月了,猫不比人,一个月相当于几年。” 他似乎在话中听到了别的意味,他离开多久,看来她记得很清楚啊。他心里暖起来,解释说,“回去之后一直马不停蹄,只有今天才稍稍有些空闲,并非故意要拖这么久。” 她一顿,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所不妥,赶紧说,“离开那么久,冷不丁的回去,忙一些总是应该的。”想起件要紧事,又赶紧问他,“那你报仇了吗?” 他微怔一下,随后说,“快了。” 其实今日便是在准备,之前抓住的刺客,一直被押在云望山的地牢,他此番也是为他们而来。 其实他那样忙,这件事大可找秋迟代办,但想到稍一绕路便能来看她,他就还是来了。 他的话不多,阿蓉觉得,这就又像是刚遇见时的他……或许这才是真的他。 凌瑧却不知她的想法,咳了一声,问道:“你如今已经可以下山了,想过要去哪里吗?”顿了一下,看着她问,“你愿不愿意,跟我走?” 阿蓉一顿,抬眼看过去,四目正好相对。她心里忽然一阵控制不住的颤抖,却一下想起阿林的话,忽然又有些不安,犹豫一阵,终于问道:“阿启,我听说临安城里有户很厉害的人家,正是姓凌,是不是就是你家?” 凌瑧一顿,没想到她会这样问,一时揣测不出她的用意,不敢轻易回答。 他不说话,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,目光投向一旁的秋迟,有求证的意味。 秋迟看了看自家少主,见没有阻拦,便答阿蓉道:“公子正是临安凌氏的少主。” 阿蓉一愣,果然是他。 凌瑧期待的看着她,其实并没有要隐瞒什么,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份,没必要上赶着主动告知罢了,他喜欢的,便是她的率真,不希望她被什么左右。 可眼下到了这样的时候,他却不惜释放一些信号,尽管庸俗,只希望她能答应。 而她呢,却在沉默之后说,“我觉得这里很好,我……不想去临安。” 第十五章 这次造访虽是突然的,但那个问题却在凌瑧心间盘亘许久了,她愿意跟他回临安吗? 世俗的眼光来看,阿蓉没有拒绝的理由——一个孤女,生活艰难,无依无靠,既然有更好的选择,为何不去呢? 可他也明白,她是个特别的姑娘,常人的选择,她不一定会做。 而现在,他果然听到了跟自己的期盼不同的答案。 他心内一沉,问道,“为什么?你不是不打算回以前的地方了吗?” 难道她还惦记着阿林,被当做“养媳妇”是她愿意的?这些荒唐的猜测接连不断的蹦出来,他从未这样不自信过。 阿蓉点头道:“是不回去了,可我也没有去临安的打算。”她自嘲的解释,“我其实很笨,女工做的一塌糊涂,厨子当不成,别的差事也难找,到时候还是养活不了自己。” 凌瑧听完,赶紧说:“不必担心这个,还有我……” 可话未说完,她又继续道:“其实那时候把你拖回来,也没能帮你什么,是你自己厉害,不仅把自己治好了,还帮我也解了毒……我当时做的那一点事,比起你对我,连个脚趾头都算不上,你对我的恩才更大。” “所以我不能再厚着脸皮叫你帮我了。”她强挤出笑来,“很高兴认识你,但我不能总是依赖你,我得自己想办法才行。” “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,这山上简陋,也多有招待不周,还有,你叫人每天奔波来给我送药,我能回报的,不过就是那一篮寒酸的果子,这些事,真是很抱歉。”她继续说。 自嘲的背后是冷静的认知,他们之间,差距太大了。 “那些覆盆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果子。还有鱼,甚至是粥,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。”他急忙解释着,想要挽回,可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说辞,因为他已经发现了,阿蓉在意他们之间的落差,所以才会拒绝。 但如此一来,他却更加不知该怎么叫她改变心意。 因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,他是富可敌国的凌氏少主,而她,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村姑,这是天渊。虽然他并不在意,可她介怀。 “那就好,你喜欢就好。”阿蓉笑了笑,“可惜覆盆子已经过季了,想吃只得再等明年,如果有机会,我再摘给你吃。” 这样的语气,与对阿启不同,充满了客气疏离。 他只好暂时沉默,想了一会儿,忽然问,“那你要一直住在这儿吗?” 她摇头说,“可能不会,只是去哪儿暂时还没想好……不过这几天拾了好多山货,我想趁着天气好,下山去卖掉,在山上呆了好久,还一直没下过山呢!” 她又笑起来,像是从前的那个她,乐观,坚韧,可谁都不知道,此时她心里有多难过。 今天这样把话一说,她大概再也见不到阿启了。 凌瑧点了点头,专注的看她。她的笑映在眼里,那样明亮。她从不知道,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光里,她的声音是唯一的色彩。 心里暗自思量一会儿,他忽然说,“也好,你开心就好。今日出来的匆忙,家中还有事等着,我先回去,等过一阵子,再来看你。” 阿蓉心间一顿,他要走了么,嘴上却说,“好,你先去忙。” 凌瑧笑了笑,深深看她一眼,转身下山。 他走了,像阵风,停留的时间还不及一场骤雨长。阿蓉孤独的倚在木门边,心里空落落的。她不是不向往他的提议,可凭什么接受呢? 她年纪虽小,却也懂门当户对的道理,她不必肖想他,她什么都没有。 除了……那一点无济于事的冷静与倔强。 山路上行不来车辕,所以凌瑧步行下山,看着他稍显落寞的背影,身后的秋迟心里直犯嘀咕。看得出来,少主很在意这个姑娘,为了她,眼睛才好就不惜以自己的血来炼药,在她面前,更是一点少主的架子都没有…… 可是为什么不多争取一下呢?她这样的境况,倘若没有人相帮,又能支撑多久? 不过这姑娘也实在特别,换做其他女子,知晓少主的身份,肯定不遗余力的紧贴不放,她反倒疏离起来…… 连秋迟也不得不在心间佩服,这样的姑娘确实难得,只是可惜,少主竟然就这样放弃了。 然而凌瑧并没有放弃。 在看到她笑的那一刻,他忽然意识到,这样来找她,实在太仓促了些,她这样坚强乐观的一个姑娘,心里却是极度自尊的,不可能不明不白的跟他走。 所以,他得好好思量一下,要怎样让她接受自己,怎样把她留在身边。 “少主……” 见他脚步匆忙,秋迟忍不住唤他,却又欲言又止。 他一口气走到山脚下,这才吩咐说,“先紧着祖祭吧,后日便是了,此次不容有差池。” 秋迟说,“一切尽在掌握。” 他点了点头,回望那满山苍翠,直觉心间发空,又想起她那勉强露出来的笑容,叹道:“还是替我好好看着她。” 她如今的这幅模样,果真去到山下,指不定要惹出多少是非。 ~~ 临安城。 凌瑧匆匆回到家时,已是夜幕,而城中一处院落里,热闹才要开始。 三进的院子,在城中并不怎么显眼,门前摇曳的红灯笼,也被周遭的灯红酒绿所堙没,此时院子中央的花架底下,站着一个中年男子,一身长衫,甚是家常,然那衣料实在极为上乘。 夏末秋初的天气,尚残留着宜人的温度,夜风送来花香,和着远处飘来的丝竹,阵阵熏人,金丝楠的鸟笼里,两只画眉正欢快的叫着,男子手拿一把瓜子仁逗鸟,颇有闲情。 一个小厮忽然来到近前,跟他矮身行礼,他瞧都没瞧,小厮只好自己道:“爷,夫人和公子小姐明早便该到了。” 明早才到,现在过来说什么? 凌昌懒洋洋的道,“我过几天舒坦日子,你瞧不过眼是不是?” 小厮吓得腿一哆嗦,急忙辩道:“小的不敢,小的只是给爷提个醒,明早夫人公子们到后,爷该去府里走一趟的。” 凌昌冷哼,“我一个长辈,回趟老家还得去给他请安,他也配!” 下人赶忙劝道,“祖宗定下的规矩,他如今行着家主的权利,爷不好硬来……” 这样一说,凌昌就更来火了,一把瓜子仁几乎要捏碎,咬牙道,“算他命大,毒不死还杀不了,我看北翼也不过是一帮废物……” 话未说完,吓得面前的人几乎要捂他的嘴,“爷,祖祭在即,不可乱说……” 他这才闭上嘴,脸上却是极不耐烦的表情,凌瑧这小子,命怎么会这么大,好不容易下了两次手,居然次次都被他逃脱。 他先压下烦躁,问,“他如今究竟怎么样?你到底见着没?” 小厮赶紧道:“见是没见着,自从回城,他就一直躲在府中避不见人,但凡有事,都是凌文在出面,所以小的猜,他应该还没好。” 凌昌心中这才舒坦几分。这就对了,好了就奇怪了!好不容易得来的番毒,本该一击致命的,他命大,虽没致死,怎么着也该是个半残。 小厮见主子表情舒缓了些,又赶紧道:“所以爷不必生气,祖祭的时候,他不得不露面,试问到时谁看到他那副模样,还能平心静气?咱们凌氏,必定容不得一个有毛病的人做家主,到时爷里应外合,家主之位必定是您的。您也是太爷血脉至亲,名正言顺。” 这话终于悦耳了一些,凌昌脸上现出点笑意,小厮想了想,趁机更进一步谏言,“爷,趁着北翼的高手们还未走,咱们不如再来一次?” 却被他扬手止住,凌昌假惺惺道,“好歹我们也是叔侄一场,祖祭在即,老祖宗面前,怎可做那等骨肉相残之事?” 见小厮呆愣,他这才点明,“这好歹是临安城,人多眼杂,再惊扰了衙门,可不太好收场了。”话说到此,无心逗鸟了,他索性将手中瓜子仁扬到花池里,拍拍手道:“先这么着吧。” 小厮赶紧道是,屋里的女人等得久了,来到房门口嗔怨,“爷,天不早了,您还不歇息吗?”且不说那细柳蛇腰,单单那掐着嗓子的媚声,就能叫人酥了半边骨头。 第14节 不再理会笼中的雀鸟,凌昌转身踱到门口,揽上女子腰肢,带往内室,门口的婢女们则赶忙关上房门,生怕一会儿主子的响声传到院子里。这位赵娘子是新养的外室,爷正在兴头上,等会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! ~~ 三日后,终于迎来凌氏祖祭。 祖祭是一个家族最大的日子,辰时才过半,凌氏祖祠内已经陆续有人到来。 这样的大事,自然是谁当家谁来筹备,为了照顾凌氏各处的族人,帖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发下,今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,人差不多就已经来齐。 然连一向爱摆排场的州官都已经落了轿,跟族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们开始寒暄,却独独不见凌瑧的身影。 凌昌嘴边扯出一丝冷笑,慢慢踱至凌家大管家凌文身旁,故意抬高声音质问,“前日我率家眷亲自登门,都未能见上凌瑧一面,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,这会儿也不见他来,我这好侄儿才当家没几年,架子竟这么大了?” 归功于他的声调,周围众人全都看了过来。 凌文脸上挂着淡笑,跟他回话道:“前日二爷登来的时候,少主是的确有事在身,并不在府中,您也知道的,咱们凌氏这么大的家业,都由少主一人料理,总是要费些心思的。二爷莫急,少主定不会误了吉时。” 凌昌再度冷笑一声,一时并未多言,他已料定,凌瑧绝对不敢以瞎眼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,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躲着呢。 而凌文这番说辞,算是暂时稳住了四周的情绪,其实众人都久未见过凌瑧,心间或多或少,总有猜测。 然而州官裴承终于忍不住了,过来问凌文,“说实话,本官也的确有一阵儿没见凌少主了,前些时候听闻他身体不适,不知现下怎么样了?” 裴承虽不是凌氏中人,却是凌家请来的上宾,凌文明里不敢怠慢,赶忙向裴承回话,“有劳裴大人惦念,我们少主前阵子确实身体抱恙,具体情况,他待会儿会自己向各位阐明,不过现在他早已安好,请大人放心。” 特意看了看那凌家几位头发花白的宗亲老爷子,凌文又补充道:“自打家主归隐,少主便一人扛起所有家业,这几年下来,也是不容易。” 此话果然引来宗亲们的赞同,长辈们纷纷点头道:“长启的确不易,年纪轻轻就能扛起重担,有他这样的后生,也是我们凌氏之福了!” 凌文点头哈腰的替少主道谢。他的凌姓是凌瑧的父亲给的,其实并非凌氏族人,今日也不过是替凌瑧来打理事务,所以周遭的客人,他都不能怠慢。 正这么说着,裴承又好奇问,“不过话说回来,不知少主的父亲,贵府家主现在可好?” 凌文面上表情滴水不漏,平稳回话道:“家主近年来一直在修身养性,也一向安好。” “那便好,那便好!” 凌文不肯透露太多,身为州官的裴大人也不好再往下打听了,收住了嘴安静等待。 而终于没让众人等待多久,远处忽然行来几十个年轻人,清一色的青色长衫,个个身强体健训练有素的样子,来到祖祠近前,自觉分立成两排,须臾,便有一青年稳步而来,锦衣玉带,脚步生风。 待那风流身姿来到近前,众人就都认了出来,那便是凌家少主,凌瑧。 第十六章 凌少主以这样的排场出现,叫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向他。 他的模样本就生得极好,如今这般打扮,显得人愈加稳重威严,叫不少人在心间暗叹,这个年轻人,越来越有家主的样子了。 凌昌却嗤的一声,“在场诸位非亲即友,你摆这么大个排场,是给谁看的?不过掌了几年的家业,竟这般威风了。”边说话边紧盯着他打量,心里却疑惑渐起,看他现在的状态,怎么不像眼盲的样子?难不成是硬撑出来的? 这明显是要挑事的语气,凌少主却并不打算理会,先跟族中长辈们问好去了。 其他人见他如此到来,自然也有疑惑,免不了要问他一问,他只笑笑,“待会自会向诸位交代。” 跟宗亲们寒暄完,又来跟裴承问好。虽然自家已经在江南雄霸一方,但与官府打好交道,总是没错的。 他客气笑道:“许久未见,裴大人近来可好?” 裴承忙拱手回礼,“有劳凌少主挂念,本官一切还好,还好!” 州官大人堆出一脸和蔼的笑,虽然对方只是个尚未成家的年轻人,与自己的孩子年纪相当,但他在此为官一日,就不得不要对这位年轻人另眼相看,毕竟京城都对江南凌氏有着颇多忌讳,更何况他一个吃皇粮的州官。 瞧了瞧那张根本看不出病气的脸色,裴承又关问道:“前阵听闻凌少主身体抱恙,不知如今可已安好?” 凌瑧淡然一笑,“一点小伤,不足挂齿。” 正说着,凌文上前提醒,“少主,吉时已到。” 他便点头,简单跟裴承告了个别,站到了众人面前。 而被冷了的凌昌,则一直盯着他打量,越看,心间疑惑也越来越盛——看这情景,他不应该是个瞎子——这就太奇怪了,从云望山那夜突袭到现在,也不过百天,那番毒那样凶猛,他怎么可能复原的这么彻底? 凌瑧当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,心里冷笑一声,先忙自己的正事。 吉时既然已到,凌氏祭祖大典便准时开始了。 先有小厮杂役们鱼贯上前抬上贡品,因今次是逢十的大祭,贡品格外隆重丰富,待各类贡品摆放整齐,便有祭司宣读祭文,凌瑧出面向祖先敬奉第一支香,而后,再按照辈分,族中男丁依次上前,敬香叩拜。 庄严鼓乐鸣奏了约莫一个时辰,主祭也终于完成,最重要的环节过去,众人纷纷放松了一些精神,正打算各自交头接耳几句,却见凌文站上前来,清了清嗓,抬高声音道,“诸位稍安勿躁,少主有要事宣布。” 此话一出,人群果然又肃敛起来,目光齐齐投向凌瑧,看着他走至祭台前方站定,来时的气势重新凝聚起来,虽然一副年轻的面孔,浑身却透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。 他略环顾四周,开口道:“承蒙先祖恩德,我凌家得以兴盛百年,直至如今。而我族人亦当遵守先祖遗训,严于律己,为家业之昌盛尽心尽力。” 祖祭之时说这种场面话自然没什么问题,众人都点着头纷纷附和。 然谁料他却忽然将话锋一转,沉声问道:“诸位可知,倘有败坏我家风逆我祖训者,当如何处理?” 他将目光投向上座的几位老者,其中一位辈分最高的咳了一声,答说,“轻者禁室面壁,重者族谱除名。” 凌瑧点头一笑:“说得好!现在正有一人,犯的条条都是不恕之罪。” 这话一出,众人皆是怔楞,难怪他来时带了这么多人,原来是有备而来的……只是在祖祭之日动刀,影响实在不小,究竟是谁惹了他这么大的火气? 方才答话的老者立刻问道:“长启,你说的此人是谁?” 凌瑧这才终于将目光投向凌昌,说,“他。” 凌昌?那可是他的亲叔叔啊!那位老者惊讶道:“可有证据?” 他清冷一笑,“证据确凿。” 凌昌终于忍不住,出口呵斥道,“一派胡言,目无尊长……” 然不等他说完,凌瑧一招手,那边的安澜便手持文书走上前来,亮声念道:“凌昌逆我组训,现已查明事实。其罪一,常年花天酒地,豢养外室多达十几处,玩物丧志,丢风丧德,为我凌氏门风造成恶劣影响。其罪二,行止极度奢靡,为饱私欲,肆意挥霍家产家业,导致扬州各处常年亏空,入不敷出……” “给我住口!” 话才至此,凌昌已是暴怒,狂叫打断了安澜的话。若不是被人拦截,他的手指简直就要往凌瑧头上戳,“你什么东西,竟敢这样诬赖我……” “诬赖?”凌瑧冷笑一声。 相较于凌昌,他倒是异常冷静,从一旁拿出几叠账簿,质问道,“这是你这些年所安置的外室名单,住处,以及这些年的开销,你可以自己看看,有没有漏了谁?” “还有,这是你在扬州二十余年间,所有的账簿流水,前几日,扬州几位大掌柜向我来信,举报你威逼利诱着叫他们做假账。”他将账本重重丢在他面前,怒道:“敢问你,这些可都是他们胡编的?” 说完不等对方回话,便吩咐安澜,“接着说。” “是。”安澜便继续道:“其罪三,使邪门歪道戕害少主,一计不成,变本加厉,甚至联合外人刺杀少主,致使少主几次三番遇险,命悬一线……”安澜合上文书,问那几位长者,“敢问诸位太爷,如此歹毒的用心,接连几次刺杀我们少主的人,还能继续留在族中吗?” 听见“刺杀”这种词,众人一片哗然,一旁原本看戏的裴承最先反应过来,赶紧关问凌瑧:“凌少主没有受伤吧?” 凌瑧跟他道了声谢,目光钉向凌昌,沉声道:“幸得先祖庇佑,我大难不死……真是浪费你的苦心。” 凌昌显然不肯承认,继续怒吼,“你空口无凭,竟敢这样来诬陷我!” 凌瑧则继续质问他,“能从北翼请来高手,你也不容易,只可惜,还有两位,至今仍留在云望山地牢中,你可有兴趣见上一面?” 凌昌阴鸷笑道,“你自己作恶多端惹上仇家,关我何事?这种罪名,休想往我头上扣!” “与你无关?”凌臻冷笑,“北翼距此千里之遥,几十个人一路的花销,却全是你出的,别告诉我,你并不知情!” 凌昌眉间一跳,北翼是江北派来的,虽然他的确出了银两,但一切都是机密,凌瑧不可能知道…… 难道……果真有人向他告密了吗? 原本认定他只是在讹诈,此时心间也不得不渐起疑云,凌昌故作镇定道:“谁还没些江湖上的朋友,我同北翼掌门素来有些交情,资助一些银两无可厚非,至于你是如何惹到人家,那是你自己的事,如若觉得可疑,任凭你去告官!刺杀之事与我没有半文钱的关系!” 随后又哂笑一声,扬起下巴,摆出凌家二爷的架势,“不过是些银子和女人,你口口声声指责我违背祖训,这么些年,违反祖训的多了去了!你休要专门与我对干,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,能奈我何!” 原也没打算他能承认刺杀的事,毕竟这是大罪,不过他既认了其他的,也好办多了。凌瑧也冷声道:“云望山的事,我当然会报官。但眼下是祖祭,我们暂且处理你其他的事。”他与凌昌对视,目光愈加冷冽,“你既已认了,当以家规处置。来人,即刻将凌昌从我凌氏家谱中除名,他名下扬州产业,也尽数收回。自此之后,此人所作所为,与我凌家再无半点干系,他日若再生出伤我凌氏之事,也绝无任何人情可言。” “你敢!” 见一旁的凌文果真拿起族谱要动笔,凌昌简直怒不可遏,“我是你的叔父,你父亲还未正式传位与你,你就敢将我除名?你想胡作非为,也要好好掂量掂量!” 语罢击掌,竟从四周涌进来近百名护卫,个个凶神恶煞。一时间,包括那位来看热闹的州官裴大人在内的众人俱都一惊,几位白头发的长辈气颤了身子,一齐指着他问,“凌昌,你想做什么?” 凌昌冷哼,他想做什么? 这原本是为今日逼凌瑧让位储备的人手,就算没有北翼的人,也都是个顶个的高手。 只是没有料到会被凌瑧抢先一步,所以现在只能在这处派上用场了。 武力有了,他还得找个理由,他面向众人,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,“长兄退隐之后,将家业交于这个毛头小儿照管,从前我就担心他太过稚嫩,但一直碍于长兄的情面,不好指明,只是尽长辈之职,在背后尽力支持他。可谁料我一再退让,竟使他狂妄至此,今日,我便只好代长兄清理门户……” 话未说完,却被凌瑧冷声截断,“清理门户的确不错,但今日要被清理的人是你!” 而后只见,随着他的话音落下,祖祠院内竟又进来一批人,不仅大大超出凌昌的人手,源源不断涌进来,竟几乎要将整座前院挤满。 领头的秋迟待人稍稍立定,即向凌瑧俯首,“少主,都已就绪。” 见这场面,众人都被惊呆,眼看叔侄两人的这番架势,裴承终于有些待不住了。 凌家发了帖子,他照惯例给个面子,来凑个热闹罢了,根本不想管别人的家事。但现下这战火已是一触即发,他好歹是地方官,放任不管空落渎职之嫌,再加之也是担心自身安危,他便只好站出劝和,“二位暂且息怒,有话好好讲……今日是贵府的大日子,恕裴某之言,列祖列宗面前,二位又是血浓于水的叔侄,如此大动干戈,恐怕不太好啊!” 一旁的长者们也站出来附和,凌昌悄悄撇过左右,心思终于有所动摇。 今日是他失算,没想到凌瑧不仅完好如初,丝毫没有残弱的模样,还大大做了准备……依眼下形势,对方人手显然更强,若硬拼,吃亏的只会是自己…… 他假意不肯退让,冷哼道,“今日诸位亲眼所见,我也是被逼无奈,倘若列祖列宗但有怪罪,我也无法……” 凌瑧却是真的不肯退让,眉眼冷对着凌昌道:“被逼无奈?那为何今日要带这么多人手?究竟是何人逼你,要屡次三番要我性命?你做了这么多恶事,我现在的处置,已是仁至义尽,你若要顽抗,我也只好奉陪,只是今日但有血雨腥风,污了列祖列宗们的清净,也全算在你头上。” 他发出最后通牒,“识相的,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。” 他厉声把话说完,四周已是鸦静无声,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凌昌身上,看他做选择。 凌昌当然不会以卵击石,北翼的人昨日已经忽然联络不上,而他自己的人,根本没有胜算。 只见他与凌瑧对峙片刻,忽然猛的抬手收起阵仗,匆忙离开宗祠。 安澜请示凌瑧,是否要去追,凌瑧轻摇头。 那是他祖父的骨血,他父亲的手足。如果今日果真兵戎相见,那就不是小事了。 ~~ 凌昌走后,宗祠内一时陷入寂静。 凌瑧成了赢家,众人的目光与心思自然都在他身上。把凌昌这般赶走,他果然有一手,原先那些等着看热闹的,也都肃穆不少,等着看他的表态。 第15节 然挥手将自己的人撤走后,凌瑧却缓和脸色,招呼众人,“方才处理家事,叫各位受惊了,今晚府中设宴,款待各位亲朋,还望诸位赏脸光临。” 第十七章 入夜,凌府灯火辉煌。 这是每年的惯例,每当祭祖之日,凌家都会专设晚宴来招待宾朋。 因今年是逢十的大礼,又因白日里的那场风波,少主发下话来,今日的晚宴一定要办的更加隆重,满府的下人立刻打起精神好好准备,是以这个夜晚,原本就富丽堂皇的凌府格外喧闹。 宴厅酒过三巡,微醺的宾客们放松了不少,不断有人来向凌瑧敬酒,好在他酒量不错,几轮喝下来,依然一派翩翩风度。 众人似乎都已将白日的风波忘了个干净,而见到他在堂间游刃有余的模样,几位长辈也忍不住对他连连称赞。家业经营的风生水起,不论是否出力,大部分族人们都能沾上光,是以大家都还是很感激他的。 相较于其他人的客套,裴大人的所思所想可是大大不同,被奉为上宾的他在旁呵呵笑道,“令尊归隐后,家业却未起波澜,少主功不可没啊。”说着装作随意调侃,“只是这府里只有你一位主子,未免有些冷清,凌少主眼下这样好的年纪,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……不知我等何时能喝上您的喜酒啊?” 语罢立即引来一群人的起哄,辈分最高的一位太爷很有些感慨,放下酒盅道:“俗话说男大当婚,长启,你是该考虑一下,为自己娶位贤妻了。” 凌瑧大大方方的笑笑,举杯道,“他日若有喜事,一定免不了劳驾诸位前来!” 众人便也都跟着端酒,搁下酒杯时,席间已然换了新话题。 裴承并不是很满意,趁着席间去园子里透气的空当,招来自己的一个小厮,来到无人的地方叮嘱:“跟凌家下人们打听打听,看看这凌少主可有婚娶的打算。” 小厮应声,立刻前去,留下裴承暗自打着小算盘。 他有一儿一女,儿子与凌瑧同岁,前年成家去年生子,女儿如今正待字闺中,若能嫁到这处府上,倒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…… 虽然临安城向来不乏世家新贵,但既有最好的,何必退而求其次呢? 散了散酒气,裴大人重回归宴间,照惯例,等会宴席结束时,凌家还会向宾客们派发红封,从前便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,今次既是逢十的大礼,料想这红封的数目也会更加可观,来都来了,不拿白不拿嘛! 喧闹的晚宴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,终于在戌时之前结束,众宾客带着醉意,满意的离开了凌家,各自散去。 马车摇晃了一路,终于回到了州府衙门,裴承下下车后,并未直接回后院,而是先去了自己的书房,方才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心领神会,忙跟了进去。 “如何?”才在太师椅上坐下,裴承就赶忙问。 小厮低着头一五一十的秉承,“回大人,奴才方才问过了,凌家目前并无办喜事的日程,凌少主也并无意中人。不过听说多年前,凌家家主曾为他订过一门亲事……” 听见这话,裴承略有失望,遗憾问道,“是哪家的姑娘?” 小厮赶紧解释,“听闻是江北的一位小姐,也出身大户人家……不过,这家人多年前就出了意外,早已不在人世了。” “嗯?” 事情突然又有了转机,裴承点头道:“既然人已死,婚约也就散了……”说着随意一问,“江北……大户人家,可知姓什么?” 小厮回想了一下,“似乎是姓齐……” 裴承一顿,“江北齐家?” 小厮点头,“莫非大人您认识?” 应是不错了,裴承回忆道,“江北齐家,昔日谁人不知?那可是与江南凌氏齐名的世家巨贾。多年前,老夫就在江北任职,与他们多有交集,他们盘踞在江北,一度也曾富可敌国……”他感叹道:“不过人算不如天算,听闻齐家家主惹上了不得了的仇家,一夕之间,销声匿迹了……” 小厮对这陈年旧事很感兴趣,问道:“那么大的家业,全都没了?” “算是吧,”裴承回忆道:“齐家家主有个妹妹,早年嫁进了安顺王府,是齐家唯一的亲眷,家主并孩子都没了,家产便是她的了,毕竟是嫁了人了,说来说去,不过都进了安顺王爷的口袋,成了人家的财产了。” 小厮在一旁听完,感慨的连连点头,“如此说来,还是凌家会料理,兴盛百年,与各处关系都不错,也不奇怪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了。” 裴承颇为赞同,点头道:“的确如此,所以说这凌少主是个人才。你瞧瞧今天,白日里祭祖的时候,沉稳的根本没有一点异样,等把大事先办完,转头就拿他二叔开刀!摘除完异己,晚上照旧能谈笑风生,把周围的宗亲哄得好好的,没一个人说他不是。这样的性子,像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?” “是啊是啊!”小厮赶紧笑脸拍马屁,“所以说,还是大人您有眼光!” 裴承也深以为然,正在思索该如何攀上凌家这门亲,冷不防的,听见小厮道了一句“不过……”。 他把眼光投过来,小厮赶紧上报道,“奴才差点忘了,听说……凌少主似乎有位表妹,自打前年回了临安,便时时去凌家凑热闹,似乎对凌少主有点意思……” “表妹?”裴承端起桌上热茶抿过一口,忽然笑笑,“既是表妹,倘若你情我愿,早已定下来了,既然这么久都没消息,就是还差着点儿……”搁下茶盏,又略作思考,“这事儿还得听听女人家的意思,走吧,给夫人通报一声,说老夫回来了。” 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,裴承起身,回了自己的后院。 ~~ 宾客们离开后,府里终于安静了下来,今日行程虽然紧张了些,但总算办好了重要的事,凌瑧松了口气,踏着月色,往自己的卧房走。 下人们还在收整宴厅,搬着东西匆匆忙忙的行走,见到他,纷纷停下行礼,他并不多说什么,只管自己徐行。其实毒才退去,不宜饮酒,等会儿免不了要喝些醒酒茶。 自己一个人,确实有些孤单,小时有母亲关怀,即使深夜,也总会为挑灯读书的他送来暖汤,而现在呢,这深深府宅中没有亲切的人,虽然他想喝什么,厨房都会利落准备,可那些赏心悦目的汤羹里,少了让人暖心的温度。 正走着,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娇滴滴的呼唤,“表哥。” 凌瑧停住脚步,回头去看,果然看见了表妹李蔓儿。 许久未见面了,李蔓儿这会儿看见表哥,高兴的不得了,见他回头看,凝起满脸的笑就迎了上来。待人来到近前,还未等再开口,凌瑧倒是先问起她,“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 李蔓儿笑着回道:“就下午啊!”又嗔怪他,“我来了半天了,你都不知道。” 凌瑧淡声说,“今日太忙,午后一直在前边招待客人,没回来过。” 李蔓儿当然不会生表哥的气,柔声道:“表哥你病才刚好,要多多休息啊。” 凌瑧轻点头,问她,“姑母也过来了?” 李蔓儿嗯了一声,“今儿这样的大日子,我娘肯定是要过来的。” 外嫁的女儿,虽然不能出席大礼,但总要回娘家来看一看的。 凌瑧想了想,还是道:“今儿天晚了,我就不过去打扰姑母了,明早早点过去跟她请安。” 少女一笑,“知道你今天忙,我娘也没等你,方才已经歇下了。”一阵凉风吹来,把他身上的些许酒气带到跟前,李蔓儿微微蹙眉,“表哥喝酒了?” “难免要应酬一下。” 见她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,凌瑧主动道:“天晚了,你也早点歇着吧,更深露重,小心着凉。”语罢转身就走。 可要紧的话还没说呢,少女急的在背后喊他,“表哥,我……我有话想跟你说。” 凌瑧这次却连头都没回,“明儿再说吧。”说着径直朝前,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。只剩下少女立在夜色中,依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。 初秋的凉风袭来,带着灯笼不住的摇晃,把姑娘精心穿好的衣裙也吹了个凌乱,身边的丫鬟采青劝道:“小姐,天凉了,咱们还是早点回房吧,表公子现在把大事办完了,空闲就多了,来日方长嘛。” 少女这才不太情愿的转身,回到自己住的院子。 她的娘亲是凌瑧的亲姑母,幼时也是在这处府宅里长大的,后来成亲,遂任职的夫君去了外地,此后便甚少回来了。直到去年夫君过世,孤儿寡母的娘俩才回到了临安。 虽说夫家在临安城里也有祖宅,但凌家这位姑奶奶却时常回娘家住住,即使娘家已经没了什么亲人。 凌瑧是知礼的晚辈,姑母来,他便命人好生招待,姑母是父亲的胞妹,祖父的亲骨肉,在他幼年时,也颇多照顾他。 ~~ 因为喝了酒的关系,凌瑧这一夜睡得不太舒服,浑浑噩噩的挨到天亮,身上仍不熨帖。他索性起床去练了两套剑法,出了一身汗,总算通透一些。 下人们已经备好了早膳,他沐浴完毕坐到桌前,看着满桌精致的早点,虽是饿了,却不太想动筷。 忽然特别想念她煮的鱼粥。 也相跟着,想念那山上的一切。 见他一直不动筷,身边的下人们都有些疑惑,近身服侍起居的明义关问道:“少主,可是早膳不合您胃口?您想吃些什么,奴才这就去叫厨房做。” 可他想吃的,除了她,别人做不出来。 他心间有些惆怅,便吩咐明义,“叫安澜过来。” 明义以为他要有要事要交代,赶紧跑出去喊安澜。 不一会儿,安澜便匆匆赶了过来,一脸紧张的问,“少主有何吩咐?” 他说,“你去问问,她这几天好吗?都在做什么?” 聪明的安澜立刻反应过来少主问的是谁,没有多嘴,赶忙下去询问给阿蓉安排的暗卫,不一会儿又过来回话,“少主,阿蓉姑娘平安无虞,只是现在并不在山上了,听说前日,回了先前居住的柳林村。”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,手中的筷子跌落在精美的碗盘上,他皱眉问,“她回去了?为何?” 第十八章 处暑一过,天很快就凉了下来。 阿蓉下了趟山,把前几天拾的山货拿到镇上去卖,因为路程远,她起早贪黑的赶路,虽然辛苦些,但收获还是不错的,一天忙活下来,钱袋里传来铜钱相撞的叮当声,让她很有些成就感。 不过,这样的好机会不多,毕竟只有这个季节才能拾到这么多山货,而且到了热闹的市集,因着这幅长相,总免不了惹些混徒过来轻薄几句,若不是她定力好当做视而不见,换作寻常姑娘,早被吓跑了。 她也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,不是不在乎这些,只是迫于生计,想尽快攒些盘缠,好去到别处谋生。 她将钱小心翼翼的收好,等着天亮,仍早早出门去,只盼着能多有些收获,回头再多卖些好价钱。 在山上转了大半天,总算把背上的竹筐塞得满满当当,她挺满意,打算先回去歇一歇,于是沿着山路往回走,头顶天高云淡,初秋的山林异常安静,然快走到自己那间小院子的时候,渐渐听见些嘈杂声,再在山路上转个弯,她一下就愣住了,门口忽然出现一群人,看样子,似乎是在等她。 她满腹疑惑的走过去,来到近前终于认了出来,堵在门外的那些人,原来都是柳林村的村妇。 “你们这是……”她刚开口问,一个村妇认出她来,立刻跟门里喊,“来了来了,阿林他娘,你家阿蓉回来了!” 紧接着,一个妇人就挤了出来,见到她一脸惊喜的喊叫,“哎呀我的囡囡,你果真在这!” 听声音就知道是阿林的娘陈氏,阿蓉顿时一层鸡皮疙瘩。 “囡囡”?陈氏这是在叫她? 她吃错药了吧! 然而陈氏不仅这样叫她,还极其亲热的要来拉着她的胳膊,她立刻一个激灵侧身躲开,皱眉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这个女人,从前哪里跟她这么亲切过?突然来这一手,肯定有问题! 手落了空,陈氏当然尴尬,不过马上自己缓和,笑道:“阿蓉,这么久不见你,可担心死我了!” 阿蓉满是防备的看她,“担心?当初不是你嫌我浪费粮食,叫我滚的吗?” “呦呦呦,瞧这丫头,还跟我记上仇了!”陈氏脸皮出奇的厚,虽然遇了冷脸,依然笑呵呵,再度贴上来仔细看她的脸,“阿蓉啊,你真的好了?” 周围的村妇们也都挤过来看她,纷纷感叹,“果真好了,蓉丫头还跟以前一样漂亮呢!” 好久不见的人们一下都出现在面前,还都看西洋景似的这样看她,阿蓉直觉头皮发麻,心里也奇怪的厉害,又问道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 现在终于确定她是真的好了,且看上去还比以前更好看了些,陈氏终于彻底放了心,赶紧道:“阿蓉啊,那时候你赌气离家,我很是自责,都怪我气糊涂了才那样说你。你不知道啊,你走后我有多后悔,想起你不知去处,常常担心的掉泪呢!”说着竟然哽咽起来,一把鼻涕一把泪,跟真的一样。 第16节 不过这么多年了,阿蓉还是很了解她的,当然不信她,见她当着这么多人故意如此,更加鄙夷,哼道,“要果真如此,那可真是有劳你惦记了!” 陈氏自然知道她是在嘲讽,一时没说什么,倒是人群里有一个村妇指责阿蓉,“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,人家怎么说也养了你这么些年,做长辈的,都这么给你道歉了,你怎么这么不懂事?” 阿蓉皱眉瞧过去,见那说话的是村东头的李张氏。这个婆子平时跟陈氏交好,帮着陈氏说话也不奇怪,然陈氏演技实在好,眼眶一红,泪珠一串串往下掉,周遭农妇们都被蒙骗,纷纷跟着李张氏数落起她来。 阿蓉一人不敌这周遭数嘴,毕竟是个小姑娘,论起撒泼也比不过她们,只好不与她们争辩,冷着脸看向一边,这一瞧不要紧,终于叫她看见了罪魁祸首——阿林正在人群后头站着,见她瞧过来,怯怯的垂下眼帘。 好啊,原来是这臭小子泄的秘,她想质问他,可无奈隔着这群村妇们,只好暂时作罢,陈氏见舆论已经一边倒了,阿蓉也不再说话,终于收了收眼泪,道:“我揪心了这大半年了,你邵爹爹也四处找你,现在可好了,总算把你找到了,咱们回家吧!” 阿蓉心底冷哼,这是看自己好了,又要把她接回去?或者是看秋收在即,家里缺人手,要她回去帮忙呢?反正陈氏可不会这么好心。 曾经她也把那里当做家,所以任劳任怨,就算陈氏总是亏待自己,也不曾有怨言,可当她病了,陈氏就那般厌恶自己,仿佛自己还不如赛雪的娘阿欢有用,她早被彻底伤了心,就算如今陈氏肯收留,她也不想再回去了。 阿蓉冷声道:“不必了,我在这挺好的,不敢再去打扰你们。” “这还是在埋怨我呢!”陈氏假意苦口婆心,“这儿有什么好的,荒山野岭,你一个姑娘家,万一来只老虎,把你吃了可怎么办?” 阿蓉木着脸,“我都住了这么久了,若真的有老虎,早就被吃了!” 若真的好心,当初把她赶出来的时候,怎么不担心? 陈氏被她一噎,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这时候,那李张氏便又出来说话了,数落她道:“瞧这丫头,还挺记仇的,阿林娘当初也没办法啊,你说你那个怪病,哪有大夫能治的了啊?再说,要不是当初人家收留你,你现在又在哪儿呢?” 这样一提,周遭的大婶们又开始数落她,“就是,做人也要讲点良心的,人家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……” 众人七嘴八舌的这么一通数落,阿蓉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。 这是她的软肋,当初若没有邵家的收留,她也许不会活到现在的……说来说去,那也救命之恩哪,她毕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。 她咳了声,道:“我不是没有良心,当初你叫我走,我不是就走了吗,你们的恩,我会想办法报……” “哪里要跟我这样见外的,”陈氏见她松动,马上露出笑来,“原本就是拿你当我的女儿的,那时候一时生气,说了气话,谁知你气性大,还说走就走了……好了,现在既然找到了,就别跟我置气了。你不知道,你走了以后,你邵爹爹一直埋怨我。”她又作势抹了抹眼泪,叹道,“咱们有话回家说,走吧,跟我回去吧!” 可阿蓉是真的不想再回去,脑子一转,想了个主意,跟她道:“其实……我的病还没完全好,现在虽然瞧着跟从前一样了,说不定哪天,又会复发的,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。” 果然,这话一说,陈氏一下愣住了,瞅了瞅一旁的李张氏,李张氏眼珠一转,道:“这说的什么话,阿林娘难道还会嫌弃你不成?”说罢赶紧超陈氏使眼色。 陈氏便赶紧点头,“就是,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……快跟我回家吧!” 阿蓉原以为这样一说,处处精打细算的陈氏总会知难而退,却没成想她是这种反应。她稍稍犹豫一下,原想再找个借口,哪知陈氏跟李张氏哄着村妇们一拥而上,把她连拖带拽的掳下山去了。 一直躲在人群后头的阿林很高兴,这下阿蓉姐终于能回家了,否则眼看冬天要来,她一个人在山上怎么过冬呢? 阿蓉心里惦记着赛雪,还有昨晚藏好的钱袋,自己没办法回来,只好赶紧跟阿林喊,“阿林,我的猫,还有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阿林早就高兴的应了下来,“我帮你抱着猫,你放心吧。”说罢赶紧返回院子里,找到懒洋洋的小猫,一把揣进怀里,欢欢喜喜的跟上人群,一同下山去了。 直到踏踏实实的站在了邵家的院子里,阿蓉还是没搞明白,这陈氏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。 陈氏那边呢,见终于把她弄回了家里,赶紧端茶倒水的把大伙儿感谢了一番,待人群散了,把李张氏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,“李嫂,这丫头若是果真再犯了病,那,那可怎么办?” 李张氏说,“所以这事儿得抓紧时间办哪,趁她好的时候嫁过去,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,她往后犯不犯病的,跟你还有什么关系!” 陈氏觉得有道理,这才放下心来。李张氏想了想又说,“你赶紧给她置办几身像样点的衣裳,我这就去给人回话。快的话,估摸明后天,人家就能过来。” 陈氏忙不迭的点头,赶紧道谢,又觉得有些紧张,问,“这事……有把握吗?” 李张氏笑着瞥她,“你瞧这丫头,比从前更好看了,十里八乡也找不出她这么一个,还有不成的道理?” 陈氏一听,也觉得成事十有八.九了,立刻高兴的摩拳擦掌,乐得眼角开花,“多谢你了李嫂,等拿到钱,少不了你的那份。” 李张氏等的就是这句话,立刻点头道好,两人再合计几句,赶紧各自行事去了。 ~~ 阿蓉隔着窗户瞧见这一幕,心中狐疑的厉害,虽然听不见她们说什么,不过她料定陈氏又在打她的主意,正在琢磨,听见有人拍门,“姐,姐,猫我带回来了,放到院子里好不好?” 自然是阿林了,阿蓉叫他,“你进来,我有话问你。” “哎。”小少年听话的迈进屋里,晓得免不了要被阿蓉算账,讪讪的低着头不敢看她。 瞧见他这幅模样,阿蓉叹息一声,问,“是你告诉你娘的?” 阿林赶忙摆手解释,“不是我。是昨天下午,村东头的李叔跟我娘说,在镇上看见你了,说你病也好了,我娘才决定今天去找你……我本来想给你送信,但是我娘一直看着我,我溜不出去……” 李叔?那不就是李张氏的丈夫吗?阿蓉回忆了一下,但是昨天集市上人多,她实在想不起有没有见过这个李叔…… 不过就算李叔看见她了,陈氏又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儿呢? 她瞪了阿林一眼,“他又不知道我住在哪儿,肯定是你带的路!” 阿林低下头来,使劲跟她道歉,“对不起,你一个人在山上,我心里难过……还有,我娘她已经知道错了,是真心叫你回来的。” 阿蓉哼了一声,陈氏有真心才怪!不过碍着阿林,她只是腹诽一下,想了想,问他,“你娘是怎么打算的?我看她跟李张氏在一起嘀咕,肯定没好事,你老实告诉我,要是敢骗我,我往后不认识你!” “啊?”阿林挠了挠头,“我娘跟李张氏?我真不知道啊……” 他急的满脸通红,阿蓉见他一副当真不知情的样子,只好暂时作罢。 可是这陈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?她有种预感,定然不是什么好事。 第十九章 临安城里,一脸诧异的凌少主问安澜,“是她自己主动回去的?” 安澜道:“听暗卫们说,是柳林村的村妇们把她硬拉回去的。” “硬拉?”凌瑧眉间一跳,立刻怒了,“不是叫人保护她吗?” 安澜有些为难,“属下以为,只要姑娘没受到伤害便不可现身,那日来的是些村妇,又没有跟姑娘动手,人多之处,暗卫们……便没有现身。” 说的也有道理,那么多平头百姓,甚至阿蓉自己也不知道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,暗卫们乍一现身,恐怕会引起骚乱。 凌瑧只好道:“那就继续跟着。” 安澜应是后,他依然不放心,想了想,又问,“她回去后,都做了什么?” 总不会要跟那个毛头小子阿林成亲吧? 不对,那小子才十二三,还没到年纪…… 对于阿林,凌少主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,虽然阿蓉只把他当弟弟,可毕竟没有血缘。还有,对于阿林提供的帮助,阿蓉显然更能接受,而对于他,她明显的在拒绝…… 想到这些,凌少主简直郁闷成了伤。 见少主的脸色不好看,安澜安慰道:“少主,我们的人还跟着阿蓉姑娘,如有异动,定会及时来报的。” 凌瑧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,立起身,烦躁的踱步到一边,琢磨去了。 不行,得赶快想个法子,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…… ~~ 柳林村。 昨日一直浑浑噩噩的,睡了一夜,阿蓉还是觉得恍惚。昨天回来后,陈氏把好吃好喝的都摆了出来,今早起来,还给她拿了两身新衣裳,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! 所以阿蓉就更觉得可疑了。 可陈氏不露任何痕迹,阿林和邵爹看样子也并不知情,她只好自己瞎猜。直至第二日中午,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。 邵爹去田里忙活,晌午不回来吃饭,陈氏做好了饭,叫阿林给送到地里去,小少年前脚刚走,李张氏就带着两个人过来了。 是两个男人,一个瘦高,一个矮胖,看穿着都不像庄稼人。 李张氏先进了门,朝屋里喊,“阿林娘,贵客来了!” “哎……”屋里的陈氏应了声儿,很快就跑了出来。 李张氏领着瘦高个男子跟陈氏介绍,“这就是我娘家表哥,在镇上当管家的那个。”然后指指一旁的胖男人,低声说,“喏,那就是王员外。” 陈氏悄悄看过去,见那人一声绫罗绸缎,脸大腰圆,果然一副有钱人的模样,心里不禁暗喜,赶忙上去见礼,“见过王员外。” 王员外气定神闲的打量一番农家小院,鼻子随意嗯了一声,李张氏见状,赶忙催陈氏,“贵客临门了,还不快请人去屋里坐坐啊!” “是是。”陈氏连连点头,陪着笑脸,“员外屋里请,屋里请。” 阿蓉隔着窗户看见这一幕,更加奇怪了,邵爹不在家,陈氏怎么能往家里领外男呢? 而那位王员外似乎对这个农家院不太感兴趣,瘦高个的男人见状,赶紧朝李张氏使眼色,李张氏立刻会意,提醒陈氏,“怎么不见你家阿蓉呢?客人来了,还不叫她出来倒茶啊!” 陈氏这才朝阿蓉的屋里喊,“阿蓉,来客人了,快去煮茶。” 总算听见姑娘的名字了,王员外这才懒洋洋的抬脚,迈进了屋里。 院子里没人了,阿蓉从屋里出来,拿去茶壶去烧火,正添着柴火,阿林匆忙跑了回来,见她在烧火,好奇问她,“姐你要煮什么?” 她两眼盯着茶壶,说,“来客人了,你娘叫我煮茶。” 正说着话,茶壶沸腾起来,阿林主动道:“我去吧。” 说着就去找托盘,正巧被出来的陈氏看见了,奇怪道: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 阿林解释说,“忘了给爹拿筷子。” 陈氏斜他一眼,催道:“那快点拿上,给你爹送饭去,都这会儿了还叫他饿着。” 阿蓉便递了双筷子给他,说,“快去送吧。这儿我来。”便自己端起托盘。 邵爹对她还不错,她也不想叫他挨饿。 阿林接过筷子,好奇向屋里张望:“娘,来的是谁啊,要不要叫爹回来?” 陈氏摆着手一口否决,“不用他来,我娘家的亲戚,说几句话就行。你快去吧!” 娘家的亲戚?那不就是外祖家的人了,阿林很高兴,想进去打个招呼,却被他娘瞪着眼往外赶,“你爹还等着吃饭呢,还不快去!” 这么大反应? 阿林吓一跳,见他娘这样生气,只好作罢,拿上筷子并刚才备好的食盒,出门找爹去了。 阿蓉眼见陈氏这样,就更加奇怪了,陈氏见她已经端起托盘,倒是很满意,脸上和颜悦色的,道:“别叫客人等急了,快端进去吧。” 她倒是也想听听他们在谋划什么,端着茶壶进了屋,哪知先前还在说话的几个人,一见她就住了嘴,李张氏还特意拉着她跟这两个人介绍,“这就是阿蓉,我们柳林村最漂亮的姑娘了……” 瘦高男子乍一见她,也一副相当满意的表情,阿蓉低着头快速的给这几人倒了茶,到那位王员外身边时,明显感觉那人的眼都直了。 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从脊背一下升起来,阿蓉匆忙摆好茶壶,话也不说一句,赶紧低头退了出去,躲进了自己屋里。 而屋里头,瘦高男人请示主子,“爷,您瞧着如何?” 王员外那张胖脸就差没流哈喇子了,拍手直道:“蛮好蛮好!” 第17节 李张氏朝陈氏微微点头,又进一步夸着阿蓉,“这姑娘从小就是乖巧的性子,甚少见外男,您瞧,这害羞的厉害……” 王员外没有别的话,咧着嘴点头,“蛮好蛮好……” 瘦高的男人这时候赶紧道:“爷,您要是喜欢,咱们就先定下来吧,这么好的姑娘可难找啊!” 王员外总算回了神,点头道:“定下来定下来。”说着从袖里拿出个红布包,摆到桌上,对陈氏道:“一点小意思,请转交给姑娘。” 因为终于见到了美人,对陈氏的态度都好了起来。 陈氏高兴的不得了,一把将那红布包摸起,连声道谢。如此便算是下了定,王员外还是相当满意的,临出门时放下话来,叫邵家赶紧准备,估摸着三五日就能来接人,这就意味着很快就能拿到礼金了,陈氏自然高兴,连连点头说好, 屋里头气氛一派欢快的时候,阿林喘着粗气进了门,他也觉得娘有些反常,想赶紧回来看看,来的亲戚究竟是谁呢! 可还没等他进屋,里头的人已经出了来,陈氏恭恭敬敬的将王员外一行送出门,眼看着那肥胖的身躯上了马车,待到终于消失在村道上,才回到院里。 满腹疑惑的阿林赶紧上前问,“娘,他们是谁啊?你不是说是我外祖家的亲戚吗,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?” 陈氏瞥他一眼,“小孩子家,别打听这么多事儿。”语罢想了想,进到阿蓉屋里,笑道:“阿蓉啊,我跟你说个事……” 阿林赶紧跟了上来,陈氏顾着跟阿蓉说话,倒也不再赶他,阿蓉满脸警惕,心想陈氏终于要摊牌了。 陈氏果然道:“金沙镇的王家,你晓得吧,那可是咱们这方圆几十里最有钱的人家了,喏,刚才那位,就是王员外了,是不是一表人才?” 那也叫一表人才? 阿蓉简直要念阿弥陀佛了!熟料陈氏不光糟蹋成语,还又竖了个大拇指夸道,“人家顶能干的!只可惜啊,成亲都十来年了,正室夫人一直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,俗话说,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嘛!这不,王员外从年初就拿了主意,要纳一房妾室,好绵延香火……” 话说到这里,任谁都明白她的意思了,阿蓉还没炸毛,阿林却一下跳了起来,指着陈氏道:“什么?你要叫阿蓉姐去做妾?” 陈氏一把打掉他的手,“吵吵什么!”转头赶紧给阿蓉解释,“什么妾不妾的,他那个大老婆早就不管事了,成天躲在佛堂里吃斋念佛,等你过去,那铁定就是当家主母了……” 这回不用阿林来说了,阿蓉蹭一下站起来,冷声道:“你不用再说了,我不会嫁的!” 陈氏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,倒也没急眼,耐着性子劝道:“你先别急,听我跟你说。从前呢,我是有些私心,想把你留给阿林来着,可现在想想,阿林今年才十三,少不得还得五六年才能成家,那得多耽误你啊!你现在可正值最好的年纪,一天都拖不得。” “其实凭你这样貌,这十里八村的,哪有能配得上你的?倘若嫁个农家汉子,一辈子吃苦,我都替你委屈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阿林又嚷嚷起来,“那嫁给那个肥猪当妾,就不委屈了吗?” 这话一出,陈氏气的回头直拧他,“滚滚滚,我跟你姐说正经事,你插什么嘴,滚一边去!” 阿蓉瞧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,冷笑说,“人家给了你不少钱吧?” 阿林一听,简直不敢相信:“你收他们钱了?你把阿蓉姐卖了?” “呸呸呸!要死了说得这么难听!”陈氏极力狡辩,“我哪里是卖她,一心为她好的……” 回过头来,咬了咬牙,终于摸出王员外给的红布包,拿给阿蓉,“人家刚才见了你,一下就喜欢上了,你瞧,这是他给的见面礼……”边说便打开看,原来是一副金镯子,明晃晃的耀着眼…… 陈氏心疼的直咬牙,这可是原打算自己眛下的,不过为了那六十六两的礼金,也只好先拿出来了。 “你瞧瞧,这么大方的见面礼,阿蓉啊,这男人肯为你花钱,那就是人家的真心啊!” 真心?陈氏真心疼不假! 阿蓉连看都不看,斩钉截铁道,“我不嫁,东西你拿回去吧!”她懒得跟她嚷嚷,这回终于看清了陈氏的算盘,心里冷的发寒! 陈氏终于没了什么耐心,嚷道:“婚姻大事,哪能你说不嫁就不嫁!谁不是听父母命?” 她觉得可笑至极,也拿大嗓门回敬,“父母?你是我娘吗?” 陈氏却毫不气短,直接开骂了,“你吃了我这么多年粮食,我就是你娘!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,给你脸不要!我告诉你,这回你嫁也得嫁,不嫁也得嫁!” 说罢一把夺过阿蓉面前的红布包,重新揣回怀里,把阿林推出房去,在阿蓉来得及反应之前,哐当一声关上了门,还落上了锁。 第二十章 这下可是又撕破脸了,阿蓉气得咬牙,使劲从里面拉门,然那门被陈氏从外面上了重重一把锁,她根本开不开。 外面的阿林也傻了眼,气的跟他娘嚷嚷,“你怎么能这样呢娘?你快把阿蓉姐放出来!” 陈氏把钥匙往裤带上一别,冷哼道:“放出来?好啊!她乖乖给我上轿,等到了王员外家,当上奶奶,可不就自由了吗!” “娘,你,你……”阿林憋红了脸,气的说不出来话,想了半天,一跺脚,“我找我爹去,叫他回来管你!” 陈氏冷哼,鼻孔快上了天,“叫你爹来也没用!这个家我说了算!”语罢再也不管屋里屋外都气急的姐弟俩,一脚迈进屋里关上房门,睡午觉去了,睡前还不忘将红布包的金镯子好好收起来。 这么好的东西,阿蓉不要算了,她自己留下,赶明儿到镇上给自己打套首饰去! 直到这时候,阿林才终于相信了阿蓉的猜测,他娘果然没安好心! 想起还是自己带着陈氏上的山,阿林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大嘴巴!他挪到阿蓉门前,苦着脸说:“姐,都怪我不好,是我害了你……你等着,我这就去找我爹,我爹一定不让她这么干!” 阿蓉感觉希望渺茫,“你爹能让你娘改主意?她那么见钱眼开的人……” 可是总要试一试,难道果真叫她嫁给那头肥猪当小妾?阿林一把抹掉方才急出来的眼泪,撒腿往地里跑。 果然,不多时候,就见阿林跟着邵爹回来了。 “姐,我爹回来了。”阿林朝她屋里喊。 虽然对邵爹没多少信心,但一听他回来,阿蓉还是隐约起了点希望,她艰难的扒着门缝,对外头喊,“邵爹爹,我不想给别人做妾,求求你了!” 邵爹也是才知道陈氏的打算,他是个老实人,虽然有点惧内,但心肠不错,压根也不可能想到把阿蓉卖掉收银子的馊主意,所以乍一听见阿林这样说,他也着急。这才回到家,把锄头一撂,连脸也顾不得洗一把,赶忙隔着门跟阿蓉道:“别急别急,我去问问你婶……”说着就进了屋,阿林着急要替阿蓉讨公道,也急忙跟了进去。 “他娘,这怎么了?你把阿蓉许给谁了?” 一进门,连阿林娘在哪都没看见,邵爹就急忙问。可目光寻觅一圈才发现,陈氏正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呢! “一个肥头肥脑的家伙,连脖子都没有!”阿林愤愤不平,尤其见到他娘居然还有心情睡觉,更是气得不成,跟爹道:“那个人比你年纪还大的,阿蓉姐怎么能嫁给他,还是去做妾的!” 又转头说陈氏,“你把人卖了,还能睡得着!” “我真是白养你个白眼狼!”陈氏从床上下了地,气得骂阿林。儿子胳膊肘往外拐,还真把他爹给叫了回来! 邵爹也着急,追着她问,“你果真把阿蓉卖了?你怎么能做这种事……” “呸呸呸!”没等他说完,陈氏赶忙截断,“什么卖不卖的,你们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!人家王员外,咱们镇上的首富,那是多有钱的人家!我还不是为她好?你们想想看,就凭她那副模样,嫁过去后只要肯花心思,肯定能把男人治的服服帖帖,再生几个孩子,那以后就只管享福了,人家王员外人又蛮好,才一见面,就给这么大个见面礼……” 说着把收好的金镯子又拿出来,在爷俩面前晃悠一圈,叫嚣道,“这样的宝贝,你们见过吗,啊?这样好的日子不过,脑袋傻掉了?你们摸着良心说说,我是在害她吗?” 陈氏越说声音越高,十足理直气壮的样子,她也实在想不通,这么一举几得的好事,为什么他们都不干呢? 看来这是真的了,邵爹气的问她,“阿蓉才多大?要嫁给那么大年纪的人做小妾,你良心过得去吗?” 她一瞪眼,毫不示弱,“年纪大怎么了?年纪大点才好!你想一下,那家大老婆又生不出孩子,肯定做不了主的,过几年那夫妻俩一死,家里就是阿蓉跟孩子的天下,孩子又是她自己生的,到时候日子过得多好!” 说到这,终于想起最要紧的,把邵爹拉到一边,悄声说,“六十六两银子你晓得不?人家答应给六十六两的礼金呢!你得种多少年地,才能有六十六两?” 果真是不少钱,难怪她要闹这么大动静,邵爹气的骂她,“你财迷心窍了……” 陈氏冷哼,“这么多年她吃我的喝我的,我为什么白养她?” 邵爹气的蹲到一边,沉默一会儿,忽然说,“当初蓉丫头身上的那块玉佩,你不是拿去换了钱吗,有多少来着……” 话没说完,一下被陈氏堵了嘴,陈氏慌忙道:“阿林还在这里,你胡说什么?” 邵爹看一眼一头雾水又干着急的阿林,终于没再说下去,陈氏则赶紧把阿林推了出去,等关上门,才嗔道:“多少年的事了,你提什么?再说那块玉佩摔破了角,哪里值几个钱的!” 邵爹想了一会,道:“当初看阿蓉的穿着,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,这一点你也晓得,咱们养归养,可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,现在终身大事,你不能轻易这么给她定了,万一哪天人家爹娘找回来,我们怎么交代?” 陈氏嗤笑一声,“找回来?这么多年了,你见谁来找过?我倒是想有人来找她回去呢!” 邵爹一向说不过她,只好又沉默,过了一会儿,又问,“你当初不是想着给阿林留着么,现在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?” 陈氏叹息一声,“留?你现在还敢?你想想她年前的那副样子,现在倒是好了,谁晓得什么时候再犯?万一将来生下个带病的孩子,那不是家里的累赘?你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,到时候是填不完的窟窿!” 说完见邵爹一时无话可说,她于是撂下话,“这婚事板上钉钉了,人家已经给了定礼,三五天也就能过来接人,你自己掂量掂量,王员外有多大的势力?你要跟人家对着干,到时候有你好受!”说完一甩袖子,打开房门出去了。 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,陈氏心情很是不错,早早开始做饭,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摘菜,阿蓉隔着门听见了,心里一紧,看的出来陈氏很高兴,而自打进了屋邵爹也没出来过,看来邵爹再一次听了老婆的话,不管她了! 阿蓉心里骂了句娘,难道真的要去给别人做妾,还是那样的人? 不,绝对不行,她一想到那个人的样子,简直恶心的就要呕出来,她死也不嫁给他! 可是怎么办呢?这门死死地上着锁,邵爹都不管她了,就算阿林向着她,又能怎么样呢…… 她琢磨了好一阵,可实在想不出个好主意,脑子里乱的厉害,烦躁的在屋里来回走,走了一阵,听见陈氏在外喊她,“阿蓉,想通了吗?想通了就出来吃饭,我专门给你做的好吃的……” 她气得咬牙,扑到门上大喊,“想通什么?要嫁你去嫁,我不去!” 陈氏一噎,骂她道:“死丫头,好心当成驴肝肺,你在里面饿着吧!”说罢端着饭菜进到屋里招呼那爷俩。 阿蓉听见阿林冷哼,“你不给阿蓉姐开门,我就不吃!” “爱吃不吃!”陈氏气的剜他一眼,“不吃就饿着!” 阿林倔强的站在院子里,死活不肯进屋。陈氏不再管他,咣当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。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,阿林瞅了瞅四周,悄悄挪到阿蓉门外,小声说,“姐,姐……” 阿蓉一愣,也小声应他,“怎么了?” 阿林道:“姐你今晚别睡,收拾好衣裳等我,等他们睡着了,我来救你!” “你?”阿蓉一惊,着急道:“你怎么救我?去偷钥匙吗?” “你先不用管,到时候我想办法就是了。”阿林说完,再度看看父母的房门,叮嘱道:“总之你好好听着,等我叫你,你就出来!” “好好。”阿蓉赶紧应下来。事到如今,不管阿林要怎么救她,都只好先试一试了,反正无论怎样,不能在这等死就是了! 姐弟俩于是就这样约定好了,阿蓉一人在房里焦心的等,挨到半夜,终于听见了动静。 她的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声,她悄声问道:“阿林?” 门外的小少年压低声音回应她,“姐,你准备好了吗?我很快就好了!” 她没什么准备的,先前离开的时候,东西都带去了山上,被陈氏他们掳回来才一天功夫,自然也还没置办什么,不过就两件衣裳罢了,她拥着薄薄的包袱点头,小声说,“我准备好了。” 阿林唔了一声,继续专心卸门上的锁,黑灯瞎火不太好弄,忙活近两刻钟,屋里的阿蓉终于听见小少年的声音,“姐,好了。”紧接着门被轻轻打开。 阿蓉大喜过望,立刻跳到院子里,担心惊动熟睡的夫妻俩,姐弟俩不敢做声,默契的来到院墙底下,互相帮着跳出墙外,屏息跑出好远一段距离,才终于松了口气,终于逃出来了! 因是半夜,整个村庄都是宁静的,两人还是不太敢发出声音,生怕惊动了谁家的狗引起犬吠。两人又是一阵无声的跑,虽没什么灯火,好在有明月照路,直到把村庄远远甩在身后,他们才终于敢停下来使劲喘口气。 阿蓉平复了一些,问阿林,“你不怕挨你娘的打?” 阿林坚定摇头,“不怕,我不能叫她这样把你卖了!”又无限懊悔,“都怪我,我不该相信她,我娘心真坏!” 阿蓉也叹口气。这也不能怪他,谁叫他摊上这么个娘! 阿林想了想,问她,“姐,你还去山上吗?” 第18节 她凝眉摇头,“山上不安全了,我要是回去,她还是能找到我。” 说的也是,阿林更后悔了,抬手想扇自己一个耳光,阿蓉赶紧把他拦了下来,然自己却是无比的愁,现在总算出来了,可是该去哪儿呢?哪儿是安全的? 她抬头去望明月,而明月却无声。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,他曾经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,可她……拒绝了。 她想了想,心一横,跟阿林说,“我想去临安。” 阿林一怔,随即也想到了,“你想去找阿启……你知道他家在哪吗?” “在临安城,”她答,“我知道他就是凌家的少主,我问问路,应该能找到。” 如今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,阿林虽然不太希望阿蓉去找那个阿启,但至少他比那头肥猪顺眼多了……可是又有难题,阿林想了想,问她说,“临安城很远的,我们自己走,恐怕要走好几天呢。” 阿蓉可不怕吃苦,事到如今,自由是最重要的,打死她也不要嫁给那个王员外。她坚定的拥着包袱,说,“又不是在天边,一定能走到的。” 第二十一章 阿林一向听她的话,见阿蓉这样说,便也不再害怕,一跺脚说,“那咱们走吧!” 阿蓉点头,刚要迈步,忽然又把他拦住,说,“我自己去好了,你回家吧!” 阿林着急了,“那不行,黑灯瞎火的,你怎么能自己走?” 阿蓉安抚他,“别担心我,我先走一阵,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,天亮再走也行。”见阿林摇头,她也着急了,“我是走投无路了,你不一样,你有爹有娘又有家,犯不着去漂泊,听我的,赶紧回去吧!” 阿林还是说不,“我娘那样对你,我不想待在家里了。” 阿蓉叹息说,“她是你娘,就算再怎么坑别人,也不会坑你的,你还这么小,好好在家里读书吧!” 阿林坚定摇头,又皱着脸说,“我不是读书的料,书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……姐,我如果待在家里,将来肯定跟我爹一样,我,我不想那样一辈子。” 阿蓉一怔,是啊,如果继续留在家里,阿林也许就跟邵爹一样一辈子跟田地打交道……可是离开家,又会怎么样呢? 她叹口气,缓声说,“我将来会怎样也是未知,我……没能力安顿你啊。” 阿林赶忙摇头,“我不用你安顿,姐,我现在也很有力气,也一定能找到事做,我要是挣了钱,还能养活你……” 阿蓉苦笑一声,自己在山上住了半年,虽然一直倔强的撑着,但独身一人的滋味她太清楚了,阿林才十二,何苦要出去吃未知的苦? 她还是不答应,阿林只好妥协道:“那我先送你到临安,等你安顿好了,我再回来。” 阿蓉依然说不行,“那太远了……” 小少年又要急哭了,“你这么嫌弃我吗?” 她这哪里是在嫌弃他啊! 可是没办法,不想辜负他的好心,又不愿叫他奔波。虽是农家孩子,可阿林自小就是被爹娘疼大的,别家的孩子早早下了地干活,他爹娘硬是咬牙叫他去念书坊……虽然不是亲的姐弟,但毕竟看他长大的,她也不忍心叫他吃苦。 可他真犟起来,八匹马都拉不动!阿蓉想了想,只好先答应下来,阿林终于高兴了,抬头看看已经西移的月亮,催她道:“时候不早了,咱们快走吧。” “嗯。”阿蓉点点头,姐弟俩赶紧上路。 仅凭着脚力,姐弟俩在月光下的乡间小路上走,忘了害怕,也顾不上害怕。都是年轻人,体力还不错,不知不觉中小村已经越来越远了。 不过谁都没去过临安城,又是夜里,两人不敢冒进,商量过后,决定先走到镇上,等天亮找到人问问路,再朝临安走。 初时,村庄连着村庄,后来,村庄不见了,只剩下无边旷野。 又走了好久,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,进到树林里,脚踩的落叶沙沙作响,阿林怕她害怕,特意安慰她,“姐,我们走了很远了,穿过这片树林,我记得前面还有一个村子,就能到镇……” 好好的话没说完就没了动静,阿蓉奇怪回头,忽然大吃一惊。 阿林忽然立着不动了,而在他身后,凭空出现了一个男子,夜色中看不太清楚相貌,只知道身材十分高大。 “阿林?”她疑惑叫一声,心里有些害怕。 “姐……”阿林才叫一声,脖子上的尖利感陡然增加,他吓得又要哭出来,“他,他有刀子……” 她立刻惊的大喊,“你要干什么?快放开他!” 她不说还好,一叫喊,忽然又出现一个人,也是五大三粗的样子,立在面前,像个巨人。 “干什么?”后来的那个人恶狠狠哼一声,反问道:“我倒想问问你们,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?” 阿蓉强迫自己定心,壮着胆子道:“我,我们赶路的。” “赶路?”拿刀挟持阿林的男人也开了口,打量他们一番,目光落在阿蓉肩背的包袱上,忽然喝到:“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!” 阿蓉被他吓得一抖,敢情这是碰上打劫的了,心里暗叹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,实话实说道,“我们没钱。” 先前卖山货的那点钱还搁在山上院子里呢,她们这一番偷跑出来,慌慌张张的,哪里有钱? 然劫匪却是不信的,一个男子忽然扯过她肩上的包袱,十分粗鲁的检查一番,不由得失望透顶,里面只有两件衣裳,没有银子! “竟然是俩穷鬼!”那人没好气的将包袱扔到地上。 “你……”这下把阿林气得不行,想骂一句,然身子仍被劫匪钳着,刀锋还贴着脖子,他不敢动。 阿蓉壮着胆子说好话,“两位好汉,我,我们真的没钱,两位行行好,把我弟弟放了吧……” 那恶人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几眼,忽然有了主意,坏笑道:“行啊,放了他,你跟我们走!” “嗯?”他的同伴略作思想,也狞笑两声,“好主意!听声音不错,虽然看不太清楚,料想长得应该还可以,卖到临安,应值几个钱!” “你,你们敢……”阿林一听这话,彻底急了,身体一扭,使出蛮力,竟然挣出了那人的桎梏。 阿蓉生怕那刀子会伤到他,害怕的大叫起来,然阿林到底是个小孩子,没跑出几步,又被两人捉住,还挨了几拳。 阿蓉吓坏了,终于哭喊起来,“放开他……救命啊……”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那哭声弥漫在荒野,实在可怜。 然只是眨眼的功夫,她又忽然住了声,因为她眼睁睁的看见一个劫匪忽然惨叫一声,然后竟倒地不起。 剩下的那个一下紧张起来,对着黑暗的林子警惕的问,“谁?快给老子出来,有本事别玩阴的……” 话未说完,忽然一道黑影闪过,连并一道寒光向他袭来,那恶人顾不上拔刀,眨眼功夫,也倒了下去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姐弟俩,阿林有些不敢相信,看了看阿蓉,阿蓉眨了眨泪眼,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,“是谁啊?” 那黑影终于现了身,来到两人面前两手抱拳施了个礼,道:“叫姑娘受惊了,姑娘放心,贼人已死。”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,可惜黑夜叫她实在看不清对方的长相,她问,“谢谢你,可是……你是谁?” 那黑衣人笑了笑,“姑娘忘了吗?前些日子,我曾给你送过药。” 原来是那个送药的少年吗?阿蓉终于想了起来,惊喜问道:“是你……你怎么在这儿?” 瀚尘解释说,“在下奉少主之命,负责姑娘的安危。” 她一愣,“是阿启叫你来的?可是……他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?” 瀚尘于是又解释,“其实我们一直跟在姑娘附近,只是平时姑娘无虞时不便现身。” “哦,”阿蓉似乎懂了,这便是阿启所说的暗卫吧,可是阿启为什么给她安排暗卫呢? 她刚想再问,身边的阿林忽然捂住肚子痛喊一声,“姐……” 话未说完,使劲皱着眉头,看样子痛苦至极,阿蓉慌了,赶忙拉他,带着哭腔问,“阿林,你没事吧,是不是叫他们打坏了?” 瀚尘见状,赶忙给出了个主意,“这里光线不好,这位小兄弟伤势如何不好判断,前面不远有处田庄,不如先去那里歇息一下,找人给他看看。” 阿蓉赶紧点头,“好好,谢谢你了!” “不必客气。”瀚尘说完,过来替她搀起阿林,又在前面引路,带着姐弟俩离开了这处凶险之地。 瀚尘说的不错,果然没走多久,就见到了一处农庄,彼时还是半夜,四周并不见村庄,然那田庄门上悬着灯笼,往里看去,灯火闪闪的一大片,显得很是辉煌。 守门人见了瀚尘手持的令牌,忙叫人去通传,不一会儿就有管事的迎了出来。 阿蓉搀着阿林等在后面,看着瀚尘老成的跟管事做交代,阿林简单打量了一下农庄的外貌,虚弱的说,“姐,我猜这里也是阿启……哦不,凌少主的。” 阿蓉顾不上多想,只是道,“应该是吧。”又叮嘱他,“先别说话,肚子不是还疼吗?” 阿蓉说的是,肚子实在疼得厉害,阿林只好听话的住了嘴。 不一会儿,就见瀚尘带着管事朝他们走了过来,向他们介绍,“这位是张总管,待会由他招待二位,此处很安全,二位可放心歇息。” 阿蓉赶紧点头,又着急的跟张总管说,“总管,麻烦你,我弟弟受伤了,不知有没有大夫?” 张总管点头道,“有有,姑娘不必着急,先进来,我派人去叫。” “好好,”她喜出望外,赶紧要搀着阿林往里走,阿林身体结实,她颇有些吃力,瀚尘见了,又主动过来替她,她很感激,一边走一边问,“这么久了,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?” 瀚尘礼貌笑笑,“在下叫瀚尘。” 阿蓉点头哦了一声,再次跟他道声谢,虚弱的阿林也跟着说,“瀚尘,你的功夫真好……” 阿蓉嗔他一声,“别说话了,等好了再跟人家聊天吧。” 瀚尘忍不住笑了笑,阿林也听话的闭上嘴,又过了一会儿,总算走到了客房。 张总管稍显抱歉,解释道:“田庄有些大,叫小兄弟受罪了,你稍等,大夫马上就来。” 阿蓉又道了声谢,心间也在感叹,这田庄的确够大,光是从门口到客房,就快赶上他们柳林村了。 他们进房不久,大夫就赶了过来,看得出是刚从梦中醒来,阿蓉有些不好意思,好在大夫并不介意,拿着凌家每月给的例银,给少主的朋友看病,是他份内的事。 大夫仔仔细细的给阿林看完,确定没什么大碍,开出几副药叫田庄的下人去煎,瀚尘也替阿林上了外敷的药酒,阿蓉这才放下心来。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,张管事见她们一脸疲乏,便安顿他们先休息,知道阿林暂时也不能再行路,阿蓉只好答应下来,住进了田庄的客房。 这客房虽说是田庄统一建造的房屋,但也比她住过的地方都强出太多,睡在花梨木的大床上,她只觉得恍惚。 阿启的田庄都这么好,那他临安的家里,必定更好吧!想到他居然在那处破旧的小院里陪自己待了这么长时间,阿蓉很是佩服他,嗯,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? 哦对了,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…… 第二十二章 次日醒来,天已大亮,阿蓉懵了一会儿,直到想起了自己在哪儿,才赶紧从床上起来。 许是听见了动静,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,进来一个脸上带笑的小姑娘,见了她,很有礼貌的福了福礼,清清亮亮的道:“姑娘醒了?早饭已经备好了,您吃一些吧。” 阿蓉想起阿林,赶紧问,“你知不知道,我弟弟怎么样了?” 小姑娘伸手替她挂起床上的帐幔,一边答道:“那位小公子早就起来了,正在外面用饭呢。” 第19节 阿蓉这才放心下来,看看身后有些凌乱的床铺,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自己来。” 小姑娘赶紧说:“这些都是奴婢们的份内事,姑娘不必操心。” 小姑娘年纪虽不大,手脚却很麻利,眨眼功夫就把床铺重新收拾整齐了,又问她,“姑娘早上要沐浴吗?” 阿蓉忙摇手说不,从前任何事都要自己做,眼下有人“伺候”,一时间还真不太适应。 小姑娘笑着哎了一声,又贴心的主动出去帮她打水。 水打来,她洗好脸,小姑娘又主动上前帮她梳头,她更加有些无措,从镜子里瞧瞧小姑娘伶俐的影子,暗叹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,因为心里喜欢,忍不住问她,“妹妹多大了?” 小姑娘边忙活边答话,“我属兔的,今年十二,姑娘不必客气,我叫晚彤,您叫我名字就好了。” 阿蓉笑笑,“我叫阿蓉,真是谢谢你了。” 晚彤笑说,“姑娘不必客气,您是少主的客人,我们田庄自然当尽心招待。” 晚彤手很灵巧,不一会儿,就帮着阿蓉梳好了头,往镜子里仔细瞧了瞧,笑道:“姑娘长得真好看!我觉得,要是再穿些更漂亮的衣裳,肯定比蔓儿小姐还要好看。” 她这样一说,阿蓉倒好奇起来,忍不住问她,“蔓儿小姐是?” 晚彤答她说,“是少主的表妹,我们姑奶奶家的小姐,去年夏天的时候,少主来田庄巡视,蔓儿小姐跟着来的,我有幸跟着伺候了几天。她跟姑娘差不多年纪,长得也很漂亮。” 阿蓉哦了一声,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衣裳,没再说什么。 这还是昨日陈氏特意拿给她的,虽说是新的,但就算比起晚彤身上的这件,衣料与样式还是差了不少。 晚彤年纪虽小,却很有眼色,从镜中看见阿蓉脸上的表情细微的变化,顿时明白了,主动建议道:“昨天夜里露水重,把姑娘的衣裙都弄湿了,我们为姑娘准备了几身,只是样子不太好,希望姑娘别介意。” 昨夜林子里惊险的一幕,确实把她的衣裳弄得有些凌乱,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做客,仪表整齐也是礼貌所在,她便只好答应下来。 晚彤还要帮她换衣裳,她实在不习惯,硬是婉拒了,自己躲到屏风后头换装,等衣裳换好再出来时,晚彤眼睛亮亮的,啧啧称赞她,“姑娘比刚才更好看了。” 她礼貌笑笑,心里头还惦记着阿林,晚彤带她出来,去饭厅找人。 因为同在一个院子里,从客房出来,没走几步就到了饭厅,一进门,就瞧见阿林了。因为昨夜受了些伤,他暂时只能吃些清淡些的点心,但即便如此,桌上的早点也很是丰盛,他看直了眼,有些不太敢动筷。 见到阿蓉来就好多了,阿林赶紧问她,“姐,我能吃吗?” 满桌的早点摆在面前,居然还问能不能吃,晚彤捂嘴轻笑,阿林见了,顿时面色通红,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。阿蓉倒还算大方,说,“饿了就吃吧。”他于是点了点头,赶紧拿起筷子来。 因为昨日就没吃晚饭,又走了大半夜的路,两人都是饥肠辘辘,如风卷残云般,不一会儿,肚子就吃得饱饱的了,又有人为他们上了热茶,两人才刚端起,见昨夜那位张管家并瀚尘一起前来,告诉他们,凌瑧要来。 阿蓉吃了一惊,“他要过来?” 瀚尘道:“昨夜姑娘来到田庄,张管家便派人去通报了少主,少主知道您昨夜遇险的事,心中挂念,恰巧也有事要来田庄,便提前一并过来了。” 阿蓉点头哦了一声,张管家补充道:“姑娘稍候,临安到此需要些时候,大约午后,少主便能到了。” “好。”她应道,怕有外人在姐弟俩不适应,张管家便同瀚尘又告辞了。 等人走了,阿蓉赶紧叮嘱阿林,“这回多亏阿启,哦不,是凌少主,一会儿见了人,你不要没大没小的……” 没等她说完,阿林马上点头,“姐你放心吧,我都知道。”说着环顾了一下周围,咳了一声,轻声道:“姐……以前我不想让你跟着他,可是现在看来,他还是蛮好的,你跟着他,我也能放心了……” 阿蓉吓一跳,“你又在胡说什么……” 阿林却道:“我没有胡说,跟昨天那个肥老头比起来,他的确好多了嘛,我觉得,他能保护你,我也能放心了……” 这老气横秋的语气,阿蓉简直要栽倒,点头道:“谢谢你的苦心,我会好自为之的。”顿了顿,又正经起来叮嘱他,“这些话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,小心叫人家笑话!” “我知道的。”阿林笑了笑,依然是那副憨憨的模样,私下里,却悄悄起了个心思。 ~~ 吃罢午饭不久,凌瑧果然如约而至,田庄的众人顿时都打起精神,连腰身都比寻常挺拔了些,瞧见这样的光景,阿蓉心里竟也悄悄紧张起来。 张管家在前给他引路,一边走一边汇报着什么,瀚尘并其他人则跟在他身后,一路经过,两旁规矩等待的人们都纷纷行礼,所有人都是恭敬俯首的样子,衬得他颇有家主的威严。 这样的出现,若不是那张依然俊秀逼人的脸,阿蓉甚至觉得都要不认识他了,然等他摒退众人,四周只剩他俩的时候,他看着她微笑起来,唇角微勾,却还是当初的样子。 她怔怔道:“阿启……” 他也心间一顿。终于又见到她了,却是这样的缘由,想到当初她的倔强与昨夜的惊险,他忍不住轻叹,缓声道:“怎么弄成这样了?” 这一瞬间,她忽然想哭,在他面前,那些坚韧好像都不见了。 不过她还是要面子的,使劲咬牙,终于把眼泪给憋回了肚子里,却也免不了垂头丧气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差点被卖了……” 是啊,真惊险,两次都差点被人卖掉。他来之前便已经听暗卫说过了,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,心里心疼的厉害,否则也不会得了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。 他也把万千情绪忍了又忍,只道一声,“你不该回去的。” 她垂着嘴角,委屈道:“我也不想,可是……” 哎,一言难尽。 可是谁能想到,人心会那样坏! 他极想好好安慰安慰她,但是鉴于上次被拒绝的惨痛经历,他只能淡淡道:“没事,现在安全了……”装模作样的看了她一眼,故意做出微微吃惊的样子,“看你脸色不太好……你过来,我……再替你诊诊脉。” “啊?”她大吃一惊,难道身体又不对了吗?她之前只是来骗陈氏的,难道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咒了? ……可是早上照镜子,没有发现不对啊! 她对他的医术深信不疑,虽然害怕,还是赶忙乖乖过去。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覆在她的腕上,他故意皱眉,沉吟道,“毒早应该解了的……”阿蓉心一紧,“我不是已经好了吗,怎么……还有吗?” 他点头道:“有复发的迹象,你还是需要继续治疗。”见她骇然,他强把小小的罪恶感压下去,道:“我最近很忙,不能时常回来,这样吧,既然出了这么多事,你也不必再回去了……还是先跟我去临安吧。”末了,他一本正经道:“治病要紧。” 阿蓉像个虔诚的信徒,有些不好意思,但也特别诚实道:“其实,我本来也是想去找你的……我不愿嫁给那个什么员外,阿林的娘就把我锁了起来,阿林把我救出来后,昨天夜里,我们本来想走去临安城的。” 凌瑧嗯了一声,心中窃喜,点头道:“如此正好,一举两得……我们等会就出发吧。” 阿蓉奇怪道:“你不是还有事情吗?张管家说……” 她没说完,凌瑧便道:“方才路上已经交代好了。” 她点头哦了一声,想了想,又道:“那个,我上次说过的,我很笨,没伺候过人,女红也做得不好,去到临安,不知做什么好……” 关于这个,他这些天早已经想好,轻松道:“女红可以练的,不必担心,我给你请个师傅,你慢慢学。” 还能跟着师傅学本事?他真是想得太周到了! 这样就好了,她没了什么包袱,终于轻松笑道:“谢谢你。” 她终于又笑了,就像那时在山中的样子,如那汪甘泉般纯净清冽。凌瑧轻叹,能叫她这样笑,也不枉费他做出昧着医者之心来欺骗她的这种事了。 两人把重要的话才说完,阿林从一旁的客房里走了出来,对着凌瑧作揖,然后略有踟蹰,“凌少主,感谢你的收留,我……我还有一件事,想请你帮忙。” 冷不防见他这样,阿蓉和凌瑧都很奇怪,凌瑧道,“说来听听。” 阿林说:“我不想一辈子种田,想学些本事,求您给个机会。” “哦?”凌瑧顿时来了兴趣,问,“你想学什么?” 阿林说,“我想像瀚尘那样,学些功夫。” 打了这样的主意,阿蓉吃了一惊,凌瑧则直接了当的回绝了他,“瀚尘三岁便拜了师,至今快有十年了,学功夫要趁早,你今年已经十二,晚了。” “啊?” 阿林很是失望,马上耷拉下脑袋来,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。 凌瑧瞧了瞧他,却又道:“你读过书吗?” “读过。”阿林立刻又抬起头来,阿蓉替他说,“阿林上过几年书坊。” “那就好,”凌瑧一笑,道:“城南旗顺银号的大掌柜最近在招学徒,你既识字,可以去试试。” 阿林顿时又喜出望外,大掌柜的学徒?那将来学成,岂不也能做掌柜了?那得多威风啊! 他忙不迭的道谢,“多谢凌少主。多谢!” 如此姐弟两人便都有了去处,可以起程去临安了,可临行前,阿蓉却有些犹豫,跟阿林说,“你这一去临安,家里又不知道,你爹娘该担心死了,万一找不到你,闹到官府去可就不好了……” 阿林虽然也担心,但又实在舍不得丢掉这大好的机会,想了又想说,“等我到了临安,再给他们写信好了。” 凌瑧却道:“既然要离开,以前的事总要做个了断,否则就会一直纠缠你,麻烦不断。”他看着阿蓉,“这样吧,我叫个人,替你去一趟柳林村。” 第二十三章 凌瑧的意思是,阿蓉就不用回去了,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,应付陈氏这种女人,必定要吃些亏。但阿林是他们的亲生孩子,孝道在先,他就算想去哪,也必须要亲自告知父母才合适。 阿林觉得他说的很对,便跟着秋迟回了趟柳林村。 而此时柳林村的邵家,早已经乱作一团了。 早上起来发现没了姐弟俩的影子,邵家两口子赶忙去村里转了一圈,当然没有收获,终于彻底慌了起来,阿林爹急的在院子里转圈,想发动左邻右舍一起帮忙,却被回过味来的陈氏及忙拦住,说,“阿蓉这会儿不见,肯定是不满婚事逃走了,阿林一向听她的话,肯定也是受了她的蛊惑,一块儿跑了。” 阿林爹急得跺脚,“那还不赶紧去找,你拦我做什么!” 陈氏嫌他愚笨,“村里都晓得,当初我们是想叫阿蓉做养媳妇的,现在他们一起跑了,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,万一名声毁了,王员外肯定要退婚的呀!” 退了婚,不但礼金没了着落,那对金镯子也得还给人家啊! 提起这个阿林爹更来气,“叫你见钱眼开!要不是你硬要阿蓉去做妾,能有现在这些事吗!” 陈氏想了想,一咬牙一跺脚:“你等着,我这就回娘家,叫上几个叔伯兄弟去找,自家知道,总比传到外人耳朵里好!” 家里大事一向由媳妇拿主意,阿林爹叹息一声,算是默认了,想再出门往远处找找,不料才刚抬脚走到门口,正碰见阿林自己回来了。 当爹的顿时喜出望外,激动的都结巴起来,“阿,阿林,你去哪里了?” 陈氏也急忙凑了过来,见阿林好好的,是又生气又高兴,嘴里骂道:“你个小兔崽子,长本事了,想吓死我们……” 话没说完呢,冷不丁看见阿林身后人高马大神色清冷的秋迟,吓了一跳,悄悄问儿子,“这,这是谁啊,阿蓉呢?”边说边往远处张望。 阿林面无表情,冷声说,“你不用找了,阿蓉姐已经去了临安,不会再回来了,我也要走了,现在只是来跟你们说一声。” “什么?”陈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邵爹也赶紧围了上来,两个人一起问,“你要去哪?” “我找到了差事,到临安城的银号里当学徒,”阿林清了清嗓,挺直腰板道:“给大掌柜当徒弟,将来做得好的话,也能当掌柜!” 陈氏拧起眉头,“你胡说什么?阿林,你是不是魔怔了?”说着还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,阿林侧身躲开,无奈的朝身后的秋迟道:“秋迟大哥,请你来告诉他们吧。” 秋迟于是上前,跟邵家夫妻道:“我是临安凌府的管事,奉我家少主之命,跟二位谈些事情……” 方才两人骑马来到村中,引了不少村民围观,秋迟朝四周看看,询问邵爹,“要进屋谈吗?” 邵爹点点头,刚想说个“请”字,却听陈氏断然拒绝,“去屋里做什么?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!”说完满脸狐疑的盯着秋迟上下打量。 第20节 他是临安凌府的管事?哼,以为她见识短好骗吗,李张氏的表哥就是镇上王员外家的管家,那都得五十多了,这个人看着也就二十多,能当得了那么有钱人家的管事? 原是替他们着想,但见她如此戒备,秋迟便也不再管其他了,直接说,“那好,我来为两件事。先说第一件,二位虽对阿蓉姑娘有养育之恩,但婚姻之事还要尊重她的意见,既然她并不愿意,二位强迫她嫁给别人做妾,就有失道德了。这里有张银票,但凡我们凌氏旗顺银号,全国皆可通兑,二百两白银,算是姑娘对两位救命之恩的谢意,至此之后,她与贵府再无瓜葛,二位也绝不可再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的事。” 说着拿出一张银票并一张写着字的纸,续道,“如果二位愿意接受,请在这里留个手印,也算是凭证。” 那银票明晃晃的摆在眼前,方才秋迟的话也说的清清楚楚,这是竟是二百两的白银!四周围观人群一片惊讶声,邵家夫妻俩也都懵了,二百两白银!那是从来想都不敢想的,那得有多少钱?全都在这张纸里了? 村里消息走得很快,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,瞧见这锦衣男子手中的二百两银票,众人一片啧啧咂舌声,得了消息的里长也终于赶到了,陈氏看见了,赶紧拉过来问:“里长,麻烦您给瞧瞧,这银票可是真的?” 里长是个老头,早年读过些书,算是村里最有见识的人,他拿起银票把正反两面都仔细看过,点头道:“不错,的确是旗顺银号的银票。” 陈氏这才终于信了,深感不可思议,结巴着问秋迟,“你说,这,这是阿蓉给我们的?她,她他哪来的这么多钱?” 秋迟冷峻的脸上露了丝嘲讽的笑,淡淡道:“其他的事二位不必管,如果同意我的话,请这纸上留个凭证。” 凭证,那不就是按手印吗,老实巴交的乡里人,鲜少做这种事,更何况他们又不识字,怎敢轻易画押?陈氏又向里长求助,里长接过纸来看,点头跟两口子说,“他说的没错,这纸上就是说,你们接了银子,从此便与阿蓉一刀两断了,不可再去找她的麻烦。” 里长又叹了口气,问邵爹,“这好端端的,你们又把阿蓉怎么了?” “又”把阿蓉怎么了? ……看来陈氏坑阿蓉,在村里也是有名了。 整个村里的人似乎都围了过来,邵爹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,跟里长说,“原本我就不同意这门婚事,只是阿林他娘……” 里长叹了口气,“你这个男人当的……”瞧瞧一边的陈氏,又住了嘴。 邵爹也叹口气,转而跟秋迟说,“罢了罢了,银子你给阿蓉带回去吧,我们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去麻烦她……” “那怎么行!”话还没说完呢,一旁的陈氏赶紧打断他,忙不迭的跟秋迟点头:“答应答应,我们都答应。”没等邵爹反应过来,就迅速在那纸上按了手印,塞进秋迟手里,再将那银票揣进自己袖中,终于放了心。 二百两白银啊,差点让这傻男人给丢了! “你!”邵成气的抬起手来,眼角瞥见四周围观的人们,只好又将手放了下去。 秋迟不想跟他们废话,接着拿出另一张纸来,道:“这张,是令郎阿林与我们凌氏的契约,他尚未成年,大事还要你们做主,只要你们画了押,他便是凌氏旗顺银号的学徒,二位仔细看看吧。” 这件事阿林方才便已经提过了,既然那银票是真的,看来这事也是真的了,陈氏一惊,问秋迟,“阿林得去临安吗?” 这事不用秋迟来答,阿林自己道:“当然了,这里又没有旗顺银号。” 一旁的里长听见了,劝夫妻俩,“这是好事,去临安城见大世面,还能学本事,不比一辈子待在庄稼地里强?”知道陈氏贪财,老头儿特意加了一句,“做学徒,还能有例银呢!” 这果真正中下怀,陈氏心一动,问阿林,“还有例银,那……能有多少钱?” 这当娘的果然还是一副钻进钱眼里爬不出来的德行,阿林失望透了,有些厌烦的说,“还不知道,活儿还没干,就想着拿银子……” 然那做爹的却被里长的话打动了,见大世面学大本事,当然要比一辈子困在庄稼地里强,他先点了头,说,“既然如此,那你去吧!好好学就是了!”说着接过秋迟给的纸,亲自摁了手印,递还回去。 哎,终于自己做了回主。 两件事都办妥,秋迟拍拍袖子准备返程了,阿林自然是要跟上的,陈氏心一紧,拉着阿林的手问,“你这就要走了吗?什么时候回来?” 秋迟轻描淡写道,“从现在起,大约到年下才有例休。” 那不是一去就要半年,陈氏大吃一惊,结巴问道:“要这么久?你可从没离开过家,这怎么行,要不……咱们不去了吧?” 已经上了马的秋迟回过头来,冷声说说,“既已画押,怎可轻易反悔?” 阿林也跟着说,“是啊,你说话不算数,小心惹上官司!” 这……陈氏吓了一跳,“那么严重?” 阿林推开她的手,“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,你不要拖我后腿,我走了。” 说完跟爹告了个别,赶紧上了自己的马。 这就要走了么?陈氏赶紧说,“你还没收拾衣服,你等着,娘给你去拿……” 话还未说完,少年已经跟着秋迟出发了,马蹄声淹没了她的话,阿林连头都没回过。 ~~ 阿林第一次骑马,路上不敢快行,拖拖拉拉回到田庄时已是下午,秋迟把画了押的文书拿给凌瑧看,凌瑧扫过一眼,跟阿蓉说,“解决了,你以后不必再时时背个包袱,受他们的控制。” 阿蓉好奇问,“你是怎么解决的?” 他一笑,“她看重什么?” 阿蓉想都没想,“钱呗!”忽然一愣,问,“你给了她多少钱?” 他将纸交给秋迟收好,轻飘飘道:“一点小钱,不足挂齿。” 她皱着眉说,“肯定要比那个什么员外给的多,她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!别人家的鸡跑到门口她都恨不得拔根毛下来!” 阿林不在屋里,所以她不用顾虑他,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。 他很好奇,问她,“那那个什么员外,给了她多少钱?” 她想了想,“听阿林昨夜说,好像有六十两。” 他失笑,沉吟道:“六十两……就能把你娶走?” 她急着摇头,“才没有,我打死都不会嫁给他!” 他点点头,叹道:“有志气。” “什么啊,这算什么志气……”她脸一红,“这也能夸啊……” 他弯着眉眼看她,眸中光芒点点。 难得见少主脸上会有这样和煦的笑,秋迟在旁暗想,自己在这是不是碍了点事?有心想悄悄离开,但看看天色,已是不早了,于是忍不住咳了声,提醒道:“少主,再不走,就要留下来过夜了……” 凌瑧这才终于道:“走吧,现在启程,你今晚还能睡个舒服觉。” 阿蓉点点头,跟他来到马车旁。 田庄的众人又出来恭送他,严谨的站成几列,阿蓉在人群中看见了晚彤,笑着跟她告别,“我要走了,今早真是多谢你了。” 在少主面前,所有人大气都不太敢出,晚彤也低着头,屈膝谢道:“姑娘客气了,有幸伺候您,是奴婢的福气。” 凌瑧瞧见这一幕,略想了想,便跟晚彤道:“你跟着来吧。” 晚彤一愣,抬起脸来问,“去哪儿?” 凌瑧微微一笑,一副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,“玲珑坊。” 晚彤“啊”了一声,顿时心中欢喜,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拍手,赶忙响亮的应了一声,陪着阿蓉上了马车。 第二十四章 得了少主的允许,晚彤陪着阿蓉一起坐上了马车,这虽比不得少主的专乘,却也十分豪华舒适,马儿行进起来的时候,藕色绸缎车帘下垂着的流苏跟着轻轻摇摆,宛如流水的波纹。 看得出来,阿蓉是很好相处的人,加之车里没有别人,晚彤放松不少,跟阿蓉笑道:“能有幸坐上这样的马车,还可以去玲珑坊,我这都是托您的福,真的太谢谢姐姐了!” 阿蓉莞尔,“我也是头一次坐这样的马车。”话虽如此,脑间却忽然闪过一个画面,她仿佛也曾经坐在这样的一辆马车里,车行的飞快。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,那种感觉又消失了,想去寻,淹没在脑海里,再也找不到了。 她眉间一凝,有些出神,晚彤瞧见了,关问她,“姐姐……你怎么了,是不是不舒服啊?” 被小姑娘一打岔,更是没了头绪,她索性不再去想,摇头笑道,“没怎么……你刚才说的玲珑坊,是什么地方?” 晚彤有些意外,“姐姐不知道吗?少主不是要带姐姐去那吗?” 阿蓉不好意思的说,“我还没去过临安,所以不知道。” “原来是这样,”见她不知情,晚彤就给她介绍起来,“玲珑坊是我们凌府的一座绣坊。家主有许多产业,也有许多绸布庄和绣坊,但只有这座玲珑坊,是家主夫人创办的,就开在西湖边,听说景色十分好,平日有许多富人家的夫人小姐光顾,在临安城顶有名呢。” 原来是绣坊,难怪凌瑧说要帮她请个师傅呢,阿蓉明白了,问晚彤,“你怎么知道的,你去过吗?” 晚彤叹口气,摆弄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,说,“我哪有本事去那里啊,都是我姐姐告诉我的。”她笑笑,说,“我姐姐从前是那里的绣女。” 阿蓉哦了一声,想到将来要在那里落脚,免不了更加好奇,又问晚彤,“你还知道些什么,再跟我说说吧,我怕去了什么都不懂,惹人笑话。” 晚彤很喜欢说话,见阿蓉感兴趣,便痛快应好,跟她说了起来,“玲珑坊可不是一般的绣坊,那里就连底料都是上等的绸缎锦帛,买都难买,寻常人家更是连见都见不到。绣女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,从不卖相同的绣品,每一份都是绝无仅有的,而且很难求,听说就连官老爷去京城进贡,都要提前一年预订呢!” 阿蓉吓了一跳,“这么好的地方……我去了,大概……大概只能烧火做饭吧,我的绣功……很不好的。” 晚彤忙安慰她,“姐姐不用害怕,进去都会有老师傅带的。再说,您是少主的朋友,怎么可能去做那种粗活。” 然阿蓉心里却立刻就有压力了,人家那么高端的地方,她去了,会连绣针都不敢拿的!她于是赶紧苦思冥想,除了烧火做饭,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?哦对了,还可以打扫庭院…… 她好奇的问晚彤,“你姐姐现在还在那里吗?” 晚彤摇头,“我姐姐去年嫁了人,又生了孩子,就不在那里了,不过她还在临安城。” “那你去了以后会离她很近啊,这样很好。”阿蓉笑笑,很是羡慕。人家的亲人近在眼前,她的呢? 晚彤笑着嗯了一声,亮晶晶的眼睛转了转,悄悄问她,“姐姐,你跟少主是怎么认识的?” 阿蓉一怔,这小丫头,还挺八卦的。不过当初跟凌瑧的相识……想来他堂堂少主,应该不愿让人知道他落魄的样子吧,她于是含糊道:“我们就是萍水相逢……这个嘛,一时半会儿说不完。” 晚彤便明白了,她不太愿意说,小丫头很知趣,转而跟她聊起其他的话题。 就这样一路前行,晃晃悠悠的几个时辰过后,终于进了临安城。 车外已是夜晚,听着周遭渐渐喧哗起来,阿蓉终于忍不住好奇心,跟晚彤悄悄撩起一角车帘来看。 车越前行,夜景越繁华,鳞次栉比的高楼,处处悬着明亮的灯笼,虽已是夜晚,路上的行人却依然摩肩接踵,甚是热闹,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与乡下截然不同。 晚彤兴奋的瞧着,眸子被那些灯光映的十分明亮,连连小声跟阿蓉轻叹,“姐姐你瞧,这临安城多热闹啊!不像我们田庄,一到夜里就冷冷清清。” 阿蓉倒想告诉她,田庄已经好多了。谁去过无人的山上吗?不管白天黑夜,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…… 回头想想那时的光景,可真是凄惨的可怜。 她笑着点头,说,“是啊。”目光无意间瞥过一间铺子的招牌,嘴里喃喃出声,“知味斋?我好像在哪里听过。” 晚彤也把小脸凑上来看,听见她说话,想了想,问,“听起来像是做吃的的。” 阿蓉忽然问,“是不是做点心的?” 晚彤摇头说,“不知道,姐姐以前来过吗?” 她也摇摇头,“没有啊……”可是虽然嘴上这样说,心间却又开始疑惑起来,这样的夜景,也很熟悉,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。 可是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,脸还能治好,脑子却恐怕不行了,她懊丧的把目光收回来,若不是怕吓着晚彤,她真想使劲拍拍自己的脑袋。 进城后没走多久,马车慢慢停了下来。听见外面的车夫说,“玲珑坊到了,二位姑娘,请下车吧。” 两人互看一眼,各自都有些期待和兴奋,一起搀着下了车。 第21节 落脚处是一座院子,门上没什么匾额,像户人家,只是悄悄往里看去,那院子实在不小。见车停,门里立时有人迎了过来,秋迟打前头走过来,跟人交代几句,此处的人立刻连连点头,走到凌瑧的马车跟前去了。 凌瑧从车里出来,跟掌柜打过招呼,剩下的事交于秋迟跟他们交代,自己走阿蓉跟前,跟她说,“这是一处绣庄,平时不怎么忙,你先住着,应该还不错。” 阿蓉瞧了瞧门里面隐约露出来的内景,担忧的跟他说,“我刚才听说了,这里要求很严格,我先跟你说好,我的绣功真的很差。” 他失笑,翘着唇角看她,“你既然这么说,看来是真的很差……这样吧,叫他们给你找个师傅,你先学,不急,慢慢练吧。” 她点点头,真诚的说,“谢谢你……没想到,我还是过来麻烦你了。” 可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,但他不能表露出来,只微笑道:“我说过的,你的救命之恩,我必定是倾身相报,所以不用太在意。” 她抿嘴笑了下,抬眼看他,他心间一动,还想说些什么,玲珑坊的掌柜跟着秋迟走了过来。 掌柜跟他鞠躬作了个揖,道:“少主放心,房间已经为姑娘收拾好了,姑娘安心住着便好。” 凌瑧和善一笑,“有劳陈掌柜。” 陈掌柜受宠若惊,忙笑道,“不敢不敢。” 这虽是玲珑坊的侧门,但他们两辆马车,还有几匹马,阵仗实在不小,未免引人侧目,他只好不再逗留,跟阿蓉道:“你先进去吧,我还有事,不能久留。” 他又成了凌少主,阿蓉不敢多言,忙点头道:“好。” 他便再看她一眼,转身上了马车,离开了这里。 等人马都看不见了,一旁俯首恭送的人才立起身来,方才说过话的掌柜跟她呵呵笑道,“姑娘请跟我来吧,我是此处的掌柜,姓陈,往后有什么事,尽管找我。”说罢领着二人往里走。 天已经晚了,想赏景也得等明天,陈掌柜带着她们穿过几个庭院,再穿个一个月亮门,来到一处安静的院子,有几间厢房,均已打扫干净,亮着灯火。 陈掌柜笑道:“这处院子是专门为姑娘留的,比较雅静,白日里外头做生意,不会影响到这里,姑娘安心住着便可,外头有膳房,平时姑娘想吃什么,要晚彤前去知会一声,自会有人送过来,倘若实在想自己做,也不碍事,这院子里有小厨房,东西一应俱全,需要什么食材,您叫晚彤来告诉我,我替您准备。” 这么好的待遇!阿蓉受宠若惊,赶忙道谢,陈掌柜笑着应下,把事情交代完,便告辞走了。 人一走,晚彤立刻兴奋的拉住阿蓉的胳膊,就差跳起来了,高兴的说,“姐姐,这里比田庄要好一百倍!太好了,我们果然来了玲珑坊。”语罢环顾了一圈院子里,深吸一口气,又回来道:“您看这里多好啊,连花都比别处的香呢!” 阿蓉忍不住笑,果然还是小孩子,先前敛了半天的性子,现在一高兴,原形毕露了。 不过她更喜欢这个活泼的晚彤。 既然这个院子是给她住的,她便也不客气,挑了一间看起来最宽敞的房间进去,见一切陈设俱都干净整洁,心情顿时好了不少。 晚彤在旁问她,“姐姐,你晚上睡觉害怕吗?如果害怕,我就在你床边陪你,我睡地上,你一叫我我就起来,如果不怕……我就睡在外间的榻上,不吵你。” 阿蓉奇怪道:“这里有这么多房间,你为什么要睡地上?我不害怕,从前一个人在荒山上也住了许久呢,你挑一间中意的,自己去住吧。” 晚彤赶忙摆手,“那不行,我是伺候您的,哪能跟您平起平坐。” 阿蓉又吓了一跳,“我有手有脚好好的,不用你伺候……” 晚彤皱眉道:“姐姐还不明白吗,少主叫我来,就是为了伺候您的,若您不需要我,我可能……会被遣回去的。”一张小脸顿时可怜巴巴,“姐姐,我不想回去……” 阿蓉一愣,凌瑧原来是这样安排的吗? 连丫鬟都给安排好了,这样……也太客气了吧。 晚彤过来摇她的手,她只好道:“那好吧,那就委屈你,住外面的榻上吧……如果不介意,一起睡床也可以,只是千万别睡地上。” 晚彤立刻高兴起来,眉眼弯弯的说,“遇上姐姐这样的主子,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!” 阿蓉无奈笑笑,晚彤则欢快的替她端水铺床去了。 等洗漱完毕,一切收整妥当,她终于躺在了柔软的被子里。 而晚彤去到外间的榻上睡,她身量小,那卧榻也像一张床,足够大了。 窗外有株老桂树,这时节桂花开得正好,她深吸一口,香香的,甜甜的。 ~~ 安顿好阿蓉,这一天最重要的一件事算是办完了,陈掌柜回到自己的屋子,小徒弟容德立刻迎了上来,端上刚备好的饭菜,笑嘻嘻的跟他打听:“师傅,少主带来的是位什么样的姑娘?” 陈掌柜净了净手,坐在桌前饮过一杯酒,舒服喟叹一声,才道:“长得挺漂亮,不过看打扮,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吧。” 容德点头哦了一声,“原来少主喜欢这样的。” 陈掌柜拿起筷子来夹菜,吃得津津有味,“少主喜欢什么样的咱们管不着,既然人在这里,小心供着便是了。”说着又去叮嘱徒弟,“我若忙起来顾不上,你就多操心,常过去瞧瞧,前头热闹,可别扰了这姑娘。” 容德赶紧点头,“徒弟都记下了,师傅请放心。” 陈掌柜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人既然放在这儿了,想必少主日后会常来,你吩咐下去,都小心着些,可别出什么纰漏,若恰好让少主碰上,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。还有,都管好自己的嘴巴,别到处乱说。” “是是,徒弟明白。”容德赶紧应下,又替师傅斟了杯酒,自己琢磨道:“少主这是要金屋藏娇啊!既然如此,怎么不单独挑处院子?放在这里,总归人来人往,不保险的。” 陈掌柜抿了口八年陈的花雕,甘香醇厚蔓延整个口腔。嗯,保不保险他管不着,兴许人家,就喜欢这份刺激感呢! 第二十五章 进城的路,明明是凌府在前,凌瑧却先去送阿蓉,故而等饶了大半座城再回到家时,夜已经很深了。 今天的这一趟,算是百忙之中硬挤出来的一点空闲,其实这些小事,随便指派个心腹去做就好了,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出马?到底还是他沉不住气,一听见她遇了麻烦,就再也坐不住了。 其实也还是想再亲眼看看她罢了。 现在好了,她终于来了近处,有了个能让他放心的,安身的地方。让她住在玲珑坊当然不是长久之计,可她那样的性格,倘若用力过猛,恐怕她会抗拒,所以一切得慢慢来。 从早到晚,来回一趟城郊,不算轻松,不过他心底总算踏实了。回房才换了衣裳,内府总管方进迎上来跟他禀报,“少主,姑奶奶今日一早过来,说是有要事要同您商议,已在府里等您一天了,这会儿人还在芝兰院呢。” 管家所说的姑奶奶既是他的亲姑母,凌慕兰。她出嫁前就住在芝兰院,现在回了临安孀居,这儿依然是她的。每每回到凌府来,自然还是住在这里。 凌瑧有点意外,问道:“姑母可歇下了?” “还没。”方进答,“方才还差人到门房上问您回来了没。” 凌瑧点点头,吩咐道:“那就请姑母过来一趟,备茶吧。” “是。”方进赶紧去准备。 没了旁人,灯火辉煌的房间里,青年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。 没过多久,凌慕兰果然过来了。 唯一的女儿才刚十六,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多大年纪,依然是窈窕的身姿,脸上甚至看不到皱纹,堪称秀色可餐。只是可怜这大好的年华,却早早守了寡,不得不再回到临安,依靠娘家。 现在的凌家,除过凌瑧的父亲凌濯,最亲的便是凌瑧了,凌昌与她同父异母,从来没有视彼此为亲人过,所以那时的祖祭,凌瑧拿凌昌开刀,身为两人至亲的她也没有说过什么,一来,她是女眷,离开临安这么久,就算说话,料想也没有多大作用;二来,看得出来,那两人已是深仇大恨了,她往后还要依靠凌瑧,自然不能帮凌昌说话。 凌慕兰是地道的大家闺秀出身,又做了多年的官太太,十分守礼,即便回了娘家,孀居的她穿着打扮也十分素淡,行为举止,不落别人半点口舌。 也正因为如此,凌瑧对姑母尊敬有加。 凌慕兰缓缓走进花厅,凌瑧见了,起身恭敬叫声姑母,凌慕兰温和的笑笑,两人共座,金丝楠的小圆桌上,茶灶不紧不慢的燃着,青瓷茶壶散出氤氲水汽。 这是新制的秋茶,前两天茶园才送来,凌瑧为凌慕兰倒一杯,清亮的茶汤散出平和的香气。 他道:“今早有些急事,出去忙到现在才回来,叫姑母久等了,不知姑母找我有什么事?” 凌慕兰端起茶盏,和蔼笑道:“无妨的。比起你来,我的日子实在是清闲的有些罪过了。” 她将茶汤饮下,又道:“你父亲如今不在府中,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你来操心,我这个做长辈的看在眼里,甚是心疼。” 凌瑧温和道:“姑母过奖了,我是凌家的长孙,责任在此。” 凌慕兰点点头,左右瞥过,见下人们都站的远远地,便轻咳一声,道:“上次祖祭之后,总有些族中长辈跟我打听你的事……长启,这几年你做得很好,没有叫我们失望,可你至今还是一个人,我们也很是心疼。你父亲有他的想法,旁人左右不了,至于你那个二叔……如今既已不在族中,咱们不说也罢。如今家业都安稳,我们都盼着你能赶紧成家,也好有个贴心的人来照顾你。” 她抬眼瞧了瞧侄子的脸,见他依旧一脸温和,并没什么不耐烦的样子,便笑笑继续道:“不瞒你说,自打我回了临安,远处近处的,总有姑娘家向我打听你呢!论说呢,这事儿轮不到姑母开口,只是你母亲已经仙去多年,你父亲如今又常年不在家,我倒成了你唯一的长辈了,我若再不替你着想,唯恐遭外人闲话。长启,今日可别怪姑母啰嗦啊!” 凌瑧安静听完,等又替姑母倒过一杯茶,才回道,“姑母处处为我着想,我甚是感激。您说的我都明白,只是婚姻大事,并非儿戏,即是要相伴一生的人,自然不能太过随意。” 凌慕兰点头说是,又试探问道:“那你现在,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了?倘若有,你尽管告诉姑母,姑母替你做主,婚娶的礼数,我替你操心。” 凌瑧一顿,他心中的那个姑娘,倘若公之于众,想必要引起天下大乱的,所以他打算暂时守口如瓶,只笑笑道:“多谢姑母的关怀,以后若果真要操办喜事,我必定要麻烦您的。至于现在……我并没有婚娶的打算。” 坐在这样的位子上,虽然看起来是呼风唤雨,但只有他知道,想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会有多难,所以那些真心,从来不能随意表露。 在别人眼里,阿蓉只是个孤女,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他,他晓得这些世俗的眼光,甚至能想到那些长辈们会一起跳出来反对他的理由…… 所以他只能再等等,现在要紧的是先把凌昌的余党择干净,还有凌昌背后是谁……他还没查出头绪。 等忙完这些,他想他应该可以想出办法来,能顺顺当当的把意中人娶回家。 他这样说,凌慕兰自知不好再问了,只是轻叹一声,状似玩笑道:“不知将来我们凌家的少夫人,会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呢!” 凌瑧笑着饮过一杯茶,没再说什么。 ~~ 凌慕兰无功而返,才刚踏进芝兰院,李蔓儿就急忙迎了上来。 这毕竟是在外祖家,她不能太随意,等母亲进了房,才赶紧问,“娘,您刚才避着我去见表哥,是为什么事呀?” 凌慕兰淡淡道:“谈一些大人的事。” 李蔓儿微微撅起嘴来,试探问道:“什么大人的事,您是不是问表哥的亲事去了?” 凌慕兰脸上浮起不悦,问,“哪个嘴碎的告诉你了?” 李蔓儿哼了一声,“还用别人告诉我?前天那个王夫人来找你,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!” “你……”凌慕兰刚要说她,她又道:“就她那个外甥女,还想高攀表哥!” 凌慕兰叹息一声,轻点着她的脑门,“你啊你,什么时候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!” 李蔓儿毫不在意这个,挽着娘的手撒娇问,“娘你跟我说说,表哥现在有心上人了吗?” 凌慕兰无奈的摇头,“没问出来。” 李蔓儿顿时两眼放光,缓了一会儿,厚着脸皮道:“娘,我想……” 凌慕兰手挡住她的嘴,嗔道:“女儿家的矜持呢?”李蔓儿撒娇掰开她的手,她也无法,只好叹息着道:“娘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思,只是你表哥这个人呢,不似寻常男子,他的想法,别人左右不了的。” 李蔓儿才不当回事,“表哥这么尊重你,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。” 凌慕兰无奈的笑了,“他会听?他要是那么轻易听别人的话,也不会在这位子上坐得这么安稳了。” 她语重心长的劝女儿,“蔓儿,听娘的话,不要再花心思在你表哥身上了,好好的当个大家闺秀,临安有的是优秀男子……” 话未说完,李蔓儿却生气起来,扁着嘴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喜欢表哥?我,我又不丑!” 这傻丫头,凌慕兰都不知如何说她了。 她是过来人,很清楚,凌瑧若对蔓儿有一点心思,都不会是这样的表现,他总是表面温温和和的,实则拒人心里之外,蔓儿娇惯又没有什么城府,降不住这样的男子的。 凌慕兰只好道:“你表哥……不喜欢你这样的。” 第22节 话才刚出口,却见李蔓儿哼了一声,捂着耳朵跑了出去。 ~~ 许是因为前一天经历的事情太过曲折,阿蓉有些身心俱疲,等第二日睁开眼的时候,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。 想起这是在哪里,她顿时慌起来,赶紧穿衣裳下床,外面的晚彤听见她的动静,推门进来了。 晚彤已经收拾整齐,看起来不慌不忙,还笑着问她,“姐姐起来了?” 她不好意思的说,“昨天可能马车坐累了,一下睡到这么晚……什么时辰了?” “辰时过半了,”见她很是匆忙,晚彤奇怪问她,“姐姐有什么急事吗?” 她说,“初来乍到,怎么能第一天就起的这么晚呢?陈掌柜一定觉得我懒了……” 第一印象坏了,以后行事万难啊! 晚彤才不以为然,安慰她说,“没事的姐姐,方才陈掌柜还派了人过来,叫外面洒扫的轻一点,不要吵了您的美梦呢!” 她更加无地自容了,也不跟晚彤多说什么,匆忙收拾好,赶紧跑去见陈掌柜。 陈掌柜也才起来没多久,绣庄不是早点铺,不用那么早开门,所以他早上一向很悠闲,但见阿蓉来找他,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,赶紧出来问,“姑娘有何事吩咐?” 阿蓉摇手笑道:“不敢当不敢当,陈掌柜您太客气了……我来是想问问您,我在这里,该做些什么?” 这倒把陈掌柜问住了,少主把这姑娘安排在这,只交代要好吃好喝的供着,可没告诉他人家的兴趣爱好啊,他该怎么安排才好呢? 他想了想,觉得还不如直接一问,便说,“不知姑娘平素喜欢什么?” 阿蓉一愣,她喜欢什么,跟她该干什么有关系吗? 她只好道:“我昨天听晚彤说了这里的规矩……可是,我的绣功很差,嗯,之前阿启,哦不,你们少主说,可以给我派个师傅,先教教我……” 陈掌柜面上笑着,心中却一顿,“阿启”?难道是在叫少主? 啧啧,原来人家已经亲密到这份儿上了…… 还有,陈掌柜觉得自己终于明白少主为什么把人安排在这里了——投其所好嘛,她喜欢刺绣啊……他赶紧点头道,“这好办,咱们这最不缺绣娘了,请姑娘先等等,等会儿绣娘们来了,我找人给您带过去。” “好。”阿蓉笑笑,回了自己的小院里。 不一会儿功夫,陈掌柜专门给她指派的绣娘就来了。 阿蓉觉得,这位师傅真是太和蔼了,知道她底子差,就从最基本的针法来教她,讲解特别仔细,语气也很温柔,一点师傅的架子都没有。最难得的是,人家的绣功真的极好,不过半天的功夫,就能在一方小手帕上绣出朵牡丹花来,还活灵活现,极其逼真。 有了这样的机会,她于是也特别认真的去学,白天常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练习,被针扎了也不喊疼,只巴望着能早点出师,为玲珑坊做些贡献。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啊! 见她如此认真,晚彤在旁提议,“姐姐应该给少主绣个什么……您不如给少主绣条腰带吧!” 阿蓉觉得自己的确该向凌瑧表达一下感谢,可是略有担忧,“他的衣裳都有专门的师傅打理,我的手艺可配不上。” 晚彤摇头说,“怎么会?再说,这礼物送的是份心意,就算少主不用,收着也好啊,他知道您的心意,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 这话说得倒不错,料想凌瑧是什么都不缺的,可也不能因为人家什么都不缺,她就不知恩图报啊! 她点头嗯了一声,更加勤勉地练习。盼望着自己赶快长进,好能快些绣出礼物来送给他。 第二十六章 全新的日子就这么铺展开来,阿蓉沉浸在对于刺绣的研习中,直觉才来了没有几日,居然就到了中秋。 秋夕是大节,在各处忙碌的人们都盼望着在这一天合家团聚,玲珑坊里也一早就放了假,只留下几个看家的丫鬟伙计。 见大家都各回各家,晚彤也眼红起来,吞吞吐吐的向阿蓉表达,说想去看望在临安的姐姐,阿蓉当然没有意见,痛快的答应下来,于是小丫头连午饭都没吃,高高兴兴的出门探亲去了。 前头没做生意,绣娘们也都放了假,玲珑坊显得有些冷清,晚彤不在,阿蓉居住的小院很是安静,她没有亲人,陈氏待她凉薄,是以从前在邵家,她也没有体会过什么阖家团圆的乐趣,只是这段时间跟晚彤待久了,耳边一下没人说话,她竟有些不习惯了。 哎,忽然特别想念自己的猫,那只雪白的棉花团子赛雪。 那天晚上匆匆从邵家跑出来,根本顾不上那个小东西,现在她姑且有了落脚之处,而且过的还算不错,她心头就源源不断的涌上愧疚来。 她哀愁的想,不知赛雪吃饱没有,陈氏心冷,不知有没有嫌费粮食而把它赶走?没了她在身边,它一定又脏又瘦,变成土猫了…… 原来叫阿林把它抱上山,是打算跟它相依为命的,结果她有了麻烦就自己跑了。阿蓉开始背上道德的包袱,不停在心里谴责自己,她是个极不称职的主人,赛雪一定恨死她了。 也许是想念太过刻骨,一个恍惚,她竟隐约听到了“喵喵”声,像极了赛雪的叫声,她一惊,竖起耳朵来听,然而等了一会儿,那声音又没了。 难道自己幻听了?阿蓉摇摇脑袋,忽然又听到了猫叫。 这次没有消失,那声音接二连三,且越来越近,仿佛正在朝自己走过来,她坐不住了,起身循着声音去找,才走过月亮门,却瞧见前面不远的地方,有个熟悉的身影,抱着一个雪白绒团,正往她的方向走来。 越走越近,她认了出来,那恍若嫡仙的不是别人,正是凌瑧。 她意外又惊喜,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忽然想到此处还是人家的地盘,又改口,“我……我是说,你怎么突然过来了?”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,抬抬手中抱着的小东西,道:“把它给你送过来。” 她靠进去看那只猫,不敢置信的问,“真的是赛雪?你把它带过来了?” 凌瑧嗯了一声,“前几天叫人带回来的,在我府上养了几天,本来想早点给你送过来,但是一直忙,今天总算有些时间了,就赶紧带它过来找你。” 语罢低着头跟怀中的小东西说,“瞧,这才是你的主人,还记得吗?” 小东西又喵了一声,一如从前那样爱撒娇,阿蓉欢喜接过,抱进怀中大量了半天,感叹道:“果真是你啊!我刚才还在想你,你就过来了,咱们真是心有灵犀!” 嗯?凌瑧一愣,心有灵犀的不应该是他么?明明是他把猫送过来的…… 她只顾着低头看猫,丝毫没有瞧见头顶那张俊脸上暗含哀怨的眼神,凌瑧瞧了她一会儿,问她,“在这儿住的习惯吗?” 她把猫放下,很诚恳的说,“这里很好,我以前从没想过能住在这样的地方,真是太感谢你了……陈掌柜还给我找了位师傅,我现在每天练习,师傅说我很有长进。” 她笑起来,他心里也跟着甜,算起来快有半个多月未见,她脸色好了许多,换上了绣庄里的衣裳,裙裾翩然,更衬得这张脸灵动醉人,他能看出来,她是真心快乐。 这样就好,证明他没有做错。他笑了笑,缓声说,“那就好。” 阿蓉又说,“还有,你送来的药,我也每天按时喝,不知道好些了没……你能不能帮我看看?” 他心里悄悄一顿,上次为了让她来临安,骗她说那余毒又要复发,事后为了圆谎,又装模作样的叫人送了些滋补的药剂过来,不知情的她却很虔诚的按时喝下去,生怕那毒解不了…… 晓得她很在意这个,他有些内疚,她自然没有什么毛病,但他还不能实话实说,怕她会生气,也怕她还是要去漂泊。他只好又装模作样的伸手过来,替她把脉,继续骗她道,“有些效果,但不可掉以轻心,还要继续服药才是。” 阿蓉认真点头,说,“上次送来的药快喝完了。” 纵使是滋补的,也不能常吃,他只好继续撒谎,“先歇一歇,过几天再吃。” 她不懂这些,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,赶紧说好,又关问他,“你怎么样,眼睛完全好了吗?” 他说是。眼睛现在好的很,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所有的一切,包括她。 那就好了,她又去看她的猫,见小东西雪白雪白的,问他说,“是你给它洗的澡吗,它好香啊!” 凌瑧实话是说,“我没怎么有时间,下人弄的。” 她哦了一声,又跟赛雪说,“哎呀,你可不得了,都有人伺候了!来跟我说说,凌府好玩吗?” 说者无心,听者倒是有意了。凌瑧心间一动,试探着说,“凌府还不错,改天邀请你去做客,好吗?” 她一愣,赶忙摇头,“我跟赛雪逗着玩的,不敢去你府上打扰。” 他微笑,“我家现在只有我自己,不怕打扰。” 她摇手说,“还是不去了……”她是什么身份,怎么能大摇大摆的去到凌府里做客,虽然人家不介意,可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。 见她这样抗拒,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个想法。切忌用力过猛,否则她会退缩。 这条路行不通,他只好退一步,轻咳一声,问:“来了这么多天,出去逛过吗?” 她摇头说没有,玲珑坊只有她跟晚彤是闲人,可两人都是初来乍到,谁陪谁去逛呢! 他便笑着提议:“这旁边就是西湖,想不想去看看?” 西湖啊…… 她当然是想去的,那么有名的地方,谁不向往呢,他看得出来她在蠢蠢欲动,说,“走吧,我们一起看看。” 她欣然点头,刚要走,想起赛雪,犹豫道:“把它留下,它会不会乱跑啊?” 凌瑧安慰她说,“它很聪明的,从前在山上,它也经常出去玩,不是也没跑丢过吗?” 那倒也是,阿蓉从厨房里找了些吃的,用小盘装好放在猫跟前,猫凑过去闻了闻,吃了起来,阿蓉放下心来,跟着凌瑧往外走了。 今日的行程是他早就想好了的,因此出门前特地换了身家常便装,也没带随身的下人,领着阿蓉从玲珑坊的后门出来,穿过几条街巷,果然就走到了湖边,广阔水面一下出现在眼前,叫人意外之余连连感叹。 阿蓉望着水面发呆,“这就是西湖?” 他也举目远眺,说,“是啊。”心中难免有些感慨,上次专程来赏景,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。 他问她,“第一次来吗?” 她犹豫着说,“是……”心间却又在隐隐的疑惑,怎么仿佛见过这样的景色? 他尽地主之谊,为她介绍四周风景,那一个一个能叫上名来的,都很文雅,对她来说自然也都很陌生,只是当说起雷峰塔时,她眼睛一亮,兴奋的应道,“这个我知道。听说有一条白蛇精,因为跟一个凡人成了亲,触犯了天条,被镇到那座塔下了。” 他一笑,“是有这么个故事。” 但是是从哪里听来的呢?她只记得是听别人说的……至于是谁,她还是想不起来。 她喃喃自言自语,“到底是听谁说的来着……” 他听到这句话,却恍惚了一下。 他依稀记起,多年前,有位来江南做客的小姑娘,曾指着那塔问他,他便把从闲书上看来的故事给她讲了一通,她当时听得入了迷,一双眸子晶晶亮。 那是少年时的记忆,早已经远去了,徒留如今的物是人非。当年那个耀眼的家族,也在那场变故后,淡出了世人的视线…… 他心中唏嘘了一会儿,再去瞧身边的姑娘,谁知阿蓉看着远处的雷峰塔,也在想什么事。 他好奇问她,“在想什么呢?” 她感慨道:“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很残忍?如果两个人本不能在一起,就不该叫他们相遇的,这个故事虽然开始很美好,但到了最后,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却要永远被分开,实在太残忍了!” 他安慰她,“不过是故事罢了,编的跌宕起伏一些,好扣人心弦。”可话说完,他自己却沉默了一会儿,看了看她,幽幽叹道:“如果彼此都是真心,那世上便没什么可以阻拦两个人在一起。” 她心间一动,偷偷侧目来看他,只见他专心凝望着远方,那一副深邃的眉眼,好看的侧脸,如画般,悄悄印入她心髓。 两人赏了一会儿景,天色渐渐暗了,风也凉了起来,远远的湖面上,画舫挂起了灯笼,隐隐约约的传来丝竹声。这大约是最俗的景色了,除过喧闹,没有半点令人向往的地方,凌瑧转头看看阿蓉,说:“你衣裳单薄,经不起风吹,我们走吧。” 阿蓉点头,两人一道转身,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,明亮动人,她猛然想起今日是秋夕,便问他,“今天是秋夕,你不回家过节吗?” 他有些无奈,“我家除了下人,只有我自己,一个人,还过什么团圆节呢。” 这么可怜啊,阿蓉半开玩笑的说,“这一点我们差不多呢。” 第23节 “所以……不如就我们两个来过节吧!”他笑着提议,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个铺子,跟她说,“听说那家的点心不错,我们尝尝。”说完就便快步上前,阿蓉跟着一瞧,原来正是她进城的时候看见过的知味斋。 不一会儿,凌瑧就提了打包好的点心出来了。 来的很巧,点心刚好才出炉,他将少主的身份暂时摒弃,就像那时在林子里吃野果一样,将热乎乎的点心递给她,说:“闻着很香,趁热吃最好。” “嗯。”她被香味勾起了馋虫,赶紧接过来。 那点心外皮酥脆,入口即化,馅料甘香,回味无穷,的确是非常好吃,只是尝着这味道,阿蓉又是一愣,为什么这样的味道,也是似曾相识? 她迟钝下来,拿着点心愣愣的站着,凌瑧见了,关问她,“怎么了,不好吃吗?” 她摇摇头,自己想了一会儿,忽然恍然大悟,着急着跟他道:“阿启,我明白了,难怪我总是觉得这里很熟,临安的街道熟悉,西湖的景色也熟悉,这个点心也是……我从前一定来过临安……你说,会不会我家就在这里?” 第二十七章 听她这样一说, 凌瑧倒是有些意外, 赶忙问她,“你想起什么了吗?” “那倒没有,”她摇头说, “我还想不起有用的线索, 但我总觉得这些地方我来过,还有这个味道,”她举起手中点心给他看,“这个味道我从前也吃过。” 怕他误会, 她特地解释说,“我去邵家之后,最远只到过镇上, 从来没有来过临安城。” 这一点他倒并不怀疑,想了想,安慰她说,“既然是这样, 那你先不要着急, 我安排人去查一查,你可曾记得具体是何时到的邵家?” “嗯。”她点头说, “六年前,是冬天。” “好。”他答应下来,重复一遍给她听,“六年前的冬天……我叫人去查,看那时临安是否走失过女孩, 倘若你的家就在临安城,那官府一定会有记录的。” 她点头道,“谢谢你。”然后又露出笑来,忽然觉得充满了希望,“说不定我的家就在这里,不知爹娘还在不在……就算不在了,能有个亲人也不错啊……” 他见她如此期盼,忽然迫切想找到教授自己医术的师父鹿十七,他不得不承认,阿蓉的失忆症对自己来说有些棘手,但或许神医鹿十七有把握。 因为提到了邵家,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阿林,便问凌瑧,“对了,你知不知道阿林现在怎么样了,那天分开后就没了他的消息,他头一次离开家,不知道习不习惯。” 他想了想,说,“他在城南的银号,离这里有些距离,你若想去看他,大约需要找个早一点的时间,现在天有些晚了。” “不用现在去,”她笑着摇摇头,“不用那么麻烦,我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行了,既然都是你安排的,我很放心。” 凌瑧却忽然有了个主意,跟她提议说,“每个月的月中,临安各处银号掌柜都会到府里来见我,我可以提前发个信给城南那边,叫他们下次来人的时候带上阿林,到时候你也过来,正好可以跟他见一见面。” 这个主意不错,凌府在中间,这样她跟阿林谁也不用跑太远,她犹豫了一下,欣然点头,“这样也好,那就谢谢你了!” 一阵凉风吹过来,夹带着碎小的桂花屑,正好落在她肩上,她顾着跟他说话,浑然不觉。他笑了笑,顺手拂去帮她拂了去。 上次的那二百两银子,清了她与阿林的关系,她再也不是什么乡下的“养媳妇”,他心里的那个疙瘩终于解开了,也很乐意叫这姐弟两人相见。 他其实明白,阿林是一片赤诚之心,倘若当初没有这小少年偷偷给她往山上送粮食,她现在不一定会在这里跟自己吃点心了。 这繁华的临安城总是不缺游人,虽是秋夕夜,街上依然熙熙攘攘,凌少主的长相实在不俗,即便穿了家常的袍子,也依然太过招摇,路边对他侧目的人已经越来越多,阿蓉善解人意,主动说,“天晚了,我该回去了,否则还要叫人给我等门,很不好意思。” 他有些惋惜,却也怕被人认出,惹来不必要的麻烦,只好答应下来,说,“那好吧,我送你回去。” 两人便从街上折返,回了玲珑坊。 路边一辆马车里,穿戴华丽的小姐问同车的丫鬟,“瞧清楚了吗,真的是凌少主?” 丫鬟点头肯定,“这样的人物,整个临安城挑不出第二个,不会有错的。” 小姐点头说,“我觉得也是。”忽然想到什么,掩嘴一笑,“改天我亲自问一问李蔓儿,她心心念念的表哥,怎么会跟别人来街上逛?还有,那个姑娘是谁,有说有笑举止还那么亲密,看看她怎么说……” 丫鬟也掩嘴笑起来,马车摇摇晃晃的回了周府。 ~~ 江南天暖,过完了中秋,依然还有花色可寻,例如重阳前,正是菊花盛放的时候,临安城中贵女们通常都会在此时互传帖子,相邀去户外赏花。 李蔓儿虽说才回临安城没几年,在贵女圈里却也十分有名,凌家这一辈没有女子,她算是半个凌家小姐了,城中的贵女们都想跟她结交,所以她的交际圈十分迅速的建立起来了。 这日,轮到李蔓儿做东,她特意挑了城郊的雁落山,那里秋意盎然,正适合赏景,邀上一些贵女们,在山上赏花品茗。 贵女们三五成群,或赏景或聊天,好生热闹,而周家二小姐周甯,便趁着诸位贵女都在时,告诉了她一件新鲜事。 “蔓儿你猜,前两天秋夕的时候,我在街上瞧见谁了?” “谁啊?”李蔓儿漫不经心的问。 周甯虽长得并不十分出色,琴棋书画上也资质平平,却在八卦这一途极有造诣,见李蔓儿并不知情,她立刻眉飞色舞的开始描绘,“你表哥,凌瑧少主啊!他可奇怪了,那天身边一个下人都没带,穿了一身常服,还亲自跑到知味斋去买点心呢!” “我表哥?”李蔓儿精神一振,立刻盯着她问,“你没看错吧?” “怎么会认错呢,你不是常常说,临安城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得上你表哥的人吗!”周甯一脸得意,继续道:“不过……他可不是一个人,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呢。” “姑娘?” 李蔓儿一下警惕起来,问道,“是谁?” 周甯摇着团扇,“我也不晓得,以前没见过。”她又故意道:“看穿着,顶多算个小家碧玉,样嘛貌……我看得不太清楚,但是应该不比你差。”说着看看周围纷纷侧目过来的姑娘们,再跟李蔓儿感叹,“原来你表哥喜欢这样的。” 李蔓儿明显被周甯的话刺激到了,暗着脸说,“什么这样那样,别胡说!兴许只是他的婢女罢了。” 虽然嘴上这么说,她心里却很明白,凌瑧近身伺候的都是男子,他怎么会带着丫鬟出去游玩? 还有,秋夕的时候,母亲凌慕兰想邀凌瑧一同过节,他却说有要事婉拒了。 他的要事……是去买点心吗? 这样一想,心里就愈发暗沉沉的,偏那个多嘴周甯还在说,“不太可能是丫鬟吧,哪有丫鬟能跟主子那样说笑啊?不过话说回来,你表哥那样的人物,身边有个合心的丫鬟也不算什么……” 她这样一起哄,周围的姑娘都拿玩味的目光来看她,李蔓儿装作看不见,僵硬的把话题换到别的地方,然心里却是疑惑又着急,若不是母亲在另一边跟人闲话,她说不定会马上起身去凌府问凌瑧。 等聚会结束回到自己家中,她终于又冷静了一些,直接问表哥是无用的,倘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,她用什么法子也知道不了,所以她只好旁敲侧击,找凌府的下人们下手了。 凌府最近未进新的婢女,现有的那些,她已经逐一排查过,不可能是周甯说的那个人,所以若周甯所说为真,那夜表哥身边的,肯定不是凌府里的婢女。 可是会是谁呢? 虽然表哥身边的人嘴都很严,但架不住她连日来锲而不舍的打听,终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——中秋那夜,她的少主表哥果然并未在凌府过节,且是微服出去,似乎是去了西湖边上的玲珑坊。 玲珑坊? 李蔓儿知道这个地方,这是临安顶有名的绣庄,由自己已经过世的舅母开办的,她回来后,也曾去过许多次。 这就奇怪了,大过节的,玲珑坊不曾开门营业,表哥一个人去做什么?她可不相信,他只是去办公的。 贴身丫鬟采青帮她想了一会儿,猜测道:“小姐,你说周二小姐所说的那个女子,该不会是玲珑坊里的绣娘吧?” “绣娘?怎么可能……”李蔓儿不太相信。 采青挠挠头道,“那奴婢可想不出来了,玲珑坊除了绣娘,就是几个掌柜伙计,表公子来这里能见着谁啊?” 这么说来,难道真的是绣娘? 起了这个猜测,李蔓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她一个千金小姐,哪里会比不上一个绣娘,表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! ~~ 由于表小姐的怒火日益强盛,玲珑坊终于在所难免的迎来这位客人。 家主唯一的外甥女莅临,陈掌柜自然亲自出门迎客,从李蔓儿下马车开始,就低头哈腰陪着笑,只可惜,今日特意盛装打扮的表小姐不太给面子,不仅绷着脸,而且看上去,心思似乎并不在前厅里展示的那些精美刺绣上。 李蔓儿假意翻检了一遍绣品,问道:“怎么最近也没些新花样,不是听说后面新来了几位巧手绣娘吗?” “新来的绣娘?”陈掌柜一头雾水,“咱们店近半年都未曾招过新人了,表姑娘是不是听错了?” 李蔓儿与采青互看一眼,显然有些惊讶,明明打听过的,难道会有错? 李蔓儿不信,又问道:“未曾招过新人?陈掌柜怕是记性不好吧,不是前两天我表哥还来过……” 话没说完,采青赶紧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打断问话。李蔓儿还是太年轻,话说的太直白可不好,万一陈掌柜如实去汇报给凌瑧,凌瑧原本就有意瞒着,如此一来,更会避着她们的。 玲珑坊做的是女人生意,陈掌柜作为这里的老掌柜,最拿手的就是猜女人心思了,李蔓儿未说完的话落在耳朵里,他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来意。 这是听到了风声,前来找人的吧! 不过既然她要费尽心思到这里找,显然少主没有告诉她,而少主既然自己都不愿说,他就更不能说了!陈掌柜笑道:“哦,是在下记性不好,一下竟没想起来……月初的时候,是来了几个烧火的丫头,厨房忙不过来,这是请来帮工的。这几个丫头手拙,平日只管洗菜烧火,都是粗使的,哪里能拿针线做绣活儿呢,咱们这里可是玲珑坊啊!” 见这主仆俩脸上仍存着疑,他又道:“表小姐莫急,才过完中秋,新的样品还没出来,等出来了好的,我派人送到府上便是,哪敢劳累表小姐亲自跑一趟?对了,上回姑奶奶着我们绣的披风,昨日刚好完工了,在下这就派去取人,待会跟着姑娘一道,给姑奶奶送过去。” 这一通话说完,陈掌柜面不改色心不跳,主仆俩皆是一愣,李蔓儿问道:“真的?月初来的,只是烧火丫头?” “我怎么敢骗表小姐?”陈掌柜呵呵笑,“这人就在后头厨房里,你若想见,我派人去叫就是了,只是都灰头土脸,不敢脏了您的眼罢了。”说完拿着请示的眼神看她,一副立刻就能从厨房里叫出人来的样子。 他都这样说了,李蔓儿便是再不懂事,还真能叫几个烧火丫头到跟前来么,只好勉强笑了笑,一时没了什么好说。主仆俩又在前厅逛了一会儿,挑了几块新出的料子走了。 只是回去的马车上,还是难免狐疑,李蔓儿想了想,半是自我安慰道:“好个周甯,居然编排到表哥头上了!” 采青犹疑道:“可是小姐,周二小姐好端端的,干嘛要编排表公子呢……” 李蔓儿想了想,又说,“说不定真是他府上的丫鬟罢了……” 采青于是便没再多嘴。 看这情形她们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,小姐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。 ~~~ 重阳紧接着中秋,一天凉过一天,眼看着日子就到了九月中。 上回跟凌瑧说好了,月中要去凌府见阿林,阿蓉一直记着这个日子,中秋那夜后,还趁着练习刺绣的功夫顺手给阿林绣了几样小物件,打算当做见面的小礼物。 晚彤看见了,不忘提醒她,“姐姐记得给少主绣腰带啊,难得去一趟凌府,空着手多不好啊!” 她无奈笑笑,应了一声好。这小丫头,人不大,心眼不少。不过有她陪着说话,日子好过多了。 凌瑧前几天派人来给她递消息说,已经替她仔细查过了六年前的事,那个冬天临安城中并没有十岁左右的女孩走失,所以她大概并不是临安人。 也就是说,寻亲的希望,又落空了。 当然很失望,那几天她难过的想哭,觉得自己就像大海里的孤舟,无依无靠。晚彤不知道怎么安慰她,只好也跟着沉默了几天。不过好在她吃过的苦不少,缓了一阵,便又自己想通了,虽然不是临安人,但她也有可能来过临安,用排除法也不错,她可以一处一处的找,一处一处的排除,总之只要还活着,就有希望找到自己的家。 更何况还有他,他总能帮她解决难题,他出现后,自己倒霉的人生也终于一步步好转了起来。 想到他,阿蓉就不自觉的弯起唇角,要送给他的礼物快要完工了,她小心翼翼的仔细绣着,生怕会留下什么瑕疵。之前晚彤曾建议她绣个香囊,可香囊是什么意思,她虽然年轻,也略略知道些,便断然拒绝了。 她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,“救命之恩,倾身相报”,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报答,人家是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,她怎么能抱有非分之想呢? 不让自己抱有希望,将来就不会失望。 ~~ 九月十六这日,凌瑧特意从凌府派了马车来接她,晚彤身为凌家的丫鬟,从前都一直在别处,现在才终于能去家主住的地方开眼界,一早就很兴奋,自己早早穿戴整齐,还特意帮阿蓉挑好了衣裳。 在玲珑坊里住了一阵,整日面对着精美的衣料和绣品,两个人的品味都提升不少,阿蓉换好衣裳,晚彤在旁惊呼,“姐姐真美,比起那些小姐夫人们一点都不差,我觉得您一定是临安最美的姑娘!” 第24节 阿蓉有些不好意思,不过偷偷看看镜中,确实比从前好看了很多,她的心思虽并不在装扮上,但去到去到那样的府邸,她当然得好好准备准备。 马车到了后门,陈掌柜的徒弟容德亲自过来通知她,阿蓉带上给阿林和凌瑧的礼物,跟晚彤一起出了门。 马车穿过半个临安城,终于停下,两人下了车,跟着来引路的丫鬟进到府中,两人一路走,一路忍不住悄悄打量,这就是江南闻名的第一世家,这就是凌家家主住的地方。并没有耀眼的金碧辉煌,而是沉静在骨子里的从容大气。府中陈式布局,皆见奢华,精致到每个角落,都是匠人用心打造的。 两人被震撼的几乎不敢说话,跟着人曲曲绕绕的走了好一会儿,终于到了后院的一间花厅,引路的丫鬟道:“请姑娘在此稍候,您等的人一会儿就到。” 语罢还为她上了茶,低着头退到外面去等,自始至终,十分有规矩的样子。 晚彤悄悄扯阿蓉的袖子,“姐姐,这里好大好美啊!” 阿蓉点了点头,也悄悄回话,“是啊,走了好几个花园和连廊,我都迷路了。” 晚彤附和说,“是啊是啊,还好我不在这里当差呢!” 阿蓉有些奇怪,“昨天你不是还十分向往这里吗,说这里是家主住的地方,到这来最有前途,现在怎么又反悔了?” 晚彤悄悄指指外面,小声跟她说,“现在我才知道,家主住的地方规矩也最严,你瞧她们,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,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,多辛苦啊,还是跟着姐姐好!” “真是个小人儿精!”阿蓉忍不住抿嘴笑,小声道,“就你最会说话了”。 晚彤也笑笑,打量了一圈厅中陈设,还想再跟她说几句话,阿林就过来了。 丫鬟把人领过来,阿蓉看见他,惊喜唤道:“阿林。” 阿林也很是惊喜,高兴的叫姐姐,发觉声音有点大,赶紧又闭上嘴笑笑。 离家一个多月,阿林也变了不少,换上了银号统一的衣裳,又跟着掌柜伙计们长了许多见识,从前那个憨憨愣愣的乡下小子,正在变成聪明能干的小伙计。 这一笑还是叫人觉得亲切,阿蓉高兴迎上去,好好打量他一番,感叹道:“模样都变了。” 阿林看看她,也说一样的话,“姐你也变了好多……变得更好看了。” 晚彤在旁偷偷笑,阿林察觉了,脸又红了。 阿蓉笑着给他介绍,“这是晚彤,这些天都是她陪着我的。” 阿林冲晚彤点点头,赶紧来问她,“姐你过得好吗?” 她说很好,又问他,“那你呢,银号里待着如何,都习惯吗?” 阿林说,“银号跟书坊里教的学问不一样,要学许多新的东西,但都是很有用处的。虽然很忙,但是很开心。” “这样就好了!”阿蓉很欣慰,看来阿林的选择是对的,她将准备好的绣品送给他,又问,“给你家去过信吗?” 他有些不好意思,说,“秋夕前去过一封,我娘还托人给我送了些吃的,还有给你的,只是我当时不知道你在哪,所以没法给你送,也怕你还生她的气……。” 阿蓉扁扁嘴,叹息道,“生不生气反正都过去了,算了。” 她再怎么痛恨,那夫妻俩也曾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救了她,收养了她…… 她说,“你好好用功,别辜负这样的好机会。” “嗯!”阿林使劲点头。 阿林是跟掌柜出来的,因此不能久留,掌柜那边办完正事,就要回城南的铺子去了,姐弟俩只好不舍的告别。阿蓉叮嘱他,“现在天冷了,你自己想着多穿衣裳,过冬的厚衣准备好了吗?” 阿林点头,“前些天我娘一并给我送来了,姐你放心。” 阿蓉说好,抬头看了看天,说,“今天天不太好,恐怕要下雨,你快回去吧,小心路上淋着,下回有机会,我们再见。” 阿林嗯了一声,伸手跟她挥别。 阿林走了,阿蓉目送着人走出视线,晚彤提醒她,“好了,姐姐,现在该做正事了。” “正事?”她一愣。 “是啊!”小丫头指指手中的包袱,“您不是给少主准备了礼物吗?该亲自送给人家啊!” 她却显得有些犹豫,“不知道他有没有空?天好像要下雨,我们也得早点回去才好。” 今天可不止一处银号的掌柜过来,他肯定忙着呢。 晚彤可不在意,这么远跑来,不就是想让姐姐和少主见上一面吗,下雨怎么了,下雨才好,雨天留客啊!她道,“不问问怎么知道,我们这么远的过来呢!”说完自己去问一个丫鬟,“我们姑娘给少主带了些东西,想亲自送给他,不知少主有没有空,这位姐姐,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通传一声?” 丫鬟今早就得了上面的知会,知道这位姑娘跟少主关系匪浅,并不敢怠慢,便点头道,请姑娘稍等,我去前院禀报。” 阿蓉亲自道了声谢,见那丫鬟离开了花厅。 不一会儿,人就来到了凌瑧所在的前院,此时诸位大掌柜齐聚,都在向凌瑧汇报本月内银号的要务,凌瑧正应接不暇,小丫鬟不敢直接迈进少主的书房,便在门外候着,时不时往书房里瞧上几眼,看看少主可有空闲。 凌文恰巧来到,见这丫鬟这副样子,便问,“有什么急事吗?” 凌文是府中外务管家,能在少主面前说上话,丫鬟便直接禀报给了他,“文叔,玲珑坊来的那位姑娘,说给少主带了礼物,想亲自面见少主,差奴婢前来请示。” 玲珑坊来的姑娘? 凌文一顿,大约猜到了是谁,便点头道:“知道了,我去问一问,你先等着。” “是。”小丫鬟乖乖等在一旁,凌文敲了敲少主的门,得了允许,迈了进去。 凌文是父亲的亲信,父亲归隐后但有消息往来,也都是通过凌文来传递,因此凌瑧对他极其信任,从前才接管大权之时,都是凌文在旁辅佐,也因此,他可以出入凌瑧的书房,有时也会参与大事的定夺,但近两年,他多数时候只充当旁听者,因为少主已经做得很好了。 进去等了不多时,凌瑧终于暂时得了些空闲,房中没有外人,凌文道:“少主,听说有位玲珑坊来的姑娘,有礼物想亲自送给您,不知您可有时间?” “阿蓉?”凌瑧一顿,扶额道:“忙的差点忘了……”想了想,他道:“还有两个人要见,这样吧,叫她再等我一会儿,等我忙完,马上过去。” 凌文微笑着道了声是,出去叫候着的小丫鬟传话去了。凌瑧则连口茶也顾不上喝,急着招下面的人进来,他得赶紧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,好多留出些时间来见阿蓉。 她给自己带了礼物?真是难得。凌少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,她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了。 再说那小丫鬟得了令,也赶紧回去给阿蓉传话,可谁知才走到半路,便遇见一位不速之客。 李蔓儿正带着丫鬟采青往书房这里来。见这丫鬟是从前院方向过来的,便拦住问道:“你是不是从书房来的?我表哥忙完了吗?” 丫鬟只好道:“少主好像还没有忙完。” 采青捧着汤盅,劝道:“小姐,咱们再回去等等吧,表公子这样忙,定是没什么时间喝汤的,不如等晚饭的时候再过来……” 李蔓儿显然不愿意,说,“都等了大半天了,他连午饭都在书房用的,再等下去,这汤又得重新熬……” 经历过上次周甯的事,她往凌府跑的愈加勤快了,她觉得既然表哥这样忙,她更应该关心他,没准能趁虚而入呢…… 但来了几次,始终没能随她的心愿,凌瑧总是在忙,要么根本见不到他,要么见一面,也只是匆匆说几句话…… 眼看今天又要白等了,李蔓儿很是失望,正想再回芝兰院,瞥见小丫鬟有些着急,便问道:“你要做什么去?表哥吩咐你什么事了吗?” 小丫鬟也晓得李蔓儿的脾气,知道她不好糊弄,便实话实说道:“玲珑坊来了一位姑娘,有事要见少主,奴婢回了少主,正要回去传话。” “玲珑坊?” 李蔓儿顿时瞪大了眼睛,问道,“是从玲珑坊里来的?快说,是什么人?” ~~ 李蔓儿有些激动,问话的声音陡然变大,小丫鬟吓了一跳,不知该怎么回她了,支支吾吾地说,“是,是个年轻的姑娘,看起来,跟表小姐差不多年纪……” 玲珑坊里的绣娘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,要练成精湛的绣技,根本不可能太年轻,李蔓儿联想到周甯的话,心中顿时狐疑的厉害,难道周甯说的都是真的,中秋那夜,凌瑧果真跟一个女子一同出游了么? 这简直不得了,李蔓儿一下抓住丫鬟道:“她在哪儿?” 小丫鬟抖抖索索的指着后院,说,“在如意轩,花,花厅里。” 李蔓儿蹙起眉来,看了眼采青,“走,过去看看。” 采青赶紧道是,紧跟着姑娘,一同往如意轩去了。 如意轩里,因为等了好一会儿,待客的婢女怕阿蓉无聊,便说,“不如奴婢先带姑娘四处走走,这里景色也不错的。” 晚彤眼睛一亮,征求的看着阿蓉,阿蓉也想转转,只是知礼的问道,“会不会扰到别人?” 这婢女稍年长一些,做事很有分寸,大方一笑道:“少主在前院,姑娘只在如意轩里走走,不会有影响的。” “那……好吧。”她看看晚彤,欣然在院子里逛了起来。 院子里放着不少奇石盆景,这时节,亦有许多盛放的秋菊,确实很值得一看。年轻的女孩子家,对造型古怪的石头不太感兴趣,便专注的去赏菊。 这里有许许多多姿态各异的花,阿蓉几乎都是头一次见,晚彤从前在田庄里待了许久,田庄有专门的的花圃,是为家主养花的,所以小丫头还算有些见识,逐一指着给她介绍。 “姐姐你瞧,这一盆叫做胭脂点雪,是不是很像姑娘脸上匀的胭脂?” 阿蓉瞧了瞧,点头道:“嗯,白中有点点胭脂色,很漂亮。” 晚彤不以为然:“这可不算最漂亮的,您瞧那一盆,那是紫龙卧雪,颜色是不是很稀罕?” 阿蓉很惊艳,“的确是,这样的颜色,花中少见呢!” 晚彤道:“是很少见的,所以才很名贵。”视线转过一旁,又叫阿蓉看,“姐姐,那朵雪白雪白的花球,叫做瑶台玉凤。” 阿蓉把视线转过去,赞叹了几句,看了看,忽然又笑道:“你说,赛雪跟这朵花,谁更白一些?” 赛雪去了玲珑坊后,跟晚彤混得不错,晚彤也捂嘴笑道:“好像还是我们的赛雪更好看一些……” 两人俱都开心的笑,愉悦的声音飘散,却惹来了不得了的怒火。 李蔓儿火急火燎的赶了一路,已在脑中描绘出许多张“情敌”的脸,来到门口,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女子的笑声,她沿声音寻去,果然看见了两个姑娘。 一个个子矮些,一身丫鬟打扮,明显不会是周甯所说的那个人,而另一个…… 李蔓儿看了看阿蓉,眉头紧紧皱了起来。 这姑娘瞧着果真是跟自己一般年纪,但个子却要高一些,单单侧脸,就已经很好看了。 李蔓儿悄悄走过去,想看清正脸,却被如意轩的婢女瞧见了,惊呼道:“表小姐?您怎么过来了?” 这句话一出,把阿蓉和晚彤也惊得回过了头来,李蔓儿便终于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的样子,攥着帕子的手骤然一紧。 她果然很不一般,不似常见的江南女子温柔婉约的样子,她鼻梁高挺,樱唇小巧,一双灵巧的杏眼,极其别致的样貌,不得不承认,她不是简单的好看,那种长相,是一眼就能让人记在心里,过目不忘的。 从京城回到临安,自以为见过世面的李蔓儿原本对周围的姑娘们都很不屑一顾,却没想到,原来这里也能有这样的人物。 心高气傲的表小姐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,她隐约觉得,这个女孩一定能把表哥抢走…… 好在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官家小姐,李蔓儿强迫自己定下来,又看了看阿蓉的打扮,断定她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,心里也终于相信,周甯说的话,应该都是真的了。 两个姑娘这样相见,彼此都不认识,都怔愣一下,婢女们先给李蔓儿行礼,再给阿蓉介绍,“这位是我们表小姐。” 人家沾亲,算是主家了,虽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,但阿蓉还是先见了个礼,道:“见过表小姐。” 晚彤也跟着福了一礼,心中有点奇怪,今天这位表小姐是跟谁生气了么,瞧着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。 采青已经追了过来,看情形,也确定了阿蓉的身份,便替主子开口道:“这位姑娘是?” 那位年长些的婢女回话,“阿蓉姑娘是少主的客人。” 客人? 第25节 先前好不容易捋平的疙瘩又拧了起来,李蔓儿寒着脸问,“客人?我怎么不知道,表哥还有这样的客人?是从哪里来的?” 阿蓉一愣,这表小姐的语气怎么这样奇怪,什么叫“这样的客人”? 晚彤也觉得不大对劲,便替阿蓉说,“阿蓉姐姐是从玲珑坊来的,今日是接到少主的邀请,来这里的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被李蔓儿堵了一句,“你又是谁?” 晚彤一怔,不知如何回答,只好嗫喏道:“奴婢,奴婢奉少主之命,伺候阿蓉姐姐。” 这下果真能确定了,这女子果然是玲珑坊的那个,来历不明,居然还有丫鬟伺候,表哥想的还真是周到啊! 李蔓儿恨得牙痒痒,故意从鼻尖哼出一丝十分不善的笑来,“哦?居然还有丫鬟伺候?”她眼睛刀子似的在阿蓉身上剜,故意问道,“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?怎么会住在玲珑坊?哪里不是绣庄吗,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位小姐了?” 被这位凌府表小姐不善的目光剜疼了,阿蓉心一紧,道:“我没有家,不是什么千金小姐,只是暂住在玲珑坊罢了。” 李蔓儿哦了一声,故意跟采青道:“真奇怪,玲珑坊不是舅母的心血吗?舅父还曾经发话,叫人好生看着,表哥这是怎么了,转眼把舅父的话给忘了么,怎么什么人都往那里领呢?” 这下不管阿蓉心里怎么想,四周的婢女们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妥,这话实在太失礼,怎么会从表小姐口中说出来? 采青当然明白主子的想法,这是源自嫉妒的怒气,她当然得帮着主子把怒气发出来,于是也附和道:“奴婢也觉得奇怪,小姐回头不如跟夫人说说,叫夫人提醒下表公子吧。” 说完轻蔑的看向阿蓉,瞧,人家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人,你算什么东西! 这话虽然没有说出声来,阿蓉也清楚的感受到了,来临安后的日子一直很顺遂,周围的人待她都是客气有加,现在冷不防收到这样的敌意,她有些不知所措。 实在不知所措,她们说的应该都是事实的,玲珑坊的确是凌瑧母亲创办的,而她自己的确算是来历不明的人……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,晚彤也愣了,缓了一阵,才道:“表小姐误……误会了,阿蓉姐姐跟少主是好朋友,不是……” “朋友?”话没说完,又被李蔓儿冷笑一声打断,“真是奇怪,表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?一个未婚的女子,竟也能跟外男做朋友的吗?世风日下啊!” 再度看了看那惊艳的面容,她狠心说道:“不管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,都应该有些分寸,我表哥是什么样的人,每天那样忙,你也总该安分一些,玲珑坊住着便住着吧,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?你以什么身份登堂入室?” “表小姐!” 先前那位叫阿蓉赏景的婢女终于忍不住了,止住她的话,“表小姐真的误会了,今天是少主邀请阿蓉姑娘过来的,昨日便知会了奴婢们,今早还特地又叮嘱过,叫奴婢们一定好好招待。” 这话叫李蔓儿暂时一停,不过本就抱着要叫阿蓉知难而退的心,她岂会轻易收手?便想了想,又道:“差点忘了,表哥正在办正事,叫我来说一声,他今天没空见你,叫你先回去吧。” 只见那个负责传话的小丫鬟一愣,少主什么时候这样说的,明明是叫这姑娘再等他一会儿的……小丫鬟急忙要解释,然还没来得及张嘴,却见阿蓉道:“那……我先走了,不打扰了。”说罢就扭头离去。 走了几步,她又回来,随便找了位婢女,将给凌瑧准备的礼物递过去,道:“麻烦你们转交给他,替我说声谢谢……”便不再多说,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。 众人都是一惊,那传话的小丫鬟急了,在身后喊她,“不是的,姑娘请留步,姑娘请留步呀!少主说,叫您再等他一会儿,他忙完马上就过来见您……” 晚彤一听,也急的叫她,“姐姐,你听见了没,你等等啊!” 可阿蓉却谁也不理,急匆匆的离开了凌府。 ~~ 而对后院之事浑然不觉的凌少主,终于忙完了今天的要事,心里惦记着那个还在等他的姑娘,顾不得歇息,抬脚就往外走,文叔明白他如此着急是为什么,也不说话,淡笑着陪着他一起离开。 然才一出门,却瞧见几个丫鬟齐齐立在门外,俱都哭丧着脸,凌臻一愣,倒是文叔先问道:“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?” 那个先前来报信的小丫鬟道:“少主,阿蓉姑娘刚才急着走了,我们谁也叫不回来。” “什么?”他皱眉问道:“怎么回事?你们没替我传话吗?” 那年长些的丫鬟道:“回少主,刚才阿蓉姑娘等您的时候,表小姐忽然去了如意轩,不知为什么,对阿蓉姑娘说的话不太好听……还说您叫她传话,说您今日没法见姑娘了,阿蓉姑娘这才走了,奴婢们谁也拦不住。” 语罢将手中的包袱奉上,道:“这是姑娘留下的,叫奴婢们转交给您,还说谢谢您。” 凌瑧接过那包袱来打开,见是条新绣好的腰带,上头的花样不及他平素衣裳上的那样精美,但一针一线,却甚是工整,能看得出来,她是十分用心…… 他敛起长眉,急问道,“她往哪里走了?” 丫鬟们赶紧给他指方向,他不再多言,立刻追了上去。 第二十八章 进凌府的时候觉得曲折回绕, 简直就像迷宫, 可出来的时候却那么顺利,阿蓉的脑子终于有些反应的时候,已经站在了大街上。 街上行人都在匆匆往前跑, 她有些奇怪, 等到雨滴密实起来,淋湿了额前的发,她才迟钝的发现,原来下雨了。 她不识眼前的路, 茫然的不知去何处避雨,毫无头绪的走了一会儿,索性就不避了, 反正已经被淋湿了,无家可归的人,没人会心疼她。 心在钝钝的疼,像是挨了一记重拳, 闷得透不过气来, 眼眶也热辣辣的,那在脸上蜿蜒的, 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被命运薄待了很多年,她以为她不会那么脆弱,无论是从前第一次离开邵家还是后来被逼婚,她也从没哭过,可今天, 凌府这个表小姐的话,终于深深刺伤了她。 最可悲的是,她没法反驳回去,因为李蔓儿说的都是事实,她虽救过凌臻,可凌臻也为她治了病,他们早就两清了,是她一直不知好歹的粘着他,一次次的占他的便宜…… 她在冰凉的雨水里冷笑一声,是在嘲笑自己,虽然一次次的告诫自己,不能肖想他,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,所以今天叫人家当众嘲笑,实在活该啊…… 她杂乱无章的见路就走,脚步极快,晚彤起先在她后头追,可出了凌府的大门便找不着她了,小丫头对临安也是人生地不熟,着急的没有办法,只好退回去找人,才往回走了没多久,就见凌臻敛着眉急匆匆的走,晚彤赶紧唤,“少主,少主……” 凌臻脚步一顿,因为只在带阿蓉回来的时候见过晚彤一回,所以还并不太认得人,晚彤赶忙自己说,“少主,我是阿蓉姐姐身边的晚彤……” 话没说完,听见阿蓉的名字,凌臻急忙开口问,“她呢?” 晚彤急得摇头,“奴婢也不知道,姐姐走的太快了,我出来就找不着她了……”实在担心阿蓉,小姑娘哭了出来,“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,姐姐迷路了怎么办?” 凌臻紧皱着眉,吩咐跟着来的安澜,“多派些人,赶紧去找,她应该还没走远。”话才说完,又特别叮嘱,“别吓着她。” 安澜明白少主这是真的着了急,赶紧下去安排人手,晚彤见状放了放心,看来少主还是在乎阿蓉姐的,灵机一动间赶紧告状,“少主,明明是您叫阿蓉姐来的,今天表小姐忽然来,还对姐姐说了那种话,这,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?” 他刚才已经听过一回了,晓得阿蓉忽然离开,必定跟李蔓儿有关了,可他也是不知情的,好不容易把她留在临安,他想对她好都得小心着来,现在她又负气离开,他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! 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,找阿蓉要紧,他只道,“等找到她,我会解释。”便匆匆出府。 晚彤在后头赶紧提醒,“少主您带上伞啊,下雨了……” 可凌臻已经一头扎进了蒙蒙雨雾里…… ~~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,阿蓉糊里糊涂的走,不知不觉的抬起头,见眼前不远处一片好大的水面,她反应过来,自己竟走到了西湖边。 这个时节,雨水已经堪称冰凉,冷风一吹,浑身湿透的人忍不住打冷颤,秋天的雨不轻易停,湖边早没了赏景的人,画舫也不见了踪影,茫茫天地间,只有她不知道避雨,像个傻瓜。 阿蓉当然不傻,她晓得就算不识路,沿着湖边走,也能找到玲珑坊,可是她不想回去,今日被人当头棒喝,她清醒了,不想再回去了。 可是该去哪儿呢?她抬头往远方望了望,借着朦胧的天色,依稀辨出了雷峰塔。 “雷峰塔……雷峰塔……” 她喃喃自语,忽然苦笑,实在不行,就去庙里当个姑子吧,反正也没有亲人,尘缘好断的很。 她就这样沿着湖边走,朝着雷峰塔的方向,头一次见识到了无人的西湖,雨雾与暮色交织在一起,像一个巨大的罩子,拢住了如此惨淡的她。 忽然一声呼唤,将浑浑噩噩的她拉了回来,她迟钝的回头看,见身后的雨幕里,有一个熟悉的人,正急切的向自己跑过来。 她认清了是谁,意外的问,“阿启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 他将手中的伞撑到她头上,心疼的说,“该是我问你,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不是叫你等等我吗?” 本来已经无泪了,但见到他,便没出息的控制不住自己,还好脸上还有雨水作掩护,她强撑着挤出笑来,摇头说,“不用等了,东西叫别人转交给你就好了。你今天那么忙,我不该去打扰你的……” 他叹道:“没有打扰,今天本是我早就打算好的,我……”他望着她,缓声道:“我总想找机会,多见你几回。” 知道她哭了,他赶紧解释说,“我那个表妹……一向很不懂事,所以无论她说什么,你都不要相信……” “阿启……”她垂眸,打断说,“我想离开这里了,既然我不是这里人,就该去别的地方找找……” 对面的人望着她,像要把她看进眼里去,她话说到这里,他忽然打断道:“不要走。” 她一怔,忍不住抬眼看他,目光相触的那一瞬,他忽然将手中伞扔掉,在她反应过来之前,张开双臂,将她拢在了怀里。 她吓了一跳,就这样一下靠在他胸前,耳边甚至能听见怦怦心跳声,不知是他的,还是自己的…… 她赶紧伸手来推,一下却并不能推动,她只好再试一下,他忽然将双臂拢紧,叫她动弹不得。 她惊讶又脸红,结巴说,“你,你放开我……” 他坚定说不,“除非你答应我,不再走了。” 她愣住没动,缓了一会儿,叹息道:“我有话想跟你说,你先放开我。” 他慢慢松开手,却不准她离的太远,只给她咫尺的距离,道,“你说。” 他俊秀的面庞就在眼前,她不太敢抬头看,缓了缓,垂着眼眸道:“我认真想了想,其实你表妹说的很对,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,从头到尾一直在占你的便宜,从前是我脸皮太厚,现在我知道好歹了,我不该一直赖着你。当初我所做的事,远不及你现在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,不要再惦念什么救命之恩,你早就报完了……” 她说完这些,目光落在他前襟,那衣料这样名贵,她笨手绣出来的腰带,如何配得上? “阿蓉。”他忽然开口问,“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?” 她怔楞抬眼,又对上他一直在看着她的目光,那里有一泓温柔的秋水,她要深陷在里面了…… 她忽然像中了蛊惑,不再躲避,也专注的看着他,喃喃的说,“从你在山上醒来的时候,我就很吃惊,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?有你在山上,我一点也不寂寞,你下山的时候,我就像丢了魂,很想跟着你一起走……” 她头一次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,并不懂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“动心”。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,心间忽然脩的一疼,他曾经急匆匆的返回临安,把她丢在山上,他当时只顾着自己的大事,怎么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? 他叹息说,“对不起,我当时考虑不周。” 她却摇摇头,说,“不,本来就该这样,你是你我是我,你有你的生活,我也有我的,我不该来打扰你的。我配不上你,我什么都没有。还是我太自私了……” 那一张被雨淋过的脸庞,眸中也涵了一汪水,绯色薄唇轻启,却说出这样一番令人心碎的话……他忽然不想再说什么,没有什么能更好的证明自己的心,他低下头去,将唇覆在了那两片樱唇之上,接触的那一瞬,能明显感觉到她又吓了一跳,他再次将她拢进怀,紧紧的拥住。 阿蓉彻底懵了,这一刻,天地间什么都没有,只剩下了他,她如此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呼吸,心跳,甚至舌尖的温暖,她不知该如何是好,身体僵硬的厉害,他在她耳边温柔低语,“不要怕。”紧接着再次覆唇上去,重蹈覆辙。 他很小心,却足够温柔,温柔到叫她忘了反抗,忘了自己方才在心间打定的主意,原本要坚守的原则。她没了力量,跟着他辗转,直到他离开,神志才一点一点回来。 他温柔的唤她:“阿蓉。” 她的脸烧得厉害,听到他的声音,睫毛微颤,终于抬眼来看他。 他认真道:“我喜欢你。所做的这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,都是因为喜欢你。不要再说什么配与不配,我如果在意这些,早已经成婚了,何苦要拖到现在?” “可是,可是……” 她想说,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?白蛇精还与许仙结成了夫妻,因为犯了天条,还不是永世分离? 他就像能猜到她所想一样,没等她说完,便道:“我说过的,如果彼此都是真心,便没有什么力量能叫他们分开。我们都是凡胎肉体,在一起又不触犯天条,为什么要分开?” 在她眼中看到了惊讶,他笑笑,又道:“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,我跟你差不多,母亲已经仙逝多年,父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,所以没人能管我。”他缓了一下,看着她坚定道:“我要娶你为妻。” 她又惊了一下,一双眸子看着他,说,“你傻了吗?我什么都没有。” 他紧握着她的手,回道:“我有就够了,放心,我养得起你。”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,自嘲道:“我中了那么蹊跷的毒,以前那么丑,你不嫌弃我吗?” 第26节 他微微挑了下眉,回道:“那时候我还是个瞎子呢,你怎么不嫌弃我?” 所以,一个丑八怪,一个瞎子,听起来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,她忍不住苦笑,一张脸沾满了雨水。 他的衣裳也湿透了,无法,只好先用手来擦去她脸上的雨珠,再去拾地上的伞,为两人撑起。如今已是心意相通,他一手撑伞,一手再度将她揽进怀中,柔声道:“跟我回去吧,不用再为身世难过,找不到家也没什么大不了,我们重新造一个。” 这是多么动人的话语,他一下就为她描绘出了一个美好的世界。她含着泪,轻声问,“你会后悔吗?” 他举起手来对天盟誓,“如有反悔,天打雷劈。” 她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,说,“不要乱说话。” 他笑起来,顺势亲了亲她的手。 细密雨丝坠落在伞上,天地间只剩沙沙雨声。 第二十九章 雨幕, 西湖, 油纸伞下满满的甜蜜。 天色越来越暗,风雨也愈加冰冷,阿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 凌瑧皱起眉来, 方才只顾着互诉衷肠,竟忘了她淋雨走了一路。他摸了下她的额头,道:“怕是要着凉,走吧, 先回去换身衣裳。” 她点点头,这才注意到,他也湿透了, 也一脸心疼地说,“刚才为什么要把伞扔掉,瞧瞧你,把自己也淋湿了。” 他倒并不在意, 只是说, “方才急着出来找你,没顾上拿伞。看见到你以后才拿的, 本想着给你撑的。” “还是个大夫,都不顾着自己的身体,”她心疼的责备:“光秃秃的在雨里淋,叫人以为是傻瓜。” 他失笑,逗她说, “因为你先傻的,所以我陪你一起。” 她一噎,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 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近前,他说,“走吧,先上车。”然后陪她一起进到了车里。 马车里十分暖和,还有备好的毯子,他拿起来给她披上,不忘顺便帮她擦擦头发,缓声道:“着急出来找你,也没想到你跑了这么远,没来得及准备替换衣裳,先将就一下,等会回去泡个药浴,再喝碗驱寒汤,应该不会有大碍。” 她听话的嗯了一声,不忘叮嘱他,“你也是。” 他笑了笑,跟她说,“你知道你走错方向了吗,这里已经离玲珑坊越来越远了。” 她倒是一顿,低下头闷声说,“本来不想回玲珑坊了。” “嗯?”他很意外,问她,“那是要去哪里?” 她摇头,“我也不知道……走着走着看见了雷峰塔,我就想,不然出家算了,反正孤孤单单的,也没什么尘缘……” 他吓了一跳,盯着她看了半天,幽怨的说,“这么狠心!才惹下我这笔红尘帐,还想了却尘缘……” 她不甘示弱,反过来道:“明明是你惹下的。” 若不是他,她怎么会变成傻瓜,绕着西湖在雨里走半天。 他笑笑,把她迎进怀里,虽然湿哒哒的却宝贝的不肯放手。哎,不管是谁惹得,这笔账留着往后慢慢算吧!两人偎在一起,任由马车在雨中穿行。 ~~ 在雨中行驶一路,终于到达了凌府,阿蓉还有些意外,问道,“不是该回玲珑坊的吗?” 凌瑧直接说,“今晚就先留在这里吧,那里住着始终不太方便,况且你淋了雨,我不放心。” 她确实有些冷,只好听话的下了车,晚彤一直在等她,这时一见到她,立刻高兴地迎上来,但见她是这幅模样,又心疼的说,“姐姐,你怎么跑的那么快,我都追不上你,瞧瞧,浑身都湿透了。” 凌臻吩咐侯着的婢女们,“去备药浴,再熬一些驱寒汤,预备伺候姑娘。” “是。”婢女们应下,纷纷去准备,凌臻略想了想,跟阿蓉说,“你先住琳琅阁吧,那里……离我近些,方便我去看你。” 他丝毫不避人,说话的语声偏还那般温柔,随侍周围的人们心里皆是悄悄一顿,阿蓉羞得不敢抬头,红着脸说好。倒是晚彤,见到两人现在的样子,心里乐开了花。 晚彤陪着阿蓉去了琳琅阁休息,凌臻自己也沐浴换了衣裳,才刚刚忙完,就听见房门外传来声音,“表哥不是已经回来了吗?你快去跟他说一声啊,我有事,我要见他。” 差点忘了这件事,凌臻心内叹息一声,吩咐门外的人道,“叫她进来吧!” 有了他的吩咐,守门的小厮们也不再拦着了,跟李蔓儿客气道,“表小姐请进。” 李蔓儿哼了一声,抬脚迈进了房中,才一看见他就赶紧上来说,“表哥,我等了一天了,终于见到你了。” 皱着眉,语声娇娇的,还带着几分哀怨,丝毫不见她下午对待阿蓉的那份汹汹气势。 只可惜凌臻并不领情,凉声说,“等我做什么?” 瞧见他这幅冷清模样,李蔓儿就更加觉得委屈了,噘着嘴说,“知道你这两天忙,我今日特地跑过来给你煮了汤,我亲自煮的,手都烫伤了,你瞧!”说着举起手来给他看,但见他连看都不看,只好又自己道:“我白日里来过好几趟了,你都没空……” 话说到这,凌臻终于不耐烦了,打断她问,“除了这个,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?” 李蔓儿心一虚,顿了顿,却依然嘴硬道,“别的什么啊……我就是想来看看你,我,我关心你嘛!” 凌臻冷冷盯着她,沉声道,“不要以这个借口为所欲为,你今日把我的客人赶走了。我很奇怪,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,姑母是那样知书达礼的人,你身为她的女儿,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?” 他还没至于暴怒,但这副模样,把话又说到了这份上,李蔓儿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姐,当然受不了,一下哭了起来,抽抽搭搭的说,“表哥这样凶做什么!我才是你的亲人啊,就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,你就这样说我…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 采青赶紧上前去哄,李蔓儿趴在她肩上哭的梨花带雨,倘被不知情的人看到,会以为是她受了莫大的委屈。 凌臻却毫不为她的哭声所动,铁石心肠的冷声道,“我只是这样说,你就已经受不了了,如果我猜的没错,你下午跟她说的,定然比这严重的多吧?你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,你扪心自问,她心里会是什么感受?” “我管她什么感受?我就是想要她难过!就是想要她知难而退!让她离开你!”李蔓儿哭的更加厉害了,索性直说道,“她是什么样的身份,凭什么你要陪她去游逛?还买点心?我不甘心!” 凌瑧一怔,她是什么身份? 看来问题的症结还是在于阿蓉的身份,他心内感叹一声,是,也怪他,瞻前顾后的太多了,一直遮着掩着,才叫今日生出这样一场风波。 于是他尽量平静的说,“她是我要娶的人。我喜欢她,所以把她带回临安。我想念她,所以中秋夜特地跟她同游。我要娶她为妻,她将会成为凌家少夫人,你的表嫂。所以你不可再说,她是来历不明的女人。” “什么?” 李蔓儿惊得忘记了哭,一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。 他却还在说,“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。你下午的所作所为,让我很生气。现在既然你也已经承认了,那么等会儿去跟她道歉。态度好一些,我再考虑一下是否要追究。” “你疯了!” 李蔓儿又哭起来,且开始叫喊,“我才不要跟她道歉!”她几乎要绝望了,哭着说,“你要娶她?还想要她做少夫人?你一定是疯了!他们不会同意的,舅父一定不会同意的!” “娶妻的是我,不需要别人同意。”他强硬道。 但见她哭成这幅样子,全然没了姑娘家的仪态,凌瑧又在心中替姑母叹息一声,“你今日大约累了,这么晚不回家,姑母该着急的,早点回家歇着吧。” 小姐都哭成了这副样子,表公子却还这样冷静,还下了逐客令,一旁的采青也是又惊又怕,只好小声劝李蔓儿,“小姐,小姐你是不是太累了?奴婢扶您回芝兰院吧……” “我不要!”李蔓儿一把甩开她,对着凌瑧喊,“你不能娶她!你难道不知道吗,我喜欢你,我喜欢你好多年了……你为什么不想想我!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!” 她已经全没了姑娘家的矜持,这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充斥在屋里,凌瑧只觉得头疼,只好派人去传安澜,吩咐道:“把表小姐送回李府,跟姑母说一声,她累了,这几天叫她好好在家中休息,不要乱跑。” 安澜看了看一旁绝望的李蔓儿,低头道,“是。”又对李蔓儿说,“表小姐,马车就在门外,请吧。” 李蔓儿并不理会安澜,依然满脸哀怨的看着凌瑧,凌瑧却也懒得再理她了,理了理衣袖,踏出门外,去了阿蓉所在的琳琅阁。 ~~ 琳琅阁里,阿蓉泡完热气腾腾的药浴,身子立刻舒服了不少,才出浴房,便有几个婢女一起围了上来,替她更衣梳头。 对于一个野草一样独自生活了很久的人来说,这实在是太过盛情了,让她很是不好意思。不过方才拒绝了她们帮她沐浴,眼下只好任由她们来摆弄,自己则眼花缭乱的看着镜中她们忙碌的身影。 大户人家的丫鬟们,果然手脚极为麻利,很快就为她换好了舒适的衣裳,梳了一个好看却不累赘的发式,她礼貌跟她们说谢谢,丫鬟们也赶紧向她回礼,晚彤呢,则在一旁盯着她的头发,仔细研究。 驱寒汤也煮好了,盛在甜白釉的碗盏中,送到她手上,阿蓉乖乖喝下,浑身发了些汗,却舒适无比。 才放下碗,凌瑧就进来了,婢女们纷纷退了出去,此时见到他,阿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,红着脸问他,“我刚喝了汤,你呢,你喝了吗?” 他笑笑,说不用,“我有内功,调调息就好了,这点小风寒,难不倒我。” 她感觉神奇,问他,“内功这么厉害?” 他说是啊,“练武使人强身健体,好的话,一般无需医药。” 她更奇怪了,“既然无需医药,那你怎么还要学医术?” 他怔了怔,缓声说,“原是为我母亲学的,她以前身体不太好,我以为学会了医术,能留住她……” 思绪回到了小时候。 凌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,母亲的呵护是年幼的他最眷恋的温暖,然而母亲身体很差,父亲花重金请来神医鹿十七。有神医在,母亲就会好一些,可鹿十七不是凡夫俗子,不愿被富贵圈禁,做凌府的大夫,总想着去云游,他便主动请缨,要拜鹿十七为师,好学会医术后,亲自守护母亲。 神医当然不会轻易收徒,管他是不是什么世家公子,富可敌国。不过他天资聪颖,又极为诚恳,终于磨动了鹿十七,通过了那刁钻古怪的考核,正式成了鹿十七的弟子。 他很高兴,在鹿十七的点拨下,苦心钻研医术,终于学成,然而母亲却因天命有数,撑过几年后,最终还是离他而去了。 …… 听了他的故事,阿蓉很惋惜,愤愤不平说,“天不遂人愿,你那么努力,老天爷怎么不开眼呢?” 他轻叹一声,只道,“有些时候,人总要不得不相信命数……” 话题有些沉闷了,他看着她,又笑道:“不过遇见你,这些东西都没白学,总算有了用处。” 她是无暇的美玉,虽然曾经蒙尘,但好在他妙手回春,又将她治愈了。 她笑笑,不忘夸他,“你小时候要学那么多东西,一定很辛苦……你真是个用功的孩子,你母亲一定很喜欢你。” “嗯?”他挑眉道:“现在也很用功,你不是一样也很喜欢我么?” 她脸红的像秋天的果子,羞涩一下,依然点头说是。 他则像捡到了宝,痴痴的看着她。 夜已经深了,虽是在自己家中,但尚未婚嫁,他还是知礼的向她告了别。她吃了些宵夜,肚子里很满足,躺在熏过香的松软棉被里,听着窗外依然未停的雨声,心内的澎湃一时难以言喻。 这是他的家,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。 她现在居然就在这里。 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,他雨中的表白,她直觉得恍惚。 他说要娶她为妻…… 她信他,可是又好怕,会有未知的变数…… 第三十章 天凉的时候, 困倦往往会更多, 加之汤药的关系,尽管临睡前心潮起伏了一些,但当四周安静下来, 阿蓉便很快入睡了。 第27节 只是入凌府的第一晚, 她便做了一场怪梦。 她梦见又回到了那座荒山上,日子还是从前那样,她一个人辛苦劳作了很久,终于存了数量可观的山货, 找了个好天,背到镇子上去卖钱。 集市里很热闹,她的山货品相很好, 是以生意兴隆,很快就卖光了。钱袋鼓得满满的,她很有成就感,特意花钱进了回饭馆, 吃饱喝足后, 又在集市里四处闲逛,无意间看见一块玉佩, 非常精致,她豪爽买下来,立刻戴在了身上。 这一趟收获颇丰,不仅卖了一大笔钱,还买到了心爱的玉佩, 阿蓉心满意足,打道回府。 可谁知非常不走运,才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了山贼。她慌忙跑起来,但山贼却穷追不舍,最后她体力不支,被山贼捉住了。恶人们抢了她的钱袋,还要抢她的玉佩,她狠狠抓住不放手,山贼得不到手恼羞成怒,索性将她推下了山。 还好她命大,滚到半路被一棵树拦住,可那块玉佩被摔坏了。 辛苦了这么久,到头来却是一场空,她终于哭起来,哭得十分伤心,那种失落感一直跟随她到了梦外。 睁开眼睛,见到帐外透进来的晨光,她这才清醒了,原来是场梦,她松了口气,坐了起来。 晚彤听见了动静,过来替她撩起床帐,笑着跟她问了声安,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得到回应,小丫头有些奇怪,仔细一看,发现她一脸倦容的在出神。 “姐姐,你昨晚没睡好吗?”晚彤奇怪问她。 她回神,说,“昨晚梦见被山贼打劫,漫山遍野的跑,后来还是被抢了东西,又哭了好久……可真累!”她叹口气,“怎么会做这样的梦?” 晚彤安慰她,“梦都是反的,姐姐不用怕。” 话虽如此,但她一时无法摆脱梦中的低落情绪,又想了想,自言自语说:“出来这么久,也许应该回去看一看的。” 晚彤以为她打算回玲珑坊呢,跟她说:“今儿天晴了,我们可以回去的,不过……”看了看阿蓉,小丫头狡黠笑道,“我觉得还是这里好些。” 阿蓉瞥了她一眼,调笑道,“昨天不知是谁说的,这里人多规矩大,一点都不好的?” 晚彤撅起嘴来,“这里的确是这样,不过我刚才的意思是说,姐姐留在这里更好一些。” 真是人小鬼大,才这么点的小丫头,都会话里有话了!阿蓉咳了咳,微微红着脸说:“我干嘛要留在这里……” 虽然两人心意相通了,但有没有正式结为夫妻,实在不能堂而皇之的赖在这里啊! 可谁知隔墙有耳,她话音才刚落,门外就传来了凌瑧的声音,“你要去哪儿?” 两人顿时都一愣,就见另有琳琅阁的婢女过来跟她传话,“姑娘,少主来了。” 啊,这么早就来了……她可才醒呢!阿蓉有点慌,说,“叫他先等等,我还没……穿衣梳洗。” 婢女笑着安慰她,“姑娘莫急,少主说他在外面等,您慢慢来就好。” 她这才放下心来,起身下了床,都不用晚彤动手了,立刻有三五婢女上前伺候。 这边正帮她穿衣,那边的洗脸水已经倒好了,盆中放了刺玫花的花瓣,散着馥郁香气。 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,阿蓉从未体验过这般待遇,只好傻傻的任人摆布,穿衣洗漱,坐在镜前梳妆。 一位婢女持着梳子立在她身后,微笑着朝镜中问道:“姑娘喜欢什么发式?” 她茫然摇摇头,只说,“简单些就好。” 梳头婢女笑着点点头,跟她建议到,“姑娘脸型十分好,什么发式都会很好看的,依奴婢看,您身材这么高挑,倘若梳近香髻,必会很惊艳。” 任谁都喜欢听好话的,阿蓉也不例外,笑着说,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 梳头婢女应了声是,开始在她发上动工,阿蓉从镜中看到,单单是梳头,她们就备好了眼花缭乱的器具,有各种金钗玉簪,各式绢花珠花,甚至连头油都有好几罐,她大开眼界,在心底唏嘘感叹,晚彤则好奇的跟婢女们请教,趁机偷师一下。 不一会儿,发髻已经梳好,婢女们又开始为她上妆,因为她很白,所以无需妆粉,婢女就只用螺黛给她描眉,再轻点口脂就好了,等一切完工,阿蓉立起身来,屋里一片赞叹声。她穿一件蹙金绣海棠的高腰襦裙,乌发梳成近香髻,面上薄薄淡妆,明眸皓齿,粉雕玉琢,实在美得不可方物。 但这还不够,一个婢女对着她又研究了一下,说,“还缺个花钿,”说着在首饰盒内拿出一只梅花形花钿,小心为她点在额间,又仔细看了看,才点头说,“这样才衬得起姑娘。” 凌府久未有女主子,婢女们梳妆的手艺都快生疏了,好不容易可以派上用场,对方还是如此不可多得的“可塑之才”,她们便可着劲儿的大显身手,等完工后看看阿蓉这件“成品”,都觉的十分满意。 晚彤也深感如此,在一旁拍手感叹:“简直仙女下凡,姐姐太好看了!” 阿蓉瞧瞧镜中,觉得确实很好看,可又有些不太适应,这么麻烦,真的要这样打扮吗? 凌瑧还在外面,她既已收拾好,便不好叫他再等了,一群婢女们拥簇着她出来,正在翘首期盼的凌瑧眼睛都直了。 瞧见他这幅模样,阿蓉很不好意思,说,“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……好几个人给我穿衣梳头。” 凌瑧笑得暖,“本该如此,她们伺候的好吗?” 她点点头,“很好。”忽然想了想,问他说,“你平时也是这样吗?” 他立刻挺直腰板为自己澄清,“我近身伺候的都是男子。” 瞧他紧张的样子,她忍不住笑了起来,嫣然的模样更似天仙,他专心凝望着她,那朱唇上轻点了些口脂,有种淡淡甜香,他喉头微动,忽然十分怀念昨日的初吻。 阿蓉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,见他呆呆的看自己,心虚的问,“我这样……是不是很奇怪?” 他忙摇头否定,说,“这样很好,十分养眼。” 她唇角翘了起来,显然很开心,他又补充道:“其实素面的时候也很好,哪样都好。” 这样会说话,她简直合不拢嘴。他倒没忘了要紧事,又问她,“你们刚才在说什么?你不喜欢这里吗?” 她咳了声,见周围婢女们都站得很远,这才说,“不是不喜欢,只是不能总留在这里的,不合规矩。” 他明白她的意思,这里毕竟只是自己的家,就算他们彼此属意,可毕竟还没经过大礼。 他轻咳一声,道:“我今日就给父亲写信……” 写信做什么?自然是要告知他父亲他想成婚的事了,阿蓉脸红起来,点头说嗯,他笑笑,想邀她一起吃早饭,还没开口,见内副总管方进过来了。 方进给他行了个礼,说,“少主,姑奶奶刚才进府了,说有事想见见您。” 凌慕兰这时来,必定是为了昨晚的事,李蔓儿哭成那样回去,她做母亲的不可能无动于衷的。 凌瑧有所准备,只是没想到她来的这么早,跟阿蓉同吃早饭的心愿落了空,他只好道:“请姑母先在芝兰院稍歇,我马上去。” 语罢安顿阿蓉,“早饭已经备好了,待会就叫他们送过来,你先吃吧,我有点事情,去去就来。” 阿蓉其实也能猜到,管家口中的这位“姑奶奶”应是李蔓儿的娘亲了,便也不多言,乖乖说好。 他便要去了,只是往前走几步,又折返回来,不放心的叮嘱她,“方才话还没说完,你不要急着走,等我回来,咱们再说。” 阿蓉又笑着说好,他这才放心去了芝兰院。 ~~ 凌瑧才踏进芝兰院,就见到了一直立在堂中的凌慕兰。 还未过辰时,她就匆匆过来,凌瑧当然知道这其中缘由,不过他昨天在雨中找阿蓉的时候已经想好了,这件事既然早晚要公开,那早说总比晚说要好。 果不其然,凌慕兰一见他就问,“昨夜蔓儿回去后一直在哭,说是……你要成亲了,这可是真的?” 凌瑧不慌不忙的为姑母让了座,这才回道,“是有这么回事。” 相较于他的态度,自己是明显有些着急了,凌慕兰反应过来,这才平稳了些,等下人们退出,才又问,“怎么这么突然,上回问你的时候,你不是说还没有吗?” 凌瑧点头笑道,“是有些突然,昨日才决定的,因此还未来及告知姑母。” 凌慕兰更奇怪了,“昨日才决定?这好歹是终身大事啊……那,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?” 凌瑧理了理思绪,回道:“是这么回事,几个月前我曾遭到凌昌暗算,事情祖祭那日已经说过,今日暂且不提了吧。那时我流落到荒山,是她救了我。她本是个孤儿,无依无靠,后来遇到了困难,我不忍她受苦,又因她对我有恩,便把她接到了临安,暂且安置在玲珑坊。她心地纯善,我心生爱慕,所以决定娶她为妻。”他大方说完,又解释道:“之前有些忙,且也并不知她的想法,所以未敢告诉姑母,怕您笑话,这一点,还请姑母谅解。” 凌慕兰听完,这才终于信了李蔓儿的话,昨日李蔓儿哭哭啼啼的说,凌瑧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,她还不太相信,现在凌瑧当面这么明白的承认,看来不会有假了。 她蹙起眉来,试着好好劝他,“长启,你的妻子就是我们凌家的少夫人,必会影响到我们凌家的命运……这姑娘身世如此,能担得起这等重任吗?将来可是要替你主持家事的,她这样的出身,能服众吗?” 她语重心长道:“婚姻大事不可儿戏,倘若我们只是小门小户,也就罢了,可我们这样的家业,你的婚姻必定要慎重才好。” 凌瑧表现的很谦虚,先点头赞同了姑母的观点,接着才说,“不瞒姑母,那时迫于无奈,我们曾相处过一些时日,她有许多长处,甚是打动我,有时,甚至能叫我想起母亲……我认为,她足以担得起凌家的少夫人。她身世虽然可怜,但并不是她的过错,我也不希望有人借这个来刻意中伤她。” 说完这些,不等凌慕兰回话,他便又问道:“昨日天晚了,怕姑母着急,我便叫人护送表妹回去,她当时有些激动,不知现在可好些了?” 他这样问,无疑就是要以李蔓儿来堵凌慕兰的口,自己女儿昨日的所作所为,凌慕兰大体也都已经知晓,那般任性,的确有失教养。 她重重叹息一声,道:“我今日正是替她向你赔罪的,蔓儿是个女孩,从小被她爹爹娇惯,那时你姑丈离世,我整日沉溺在痛苦里,确实也对她疏于管教,这一切,都怪我教养的不好……我已经叫人看着她,这一阵子不准再来打扰你了。” 孤儿寡母,又从外地辗转回乡,虽是顶着官家太太的名号,但家中上上下下,一切的主意都得靠她来拿,凌慕兰这几年确实不容易,凌瑧便没再说什么,只是缓声说:“姑母不必太过自责。” 凌慕兰点点头,顿了顿,又拾起刚才的话题,劝他道:“既然你打定了主意,我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,只是这样的大事,你总该要告诉你父亲一声的。” 她这个姑母的话没分量,那他爹呢?儿子要成婚了,他总不能还是躲起来不管吧! 凌瑧点头说,“姑母放心,我今日便会给父亲去信说明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 话说到此,也就都差不多了,凌慕兰想了想,试探问道:“我能见见这位姑娘吗?” 凌瑧倒是打定了主意,咳了一声,说,“不太方便。” 第三十一章 相较于他方才的态度, 这拒绝就颇为生硬了, 凌慕兰一愣,问道,“为何不能?” 凌瑧道:“不瞒姑母, 昨日表妹并不友好, 与她才一见面就出口伤人,任谁心里都不太舒服,她昨天很难过,又淋了雨, 今早才好了一些,我想,此时不是让你们见面的好时机, 先让她好好休息吧。” 倘若见面,必定少不了的繁冗礼节,他现在懒得理。 凌穆兰一噎,这事始终是自己理亏, 只好道了声, “好吧。” 就此作罢了。 今日的见面已然如此,她果真起不了作用, 凌瑧一句也不听她的。她有些挫败,跟他告辞,打算回府。 凌慕兰还没走出凌府大门,恰巧遇见了凌文,凌文正要去找凌瑧, 见到她,便客气问了声安。她灵机一动,拦住他问,“长启要成婚的事情,你知不知道?” 凌文一愣,“这属下倒不知,不过……少主正传我过去,或许正是为此事吧。” 凌慕兰叹了口气,“这孩子一向不这么冲动,这次是怎么了?”说着跟他打听,“你整天在府里,可曾见过那姑娘?到底是什么来头?” 凌文赶紧笑道:“姑奶奶说笑了,您都没见过的人,我们做下人的如何能见着?” 看来从他这里也撬不出来话来了,凌慕兰叹息一声,问,“那他爹呢?就这么甩手走了,好几年也不回来看看!现在儿子都要成亲了,他到底管不管!” 凌文是兄长的心腹,说给他听就等于说给兄长听了,所以凌慕兰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。 凌文又赔了个笑说,“家主虽然在外,但并非对家中之事漠不关心,这事具体如何办……相信他会拿主意的。” 看了眼凌慕兰,他又道:“少主已经这么大的人了,做事不会没有分寸,姑奶奶且放心吧……瞧您,脸色都不太好,是昨夜没休息好吧?” 凌慕兰一愣,随即瞪了他一眼,小声嘟囔一句,“管的倒挺多!”说完往前走了。 凌文望了望她的背影,由心底里一笑,这么年了,恐怕只有在他和家主面前,她还是那个小姑娘,肯使昔日的小姐性子…… 不管怎样,回来就好,总比在外头叫人牵肠挂肚的强。 第28节 ~~ 跟姑母见完面,又同凌文交代好要事,等凌瑧终于有空的时候,已快近中午了。 赶紧快步赶回琳琅阁,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了姑娘们的笑声,他进去一瞧,见阿蓉,晚彤并几个婢女正在荡秋千。 除了阿蓉,其余几个都是伺候她的,本不该跟她一起玩,可阿蓉很大方且没有架子,邀请大家轮流玩,丫鬟们开始还有些扭捏,玩着玩着就都放开了,琳琅阁里一时间欢声笑语,现出凌府许久没有过的生气。 大家都很用心的参与,根本没人注意到他,他于是也不动声色的在一旁观看。阿蓉坐上秋千,衣袂随风轻摆,笑脸艳若海棠,他某一瞬间有种错觉,她似乎本应生在这样的府邸中…… 有人无意瞧见了他,惊呼一声“少主”,她一怔,待看见是他,重又露出笑来。美人笑坐秋千架,真是十足的美画卷,他便忘了方才那一瞬的疑惑,笑着向她走过去。 秋千缓缓停了,阿蓉从上面落地,婢女们也都纷纷退到了一旁。他点头叹道,“看来就算我不在,你也能玩的很开心。” 她额上有微微香汗,伸手抚了抚裙角,不好意思的说,“我们逛园子的时候看见有座秋千,我只是问了一句,他们就帮我移到了这里了,我就想,反正已经过来了,玩一下应该不碍事……” 说完跟他确认,“搬到这里,没关系吧?” 他说,“没关系啊,随便在哪儿,你喜欢就好。府中没有孩童,这秋千已经闲置很多年了。” 她好奇问他,“是你小时候坐过的吗?” 他摇头否认,“我没有这样的福气,小时候总在读书习武,其余时候跟随师父学医,没有时间玩这些。而且就算有,父亲也不会允许的。” 父亲常说,玩物丧志,身为男儿,应用有限的时间做有意义的事。 听他这样说,阿蓉好奇又不失担忧的问他,“你爹很凶吗?” 他一愣,失笑说,“没有,他只是讲求原则,并不是凶。”怕她起芥蒂,赶紧安抚道,“不要怕。” 她摇摇头说,“我不怕,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怜……” 凌瑧一怔,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…… 想起来了,也是那个多年前曾来做客的小姑娘,当时见到他书房中满满当当的书籍,跟他感叹的。 他笑了笑,跟她说,“快中午了,我们一起吃饭吧。”特意诱惑道,“听说今日有阳澄湖新捞的蟹,味道应该不错。” 她果然很上套,一脸期待的点头,“好啊好啊!” 少主发了话下去没过多久,一桌蟹宴就准备好了,厨子手艺高超,不过一种原料,竟然有七八种做法,什么蟹生,糖蟹,蒸蟹,蟹粉汤包等等,两人才在桌前坐好,那鲜味就扑面而来,直教人流口水。 凌瑧兴致勃勃,主动为阿蓉夹菜,谁知阿蓉还没动筷,却犯起困来,一连打了几个哈欠,瞧上去眼泪汪汪,这叫凌瑧很奇怪,问她,“昨晚没睡好吗?” 她点点头,把昨夜的梦又给他描绘了一遍,话末感叹道:“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的。” 凌瑧自然明白她指的是哪儿,想了想,问她道,“你拉了什么东西在那儿吗?” 她点头说是,“那时候被阿林娘匆匆带下山,东西我都没来得及收拾,不知现在怎么样了……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几件衣服,一些没晾好的山货,还有你送我的镜子,还有……” 她停了停,小声告诉他,“我先前的确下山卖山货换了一些钱,但是没带在身上,都藏在屋子里了。” 所以是因为担心钱而引出的忧思吗?凌瑧觉得好笑,说她,“卖了多少钱?叫你如此念念不忘?” 她解释说,“钱倒没什么,是那装钱的袋子很重要,那是我到邵家之前就带在身上的东西,算是……我跟以前唯一的联系了。” 原来是这样,这钱袋是她原本的东西,她没了记忆,所以仅能靠这个寄托一下那些想不起来的思念……看来确实很重要。 这样跟他说着,阿蓉越来越着急起来,跟他说,“我得去把它拿回来。” 凌瑧说,“这好办,我派个人去……瀚尘就可以,他去过很多次,熟知路。” 阿蓉有些担忧,“我藏的很好,他不一定能找到……不如我跟他一起去吧。” “不好。”他直接了当的拒绝。 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得他自己来了,为什么要给别人。凌少主想了想,爽快决定:“再过几天我比较空闲,我陪你去。” 阿蓉摇头说,“一点小事,哪用得着你亲自出马?你还是忙大事要紧。” 他笑着说,“没关系,我其实也想故地重游,离开有日子了,回去看看也不错。” 阿蓉见他这样说,便不做推辞了,她其实也很向往跟他一同去。跟心里的人一起重游两人相遇的地方,想想都知道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! ~~ 急哒哒的一阵马蹄声响起,凌府的密信到了墨城。 守门人认得信使,见人下马,转头跟门房上传话,“去通知卓先生,家中来信了。” 便立刻有小厮带着信使往城主府中走。 江南凌氏家主凌濯,虽然在这里住了几个年头,但通过每月一封书信,还是对家中之事了若指掌。 除了凌文及现在近身的几人,甚至连他的独子凌臻都不知道,他一直在此处。坊间都传,他看破红尘,在某处山林做了修行的居士,从此不理世事,却殊不知,他这几年放下家主的身份,来此做了城主的“军师”。 城中人也并不知他真正的身份,只以为他姓卓,为人足智多谋,来了之后便帮着城主将事业发扬光大,墨城势力日益强劲,从海边的一座小城跃入世人眼帘,城主对他感恩戴德,尊敬有加,他的待遇几乎要比自己还好。 城主的府邸背山面水,是墨城风景最佳的地方,房屋修建的也极为讲究,从不为严寒酷暑侵扰,冬暖夏凉,极为舒适。凌濯初到之时,城主担忧他不适应墨城的气候,甚至有意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他住,凌濯却婉拒了,拍拍城主肩膀道:“你是城主,腿脚又不好,就不用跟我谦让了。” 城主很是不好意思,“大老远的叫你来,这里又比不得临安,我心里过意不去。” 凌濯呵呵笑道:“我是心甘情愿的来做客,岂能喧宾夺主?你我之间,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。” 城主没有家室独身一人,凌濯也是个鳏夫,于是两个不惑之年的老男人,就这样做起伴来。 却说今日信件送到之时,已是深夜,凌濯正要休息,接过信来一看,有点意外,上回凌文在信中提过,说凌瑧似乎对一位乡间姑娘很上心,没想到才时隔两月,这次的信上居然就说凌瑧有意成亲了。 凌濯放下信,一时心绪起伏不已。 发妻去时,凌瑧还是少年,家中陡然只剩父子俩,整日冷冷清清。再后来,他来了墨城,家中就只剩凌瑧一个了。 现在他要成亲,意味着他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。 凌濯抬眼望向窗外的清冷明月,眼眶竟有些湿润。多想告诉那个已经离去多年的人儿,他们的孩子长大了。 独自感慨了一会儿,凌濯决定去找一下城主,凌瑧要成婚,这位老朋友总该要知道的。 城主也还没睡,自从家中巨变痛失亲人,多少年来他深夜总是难以入眠,想想当初,那美丽温柔的人儿总爱埋怨他倒头就睡,可现在,却是终夜难眠,也再换不回她的温柔一笑了。 这个时节,地处北海边的墨城已经堪称寒冷,城主的屋里早就燃起了火盆,他的腿脚被伤病困扰,遇冷尤甚。 老友之间是无需通报的,凌濯敲了敲门,城主便邀他直接进来,他看见屋里燃着的火盆和城主腿上覆着的虎皮褥,问道:“腿还是不舒服?” 城主说,“自打鹿神医来了之后,是一天好过一天了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凌濯点头,“也不枉费那么多的诊金。” “便是诊金再多,倘若能医好,也是值了。”城主笑笑,问,“凌兄怎么这么晚还没睡?” 凌濯在椅子上坐下来,道:“刚才接到家信,长启想要成婚了。” 城主一怔,“长启都要成家了?可真快啊!” 的确,时光匆匆,一晃就这么多年了。 缓了一会儿,他问道:“是何处的千金?你意下如何?” 凌濯微微皱眉,“凌文在信中说,是个孤女,无依无靠的,只是救过他,他就……对人家情根深种了。” 城主一愣,但见凌濯也并不像是要反对的样子,这才点头感叹,“这孩子有主意啊!有时候缘分来了,挡也挡不住,幸亏你是个开明的爹啊!” 凌濯苦笑,“不是我开不开明,恐怕现在就算我反对,也没多大用处。”他叹口气,“他长大了!” “是啊!”城主跟着说,而后想到自己的孩子,脸上显出落寞,“可惜我们没有福气。” 凌濯料到他会这么想,毕竟两人多年前有过承诺,曾有意结为儿女亲家的,只是天降横祸,好好的一家子,如今只剩他一个了。 凌濯安慰道:“你好好的活着,她们母女在天之灵才会安心。” 城主握紧了座椅的扶手,说,“当然,我齐景天得好好活着,亲自为她们报仇。” 第三十二章 九月底, 处处都是深秋景象。 因为几天前的约定, 这日一早,凌臻就陪着阿蓉一起出了门,直奔城郊。 一路走来, 处处树木凋零, 花草枯萎,景色惨淡。然上山以后却很是不同,婆娑红叶掩盖了凄迷的枯枝,带来与盛夏不同的色彩, 是一种独特的美。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走,阿蓉边走边感叹,“原本觉得没有离开多久, 但是这样一看,很多地方都快要不认识了。” 气候已经有些冷,凌瑧环顾周遭,叹道:“倘若要你继续留在这里, 漫漫寒冬, 要怎么熬呢?” 她原本在前,听见这句, 便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,狡黠一笑,“我又不傻,如果实在撑不住了,一定会跑去找你的。” 他迎着她的笑脸温柔回道, “如果是这样,我一定做好准备,随时欢迎。” 她笑的开心,脚步也跟着快起来,想快点去看看,曾经的栖身之所,如今是什么模样。 可还会是什么样子呢,荒山上的小屋,倘若无人居住,只能更加破败罢了。她推门进来,发现昔日盛开的花儿们已经枯成一蓬乱草,老榆树的叶子也都掉光了,院子里满地枯黄的落叶,很是凄凉。 她很是感伤,皱着眉叹息,“花都死了,当初花了好久才养起来的……” 他也有些惋惜,毕竟曾经重见光明的第一眼,就是那满院盛开的花,谁料一转眼,面前已是这样一副破败景象。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人总要告别过去,他安慰道:“如果将来还有人住在这里,那一切还会好起来的。” 说的也是,她点头说,“那我进去找找自己的东西,收拾干净了,也好方便后面来住的人。” 他说好,她便进到屋里去了。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,不过几件那时没来得及带走的旧衣,和那面他送的镜子,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,身上多了个小包袱。 他问她,“那该找的东西呢?” 她拍拍肩上的包袱,说:“就在这里,我数过了,一文钱都没少。” 他笑笑,点头道:“那就好,但愿你不会再做噩梦了。”语罢抬头看看天,提议说,“时辰还早,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玉蝶潭?” 这是个好主意,毕竟坐了那么久的马车,好不容易来一趟,这么匆匆下山去,实在有些可惜了,她赞成说,“好啊,那还是我来带路!” 他欣然接受,跟着她往玉蝶潭走。 还是那条山路,曲曲折折,只是林间没了可以采摘的野果,取而代之的是满地落叶和光秃的枝丫。记得从前来时,她怕他摔倒,特意用树枝来牵着他,现在的他虽然已经痊愈,可仍怀念那种感觉。 “阿蓉。”他轻声唤她。 “嗯?”她回头来看他,“怎么了?” 他说,“不要走那么快……小心有蛇。” “什么?”她吓得脸色都变了,几乎是跳到了他身后,慌忙问,“在哪里……在哪里啊?” 第29节 他轻咳一声,“不知道,但是这么厚的落叶,蛇很可能就躲在下面啊!” 她这才稍稍放心一下,又犹疑地说,“可是我夏天的时候也没碰到过蛇啊,这么冷的天,蛇不是早就躲起来了吗?” “那可不一定。” 眼看奸计要败露,他赶紧补救道:“有些蛇是不畏冷的,这个时节最爱出没了……所以你不要走那么快的好。” “真的吗?” 她好好打量了一下周遭,担忧的厉害。 “不过不用怕,有我在,我给你开路。” 阿蓉向来很相信他,这下是再也不敢一人走在前面了,他便如愿挺身而出,顺势牵起了她的手。 把那只柔滑小手握进手掌之时,能感觉到她一颤,阿蓉红着脸,“这样……不太好吧?” 他笑笑,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……你的手有些凉,是不是穿的单薄了?” 她摇头说,“没觉得冷啊。” 他道:“那大概是风吹的,来我帮你暖。”说着便牢牢牵着她往前走。 他的手掌的确是温暖的,经过刚才那一吓,此刻被他牵着,的确是安心多了,她便一边红着脸,一边跟着他走,顺带帮他指指路。 两个人脸红心跳了一路,终于到了玉蝶潭,来到潭边,放眼望去,见潭水四周大部分树木都已落叶,只有那株仙人藤,还散发着勃勃生机。 阿蓉惊异道:“它居然还没有落叶,瞧瞧,还有嫩芽呢。看这样子,简直像是到了春天一样。” 凌瑧点头说,“不被人间四季左右,所以才叫仙人藤。” “仙人藤?”阿蓉说,“很好听的名字,它很珍贵吗?” 凌瑧点头说,“能在江南生长,的确算是珍贵了。”随后跟她解释,“它的花与根茎都可入药,是很难得的药材,通常产在北境。” 阿蓉眼睛一亮,“那可以种在家里吗?” 他看着她笑笑,“我小时候试过,寻了些种子,很小心的种下去,但都没能成活,所以大概没办法在家里种。这一棵之所以能生根发芽,大概全都依赖于玉蝶潭的水了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她有些遗憾,“那这一棵的确珍贵,要好好保护呢,万一叫不识货的樵夫砍了去,那就太可惜了!” 说的有道理,凌瑧觉得这个想法可以考虑一下。正如木匠喜欢木材一样,医者都钟情于药材,他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一棵仙人藤,是上天给的缘分,他有责任保护它。 凌瑧盯着仙人藤想事,阿蓉便一个人去了水边,周遭没了夏日里遮天的绿叶,这时候的潭水绿色淡了许多,变得愈加清澈,朝水中望去,能见到伊人亭亭玉立的倒影。 这是她吗? 一连几天住在凌府里,丫鬟们都尽心尽力的服侍她,她几乎要忘了,当初那个穿着旧衣衫的丑姑娘的样子了。 她也发起了呆,不一会儿,水面上出现另一个人的倒影,他走过来,靠近她身旁,问道:“在想什么?” “我在想,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,”她转过来,虽然微有羞涩,却也大胆的说,“上一次跟你来,说什么也不会想到现在的样子,我们一起来……” 还是我们,却不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,也不是共同落难的难友…… “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?”他靠近看着她,明知故问。 她并不回答,只是看着他,眸中有万种柔情。 “阿蓉……”他将她收进怀,温柔唤着她的名字,头渐渐低了下来。 他的脸庞越来越近,她已有预感,却没有躲,大胆的迎接了上去。 于是两人便贴在了一起,虽然终于又尝到了那樱唇的滋味,但他并不满足,舌尖稍一用力,便破开了本没有防备的她的齿关,轻松滑入她的口中,随后温柔纠缠。 她愣住了,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,不知该如何是好,他心间得意,带着她动,搞得她晕头转向,傻傻的不知如何是好。 他终于与她分开,柔声问,“怎么了?” 她脸烧得厉害,轻声说,“上回,不是这样的……” 他失笑,解释说,“那是因为我们更加亲密了。” 上回他也想,只是当时千钧一发,他怕吓着她。 这次不同了,她那样看着他,叫他明白,她心里只有他,如玉蝶潭水一般清澈又满满的,都是对他的感情。所以他当然忍不住了。 她羞涩垂眸,有些不敢看他,他愈加沉迷,重把头低下去,再来一回。 有了刚才那短暂的经验,她这次不再僵硬了,随着他动了几下,叫他忍不住惊喜,心中醉的一塌糊涂。 待到终于分开,她却把粉桃一样的脸埋在他胸前,不肯起来,他只好揽着她,问,“怎么了,又害羞了?” 她咬咬唇,问,“这里又没有你的那种什么……暗,暗卫?” 原来是担心这个,他轻声在她耳边说,“放心吧,不该看见的他们看不见。” 她便把头抬起来,他的唇角一直没放下过,笑着问,“这么害羞,以后成了婚,该怎么办?” 他这么一问,又勾起她的担心,她又小声问他,“那,你给我把把脉,看看我,我会不会怀孕啊?”倘若拜堂先怀孕,会叫人笑话的。 他一怔,“怀孕?”转瞬明白过来后,觉得她简直傻到可爱,笑着说,“倘若这样就能怀孕,那世上恐怕早就人满为患了。” 她也愣了,不解问他,“难道不是吗?可小时候村里的阿嫦跟我说过的……那……怎么样才会怀孕呢?” 他轻咳一声,轻声说,“那个嘛……等我们成亲,我会亲自教你。” 她点头嗯了一声,又微笑起来,刚做完亲密的事,再提起“成亲”这个词,叫她更是羞涩又甜蜜。 瞧着她含羞带笑的样子,他只觉的浑身燥热,千忍万忍,只好道:“好了,我们既已来过这里,现在天色不早,该回去了。” 再不走,他怕他会忍不住提前教她的…… 她乖乖说好,跟着他离开了这盛满甜蜜的玉蝶潭。 ~~ 回程的马车里,为了调伏心中的躁火,凌瑧花时间闭目运功调息,阿蓉知道他在做正事,也不打扰他,等他终于睁开眼,却见阿蓉手中拿着一只布袋,在仔细看。 他问,“在做什么?” 她回答说,“这只袋子有些旧了,瞧,底下又开线了,我在想,回去该用什么颜色的线来缝才会好看一些。” 他闻言向她手中之物看过去,忽然之间,竟觉得眼熟,便拿起来仔细看,越看,心中疑惑越重…… “这个是……” 阿蓉说,“就是我装钱的袋子啊,我跟你说过的,是我去邵家前就带在身上的……” 话未说完,她被他的眼神惊到了。 “你怎么了?”她问。 他满心疑惑,一时不敢肯定,“阿蓉,你……” 第三十三章 “阿蓉, 你……” 话未说完, 凌臻却又止住了。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,且倘若不是误会,就又实在事关重大, 在查明事实之前, 他不可轻易走漏风声。 他话未说完,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阿蓉奇怪问他,“你怎么了?” 他回神看她, 脑间快速转动一下,说,“没什么, 嗯,你方便的话,把它交给我,我帮你找人看看, 或许能帮你补得完好如初。” 他镇定如初, 她便不疑有他,点头说好, 把口袋中的铜钱倒出来,再递还给他,笑着说,“其实只有这么一点点钱而已,你不要笑话我啊!” 他伸手接过, 笑着说,“怎么会?” 表情无异,心间却汹涌起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——倘若真的是她,那真是个天大的奇迹…… 他假装随意一问,“你到邵家的时候,身上就只有这个吗?” 她摇头说,“我也不知道,只晓得当时睡了好久,还发了烧,这些都是阿林的娘后来告诉我的,我能记起来的,就是醒来以后的事了。” “我记得连身上的衣裳都破了,邵家没有女孩子,我换的衣裳都是借隔壁阿嫦的,这个口袋藏在衣裳里面,所以没有弄破。” 他拿着那钱袋再度打量一番,若有所思的说,“这么多年了,它看起来跟新的一样。” 她自嘲笑笑,“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钱,所以从来没用过它啊!原来一直收着的,没想到只用了这一次,就用坏了。” 她伸手摩挲着那小巧的钱袋,叹道:“你看,这绣功多好啊!料子也不错,应该是很好的东西,只是我想不起是哪里来的了……” 凌瑧没有说话,倘若这不是赝品,那这钱袋便是出自自己母亲的手,当然是好东西,万金难求的好东西。 回程的路途还要再走一会儿,阿蓉有些困了,打了个哈欠,凌瑧笑笑,说,“你先休息,等到了我叫你。” “嗯。”她慵懒答应一声,歪在他肩头睡了过去。 只有凌瑧还端坐,一只手揽着熟睡的她,一只手握着那只钱袋。 回想与她相遇到现在的种种,他不太相信这一切会是安排出来的,况且秋迟也去柳林村查过,证实过阿蓉的身份,所以……这果真是一场巧合吗? 一场奇迹般的巧合…… 只可惜当时他还是个少年,不知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,或许父亲会了解,毕竟他同齐家家主曾是莫逆之交,那么如果父亲知道,凌文应该也清楚吧…… 阿蓉睡了大半的路程,等到醒来,已经在凌府了。 下了马车,凌瑧道:“我有些急事,要去见一见文叔,你先自己回去。” 阿蓉点头说好,转身走了几步,又被他叫住叮嘱,“今日山风有些凉,记得回去喝碗驱寒汤。” 她莞尔笑起来,跟他说你也是,随后继续朝前走了。凌瑧望着她的背影,脑间努力思索曾经那个小女孩的样貌,渐渐地,竟与眼前的姑娘重合。 事不宜迟,他马上回到前院召来秋迟,吩咐道:“去到昔日曾收留过阿蓉的那户农户家问问,当初阿蓉身上可有什么物件……那妇人贪财,你要想些办法,务必要问出实话。” 他特意这样嘱咐,秋迟随即便明白了,立刻应好,骑马出了凌府,他想了想,又马上去了栖霞居——母亲生前所住的院子。 这处院落一如从前,格局陈设与母亲生前无异,甚至她所用过的东西,也都原封不动的在这里存着,父子俩每每思念,都会来坐坐,睹物思人,所以这些东西从来没有舍得挪动过。 这里有当值的婢女,见他走进来,立刻行礼,他没有多言,只说要母亲生前的绣品,婢女便马上去找。 不一会儿,婢女拿着几样东西向他复命,有手帕香囊,甚至有他小时穿过的衣裳。他接过来,立刻返回自己的院子,找出了一只与阿蓉一模一样的钱袋,又派人去找了几位资历深厚的绣娘。 等到人来,他拿出几样绣品叫她们辨认,问道,“帮我看看,这些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?” 为了保险起见,他特地从几处绣坊请的人,但这些人看过之后,纷纷点头给他肯定的答案。 其中一人说,“少主您看,这些刺绣起针与收针都是同样的手法,虽然花样各有不同,但这些习惯都是一样的,证明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” 第30节 其余的绣娘点头赞同,又有另一人说,“您瞧这香囊与钱袋的做法,绳结的挽法都是一样的,还有这两样……”这绣娘特意拿着他与阿蓉的两只钱袋,道:“显然用的是同一块料子,绣花的丝线都是一样的。” 他沉默一下,问道:“这些都已经有些年头,你们可以确定吗?” 绣娘们也都是颇具经验的老手,纷纷拍着胸口表示肯定。 既然这样,那便是没错了,他叫人赏了些银两,命她们各自散了去。 没了闲杂人等,他在房中敛眉思量。 他猜得没错,这的确是母亲做的那只钱袋。 那一年,江北齐家家主齐景天陪妻子回娘家省亲,返回时路过江南,便来看望父亲,在府中住了些时日。 齐家有个小女孩,名叫齐萱,比他小几岁,那时乖巧伶俐,十分惹人怜爱。从小到大,他其实一直有些孤独,这时忽然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,还整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,他一下快乐了起来,尽兄长的责任陪她在临安各处游玩。 有一天,他带齐萱去热闹的城隍庙玩,那里有许多售卖小玩意儿的摊贩,齐萱一下就看上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风车,他便拿出自己的小钱袋,买下来送给她。 齐萱当然很高兴,手中拿着吱吱旋转的风车,却羡慕他买东西付钱的样子。作为江北的大家闺秀,小姑娘从来没有能自由逛街,见到小玩意想买就买的潇洒时候,母亲知道了,就特意做了两只钱袋,给他们一人一个,并分别装了一些碎银,这样下次再出门的时候,齐萱就也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。 两位母亲一见如故,而两位父亲本就是多年好友,临别时大家都依依不舍,而还不懂事的齐萱则哭着说要留下来跟凌哥哥玩…… 看着流眼泪的小姑娘,他也有些舍不得,毕竟小姑娘十分活泼可爱,而且她在的时候,自己的功课都少了许多…… 所以他内心十分盼望,齐家能常来做客…… 等到齐家人回去后,母亲才笑着告诉他,因为她跟父亲都十分喜爱齐萱,所以便向齐景天夫妇提了亲,而齐家夫妇也已经答应了,等到他们长大,就把齐萱嫁来临安,做他的妻子。 嗯,年少的他当时觉得,这个小姑娘很可爱,长得也十分漂亮,倘若将来做妻子,应该不错的,于是也欣然接受了,然而谁都没有想到,就在他们定亲后的第二年,齐家突遭不测,齐景天一家三口在一次外出时遭遇山贼,无一生还。 后来,齐家富可敌国的家产被有姻亲关系的安顺王爷接了手,陆续改了姓氏,齐家便在世上彻底消失了…… 回到眼前,阿蓉说这是她从前的东西,所以说,她就是齐萱。 对吗? 但她如果就是齐萱,为何会被与江北相距千里的柳林村农户收养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这一切会不会有蹊跷? 他试着努力回想当初的齐萱,只是时隔多年,那具体的形象早已模糊,何况女大十八变,他根本无法从样貌上来判断。 那么还有其他的吗? 他忽然一怔,记起一个细节,当年齐萱来做客时已经九岁,却并未如同龄的女孩子一样缠足,齐夫人跟他的母亲解释说,那是因为齐景天心疼女儿,不叫齐萱吃这样的苦,齐景天扬言,他的女儿将来可不会愁嫁。 阿蓉也没有缠足,这一点,又吻合上了。 那么现在就等秋迟的消息了,看看是不是能从邵家夫妻那里问出些什么线索,比如当时到底是在哪里捡到的她,她身上,可还有其他能证实身份的东西? 又是要来回一趟城郊,还要办这样重要的事,所以秋迟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,凌瑧一直在房中等,虽然很思念,却忍住没去看她。 到了现在,他心中开始抑制不住的五味杂陈,他没办法镇定得像什么事都没有,又不能告诉她还未确定的事,叫她跟着担心,所以只能等一切真相大白,再跟她说。 可是…… 他叹口气,可是真的要告诉她吗? 他又有些迟疑,她是个坚强乐观的姑娘,可他不能确定,这些坚强与乐观是否与她的失忆有关? 因为她忘了痛苦的曾经,所以现在没有那么大的负担,所以生活的轻松一些,倘若要告诉她,她就要背负许多沉重的东西,比如仇恨,痛失亲人的悲痛…… 对了,她那么渴望能找到自己的亲人,无论怎样还存着一份希望,倘若直接告诉她,她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了,且都是死于非命,等希望完全破灭,她能受得了吗? 他拧起眉头,拿不准该怎么办,恨不得能找到一个人,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。对待这样的难题,谁能有最好的处理方法?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? 他就这样矛盾着,犹豫着,苦思冥想着,初回到府中时天才刚黑,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。 他没有睡意,反正是要等待,索性盘坐运功养息,但心却无法安定下来,只好又作罢。来来回回的在房中踱步,就这样折腾到天快亮,朦胧晨色中,终于听见了秋迟的脚步声,他赶紧把门打开,秋迟进来,向他呈上一样东西,他接过来,亲自打开外面包着的手帕,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玉佩。 他一愣,心中大石终于落地。 萱萱,原来竟是你! 第三十四章 这块羊脂白玉的琥佩, 自小陪伴凌臻, 是他的贴身之物,曾在他身边整整十四年,直到父母与齐家商定亲事后, 为表示凌家的心意, 这琥佩才离开他,被送去了齐萱身边。 赶路回来的秋迟一身寒意,跟他禀报说,“属下先到柳林村, 邵家妻子起初并不承认当初阿蓉姑娘身上还有什么贵重物品,直到其丈夫邵成提到玉佩,那妇人才肯坦白, 说当初的确从姑娘身上找到一块玉佩,因为贪财,她悄悄拿去当了,又因为玉佩缺了角, 并没能换到多少钱。” “也幸而这块玉佩有所缺失, 才并未能顺利流转出,属下去当铺寻找时, 这玉佩依然存在库房里。” 秋迟说的不错,琥佩的尾巴的确缺失了,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伤。凌瑧拿着这阔别已久的玉佩,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。 他问,“那他们是在哪里发现的她?她当时是什么样子?” 秋迟说, “据邵成说,是他当年外出砍柴时,在一处山沟里发现的,当时姑娘已经昏迷,衣裳多处被树枝划破,身上也有多处磕伤,应是从高处跌落所致。属下也连夜赶到那个地方查看过,那山沟上面是废弃的官道,曾是通往临安的必经之路。” 他心一顿,这就是了。 当时齐家的剧变定是另有隐情,她大概是被人护送着逃出,想要投奔凌家的,却不知为何在将到时出了事,她从官道上跌了下来,滚到了山沟里。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,道:“好了,你先去歇着,叫人知会文叔,等天亮叫他来见我,我有事要问他。” 秋迟低声应是,退出了门外,他手中捏着那块琥佩,独坐了一会儿,起身去了阿蓉住的琳琅阁。 ~~ 天还没有全亮,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,阿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,渐渐觉得有些不对,使劲睁开眼睛来看,不禁吓了一跳,凌瑧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,坐在床边呆呆的看她。 她拥着被子嗡浓的问他,“阿启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 见她一副惊吓的样子,他反应过来,轻声安慰道,“昨夜忙到太晚没来看你,刚才得了空,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。” 她吃了一惊,从被子里坐了起来,问他说,“你一夜没睡吗?” 他说是,边拉起被子给她围住上身,“不要这样,会着凉。” 她却有些内疚,蹙眉说,“一定是昨天去拿钱袋耽误了你的时间,弄得你连觉都没得睡……”抬头看看窗外,催他说,“趁着天还没亮,你快回去睡一会儿,不然会一整天都没有精神,很伤身体……” 他定定的看着她,又去回想那时的她,没错,她虽然忘了从前的事,但一样爱说话,一样喜欢关心别人…… 他忽然打断她说,“我想抱抱你。” “啊……”她一怔,脸又红到了耳根,轻声说,“昨天不是才……才抱过的吗?”虽然很喜欢他,也喜欢他的亲近,可是还没成亲,这样始终不太好的吧…… 可他却径直张伸手,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圈进了怀里,紧紧拥住。 他身上有熟悉的淡淡香味,叫她感觉温暖,她便不再说话了,乖乖叫他抱着,他闭上眼睛,沉默一会儿,忽然说,“咱们又见面了……” 是什么力量叫我们再次遇见?原来我喜欢的你,正是命运为我安排的那个你。 她嗯了一声,依然红着脸说,“左右住在这里,天天能见的……” 她答非所问,他毫不介意,轻轻笑了笑,并不说话,姿态有些慵懒,她想了想,还是不放心,便又问道,“你是不是很困?不然……在这里躺一会吧。” 嗯……他心间一动,觉得这提议甚好,原本没想打扰她多久的,经她这样一问,便很顺从的说好,脱了靴子,躺了上来,期待的看着她。 阿蓉回他一笑,还把被子全都让给他,自己却要下床的样子。 他一愣,拉住她的手腕问,“要去哪儿?” 她说,“你好好睡啊,我不吵你了。” 他只好又起来,道:“你过来,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。” 阿蓉便又挪过来,他仍将被子披在她身上,然后才拿出那枚琥佩,跟她说:“你看这个,这是我小时候的,原本丢了很久,没想到机缘巧合,又把它找回来了。” 说了这么多话,外面天已经开始亮了,晨光从窗外透进来,给屋里的一切涂上朦胧,阿蓉拿起那玉佩,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,“好精致的玉啊,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……咦,怎么缺了一角?” 凌瑧看着她的眼睛,说,“是啊,缺了一角,虽然有点遗憾,但好在它回来了。” “嗯。”阿蓉点点头,把玉递还给他说,“还能找回来就说明它跟你很有缘分,你得好好珍惜呢!” 凌瑧说好,接过玉说,“这块损坏了,不过没关系,我找人再做一块送给你。” 她有些不明白,“你的玉佩,为什么要送给我啊?” 他说,“美玉缀罗缨,这是我的信物,你是我未婚妻,本该属于你的。” 未婚妻?冷不丁听见这样的称呼,她很有些害羞,过了一会儿,抿嘴笑起来,点头说好。笑容映在他眼中,叫他忽然顿悟。 忘了就忘了吧,只要她快乐就好。 毕竟还没有行过大礼,眼看下人们要起床了,叫人看见他在她房中,恐怕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,凌瑧跟阿蓉告了别,悄悄离开了琳琅阁。 凌文凌晨得了信,一早就到了书房等他,他把身边人支开,开门见山的说,“关于当年江北齐家的事,你可知道详情?” 凌文一愣,尘封多年的旧事,好端端的,他问这个干吗? 凌文轻咳一声,“少主,这件事,相信家主知道的应该更多,既然他没有告诉您,便是还没到时机……” 这样一听,果然是有隐情的样子,凌瑧拿出那块残缺的琥佩,打断他道,“你可还记得这个?这是我小时的随身玉佩,曾作为聘礼之一,早早送去了齐家,可是它现在重又回到我手中了,你知道这是为何吗?”他道:“我找到了齐家的遗孤,那便是阿蓉,也就是齐萱。所以现在,我应该可以知道了吧!” 凌文盯着那枚琥佩,不由的大吃一惊,“阿蓉就是齐萱……此事当真?” 凌瑧点头说,“我已经派秋迟去查过,的确是她,只是她当年出了意外,没了从前的记忆,所以一直没来找我们,在城郊的乡下被人收养。”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,凌文也皱起眉来,“此事事关重大,秋迟是如何查证的?少主可确定?” 凌瑧知道他在担心什么,坦言说,“目前手上的证据只有这块玉佩与我母亲当年所做的钱袋,倘若背后有什么阴谋,那她可能早就会主动告知我了,不至于等到现在先被我发现……我只是奇怪,她本应该在江北,为什么会到了这里,齐家遇害,究竟有什么隐情?倘若真有隐情,父亲不可能会无动于衷,所以他现在真的只是归隐吗?还是在做别的事?” 凌文一震,这小子果然聪明啊,仅凭着这两样东西,居然能想到他父亲的去处了!只是该不该告诉他,得由家主来决定,他可做不了主。 他只好道:“少主的问题,只有家主才能回答,属下没有这个权利,所以具体该怎么办,少主请稍候,属下这就去向家主禀报。只是……您提到齐家小姐,既然您说这位阿蓉姑娘就是齐萱,可否叫属下见见?” 他曾见过齐景天夫妇几面,虽然时隔多年,但还有些印象,倘若阿蓉真的是齐家的遗孤,那在相貌上多少总会有些相似吧?无论如何,这是要嫁到凌府做少夫人的,倘若只是个身世简单的孤女,那还只是身份上的问题,但若是打着什么主意,他是断断不能放人进来的。 凌瑧点头,只是叮嘱说,“她失了记忆,这些年虽然过得清贫,但性格还像从前一样,很乐观,这件事对她必定打击不小,我还在想要不要告诉她,所以希望你也暂时保密。” 凌文点头,“属下明白。” 临近中午的时候,琳琅阁迎来了一位稀客。 凌文带着一桶贡柑造访,婢女把他领到阿蓉跟前,介绍了他的身份,他就笑着说,“这是今早才到的鲜果,少主吩咐说送给姑娘尝尝,老奴便直接拿过来了。” 阿蓉跟他道了谢,看看桶中,不由得惊异,“这橘子熟了吗?颜色这么绿?” 凌文说,“这是岭南特产的贡柑,外皮看着绿,其实很甜,姑娘不妨尝尝,看看喜不喜欢?” “好啊。”阿蓉笑着答应一声,拿起一个来,晚彤帮她剥了果皮,她把橘瓣放进嘴里尝了一下,不由得连连称赞,“真的很甜,很好吃呢!”说着不忘冲凌文笑笑,“谢谢文叔。” 凌文试探着问,“姑娘以前吃过这种果子吗?” 阿蓉想否认,却又有些迟疑,“味道有些熟,不过想不起来了。”她自己不好意思的解释说,“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,叫您笑话了。” 第31节 凌文心中有了数,跟她寒暄几句,道别走了出来。 其实到底是不是,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。不过他凌文没有别的长处,看人却是极准的,刚才拿绿皮贡柑来试探她,是因为那一年齐家来做客时,凌夫人拿出凌府存着的贡柑招待,结果小姑娘一吃就爱上了,后来家主发话,叫专从岭南进了一船,走水路送去了齐家…… 看这姑娘的反应,确实不像装出来的,凌臻说的对,如果真是另有所图的,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呢! 再有,就是那副样貌。齐景天是出了名的高个子,而齐夫人则是蜀地有名的美人,后来嫁给齐景天,一时惊艳江北,这姑娘果真是混合了夫妇俩的优点,不仅个子高挑,也很有齐夫人的模样,叫人过目不忘。 可是无论如何,这样的凑巧,实在是吓人啊…… 而除了这件事,眼下最要紧的,该是给家主去信了。墨城城主齐景天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,不知要激动成什么模样呢! 第三十五章 墨城。 凌文所料没错, 凌濯得知消息后也是大吃一惊, 这件事不可能瞒着齐景天,他便如实去告知,而齐景天, 差点要从轮椅上站起来。 那是他的心间至宝, 他原以为她们母女已经一同去了,可原来,他们的女儿一直活着么? 齐景天紧握住凌濯的手,颤抖不已, 连连问道:“萱萱还活着?这可是真的?” 凌濯点头感叹,“既然长启与凌文都已确定,那看来的确不假了, 老天开眼,总没叫你在这世上孤身一人。” 已经不惑的汉子,渐渐红了眼眶,又悲又喜, 泪流不止。 等缓过一阵, 齐景天道:“我等会要去告诉婉柔,要她也知道, 萱萱还活着,还活着。” 凌濯微笑,“婉柔在天有灵,定会欣慰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只是长启说, 萱萱已经失忆了,忘了从前的事,所以虽然近在咫尺,却从来没有去找过我们。” “她失忆了?”齐景天一愣,赶紧问道,“那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?长启他们,又是怎么找到她的?” 凌濯照信上所说跟他解释:“据说她起先被一家农户收养,后来大概农户待她刻薄,她自己去了山上,恰巧那时长启被凌昌所害,也流落到了那里,两人便遇上了,但她的身世,他们也是刚刚才猜道。” 齐景天只觉得心如刀割,捶胸顿足的自责,“都是我不好,叫她受了这么多苦,当年若非我不够周到,哪里会叫一家人变成这样?自察觉到他的野心,便应提前筹谋,最起码,先保她们母女安全,不至于叫她们独自逃命,最后还是遭害……” 凌濯也很是不解,问他道:“萱萱怎么会在临安呢?婉柔不是在蜀中被找到的吗?” 齐景天回忆道:“那时他起了杀心,我察觉后叫婉柔带着萱萱先走,本想回她的娘家,但他早已做了准备,婉柔应是发现了什么,准备掩护萱萱去投奔你们的。” 想起那时候的生离死别,他还是忍不住心中剧痛,叹道:“这些也都是我猜的,最后关头,我没能陪在她们身边,也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。这一世害得她们娘俩吃苦受罪,我枉为人父人夫啊!” “看来,只有萱萱自己知道了。”凌濯叹息一声,又来安慰他,“你也不要自责,现在在这世上不是独身一人,还有女儿在,总算是上天眷顾,往后凡事,要多为萱萱着想啊!” 齐景天红着眼圈点了点头,从前他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,躲在这处不起眼的地方默默蓄积能量,准备着有一天复仇,但现在有女儿了,他不得不改变一下想法,为女儿着想。 他出神般问,“真不知萱萱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?” 凌濯笑笑,为他斟了一杯茶,“有婉柔那样的娘亲,萱萱能差到哪里去?凌文说,她很漂亮,否则我们长启也不会一往情深了……说来说去,这还是天定的姻缘。” 齐景天又笑着感叹:“真想现在就看看她……” 凌濯稍稍沉默,而后道,“现在恐怕还不是你们相认的时机,你已经蛰伏这么多年,未做好完全的准备,不要功亏一篑。” 齐景天也已经想到了,敛眉赞同说,“我知道她还活着,就安心了,我可以再等等。” 两人沉默一阵,凌濯忽然说,“所以萱萱失忆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 齐景天也点头,虽然孩子忘了他,对于一个父亲来说,是非常残忍的,可若能叫孩子安心过快乐日子,这个代价也值,仇他自己去报,只要萱萱快乐平安就好。 可是凌濯总不能跟他一样一直躲着吧,毕竟两个孩子要成亲了,总要有长辈主持才像样子,齐景天想了想说,“凌兄,长启大婚,你应是要回去一趟的。” 凌濯没有否定,而是说,“听闻近来朝中局势有变,少帝有意亲政,这是个机会。咱们慢慢来,好好规划一下,无论如何,不能暴露了你。” ~~ 凌瑧既然已经起了疑问,身为父亲,凌濯便也不再瞒他,一封长长的亲笔信后,他终于知道了这几年父亲到底在哪儿,在做什么。 原来齐景天还活着,在当年被安顺王赵颐迫害后逃出生天,换了身份,做起了墨城的城主,暗中积蓄力量,准备报仇雪恨,而父亲去到墨城,亦是为了帮他,只是为了不叫外界起疑心,才瞒天过海,找了修行避世的借口。 这几年屯在心头的疑问终于豁然开朗,他就知道,当年齐家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,而父亲也不会无端撇下家业不管——父亲这样做,其实用心良苦,一方面,是出于对朋友的道义,另一方面,不过是韬光养晦,当年势头最盛的齐家被灭,谁也不能保证,下一个不会是自己,所以身为家主的他,有必要做出无心世事的样子,以避灾祸。 如此一来,他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,既要在父亲回归之前将家业打理好,又要避免风头过盛,确保一家平安。 他深深吸了口气,既然没有退路,那就硬着头皮迎面直上吧。 不过也有值得高兴的事,他的阿蓉,或者说是萱萱,原来不是孤女,她还有父亲的,这样一来就算她有天能想起从前的事,也不会过于悲伤。 但公开阿蓉的身世并没有多大意义,两位父亲的决定如此,他亦是同样的想法。公开,只是叫他们的亲事名正言顺一些,却极有可能会为她带来危险,得不偿失。 所以只能暂时委屈她了,好在他的心坚定不移,他会加倍对她好,补偿她这些年失去了的东西。 ~~ 琳琅阁。 由城郊回来后,又接连下了几场雨,天气一天冷过一天,眼看着,竟有入冬的迹象了。 这几天阿蓉一直闷在屋里,很是无所事事,等凌瑧再来看她的时候,便说,“我觉得我该回玲珑坊了。” 凌瑧一愣,“为什么要回去?你不喜欢这里吗?” 阿蓉说,“不是不喜欢,只是我住在这里总有些不合适,还不如在玲珑坊,可以跟师傅学手艺,白吃白喝你好久了,心里过意不去。” 他便明白了,笑着说,“白吃白喝什么?反正早晚也是你的,没什么过意不去。手艺便不用学了,总归将来要做少夫人的,不如学学如何管家。” 阿蓉脸一红,“八字还没一撇呢,不要老是挂在嘴上,会叫人笑话的……” 凌瑧挑眉,“谁说八字还没一撇,我说过的话,难道会不作数吗?” 阿蓉还是有些担心,问,“那你爹同意了吗?”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,他总是自己保证,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,难免她会担心了。他眼含笑意,说,“他非常赞同,还说等年后会亲自回来主持我们的婚礼……”趁四下无人,他拉过她的手,轻轻亲了一下,而后笑着说,“这下放心了吧?” “真的?”阿蓉不敢相信的问。 她虽然信他,却几乎对他的父亲不报什么希望,毕竟自己什么都没有,人家堂堂家主,会喜欢自己这样的儿媳吗?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他说,“我同父亲的人品叠在一起保证。所以不必担心这个了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她低下头,羞涩地说,“还没过门,怎么好一直赖在这里?会叫人说闲话的。” 他本不在意什么闲话,可对她来说这似乎的确是个问题。 可除过远在墨城的齐景天,她也实在没有亲人了,当年齐家的灾祸便是安顺王一手造成,所以那个嫁进安顺王府的姑姑,连想都不必想。 对她来说,最安全的只有这里,而他也舍不得叫她离开。所以……他决定说服她。 “阿蓉,我有话跟你说……” “嗯?” 听他这样说,她便仰脸认真看着他,晶莹黑眸中全是他的倒影,剔透的樱唇映在眼中,叫他一时心猿意马。 左右无闲杂人等,他贴近她,将她逼到墙角,啄一下樱唇,再喃喃地说,“我从来不怕什么闲话,所以你也不要怕,现在的安排,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,虽然也许外头可能会有一些闲话,但人不靠闲话活着,所以请你再忍忍,千万不要以这个理由,整天想着离开我。” 他把她的手握在胸前,有些哀怨的问,“为什么总是想回去,难道回去了,你一点不想我吗?” 这一番告白真可谓别出心裁用心良苦,她抿唇甜笑,“当然会想的。只是……”为了补偿他的那一番哀怨,她羞涩的回吻他一下,又解释说,“可是憋在屋里什么都不做,我总有些不安……” 正说着,她忽然有了主意,“不如我给你种花吧,那天听晚彤说了好些菊花的名字,我养花还可以,学着自己种种,给你做园丁,怎么样?” 他深呼吸一下,娇生惯养的千金流落乡间,养成了勤劳能干的好习惯,虽然是好事,不过还是有些惋惜。 她该过的,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吗? “马上要入冬,种什么也养不活的。”他想了想,替她个出了个主意,“我缺个书童,不如你来,我们还像以前那样,你给我念书听。” 她一怔,说,“你知道的,我书读得不好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他说,“我们顺道再重新学一下,把你落下的那些,一样一样补回来。” 阿蓉不是不明白,若要要做他的妻子,眼下这个样子是不合适的,他不计较外面的闲言碎语,她也要给他长面子的。所以她想了一下后便应了下来,点头说,“好。” 于是接下来“书童”便很顺利的走马上任。 齐家出事的时候阿蓉才十岁,虽已开蒙,但书读的并不多,凌瑧便从一些的诗词开始教她,阿蓉很聪明,很快就可以自己读书,常常是他看他的书,她练她的字,两人共处一室,纵使没有言语上的交流,却也觉得默契十足。 字写累了,阿蓉就去叮叮咚咚的弹琴,虽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,她却还记得自己学过的几首简单的小曲,她自己弹得忘我,难为凌少主在心里皱眉——看来琴也要重新教了。 赛雪不似凌瑧有良好的的涵养,实在受不了了,就喵的一声,由暖烘烘的茶炉边爬起来,走到她面前翻个白眼,再钻去凌瑧的身边呼噜打盹,阿蓉有些挫败,问凌瑧,“我弹得很难听吗?连猫都嫌弃我。” 凌少主在心间努力想了一番措辞,最后安慰她说,“我觉得你还是去绣花吧,虽然鸳鸯有些像水鸭,但也还是有些潜力的。” 阿蓉,“……” 第三十六章 往常一入冬, 各地官员便纷纷开始为岁末纳贡做准备, 由于凌家几乎垄断了江南各地的各项产业,身为少主,凌瑧总是难免要为此事与州官裴承打交道。 裴大人也是个很知礼的人, 明白要麻烦凌家, 每年都会特意摆好酒席,邀请凌瑧。 凌瑧当然不屑于参加这种酒宴,然而就算很不感兴趣,但也不好不给裴承面子, 毕竟还要与官府维持良好的关系,所以只得答应下来。 今年又收到了裴承的请帖,其时他正教阿蓉抚琴, 在亲自示范,修长手指拨弄七弦,琴音缥缈直上云霄。 一曲弹完,阿蓉依然深深沉醉在那副风流仪态中无法自拔, 却见瀚尘捧着请帖过来了。 凌瑧接过请帖, 粗略扫过一眼,有些无奈, 对阿蓉说,“今晚我有样应酬,不得不去。” 阿蓉很懂事的点头说好,跟他道了别,自己抱着赛雪往回走, 凌瑧则稍作准备,待到傍晚,携着礼物去了裴承府上。 只是原本以为此次只是一场寻常的客套,却没想到在裴府中遇到了新鲜面孔。 知道他到来,裴承在府门口亲自迎接,一路说着客气话,待走到宴厅,却见桌边早就等着一人,三十多岁的模样,面容十分清秀,神情却稍显冷峻,举止言谈不似一般人。 裴承倒也不遮掩,直接向凌瑧介绍说,“这位是宫中特使曹大人。” 那位曹大人上下打量他一番,抬手跟他见礼,“鄙人曹兴,久闻凌少主大名,幸会,幸会。” 凌瑧心中悄悄一顿,这果然是曹兴,东厂掌印太监,京城朝中风云人物。 既然对方毫不隐瞒,他也表现坦荡,还对方一礼,客气道:“草民何德何能,今日得与曹督主共坐,督主大名如雷贯耳,该是在下敬仰。” 他一面客气,心中却是疑惑的厉害,曹兴是太后的亲信,一向在京城待着,好端端的,怎么会无声无息的跑到临安? 今日这顿饭,看来不是这么好吃的。 因为心中有疑惑,他嘴上便格外小心应付提防,曹兴这样的人物,断断不会白坐裴承的酒客,所以想必是专程见他的。果然,这曹兴再与他客气几句,几杯酒过后,居然很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。 第32节 曹兴端着酒杯,呵呵笑道:“久闻凌少主一表人才,今日亲见,咱家才信这传言不假,听说凌少主尚未成家,咱家这里有一桩好姻缘,想要为少主牵一牵线,不知少主意下如何?” 凌瑧面上一凝,余光扫到一旁同样一脸意外的裴承,抬手为曹兴斟了杯酒,笑道:“这可真是折煞我了,这一点私事,竟能劳动督主操心,心中实在惶恐。” 曹兴却道,“少主大名,天下谁人不知?咱家早想结交,有什么好事,自然也会想到少主,咱家平素就是爱管闲事的性子,希望凌少主千万别笑话。” 凌瑧便知道了,曹兴并不是在开玩笑。可能叫他做媒的人,必定不简单,况且曹兴岂会平白无故来给他做媒? 这背后必然有什么事,他虽不知道,却也一点都不想沾染。 更何况他已经有阿蓉了。 他在心间快速盘算一下,道:“该是我不怕二位笑话了,我府中其实已经在筹备婚事,打算年后开春成婚,到时候冒昧向督主与裴大人递上请帖,还盼二位能赏光。” 就见另两人皆是一副意外的表情,曹兴特意看了看裴承,裴承赶忙问他,“上回在贵府赴宴时,还听少主说过,并没有成婚的打算,怎么现在就在筹备婚事了,这喜事来的实在是突然些啊!” 凌瑧笑着点头说是,本不想多做解释,就此糊弄过去,然却见曹兴琢磨了一下,不依不饶问,“哦?看来是咱家来晚了。不知少主是要娶哪家的千金?” 凌瑧只好道:“这真要二位见笑了,在下的未婚妻并非出自名门,只是一位普通女子。” 曹兴只当他在为拒绝随意找了个借口,呵呵笑道,“少主玩笑了吧,寻常女子,怎能入得了凌府大门!” 凌瑧一笑,语气却极其认真,“她出身虽寻常,却是有恩与在下,具体事情说来话长,但请相信,在下绝非玩笑。” 曹兴也算是见识到他的温和之下的硬气了,便稍作缓和,道:“少主知恩图报,令人钦佩,只是……你难道不想知道,我是在为谁做媒?”他端起一杯酒,特意压低声音道:“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咱家的。” 这算是很大的诱惑了,毕竟任谁都有好奇心,裴承果然一脸期待的样子,而凌瑧,其实也想知道,虽然对别的女子不感兴趣,但知道了是谁,才能猜出曹兴的真正目的。 没等凌瑧说什么,曹兴便微微一笑,直说道:“我朝德清公主,与陛下一母同胞,乃陛下血浓于水的亲皇姐。德清公主享尽先帝与太后宠爱,可谓世间最金贵的女子。”而后诱惑地看着他,“若是等闲小事,何须咱家千里迢迢来寻少主?实则是这样一桩镶金的好姻缘,我不愿便宜他人哪。” 曹兴把话说完,果然从凌瑧眼中看见了意外。 凌瑧当然意外,德清公主?这来头果然不小,只是公主招驸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哪至于要叫曹兴悄悄溜到江南来与他这样说? 莫说有阿蓉,就算没有阿蓉,他也绝不会与皇家沾上关系的。 可曹兴已经把话摆明,对方这样的身份,已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打发的了。 他稍作斟酌,谦卑笑道,“督主赏识,在下没齿难忘,只是一则,我凌家乃布衣平民,实在不敢高攀公主,二则……” 谁料他话还未说完,却被曹兴打断,曹兴压低声音道,“今日与少主一见如故,裴大人也不是外人,咱家也就不怕直说了,其实德清公主现下芳华正茂,放眼四海,欲高攀的人不计其数,可咱家特意来与少主做媒,其实……是太后看上您了,你若是愿意,皇上会亲自赐婚,试想一下,这样的金玉良缘,凌家从此也可跃身皇亲国戚,何等光宗耀祖?” “至于少主方才所提的婚事,既然连裴大人都不知,想必还没正式下定吧?既如此,便还有商量的余地,知恩图报是美德,可报恩有许多办法,难道非要以身相许吗?” 曹兴是个很好的说客,这样一番声情并茂的诱惑,倘若换做他人,说不定会马上缴械投降了。 凌臻此时也知道,自己恐怕已是进退两难。 太后看上他,所以想把德清公主嫁给他? 开玩笑,太后看上的,恐怕是凌家的家业吧! 这招实在是高啊,皇亲国戚,说得好听,若他答应,凌家祖辈辛苦经营的这些产业,转眼就会充了国库吧! 见他一时并未说话,曹兴呵呵笑道:“咱家也知此事事关重大,这样吧,少主暂且回去好好考虑一下,咱家此次是来替朝廷督查漕运,左右要待上几天,少主想好了,再来回复我不迟。” 凌瑧只好先点头,勉强微笑道了谢。 这顿饭的目的已然达到,没了再继续下去的意义,便早早散了。 凌臻一路神色凝重,待回到凌府,便立刻叫来凌文,道,“我要立刻给父亲去信,现在不得不要改变计划了。” 凌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,见他这样着急,很是诧异,他沉声将今晚的事情告知,凌文也大吃一惊。 凌文说,“此前并未听说曹兴来江南督查什么漕运,今晚却忽然与少主提起这样的亲事,论说公主招驸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就算太后当真看上了少主您,也不必这样突然袭击啊……这件事恐怕很有蹊跷。” “蹊跷大了。”凌瑧凝眉说,“他们必然是要避着谁。” 可到底是要避着谁? 好好琢磨一下,或许能猜出端倪。 先帝三年前驾崩,如今在位的这位皇帝不过十四岁,正是十足的少年郎。先帝留下一班老臣辅政,太后与少帝虽是孤儿寡母,这几年朝政也算平稳,当然这种平稳只是表面上的。当少帝贫弱,诸侯却日益强盛,矛盾便渐渐浮出水面了。 这位强劲的诸侯是谁,凌文与凌瑧两人心中都有数,相视一眼,异口同声道:“安顺王。” 没错,安顺王赵颐。 从前的安顺王像个避世的闲王,可自打将齐家的家业据为己有,这些年,实力越发不容小觑,甚至在政事上,也越来越多的指手画脚起来,少帝的辅臣们,或者说少帝自己当然会不满,逐渐起了提防之心,也属正常。 少帝对安顺王起了戒心,这当然是好事,可这门亲事,是万万不能结的,但眼下少帝派了曹兴亲自出马,显然是势在必行,所以,拒绝并不太容易。 凌文问,“少主说要禀报家主,不知是要改变什么计划?” 凌瑧微微敛眉,“恐怕要将阿蓉的身世公布出来了。” 他与阿蓉,或者该说是齐萱,是由双方父母亲定的娃娃亲,因是两大世家的联合,当时定下亲事之时,也曾轰动大江南北,朝中必定也是知道的。德清公主身份再高贵,也没有硬要拆散他们而下嫁的道理。 之前凌瑧只跟曹兴说他要娶的是一位寻常女子,倘若这女子正是齐家的沧海遗珠,正是他早年便定下的未婚妻,那曹兴还有什么话说? 总不能以皇亲国戚为诱饵教他做忘恩负义之人吧! 凌文略有担忧,“可是若果真如此,恐怕会对齐家小姐的安危造成影响,安顺王岂会善罢甘休?” 凌瑧道:“当年齐家并未犯罪,出事也不过是‘意外’,她的身世一旦公布,安顺王便是想杀人也不敢明着来,毕竟朝廷已经对他起了戒心,千方百计想找他的不是呢。” 凌文听后叹道,“这步棋虽险,恐怕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!” 凌瑧点头,“既要保证她安全,也不能叫她伤心。” 最重要的是,无论如何,他也不会去娶别人。 第三十七章 见凌瑧已经下定决心, 凌文说, “那老奴这就去给家主去信,快的话,明日家主便能收到消息了。” 凌瑧想了想, 又特意叮嘱他, “可叫齐叔叔放心,我定会不遗余力护着萱萱,不叫她有什么事。” 凌文说好,退出房去, 赶紧去办事。 凌瑧也走了出去,夜已深沉,寒意正在夜风中渗透, 他独自在冷风里走着,不知不觉,就到了琳琅阁。 悄无声息的越过值夜的丫鬟,推门进到她的房中, 再轻轻坐在她身边, 凝神看她。 她睡得很香,床帐中弥漫着她的呼吸声, 温柔均匀;还有她她身上熟悉的淡香,忽然想起那时在山上,她扭伤了脚,两人猝不及防的第一次拥抱,他忍不住轻笑。这样一个有趣的姑娘, 仿佛从天而降一般,那时的他从来不会想到,这原来正是命中注定的她。 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蛋,她轻轻在枕上蹭了蹭头,他泛起内疚,是不是吵醒她了?可她咂咂嘴,又继续睡了,睡得很是香甜,那满脸无辜的样子映入眼帘,让他又在心间轻叹,原本想叫她继续无忧无虑一阵子,可为了他们的将来,也是为了她父亲的大计,他将要不得不残忍的告知她真相了。 等她知道后,会很难过吧?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看她,许久,轻轻为她掖紧了被子,又悄悄退了出去。 ~~ 因为加急,凌文此次发出的信件果然于第三日凌晨前赶到了墨城。 凌濯收到信后立刻与齐景天商议,两人当然也能想到曹兴此举背后的用意,齐景天道:“赵颐果然已招朝廷忌惮,否则,太后等人怎会想到这样的办法,情愿用一位公主,来换你凌家的支持。” 凌濯一笑,道:“这恐怕也是没什么好法子了,不然怎会想到把凌家也拉下水呢!”他背起手来,叹息一声,”看来少帝如今的实力还需磨练啊!” “若是少帝足够厉害,倒不用你我在此多费心思了,”齐景天苦笑,“随便找个由头,也能叫赵颐不舒坦哪!” 凌濯一语道破真相,“国库里没那么多银两,轻易不敢用兵罢了!”复又感叹:“忙倒是可以帮,但犯不着非得联姻嘛,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的!” 一旁的齐城主轻笑着摇了摇头,这种时候,也就只有这位老友能叫他一笑了。 等笑过之后,凌濯又皱眉道:“这时候把萱萱的身世亮出来,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。不过难免会招来赵颐的眼光。” 齐景天想了想,“难为两个孩子,不过长启说得对,眼下赵颐不敢明着动手的。” “暗着来也不怕。”凌濯安慰他:“只要萱萱人在临安,我保管她平安无虞,再说,经过上次北翼的事,长启也吃一堑长一智了。放心,我们凌家会护着她。” 齐景天点头道:“我当然信得过你,倘若来了江北,还有我在,我会亲自保护她。” 凌濯见他语气肯定,问道:“北翼的事办妥了?” “无非是要费些银两,这帮人不过是收钱办事的杀手。”齐景天道:“都妥了。” 也是,枉他们北翼鹤山在江湖鼎鼎的大名,其实一个个贪财的厉害,谁给的钱多就替谁办事,这反倒是最好解决的。 “只是这样一来,萱萱免不了要难过一场了。”凌濯提到这一点,悄悄看了看齐景天。 提起女儿,齐景天情绪难以自控,又悄悄红了眼眶,忍了一会儿,叹道:“暂时不要告诉萱萱,我还活着……” 凌濯问,“不怕她伤心吗?” “我怕她知道了会露出破绽,也怕她……要来见我。”齐景天拍拍自己的腿,懊恼道:“我这副样子,怎么能叫她见到?” “也好。”凌濯赞同道:“这是最保险的办法,那就先瞒着她吧。”又安慰他道,“萱萱很坚强,放心吧。” 齐景天点了点头,脑间又浮现出女儿幼时的模样,已经这么多年未见,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,心中百感交集,心疼思念齐齐涌了出来。 父女俩劫后余生,虽然分隔两处,这么多年再没相见,但无论如何,萱萱总算还活着,算是老天对他在残忍过后的一个大大的仁慈了。 ~~ 曹兴还等着凌瑧回话,这事拖不得,两位父亲这厢拿定了主意,凌瑧便紧接着收到了回信,稍作准备后,他便要把消息散布出去了。 当然,他得先告诉阿蓉,这是她的身世,怎么能叫她最后才知道呢? 等到阿蓉来书房读书的时候,他特意把旁人支开,关紧房门,在她面前坐了下来,表情很严肃,阿蓉不禁奇怪,问他,“你怎么了?” 他已经在心中斟酌了千万遍,此时便直接开口,说,“关于你的身世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 阿蓉一愣,“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?” 他点头说,“不只是线索,我还知道你姓甚名谁,家在何处。” 阿蓉此时真是吓了一跳,见他表情严肃,也跟着肃敛起来,小心翼翼的说,“那你告诉我……” 他便一字一顿的说,“你本名叫齐萱,江北齐州人,生于显赫名门,父亲是江北巨商,名叫齐景天,母亲是西蜀美人,名叫霍婉柔。” 见她一脸不敢相信的惊吓状,他狠狠心,继续道:“六年前,齐家遭恶人毒手,致使你家中剧变,父母双亡,而你……应是被人护送来临安,逃难中出了意外,不小心跌落山崖,导致记忆全失,忘了自己是谁。” 阿蓉张大了嘴巴,完全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,手足无措的反应了许久,才想起来问他,“你说的是真的?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倘若这是故事,听来都觉得惊心动魄惨绝人寰,更何况他竟然说,这故事的主角是她,阿蓉又惊又怕,甚至急出了泪花,凌瑧直觉心疼的厉害,握住她的双手,道:“这都是真的,阿蓉……不,我该叫你萱萱……萱萱,我本来也没想到会是你,直到看见你的钱袋……” “钱袋?”阿蓉眸中蓄着泪,不解的问。 “对,正是那个钱袋。”凌瑧说着,从袖中拿出那枚钱袋递向她,“这个钱袋,本是我的母亲亲手做的,我见到它时就认了出来,因为也觉得奇怪,所以去邵家查了一下,阿林的爹娘说,当时见到你时,你身上还有另一样东西,而那个东西,也是我送给你的。” 阿蓉越听越糊涂,“什么?我的钱袋是你娘绣的?我,我身上还有你送的东西?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我如果是江北人,怎么会认识你呢?” 第33节 凌瑧放慢语速,叫她更容易听懂,“因为江北齐家与江南凌氏的家主,就是你爹和我的爹,他们是至交,在六年前,我们都还小的时候,为我们定了亲。那次你随家人来临安游玩,在这处府中住了很多日子,你跟我去玩,看见我的钱袋说很喜欢,我娘就为你,不,是为我们一人做了一个新的……”他说着,又拿出自己的那一只给她看,“你看,这两只布料是相同的,绣功也是一样的。” 阿蓉把他的也拿到手中,惊讶的合不拢嘴,自己一直珍藏着的钱袋,竟然还有一只这样相似的,而且居就是他的! 凌瑧紧接着又拿出那块缺了角的琥佩,“这个也是你当初带在身上的,陈氏以为很值钱,趁你昏迷的时候拿去当了,我前两天才刚找回来。”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,可还是难免有些激动,“你知道吗,这原本是我随身之物,跟了我十几年,那时候因为我们定亲,我才把它送给了你,这是我们的信物。” 阿蓉放下手中两只钱袋,又接过这玉佩来,仔细看了又看,恍然大悟的说,“难怪你那时说要送给我新的。” 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,凌瑧便试着问她,“你不是觉得临安熟悉吗?那是因为你来过,还有雷峰塔下白蛇的故事,那也是我告诉你的……萱萱,你能想起来吗?” 这些原本就是很模糊的片段,记忆里找不出来完整的,总是一闪而过,所以阿蓉皱着眉使劲回想,可是无奈,除了头疼,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。 这真是太沮丧了,联想到他所告知的自己那凄惨的身世,家庭剧变,父母双亡……她忍不住哭出声来,“我……我还是想不起来,什么也想不起来……我的脑子真的坏了……” 眼见她这样,凌瑧一下怔住,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急了,失忆症不是轻易能好起来,否则也不会成为疑难杂症了。 她哭的梨花带雨,他心疼的厉害,只好把她拥进怀中轻哄,“不要哭了,不急,总会好起来的……” 原本还抱着寻亲的希望,渴望有朝一日能体味到父母亲人的温暖,没想到如今竟被告知,爹娘早就死了,而且死的那么凄惨,希望瞬间破灭,她果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女。 她原本何其坚韧的活着,就是因为心底还存着这个希望,是支撑她的力量,可现在就这么突然的,残忍的忽然倒塌在眼前。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委屈,一下将她淹没,她哭的无边无际,简直要溺死在自己的泪海里。 许久许久,她累到没了力气,终于停了下来,依然懒洋洋的趴在他怀里,思绪与理智一点一点回来,她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件事,一下支起身子来问他,“那,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?你刚才说你看见钱袋就起了疑心,还特意去邵家查过了,那天早上,还来我房间给我看这块玉……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吗?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?” 他一顿,本来看她难过成这样,就不想再说什么了,但她这么快就问了……左右是瞒不了的,他硬着头皮实话实说,“是前些天就知道的……原本怕你伤心,不想告诉你的……” 她不解追问,“那……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?” 他点头说,“因为有件事,叫我不得不说了……京城朝中来了个人,说太后想与凌家联姻。” “联姻?”她心内一惊,有种不好的预感。 他点头说,“他们想叫我娶一位公主。” 第三十八章 “公主?”阿蓉又吓了一跳, 不可思议的问, “你要做驸马吗?” 他赶忙摇头,“不,我绝不会娶什么公主, 做什么驸马, 之所以忽然告诉你你的身世,正是为了拒绝他们。” 阿蓉不是很明白,“怎么拒绝?” 他说,“你我是早年前双方父母亲定的姻缘, 这一点外界许多人都知道,我既有婚约在先,便不可能再去娶别人, 更不可能做什么驸马了。所以我准备告诉外界,我已经找到了你,你还活着。” 只要她活着,这婚约就还作数, 她总算明白了一些, 想了想,忧心忡忡的说, “你不去做驸马吗?好多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事……” 他忽然失笑,这算是吃醋吗?刚刚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场,现在居然又能说酸话了,这算不算是没心没肺…… 她刚才哭的那副模样,直教人跟着肝肠寸断, 他心疼的厉害,拥过她温柔道:“我不去,我是你的未婚夫,要娶的人是你,什么公主驸马的,跟我都没关系。” “可我什么都没有。”她又抽泣起来,“原本还以为能找到爹娘,可是他们已经死了,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什么都没有了,连希望也没了。 凌瑧实在心疼,差点忍不住就要告诉她其实她爹还活着的事,可为了大计,千忍万忍,还是忍了下来,只紧紧抱着她不放手,温柔安慰说,“你还有我,我们很快就要成婚了,你会有一个新的家,你看,这里就是你的家……” 话虽这么说,可还是抵不消心中这满满的悲伤,她像是被夺了三魂七魄,一下没了精神。 他也只好抱着她不撒手,两人静静相拥,从上午偎到下午,连午饭都没吃,府里的下人们可都着了急,少主不吃饭怎么行呢! 膳房的人去通报了内府管家方进,方进也没办法,只好去求助凌文,凌文在下人们眼中算是半个主子,在少主眼里地位也高,他去劝劝,总会有用一些。 凌文能猜到这时的状况,正好也有事要来找凌瑧,便过来了,才一踏进院子就发现,凌臻正带着阿蓉在看庭前的红叶。 凌臻缓声跟阿蓉说,“再过几天,这些黄栌与漆树也会落叶,可虽然落了叶,明年春天也会重新长新叶,还有其他的花草,到时候,园子里依然会姹紫嫣红……万物枯荣,是亘古不变的规律,人无力改变它,却可以适应它。” “你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人世,可你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,树叶与树木分离,虽然痛苦,却逃避不了,人也一样,生命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,你总会好起来的。” 这是当初母亲离世时父亲安慰他的话,尽管父亲当时也是悲痛欲绝,但他后来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历练,才发现这些话并不假。 难为他语重心长的说了这么多,阿蓉仍然嗡浓着鼻子,却点头说,“我都明白的……” “那就好,”他微微笑,轻轻揉揉她的肩头。 门外等候的凌文估摸着时机成熟,便咳了一声,走近两人问道,“少主,听说您二位尚未用午饭,这样恐怕对身体不好,不如先把午饭用了?” 见到凌文来,阿蓉眨了眨已经红肿的泪眼,有些不好意思,凌瑧则笑笑,打趣说,“都这个时辰了,索性连晚饭一起用吧。” 阿蓉倒很懂事,虽然心情低落,也礼貌的问凌文说:“文叔是不是有事啊?”晚彤和琳琅阁的婢女们都是这样叫凌文的,她也跟着这样叫。 凌文笑道:“不敢当,老奴可担不起小姐这样的称呼,”而后看了看凌瑧,说,“的确是有一事,要跟少主禀报。” 阿蓉便知趣的说,“那我先回去了,你们慢慢谈。” 她显然还很低落,凌瑧有些放心不下,唤她,“萱萱……” 她勉强露了个笑,说,“我没事的。”然后就自己走了。 剩下两人一起目送她离开,凌文感叹,“这场阴差阳错,萱萱小姐变了很多。”被养在农户家多年,任何事都要靠自己努力,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,没了小时候的娇弱任性,现在出奇的懂事坚韧。 凌瑧则看着她的背影感叹,“如果可能,谁又愿意叫她受这一番罪呢!” 少女翩跹的衣裙转过墙角,再也看不见了,他把目光收回,问凌文,“东西都准备好了吗?” 凌文点头,“老奴正是来向少主禀报此事。” 凌瑧说好,两人便去了屋里。 进屋将门关好,凌文道:“少主需要的黄金与银票都已备好,但是老奴觉得,在见曹兴之前,您还是最好不要忘了裴承。” 凌瑧点头说是,“已经过去了四天,这事越拖越不好办,看来今晚就得与裴承碰一碰面才好……”他斟酌一下,说,“再为裴承准备一份。” 凌文道,“老奴已经准备了。” “还是你想得周到。那马上就向裴府发张帖子,等会儿,我在荟珍楼等他。”凌瑧说完,便去换衣裳,他很有把握,裴承一定会见他。 凌文便下去安排了,不一会儿,凌少主已经从府中出发。 ~~ 不似临安城中其余门庭若市的酒楼茶馆,西湖边上的荟珍楼是个极其雅致的地方,楼中珍藏许多件名人字画,房间装饰也尽显古朴典雅之风,打开窗,能尽收西湖之景,与其说是酒馆,不如说是凌家家主的私人会客室。若是一般的交情,定然是进不了这里的。 裴承对这里略有耳闻,趁夜来到,下马车时,只望了门口一眼,便倍感惊艳。 凌瑧已在雅室中等,裴承被人引着进来,与他见面后相互问好,便坐了下来。 酒是上等陈年佳酿,凌瑧亲手为他斟好,便开门见山道:“在下十分感激裴大人能赏光。这一杯,先敬您!” 对饮过后,再继续道:“在下邀您前来,是想请您帮一帮忙……那日大人也在场,在下便直说了,我凌家世代布衣平民,实在不敢高攀皇室,还希望裴大人能替在下美言几句,令曹督主另择他人吧!” 裴承还没完全摸清他的意思,便假意劝他道:“少主何出此言啊?能娶到公主,这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好事,再说,曹督主既然已经选定了您,必然有他的道理,”他压低声音,说,“这既是上头的意思,他也轻易改变不了啊!我看,您就接受了吧!” 凌瑧作为难状,叹道,“在下实在有苦衷,是万万不能接受的。实不相瞒,在下少年之时,家中父母曾为我订过亲,只是后来,对方家中出了变故,众人都以为与我定亲的姑娘已经死了……” 裴承捻须道,“既然人已死,那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,少主还纠结什么呢?” 凌瑧接着说:“可事情却是巧了,那姑娘其实没死,前些日子机缘巧合,我又找到了她。既然人还在,那婚约便还是作数的,我是有婚约之人,倘若再贸然高攀公主,一则,落下背信弃义之骂名,叫家父与凌家都蒙羞,二则,倘若叫公主知道了,岂不犯了欺君之罪?在下区区小民,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啊!” 这话说完,只见裴承一顿,立刻问他,“少主方才说,那姑娘找着了?”他嘶了一声,倍感奇怪,“与您定亲的不是江北齐家吗?难道说江北齐家还有人在?” 凌瑧装作意外道:“裴大人知道?的确是江北齐家,齐家小姐齐萱,就是我的未婚妻,她并没有死,依然在世。” 得知这样一件惊天秘密,裴承立刻来了兴趣,连连问他,“齐家小姐还活着?那她现在在哪里?少主是如何找到她的?” 凌瑧作为难状,“此事说来话长,待我以后再向大人慢慢解释吧!眼下只想先请大人帮帮忙指点,该如何回绝曹督主才好?” 裴承作思考状,“这个嘛……” 其实那晚曹兴忽然对凌瑧说要联姻,他也很是意外,毕竟之前曹兴只是跟他说,想见见凌家少主而已,谁料到会突然抛出这么劲爆的话题。酒席散后,他也好好想了一回,作为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手,他联系最近的朝局,也隐约猜出了皇家的用意。 其实很简单,皇帝和太后他们想要的……不过是凌家的钱罢了! 凌瑧将裴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,立刻命人取出一箱精致的金条,放置在裴承面前道:“在下知道此事很难,所以只有您能帮我了,这是我凌家的一点心意,还请大人多费费心哪!” 裴承一顿,这么多黄金摆在面前,简直要闪瞎人眼了! 他呵呵笑道:“其实少主实在太客气了,老夫若能帮您解忧,定会全力以赴,眼下老夫只是猜测啊……听闻自陛下即位起,因接连逢天灾,国库已经捉襟见肘,太后看中少主,应不只是您的为人吧……当然了,少主既有婚约在先,还曾经广为人知,现在人还在,并不可轻易毁约的,老夫觉得若是曹督主此次能帮朝廷解决大事,能立上一功,或许会很愿意帮您说几句话的。” 说的已经很明白了,既然他们只是想要钱,你给些钱就完了! 凌瑧装作醍醐灌顶的样子,立刻点头道:“是是是,国家大事,匹夫有责,我凌家身为子民,理应为朝廷分忧……在下明白了,实在感谢大人提醒!” 裴承呵呵笑了,反正他什么要紧的也没说,左右黄金已经是他的了! 凌瑧也在心里一笑,裴承所说的他当然都明白,根本用不着裴承来出主意,叫他来,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,曹兴那么精明的人,今晚他与裴承见面的事,他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,而待事成之后,曹兴也会知道,并非他凌家太聪明,只是有裴承在旁提点而已…… 待送走裴承,他便赶紧命人向曹兴发去了请帖。 第二日,便是他与曹兴见面之时。 因东厂的人不是白吃饭的,曹兴必然知道他与裴承是在何处见的面,所以为了彰显他的诚意,他又选了一处比荟珍楼还要妙的地方——以凌家深不可测的雄厚资力,寻几处别出心裁的好地方,还是非常简单的。 曹兴当然如约前来,只是相对裴承,架子更大了一些,凌瑧倒并不在意,毕竟这是皇家面前的红人,整日混迹在临近皇权最近的地方,人喜欢摆摆谱,可以理解的。 曹兴一身暗紫云纹团花锦衣,拇指上一枚显眼的水玉扳指,虽为宦官,但跟在尊贵的主子身边久了,整个人也贵气十足。一见他,便笑呵呵的问,“少主可是已经考虑清楚了?” 凌瑧作为难状,将对裴承说过的话再说一遍,就见曹兴关注的重点与裴承无异,一脸惊诧的问,“什么?齐家还有人在?” 他点头道是,将苦衷一说,再道:“近年来天灾频发,草民无德无能,不能为皇上分忧,督主知道,凌家唯一的长处,不过是祖上早年存了些银钱,因此草民愿意捐出白银八百万两,敬献国库,也好帮朝廷安抚灾民。” 曹兴在心中暗暗感叹,裴承有两下子啊,才见了一面,就把他点拨得如此透彻! 凌瑧不是不在乎银子,只是若能破财免灾,这一点小钱,他还是愿意破的。 没等曹兴表态,他又赶紧拿出为曹兴备好的礼——比裴承更多的黄金,外加一箱世上难寻的名人字画。他知道曹兴喜爱附庸风雅,这一点也算投其所好了! 而这次的礼果然是投对了,曹兴接下这些礼物,思索过后,居然说可以帮他去跟太后求情。 曹兴知道,这亲事是成不了了,但能拿到这么多银两,主子们也能得一些安慰。 更重要的是,他发现了一件更有用的线索。 齐家还有人在?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啊! 呵呵,有趣了! 第三十九章 第34节 在外一连忙碌了两天, 总算把联姻的事情处理好了, 凌少主暂时松了一口气,一回到府中,便赶紧去看阿蓉。 昨日她离开时眼睛还是肿的, 不知现在好些了没? 因为刚见过曹兴, 难免要喝些酒,衣裳上沾了些许酒气,他特地又换了身干净的,才来到琳琅阁。 头顶已是月朗星稀, 怕她已经睡下,他在进门前特地问了下婢女,知道她还没睡, 这才进到房中。 她垂着长发披着睡衣,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,见到他来,微微有些吃惊, 问道, 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我刚回府,过来看看你好不好?”他微笑说完, 仔细打量她,见她眼睛虽然消了肿,却有两个黑眼圈,显然昨夜没有睡好。 他问道:“没好好休息?” 她还没说话,晚彤就在一旁告起了状, “姑娘昨夜几乎没有合眼,今天白天也不肯好好休息,少主来得正好,快管管她吧!”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主仆俩关系很好,阿蓉瞥了小丫头一眼,晚彤却狡黠笑笑,自觉的退出了房去。 阿蓉主动说,“我就是睡不着而已,没有别的事,你不用担心。” 凌瑧表示明白,说,“那叫她们煮些安神汤,今晚能睡得好些。” 她点点头,抬眼看他,关问道:“你的事办好了吗?”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,笑笑说,“联姻的事已经妥了,放心吧。” 连皇家的婚都拒了,从此真是没有谁能阻止两人顺利成婚了,她终于笑了笑,虽然很微弱,却叫他如沐春风。还是无忧无虑的她好,这样一个忧郁寡言的她,叫他实在担心。 方才提到安神汤,她又想起一件事,问道:“我已经许久没吃药了,你能不能帮我看看,体内的毒怎么样,会不会又再复发?” 上回为了叫她不离开,他骗她说她体内尚有余毒,现在他差点忘了,她却一直还记着。 他一顿,有些心虚,想了想还是跟她坦白道:“哪有什么毒……你早好了。” 她很意外,疑惑道:“可是你不是说……”话未说完,自己反应了过来,睁大眼睛看着他,“你骗我?” 他轻咳一声,先将她拢到近前,握住两只小手,才说,“当初怕你要离开临安,一时情急才找了这么个借口,其实你什么事都没有,用不着担心了。” 枉她一直记挂着这事,原来是被骗了,阿蓉有点生气,撅起嘴来看他,他假装看不见她眼中的气,厚着脸皮将人揽进怀,道:“从前你那么倔强,动不动就想一个人远走,我放心不下,我留你,你又不肯,若非这件事,你肯留下来吗?” 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,咬唇说,“那现在也不怕我生气走了……” 他笑笑,“这里就是你的家,你还想走到哪儿去?” 是啊,虽然知道了自己是谁,但父母已经不在,她依然是无处可去的。 她又有点悲伤,懒洋洋的在他怀中靠了一会,忽然问,“那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了?”难道除过父母,齐家就没有别人了?总应该还有些亲戚吧? 除过她不知道的齐景天,能称得上亲人的便只剩下在安顺王府中作侧妃的那位姑姑了,但事关安顺王,凌瑧怕她今晚再睡不着,所以并不想说。只道:“这个说来话长,今天晚了,咱们明天再说吧。” 她便说好,这两天她也有些累,暂且休息一下,再去了解自己的从前吧。 只是实在可笑,她自己的从前,却要靠别人来告知,她轻声说,“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……” 他安慰道:“不要着急,慢慢来。或许一切只是需要个机缘,但是现在,你先好好休息一下,别逼自己。” 她点点头,乖顺的嗯了一声,忽然问,“阿启……你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,那从前,我是怎么叫你的?” 他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,回忆道,“我比你大五岁,所以你叫我‘凌哥哥’。” “凌哥哥……”她喃喃重复一边,又抬脸看他,“那你怎么叫我?” 他说,“我跟大人们一样,叫你萱萱。” 说到这儿,他顺便嘱咐她道:“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往后就不要叫‘阿蓉’了,改回原名吧,毕竟是你父母为你取的。” 说的很有道理,她点头应了下来。 告诉了裴承与曹兴,阿蓉的身世基本就等于公之于众了,外界既然已经知晓,府里总不能还瞒着,凌瑧便命凌文向府中众人宣布,于是大家便一下弄明白了少主安置在琳琅阁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。 原来正是昔日家主与夫人为少主择定的未婚妻啊!资历老一些的下人们,都还能想起当初齐家一家三口来做客的情景,也还能回忆起当初那个娇娇俏俏的齐家小姐,如今再来看这已经长成的美人,联系一下,也就都能对上号了。 在下人眼里,这位未来的少夫人不仅人漂亮,且也极好相处,一时间,广受爱戴。 ~~ 齐家还有人在世,这可是个大新闻,没过多久,临安城就已经传遍了,而凌家的姑奶奶凌慕兰也从几位贵妇口中得知了这件事,意外之余,赶紧赶回凌府。 她随夫君在江北齐州生活了近十年,因为凌家与齐家的关系,她与齐夫人关系交好,因此齐萱便是她的故人之女,倘若齐萱还活着,她当然要来看看。 凌慕兰心急火燎的赶了回来,一进门就问凌瑧,“萱萱还活着?她在哪儿,快带我去看看!” 先前不知道阿蓉就是齐萱的时候,为了避免麻烦,也因为李蔓儿的那次无礼,凌瑧不太愿意叫姑母与她见面,他那时没有把握,怕凌慕兰会因为世俗之见刁难阿蓉,如今既然阿蓉就是齐萱,且凌慕兰与齐夫人还是故交,那这些担心便是多余的了。 凌瑧便答道:“姑母别着急,她就在琳琅阁,我这就带您去。”语罢就带着凌慕兰去了琳琅阁。 两人到时,阿蓉正在逗着赛雪玩,听说凌瑧过来了,便直接抱着猫出去迎接她,于是凌慕兰一眼就看见了怀抱着白猫亭亭玉立的少女。 不用再怀疑了,这神态,这眼眸,简直是霍婉柔的翻版啊!还有她的个子,就算放在江北姑娘中也算是拔尖的,一看就是遗传了她的爹齐景天。 都不用凌瑧介绍了,凌慕兰径直走过去,唤道:“萱萱?” 阿蓉并不认得来人,或许她曾经认识,可现在也不记得了,一时有些懵,凌瑧便在旁为她解释,“这是我的姑母。” 她放下猫,赶紧端了个礼,“夫人好。”还没过门,跟着他叫姑母不太妥当。 凌慕兰已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,激动的说,“萱萱,怎么跟我这样见外?你不记得我了吗?你小时候……” “姑母……”她话还没说完,凌瑧在旁打断道:“萱萱几年前出了意外,失忆了。” “失忆了?”凌慕兰一脸惊讶。 阿蓉也自己解释说,“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,记不起来您,很是抱歉。” 凌慕兰缓了一会儿,想到齐家出了那样的事,原以为已不在人世的小姑娘又出现在眼前,对她的失忆也就释然了,又仔细看了看她,点头说,“也没关系,还能再看见你已经是很不容易了,”想到好姐妹曾经相聚的时光,也是感慨,心潮一时难以抑制,动情的说,“你长得很像你娘,也像你爹……萱萱,你这些年都在哪儿?” 凌慕兰此时在阿蓉心中,就是个陌生人,这样的问题,阿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凌瑧咳了一声,“此事说来话长,正好也到饭点了,姑母留下来用饭吧,我们等会儿慢慢告诉您。” 凌慕兰的确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凌瑧呢,便答应下来。 等到各色精美菜肴纷纷摆上了桌,三人也一同入了座,阿蓉一直在听凌慕兰讲,与她娘亲霍婉柔还有她自己的姑母齐玉瑾之间的往事,她不禁好奇问道:“我还有姑母?”上次她问凌瑧,凌瑧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! 凌慕兰点头道:“你的姑母是你祖父母的养女,但你祖父母待她视如己出,多年前嫁到了安顺王府,入府时本是侧妃,后来啊,安顺王妃染病殁了,安顺王爷就扶她做了正妃,如今已是安顺王妃了。” 她哦了一声,这才知道,原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位姑母,只是依然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,自己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。凌慕兰笑笑,又道:“我出嫁后随先夫调任,先从临安去了齐州,那时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,幸得你爹处处照拂。你娘温柔贤淑,人如其名,我与她一见如故,便结了异姓的干姐妹……后来,她先生了你,我再生了蔓儿,都是初为娘的人,常常就聚在一起聊,怎么养孩子的事,感情也是越来越好……” 回忆起往事,凌慕兰眼中闪着光,“还有你的姑母,王府规矩大,不似咱们这小门小户的,你姑母也不如我们自由,不过她的命也好,入了王府后,为安顺王诞下一位公子……” 听到这儿,阿蓉点头说,“那这样说来,我不仅有姑母,还有一位表哥。” 凌慕兰点头笑道,“是啊,你姑母被扶正后,你那位表哥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安顺王世子,前程好着呢!” 凌瑧在旁默默听着,一直没有插嘴,看来凌慕兰并不知道安顺王其实就是令齐家蒙难的元凶,说来也是,姑母随姑丈后来去了京城,齐家出事的时候,她早已离开齐州了。 再说,现如今,除过齐景天并他们父子俩,还有谁明白,那位安顺王爷谦和闲散的表面下是那样一副凶狠面孔? 凌慕兰可以暂时不明真相,但萱萱不行,那是她的仇人,万不能叫她误以为那是亲人。 一顿饭从头到尾,几乎都是凌慕兰在跟阿蓉讲过去的事,到最后,还是凌瑧不得不出言打断,劝道:“姑母,来日方长,既然已经找到了萱萱,以后有的是你们说话的机会,您刚才一路赶过来,萱萱这几日也没怎么休息好,依我看,先各自去歇息吧,咱们细水长流嘛!” 他这样一说,凌慕兰也终于发现自己今日话有些多了,便跟阿蓉笑笑,“那你先休息,我改日再来,对了,等我回去叫上蔓儿,带她一起来看你。你们俩小时候常在一起玩,真不知现在见面还能不能认出来?” 阿蓉一愣,“蔓儿?” 呵,可真是冤家路窄! 第四十章 (二合一) 凌慕兰口中的“蔓儿”, 应该就是那日当众羞辱她的那个李蔓儿了吧? 也对, 晚彤曾经说过,李蔓儿是凌家姑奶奶的女儿,那不就是眼前凌慕兰的女儿吗? 她真是没想到, 凌瑧的这位姑母看上去这么亲切和善, 怎么会教养出那样的女儿? 那日李蔓儿说的话还历历在目,一想起来,还是叫她有些不痛快,所以她一时没有接话。 凌瑧能猜到她的感受, 主动跟凌慕兰说,“蔓儿与萱萱其实已经见过了……那日我邀请萱萱来府中做客,蔓儿忽然来了, 对萱萱说了一些很不友好的话……” 他话说到这里,凌慕兰自己也想起来了,惊讶道:“那天那个姑娘就是萱萱?” 凌瑧点点头,其实他刚在在席间已经说过了认出阿蓉的经过, 凌慕兰应该能知道, 大概她只顾着跟阿蓉说话,并没有想到这一点。 凌慕兰此时也明白了, 见阿蓉也点头,立刻道:“原谅我糊涂了,居然没有想到这个。”她认真的跟阿蓉说,“那天的确是蔓儿不对,长启当晚说了她, 我知道以后也骂她了,等改天我把她带来,一定跟你道歉。” 人家做长辈的,把话说到这份上了,阿蓉也想回一句客气话,然还没等张口,却见前头来了个婆子。 婆子是芝兰院的,来到近前,先分别向他们几人施了礼,接着就跟凌慕兰禀报,“姑奶奶,表小姐刚才来找您了,这会儿人在芝兰院呢,表小姐叫奴婢来给您传话,说等会儿您若是要回府,可别忘了叫上她。” 凌慕兰一愣,“她有什么话不会自己跟我说,就这么几步路,还要叫个人来传话!” 婆子悄悄看了眼凌瑧,讪笑道:“表小姐说,怕少主还生她的气呢,不敢亲自来。” 不敢亲自来,还特意叫人把这话说给他听……阿蓉瞥了眼凌瑧,凌瑧却装作没听见,并未说什么。 凌慕兰还能不知道自己闺女的那点小心思?当即便说,“她来的正好,去,把她叫到这儿来,我正有话跟她说呢!” 婆子赶忙应声,又回去给李蔓儿传话了。 而李蔓儿叫婆子来传话,的确有点小心思。 从那日被安澜“送”回自己家后,已经有一阵子没过来了,娘亲凌慕兰经过上回那事,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惯她了,便令她在家里待着,好好修习女德,没事不可出门。她已经憋闷在家中好一阵,今日听说母亲来了外祖家,心里按捺不住,终于也后脚跟了过来。 只是来是来了,却又不敢正大光明的见凌瑧,于是便想了这么个主意,她以为叫婆子这样说,当着娘亲的面,凌瑧总会说些什么原谅她的话,然婆子回来后,只说娘亲要叫她过去。 不管是谁叫的,反正能见到表哥就行,李蔓儿应了一声,便出发了,一路上丫鬟采青不忘劝她,“小姐,等会儿您一定记得要好好说话啊,好不容易来一回,千万别叫表少爷又生气……” 李蔓儿哼了一声,“什么叫好好说话?我那天没有好好说话吗?” 话虽这么说,可自己心里也晓得,等会儿见了表哥,姿态还是要放低,一定要表现得楚楚可怜。她觉得表哥之所以会中意那个野丫头,无非是觉得她小家子气,可怜呗!既然这样,她就做出比那个丫头更可怜的样子…… 一路在心里琢磨着待会见到凌瑧后的说辞,主仆俩很快便到了几个人所在的澜雅堂。那边的三人正围坐在一起品茶,凌瑧个子最高,李蔓儿一眼就望见了他,表哥今日穿了件鸦青素面锦袍,闲闲坐在那,侧脸完美的无懈可击,虽然样子有些慵懒,却愈加衬出人的俊美。 李蔓儿悄悄清了清嗓,准备着等会儿甜甜叫一声表哥,然而又走近几步,却忽然愣住了。 那个女人,居然还在! 而且居然与娘亲和表哥那么亲近的说话,怎么回事,难道娘亲也被她哄骗了吗? 采青也看见了阿蓉,心想不好,再一看李蔓儿脸上迅速凝上的冰霜,就更不好了,赶紧想拉着李蔓儿劝一劝,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啊,但李蔓儿火气窜上了脑门,已经把刚才的所想抛诸脑后,加快脚步走了过去。 “娘。” 李蔓儿人还没站定,先叫了一声凌慕兰,语声可不算温柔,说话的三人这才把话停住,目光看向她。 第35节 凌慕兰朝她招手,“来得正好,我正要跟你介绍一下。”说着便拉起阿蓉的手笑道:“可还记得小时候老跟你一起玩的萱萱姐姐?瞧,这位就是,一别十年了,你们俩都长成大姑娘了,来,快来跟萱萱问个好。” 李蔓儿一愣,“娘你说什么?什么萱萱?” 因为前些日子一直被年关在自己家里,她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,也就无从知晓凌家找回齐萱的事了。所以现在娘忽然提起什么萱萱,她根本想不起来是谁。 凌慕兰笑着提醒她,“怎么会忘了呢?你小时候我们在江北,娘常常带你去见婉柔姨母,还有她们家的萱萱姐姐啊……” “齐萱?” 这么一说,李蔓儿终于想了起来,可更加疑惑了,不可思议的看看阿蓉,再看看自己的娘,“齐家人都已经死了吗?她,她怎么会是齐萱?” 凌慕兰叹道:“娘也是今天才知道,原来萱萱并没有死,而且就在临安郊外待了这么多年……”刚才已经感慨了大半天,她便赶紧跟李蔓儿说,“这就是萱萱,没错的,你瞧,跟婉柔姨母长的多像啊!” 说到这,她又想起了要紧事,赶紧跟李蔓儿说,“对了,你们已经见过一回了,那日你没礼貌,娘的脸都被你丢光了,现在大家都在场,快给萱萱道个歉。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玩,长大了千万别生分了。” 凌慕兰语罢便想拉着李蔓儿往前,好叫两个姑娘站进一些,但李蔓儿却本能的后退一步,狐疑的打量起阿蓉。 齐萱还活着?而且她就是齐萱?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? 凌慕兰知道李蔓儿还有点不相信,笑着跟她说,“傻丫头,你表哥跟我还会骗你吗?” “不对,”李蔓儿忽然想一个问题,问阿蓉,“如果你真的就是齐萱,那天怎么没认出我?虽然长相可能不同了,但我的名字又没变,难道你也不记得我了吗?还有,从那时到现在,都已经几个月了,你为什么不在那时候说明自己的身份,现在才说?” 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冒出来,谁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? 这种时候,她倒聪明起来了!凌瑧心里暗叹一声,终于开口说,“萱萱失忆了,几年前出了一些事,她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,至于她的身份,也是我先发现的……这其中的具体细节,我方才已经跟姑母讲了。此事说来话长,等日后叫姑母讲给你听吧!” 他特意看了看阿蓉,再跟李蔓儿说,“总之,她就是萱萱,不会有错。” 因见她跟阿蓉说话的语气依然不算友好,凌瑧的这句话的语气稍重了些,意在告诫李蔓儿,不可对阿蓉无礼,在场的人当然都能听得出来,凌慕兰担心她又惹凌瑧生气,赶紧道:“娘刚才说的什么?快来跟萱萱道个歉。” 李蔓儿自己也听出来了,虽然极不情愿,但为了凌瑧,只好强压下不甘,勉强给阿蓉施了个礼,木着声说,“萱萱,那天是我不好,你不要生气了……” 这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,阿蓉当然看得出来,但她有气度,不屑于跟对方一样,便露了个笑,说,“没关系。” 如此便算是将这一页掀过了,凌慕兰问凌瑧,“你父亲可知道这件事了?” 凌瑧点头说,“文叔已经向父亲禀报过了,父亲说,年后他会回家……为我们筹办婚事。” 他大大方方说完,特意看了看阿蓉,未出嫁的姑娘家,在外人面前提到自己的婚事,难免有些羞涩,阿蓉脸微微一红,抿唇一笑。这副恩爱模样落在别人眼中,叫李蔓儿顿时犹如五雷空顶。 他们还是要成婚? 也是啊,她早就知道,表哥与齐萱订过亲,现在既然齐萱没死,那表哥要娶的人不就还是她了! 凌慕兰点头道,“那就好,那我可就放心了。” 趁着别人说话的功夫,李蔓儿再度悄悄打量一番阿蓉。从玲珑坊里待过,又在凌府里养了些日子,她的气度愈发好了,现在穿着一身淡紫软绸袄裙,衬的身段尤其好,乍一看去,同自己这样的贵女根本没有区别。 她才是表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,那这些年自己的这些心思,全是白白浪费了吗? 她自己跟娘亲回到临安的时候,舅父都未曾回来看过一眼,现在为了她与表哥的婚事,那个避世归隐了几年的舅父居然就要回来了! 她自己没失忆,也还能隐约记起小时候同齐萱在一起玩耍的情景,可时隔多年,现如今诸事都已面目全非,即便面对着失而复得的幼时玩伴,李蔓儿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可言,有的,全是满满的不甘…… 另外的三人还在说话,可说的什么,她已经全然听不见了,直到眼看天色不早,娘亲凌慕兰跟凌瑧与阿蓉告了别,领着她坐上马车,她的脑中还是一团乱麻。 两家离得并不近,坐一趟马车就得花半个时辰,与去时的满心期盼截然不同,李蔓儿知道了阿蓉的身世,此时正一头乱麻。 她对齐萱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,且也已经非常模糊,虽然小时候的确是常常玩在一起,但这一些点情谊,抵消不了李蔓儿心中的失落。 本来以为世上没了齐萱这个人,表哥便没有婚约在身,那她近水楼台,完全可以喜欢表哥,现在她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,齐萱却忽然回来了……那她呢,谁能告诉她,她该怎么办? 往常爱说话的女儿一下沉默下来,凌慕兰当然能察觉出来,也大致猜到了原因,轻叹一声,劝她说,“蔓儿,从前娘叫你收了对你表哥的心思,你不当回事,这次无论如何,也要听娘的。你表哥同萱萱的婚事是父母之命,就连你舅父年后都要回来,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。” 李蔓儿没有接话,想了一会儿,忽然愤愤道:“就算她是齐萱,但她爹娘都不在了,什么都没有,还要赖在未婚夫家,不怕别人说闲话吗?” “怎么又这么大火气?”凌慕兰皱眉瞪了她一眼,叹道,“你就是死心眼,跟你爹一样!” 她顿了顿,指正李蔓儿刚才的话,“她那是没办法,再说,她人就在江南,好不容易找了回来,我们倘若视而不见,那还像话吗?还有,谁说萱萱什么都没有?她爹娘虽然不在了,但还有姑姑啊,她姑姑还是堂堂王妃呢……” 话说到这,凌慕兰忽然想到一件事,自言自语道:“如今萱萱既然还活着,那她的东西,玉瑾也该还给她了……不行,改天见到长启,要跟他说说……” 李蔓儿在旁听的糊涂,“什么她的东西,娘你在说什么啊?” 凌慕兰叹道:“自然是齐家的家产啊!想当初齐家那么大的家业,遍布江北各地,因为一家三口都没了,只有让萱萱的姑姑来接手。现在萱萱既然也找回来了,那这些家业也该是她的啊。” 不过话虽这么说,她也有些担忧,“只是不知玉瑾能不能做得了主啊!” 李蔓儿哼了一声,“娘你可真爱管闲事!” 凌慕兰叹道:“我倘若不管,如何对得起婉柔的在天之灵?你小时候身子弱,常常半夜三更的生病,婉柔专门派了个车夫在我们家,就为了方便我们给你请大夫……再说了,萱萱很快就会成你的表嫂,都是一家人,多替他们操操心也是应该的。” 话说到这儿,她又有了一个主意,“不过你说得对,还未成亲,总住在一个府上也不太好,不如这样,我把她接到咱们家来,我跟婉柔拜过姐妹,论说,她也该叫我一声姨母的……” “娘!” 话还没说完呢,被李蔓儿跺脚打断,“娘你成心气我是不是,你若是真的把她叫到咱们家,我,我就走!” “大呼小叫成何体统!”凌慕兰气的想扇她一巴掌,却终是下不去狠手,只使劲点她脑门,“这些天的女德真是白学了,听说萱萱在农户家待了六年多,成天过苦日子,人家看着都比你强!” 又拿她来跟齐萱比,李蔓儿简直委屈的想哭,想到齐萱不仅抢了表哥,现在连自己的娘亲都处处想着她,又气的发狂,手里使劲绞着丝帕,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! ~~ 送走了那母女俩,总算只剩两个人了,凌瑧斟酌着,想再告诉阿蓉安顺王的事,还再想着说辞,却见阿蓉一脸兴奋的跟他说,“太好了,我还有一个姑姑,总算还有亲人在世!还有,虽然你表妹有些不招人喜欢,但你姑母看上去人很好,她居然认识我娘,今天多亏了她,我才知道了我娘这么多事。” 她的眼里重新有了光,不似前几日那般失望灰心,他忽然有些不忍心,好不容易重又见到这样快乐的她,他却又要来打击她了,告诉她,她的姑丈便是她的仇人,而那位姑母,她还是不要指望的好…… 这样残忍的事,她会不会又失望一场,又是好几天不再说话? 他想来想去,决定还是一点一点告诉她,便先说道:“表妹的确是有些骄纵,但我的姑母是个很知礼的人。我小时候,她还未出嫁,经常同我娘一起照顾我,她待我很好……可人跟人不同,有些事,并非的如表面那样,所以对于没有亲眼所见的,不可轻信,也还是不要抱太大的信心为好。” 他的话说的模模糊糊,阿蓉听得云里雾里,只好问,“你能不能说的具体一些?我听不懂……” 凌瑧笑笑,“今天晚了,你好好睡一觉,我先送你回去,明日跟你说。” 自打知道了身世,她一直睡得不太好,的确也有些头疼,便说好,跟着他往回走。 两人慢慢走着,深秋的庭院中有种说不出的宁静,走到某处小园子,阿蓉忽然说,“等一下。” 凌瑧停住脚步,想问她什么事,却见她踮起脚尖,抬手摘了他肩上的一根落发,笑着说,“我眼力好吧,你穿这样颜色的衣裳,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的。” 他一怔,随后看看左右,见并无闲杂人等,便猛然抱住了她的腰,收进自己怀中,阿蓉小低低“啊”了一声,问道:“干嘛……”脸却一下绯红。 他低声说,“终于又见着你这样笑了,前几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,你没有精神,我心里也跟着你难过。” 他的俊脸近在眼前,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,阿蓉脸更红了,低声说,“先放开我……”这可是在你家里啊…… 可凌瑧却不打算听她的,径直低下头去,好好亲了亲那娇艳欲滴的樱唇,才恋恋不舍的放开。 阿蓉如从眩晕中苏醒,直觉浑身柔弱无力。 缓了一阵,她才跟他说,“我也不想你陪着我难过,只是那时候觉得,我还没能见见他们,他们居然就已经都死了……心里很失望,也怪自己,什么都想不起来。” 他点头说,“我明白,以后都会好起来的……”再度抱了抱她,他松开手,催道:“咱们快走吧。” 怎么忽然一下这么着急?她有些奇怪,“你有事吗?如果有事就去忙,不用送我。” 他喉头动了动,低声跟她说,“再不走,我怕我又想亲你了。” 听见这句话,阿蓉脸又一红,赶忙转身逃走,凌瑧则牵唇一笑,跟上她的身影,两人卿卿我我,一路穿过连廊与花径,走回琳琅阁。 他送到院子里,阿蓉心里还在羞,不叫他进门,他只好止住步,看着她进到房中,便打算自己回去。然才刚抬脚走了几步,人还没出琳琅阁的院子,就听见阿蓉慌慌张张的喊他,他一惊,赶忙回头去看,阿蓉已经跑了出来,怀中抱着赛雪,来到他近前,一脸焦急的说,“赛雪好像病了。” 凌瑧一怔,赶紧去看赛雪,见小雪球无精打采的窝在人怀里,抬起眼皮看了看他,又懒洋洋的低下了头去。 阿蓉着急的说,“它前两天就不怎么吃东西,今天白天就一直睡,刚才我一进门,看见它正在吐呢!” “阿欢以前没有这样过,我也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。”她拧着眉头看他,“你说,它会不会死啊?” “先别急,”凌瑧安慰她一句,再自己去查看小猫,抱到手里才发觉,这小东西浑身无力,看来的确是病了。 他索性进到房中,问琳琅阁的丫鬟们都给赛雪吃了些什么,晚彤也皱着脸说,“赛雪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,今天只喝了些牛乳,刚才还都吐了出来。” “那两天前呢,都吃了些什么?”他又问。 晚彤回忆了一下,“两天前……奴婢喂过三条小鱼给它。” 话音刚落,另一个婢女常春出来说,“奴婢那天也给它喂了两次牛乳。” 常春才说完,又有叫伴绿的丫鬟出来说,“奴婢也喂过,赛雪吃了两块肉排。” 阿蓉吃了一惊,“你们给它吃了这么多东西?” 难怪它不舒服呢,这是硬生生撑出来的毛病啊! 小丫鬟们一见她着急,立刻扑通扑通跪了一地,她吓了一跳,赶紧摆手说,“没事没事,你们快起来吧。”猫还没好,再把人给吓着。 因为赛雪实在漂亮,又十分黏人,琳琅阁的小姑娘们都很喜欢它,也都想给它喂食,前两天阿蓉正难过呢,无暇他顾,所以一不留神之下,导致它吃多了。 凌瑧笑笑说,“以后安排一个人喂食就好了。个个都抢着喂,它不会说话,又贪吃一些,。很容易撑坏的。” 阿蓉点点头,吩咐常春,“以后就拜托你来喂它吧,有好东西你们自己先吃,别叫它太养尊处优,不然都忘了抓老鼠,岂不成了没用的废猫?” 才被吓坏了的小丫鬟们又立刻被她逗笑了,常春也赶紧应下,房中气氛又舒缓下来。 本以为这毛球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,原来是虚惊一场,她也松了口气,跟凌瑧解释说,“从前阿欢都是自己找吃的,能吃饱就不错了,无论如何也不会吃撑,赛雪现在过上好日子了,没想到还得了这种富贵病。” 凌瑧也笑了笑,说,“先叫它空空肚子,再服些鸡内金,忌油腻,过几天应该就好了。” 难为他神医弟子,现在居然给畜生开起了药方。 可也没办法,谁叫那是心上人的猫呢! 阿蓉点头说,“记下了,”又有些不好意思,“刚才我大惊小怪,叫你笑话了吧。” 他哪里会笑话,她的什么举动落在眼里,都会平添爱意,若现在不是周围一堆丫鬟,他说不定还会跟在小园子里那样,好好亲一亲她。 现在什么障碍都没了,一切都顺理成章,他忽然有些按耐不住,想快些到明年开春,好尽快把她娶进门。 第四十一章 本就在家中闷得久了, 加之齐萱的事, 李蔓儿接下来的几天心里一直不舒服,好不容易,有城中贵女们相聚的机会, 她原是想出去散散心, 却没料到,又遇见了“长舌妇”周甯,期间竟一直缠着她打听齐萱的事。 周甯是出了名的爱八卦,因从自家长辈那里听了点风声, 一看见李蔓儿来,便赶紧拉着她问,“听说你表哥原来的未婚妻又找回来了, 到底是不是真的?” 最近一提齐萱就烦躁,李蔓儿并不想聊这个话题,便只嗯了一声。 周甯惊讶道:“真的?那你快跟我说说,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?听说是落了难, 到凌家去求助了?” 第36节 李蔓儿倒不知外界已经传出了这样的版本, 不过就算觉得荒唐,她也没有那份好心替阿蓉去澄清, 只淡淡道:“我也不知道这些事,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。” 周甯却有些不太相信,“真的假的?从前你不是三天两头的就往会跑吗?” 见李蔓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,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,忽然道:“既然未婚妻都回来了, 那上次那个陪你表哥一起逛街的姑娘怎么办啊?你表哥是不是已经收了做妾了?” 这人的想象力……李蔓儿直接对她无语,拧过头去不看她了,采青却觉得小姐这样有失礼数,也怕周甯继续编出更荒唐的故事,便索性道:“周二小姐,其实那时您看见的那位姑娘就是我们表公子的未婚妻,所以……别再瞎编了……” 谁知周甯一听这话,眼睛瞪得更大了,不可思议的问,“什么,那个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?这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……” 李蔓儿彻底失了耐心,冷着脸跟她说,“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,你不用问我了,有什么想知道的,直接去问我表哥自己算了!” 见她这样的反应,周甯自然知道她这是生气了,想了一下,忽然猜到了原因,语气里不失幸灾乐祸的道,“人家未婚妻回来了,那旁人便不用白费力气了,蔓儿啊,听说陈太傅家的那位陈公子一直喜欢你呢,我看,你就收收心,考虑一下吧,怎么着也是太傅的孙子,,跟你挺般配的。” 李蔓儿简直想撕她的嘴,陈公子?不就是那个跛子吗,凭着肚子里有些文墨,就敢来喜欢她,她李蔓儿整整齐齐的一个漂亮姑娘,凭什么要嫁给一个瘸子! 她知道周甯就是故意气她的,再也不说什么,冷哼一声,径直带着采青往前走了。 周甯倒不生气,见她走了,摇着羽毛扇找别人玩去了,反正愿望落空的人又不是自己,谁难过叫她自己受去吧! ~~ 连绵几日的一场寒雨,终于催促着江南正式入了冬。 冬雨常常下个不停,已经到了第三日,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,别处都去不了,也无什么大事可做,阿蓉便恢复了“书童”的身份,躲在凌瑧的书房内,继续习字读书。 写字写的手腕酸困,她搁下笔,伸了个懒腰,动静惊到了在旁认真看书的凌瑧,他笑了笑,搁下书本,朝她走了过来。 “怎么了?”她迎着他的笑脸,问,“我吵到你了?” 暖阁内铺着席子,她正席地而坐,他也在她身旁坐下来,有些慵懒,道:“我来看看你写的怎么样?” “好啊。”她很有信心,将才临好的字帖拿给他看,他扬起眉,目光逡巡一遍,点头赞道:“不错,很有进步。” 她高兴起来,眨眨眼睛说,“悄悄告诉你吧,我每晚睡前都会练一张字帖,《诗三百》也快都读完了。” “嗯?”他很是意外,笑着问她,“这么用功做什么?要去考功名吗?” 他当然是在玩笑,她却摇摇头,认真的说,“我当然得多用些功啊,不然怎么配上起你?” 没等他说话,她又道:“那次你叫我来临安,其实我并非不想来,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,根本不敢妄想你。现在虽然你我是父母之命,但我还是觉得,与你差好大一截,所以我得好好提升自己,免得叫别人笑话……” 他也暂时收了笑,认真回答她,“你我不只是父母之命,还有两情相悦,就算你不是齐萱,我也会娶你。” 这算是认真严肃的告白吗?先前还在自卑的阿蓉立刻觉得自己幸福极了,忍不住露出笑意,却又听他道:“还有,谁敢笑话你?” 难道府里下人都说闲话的叫她听见了?如果那样,别怪他不客气。 她却道,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,你表妹那天虽然道了歉,但一点都不心甘情愿,我虽然不记得她了,但如果我们俩真是小时候的玩伴,她那天,可一点都看不来重逢的喜悦……” 她眼珠转了转,抬眼盯着他 ,“我觉得……她应该喜欢你吧?” 瞧那一脸醋劲,凌瑧真是搞不清楚,平常看不太出来,用在这方面,她怎么突然就这么灵光了呢? 他该怎么说,该坦荡承认李蔓儿的确跟他表达过喜欢吗?身为一名男子,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无聊,他便只说,“管别人做什么?你只要知道,我心里只有你就好了。” 语罢怕她继续飞来横醋,赶紧转移话题,目光扫过一旁安然静置的响泉,忙道:“字写累了,咱们来抚琴吧,这个睡前练了么?” 阿蓉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,却也并不担心,她相信他的阿启不会对那个表妹有意,否则在她出现之前,两个人还不早定了终身了吗? 她点头说,“练过的……不过我想先听你弹。” 他欣然点头,应了一声没问题,便施施然坐在琴前。 只是该弹什么曲子好呢?他问阿蓉,阿蓉想了想,“想听首没听过的。” 他稍稍一想,抬手为她奏起《酒狂》。 这是首独一无二的琴曲,旋律间尽洒狂放与不羁,阿蓉听呆了,也沉浸于他抚琴时的专注与洒脱,等一曲结束,依然呆呆的望着他。 凌瑧被她瞧得快要不好意思了,轻咳一声说,“你来。” 她一愣,“我不会弹这首。” 他失笑,“当然不是这首,你来弹新学的那首,《阳关三叠》。” 这首已经会了,她嗯了一声,乖乖在琴前坐好。 这是首简单的小曲,她很快便抚完,总体还算通畅,其间有个别的小错误,凌瑧便矮下身来,亲自为她纠正。 他捏起她的手,上身也挨近过来,她微微侧头,能闻见他衣领间传来的暖意,那是他的体温吗…… 她呆呆愣愣的,凌瑧察觉到不对,停下来问她,“怎么了?” 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红了脸,却硬着头皮摇头:“没什么……” 这幅模样还会没什么?他忽然勾唇一笑,脩的将她拉进怀中,低声说,“我忍得这么辛苦,你偏还要这样看我,知不知道很危险……” 话未说完,薄唇已经覆了上去。 她小声惊呼,却尽数落入他的口中,他将那纤腰紧紧箍住,贪婪而忘情的尝她的口脂。 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的体验,阿蓉虽然害羞,却也不再拒绝,左右房中没有他人,她甜蜜而小心的回应,叫他愈加贪婪。 一吻结束,她羞涩的笑,脸庞艳若海棠,眸中潋滟无限。她没察觉到他眸中的暗火,原想说些什么,还没张口,又被他拢了过去。 还是缠绵的吻,可是越来越热烈,他渐渐压下来,她害怕跌下去,伸出臂弯缠住了他的脖颈。 少女的体香从交领间漫出,幽幽钻进了鼻尖,像是点了迷魂香,叫他愈加沉醉,吻得俞加激烈,不知不觉,将怀中人彻底压在了席子上。 这是他最常待的地方,所以下人们的洒扫格外一丝不苟,连席子都用了香露来擦,阿蓉倒在柔软的席子上,应接不暇的承接他的吻,脑间渐渐迷蒙,可也还免不了奇怪,今天他怎么了?怎么跟以往不太一样…… 她在不多的分离中艰难的唤他,他低沉而含糊的回应,“阿蓉……萱萱……”不管是哪个名字,都是此刻叫他近乎疯狂的她。 他不再满足于她柔滑的唇舌,想去征服新的领地,便下移,探向那幽香的源头,火热的唇舌触碰到她的颈间,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,然而不期然的,听见了她的一声惊呼。 阿蓉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,虽然被他渐渐带走了理智,但刚才的那一下,就如火星蹦到了柴火上,叫她心底的某处毫无防备的燃烧起来,却也叫她狠狠的惊吓了一下。 这是怎么了?她用尽力气来唤他,“阿启?” 他勉强克制住,停下来问她,“怎么了?” 她皱眉说,“我觉得……你有点不对劲……” 傻丫头,哪有不对劲?他只是被她沉醉,一时意乱情迷了…… 他低声说,“不用怕,我没有事……我只是,太喜欢你了……” 她抿唇笑笑,“我也很喜欢你……只是,你能不能先起来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。” 原本还想继续,但听她这样说,他便只好起来,只是才挪动了下身子,便又听她问,“这是什么?你的玉佩吗?”说着就伸手去摸,他一愣,周身呼吸顿时一滞。 那硬硬的物件抵在她的小腹,虽然隔着两人的衣服,但依然十分咯人,阿蓉原以为是他的玉佩,但摸了一下才发现,并不像是玉佩,她有些奇怪,“难道是印章?” 印章? 他不能容忍这样的贬低,立刻反驳道:“明明比印章大多了。” 她更奇怪了,“那是什么?我好像从没见你带过……”她又想了一下,忽然吓了一跳,“难道是匕首?” 他哭笑不得,再由她乱猜下去,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,他便赶紧起身坐好,并拉好衣袍来掩盖住那突出明显的地方,轻咳一声,道:“你上次不是问,怎么会叫人怀孕吗?”他低下声来靠近她耳边,“这是能叫你怀孕的东西。” “啊?” 听他这样一说,阿蓉虽然还没明确判断出那是什么,却也差不多猜了出来,那定是他身上的某个部位,忽然一下,脸又飞速涨红。 这般娇羞的模样,实在叫人百般怜爱,他有意继续启发她,便又低声问道:“你觉得阿欢为什么会生下赛雪?难道两只猫仅仅是躺在一起,就能生育后代了吗?” 这…… 毕竟在乡下生活多年,阿蓉就算没亲眼见过,也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,她当然知道猫是怎么样繁育后代的,只是一直没有往人身上联想,现在他把话说得这么赤裸,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。 “你……”她咬起唇来,气的锤他几下,他却笑了,趁机握住小手,再将人拉进怀中,在她耳畔低语,“不要生气,这些都是我们将来会做的事情,你知道吗?刚才我差点忍不住……” 她赶忙堵住他的嘴,“不许再说了……我们以后,还是不要这样了。” 这就是惹到她的下场,难道今后连亲亲都不行吗?他赶紧哄她,保证道:“好了,我不说了,放心,婚前我绝不会逾矩,但是偶尔亲一下也没关系,否则要我怎么撑到明年开春?” 他微微有些惆怅,叹道,“还有三四个月呢……” 提到这个,她倒是有些奇怪,便问道:“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年开春呢?难道是有什么规矩吗?” 他趁机再啄一下她的脸,说,“我祖母的忌日在冬天,所以今冬不便大办喜事。” 原来是这样,她点点头,察觉自己又落在了他的怀里,便赶紧撑起来,整整衣裳裙角,再理理微微凌乱的头发。他在旁笑道:“口脂也没了,怎么办?” 她红着脸嘴硬,“我就当……喝茶喝掉了。” 他慢慢走近她,“那‘茶’好喝吗?” 她弯着唇角看他,“我的还可以,你的呢?” 他抵着她的额头,暖声说,“简直如玉液琼浆,叫人欲罢不能。” 第四十二章 如那日凌瑧所说, 今冬不宜办喜事, 只因他祖母的忌日在此时。而照惯例,每年一入冬,凌府便要为老夫人的祭礼做准备了。 因今年初秋祖祭时已经办过大礼, 这时候便不用太过繁琐了, 只是需要备好供品香火,去陵前与祠堂分别叩拜,再在府中追思即可。 虽然不必再邀请亲朋,但凌慕兰作为老夫人的女儿, 必定要来参加,作为少不得的礼数,凌府提前派人向李府送了帖子, 道是十一月初三,请姑奶奶回府参加祭礼。 原本一切顺遂,只是送帖子的人前脚才出门,后脚就来了不速之客登门。 经过入冬时的那场连绵阴雨后, 此时正值晴朗好天, 凌瑧在书房内闲闲的翻看账簿,一旁小铜炉内慢条斯理的燃着金碳, 烘出一室的茶香。 才看完一本,正欲拿起下一本,却见内府管家方进匆匆的进来了,向他禀报说,“少主, 门上来了客人,说是……齐州安顺王府派来的。” 方进话没说完,账簿啪的一下被丢在了书案上,凌瑧皱眉问,“安顺王府?” 方进忙不迭的点头,“是是,正是安顺王府,来了两个人,说要拜见您呢!”说着递上来人的拜帖。 凌瑧将那拜帖拾在手中翻看,心间不由的冷笑,来的还真快啊! 顶着堂堂王府的名号,这拜帖自然不会有假,他问,“人在哪呢?” 方进赶紧回道:“正在门房上等着呢,您看……” 他略略一想,安排道:“请进来吧,叫文叔先去待客,我换件衣服,即刻来。” “是。”方进赶紧退了出去,安排人去叫凌文,自己则亲自去门房上领人了。如今炙手可热的安顺王府来人,可不容怠慢! 凌瑧稍稍思量一会儿,便起身去卧房换衣裳,好歹有文叔在前顶着,先探探对方口风。 第37节 没费多少功夫,更好衣的凌少主便出现在了来人面前。 一见他到来,来客们起身,凌瑧定睛看去,见是两个男子,一人四十多岁的年纪,身材偏瘦,却一脸精明相,另一人年轻些,但身材魁梧,像是习武之人。 凌文已同来人交谈过,见他到来,便先为他介绍年长的那个,“少主,这位是安顺王府的长史,韦大人。” 凌瑧点头见礼,这男子也赶紧还他一礼,客气的再做自我介绍,“鄙人韦之贤,乃安顺王府长史,见过凌少主。” 好歹是个五品官,凌瑧做出客气状,道:“长史客气了,在下不敢当。”随后又将目光投向韦之贤身后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,问道,“这位是……” 韦之贤便为他介绍,“这位是我们安顺王府侍卫统领杨毅大人。” 这姓杨的看上去似乎不善言辞,只向他抱拳一礼道:“凌少主有礼。”便不再他言。 但仅凭这一句话,凌瑧已能感受到对方结实的内力,应该是个高手。他心中思量,第一次登门,赵颐就派了这样的高手来,看样子,果然不太好对付。 但他面上依然平静,只是做出意外的样子,笑问道,“二位远道而来,可是安顺王爷有何吩咐?” 话虽这样说,但他当然能猜到对方是为何而来。 果然就听到韦之贤道,“凌少主客气了,实不相瞒,我二人是为齐萱小姐的事而来,听闻齐萱小姐尚在人世,且已经被少主找到,不知是否属实?” 凌瑧做出惊讶的样子,“在下尚未来得及向王府去信,王爷就已经知晓此事了?”心里却是明白的,曹兴早前已经返回京城,算来等他把消息带到,可不正是此时吗? 韦之贤倒也不回避,直言道:“上月东厂曹督主由江南回京,路过江北,便把此事禀报给了王爷,您知道的,如今的安顺王妃正是齐萱小姐的亲姑母,六年前齐家家主出事后,王妃一直忧思伤怀,如今得知侄女尚在人世,自是十分惊喜,王爷体谅王妃,便立刻派我二人前来与少主核实。只是不知……此事是否千真万确?” 韦之贤急着向他求证,显然对此事的真假仍存怀疑。 其实下决定的时候便料到了会有此时,凌瑧也不避讳,点头道:“确有此事。王妃可安心,萱萱的确尚在人世。” 就见韦之贤眸中微微一凝,更加急切问道,“哦?不知小姐现在人在何处?可否让我们一见?” 凌瑧咳了一声,并未直接言语,凌文见状,赶紧替他说,“这恐怕……不太合适吧,齐萱小姐尚未出阁,且是我们凌府的未来少夫人,直接叫二位大人面见,恐怕于礼数不合。” 韦之贤不依不饶的说,“我们也明白这个难处,只是齐萱小姐毕竟是王妃至亲之人,不容有闪失,贵府也应该明白,这路途千里,若叫王妃亲自前来,恐怕是不太可能的,所以就请少主勉为其难,好歹叫我们见上一面吧!” 千里迢迢的来了一趟江南,无论如何,他是一定要见到齐萱本人,照安顺王的吩咐,一定要弄清楚,凌家和曹兴到底有没有在玩猫腻。 凌瑧笑了一声,“这一点,恐怕二位实在多虑,我凌家虽是布衣百姓,但好歹也在江南小有名气,这么大的事,怎么会出错呢?萱萱不仅是王妃的侄女,更是我的未婚妻,将来也是我的至亲,此事当然也关乎我凌家的清誉。” 他笑里藏着冰,把对方的话回敬回去,不能叫他们以为,凌家是好欺负的,萱萱的头上还有他在顶着,容不得别人轻视。 韦之贤一顿,忙也换了笑脸,点头道:“凌少主所言甚是……” 打压了一下对方的气焰,不过暂时也还不能把对方给惹急了,凌瑧又续道:“凌某当然也能体谅王妃思亲之情……”他作斟酌状,思量了一下,“所以就勉为其难,叫大人见上一面吧,但也请体谅我的难处,韦大人可以,至于杨大人就……” 韦之贤见他终于松口,马上说:“是,我明白。”语罢看了看一旁的杨毅,道:“那就请杨大人先行回避一下。” 杨毅对见不见这姑娘没多大兴趣,左右还不到用到他的时候,便爽快应了下来,又朝凌瑧拱了拱手,便出了会客厅。 凌瑧则看看凌文,“派人去请萱萱出来。” 凌文应了一声,立刻派人去叫阿蓉。待在原地的凌瑧暗地里轻舒一口气,幸亏还未来得及告诉阿蓉安顺王府的事,否则倘若叫她知道了赵颐是她的仇人,现在要面对韦之贤,他真难保证她不会露出仇恨与异样。 趁着等人的功夫,凌瑧对韦之贤说,“不满长史,有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告知,萱萱虽然找了回来,但她已经失忆了,所以待会儿您若有问题问她,大概要不到答案……” 就见韦之贤一愣,“失忆了?” 曹兴可没告诉他们这个。 如今猛地一听说,可真是……有些棘手了。 韦之贤心中顿时狐疑的厉害,原本得到齐萱还在世的消息,他们就在怀疑凌家是否揣着什么目的,现在忽然又说是失忆…… 韦之贤悄悄打量一番凌瑧,想看出他是否有异样,然凌瑧却安坐着品茶,一副悠然状,韦之贤又想了想,打算再问个什么,却被外面忽然响起的通传声打断,他便不由的向外看去,见一位明丽少女正款款而来。 阿蓉来到厅中,见除过凌瑧,还有一人在,凌瑧为她介绍说,“萱萱,这位是安顺王府长史韦大人。” 阿蓉先给那人端了个礼,而后问凌瑧,“安顺王府?那不是我的姑母……” 韦之贤一顿,赶紧问,“小姐还记得安顺王府?方才凌少主还对我说,你已经失忆了……” 阿蓉笑着自己解释说,“是李夫人告诉我的,她说我还有一位姑母,如今是安顺王妃,其他以前的事,我真的想不起来了。” “李夫人?”韦之贤不太明白。 凌瑧在旁解释,“是我的姑母。” 韦之贤这才想起来,凌瑧的姑丈李彦勋曾是鸿胪寺卿,去年在任上过世,那他的姑母可不就是李夫人吗? 他赶紧道:“在下记性不好,叫少主笑话了。此前从王府出发时,王妃还曾特意叮嘱过,叫我一定转达对李夫人的问候,现在一见萱萱小姐,竟把这事给忘了,请少主见谅啊。” 凌瑧笑笑,客气道好,阿蓉见他们说完了话,赶紧问:“是我姑母叫你来找我的吗?她还好吗?” 韦之贤回道:“王妃其他都好,就是几年来一直思念小姐及您的父母,现如今得知您还在世,这不就赶紧派我前来……呃,不知萱萱小姐这些年一直还好吗?” 他一边问,一边在心中狐疑,看这副相貌,实在很像当年的那位齐夫人——虽然时隔多年,但那是江北首屈一指的美人,所以他还历历在目——只是如果真的就是齐萱,那王妃交代过的那件事,怎么半点痕迹都寻不出来…… 阿蓉笑着说,“我很好,请你替我向我姑姑回话,谢谢她的关心。” 多少年了,头一次感觉到来自亲人的牵挂,阿蓉很是开心,抛却之前的凄楚,顿时觉得人生还是厚待她的。 韦之贤便点头说好,她又看了看凌瑧,微微羞涩道,“不知姑母是否知道,我与阿启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,凌家伯父前阵子也发了话,说待开春之后就为我们操办婚事……到时候,不知姑母能否来参加?” 韦之贤一愣,“这么快?” 凌瑧则打断道:“萱萱,前几天染的风寒还没好,今日的药喝了吗?”说着笑着朝她使眼色。 阿蓉一愣,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吗?她知道他是想叫她先走,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,却也只好先应下来,说,“还没有,”又向韦之贤福了个礼,“我要先回房了,请您跟阿启慢慢聊。”说着退了出来。 大户人家,女眷不可轻易见外男,这是在哪里都有的规矩,韦之贤不好反驳,便由着她去了,凌瑧等她走远,便问厅中剩下的人,“韦大人既已见过,现在觉得如何?其实刚才萱萱所言属实,家父虽常年避世在外,但找到萱萱,也算了了他的一件牵挂,所以他打算破例回府,为我二人筹备婚事,到时草民若是斗胆向王府发帖,不知王爷肯否赏光?” 韦之贤此刻脑筋在快速的转,凌瑧既已把话说到了这份上,那暂且不管刚才的齐萱是真是假,最要紧的事,不能叫他们成婚。 他便赶紧道:“凌少主言重了,既然人都找了回来,我们王府还能怀疑不成?婚事的事,左右是在年后,等我回禀过王爷王妃也不迟。是这样的,您二位尚未成婚,小姐长居在此也有些不妥,王妃特别交代,现在她是齐萱小姐的唯一亲人,所以很有必要,将小姐接回王府去。” 他笑着说,“现在人既然已经见过了,那请凌少主代为转告一下,请萱萱小姐稍作准备,随我们回江北去吧。” 第四十三章 韦之贤把话说到此, 意图已经十分明显, 但是想从他这把人带走,门都没有。 凌瑧点头道:“王妃的心意,在下先替萱萱谢过, 韦大人刚才也看见了, 萱萱已经忘了从前的事,现存的记忆也都是在江南的生活,王府规矩大忽然叫她回去,我怕她会不适。再说, 这几年间她一直生活在江南,对此处的环境气候已经颇为适应,此时江北正值严寒, 冷不防的回去,恐怕引起身体上的不服。” 他敛起俊眉来,一副忧虑的样子道:“前些天才入冬,她就染上了风寒, 这几天将将好转, 倘若经历路途颠簸,恐怕病情又要加重。我们喜事在即, 我并不愿见她染病。” 韦之贤呵呵笑道:“凌少主这就多虑了,江北虽冷,萱萱小姐去的可是王府,怎么会冻着她呢?再说,王妃的思亲之情, 您总也得体谅啊!” 凌瑧嗯了一声,笑道,“这一点我非常理解,所以我跟萱萱已经说好了,待我们喜事办完,我会陪她一起去江北亲自拜见姑母。王妃既然如此思念她,必然也会体谅她的身体的,再怎么说,失忆症也是顽疾,不好这么折腾病人的。” 听他这样说,韦之贤顿时脸色难看,他装作看不见,很是诚恳的邀请道:“大人千里迢迢来到江南,实在辛苦,我已命人备下薄酒,还请大人赏个脸,让我为您接风洗尘吧,哦对了,还有刚才那位杨大人,也叫他久等了,请他一起移步至宴厅,如何?” 韦之贤并不想喝他的酒,便婉拒了,又找了几个借口,想要把齐萱带走,谁知他顽固的像块石头,威逼利诱也不管用,试了又试,韦长史只好暂时作罢。现下这种情况,怕是只能先告辞,回去再慢慢想办法了,他跟凌瑧道了别,神色凝重的从凌府中出来,一旁正等着他的杨毅瞧见了,赶忙过来问道:“如何?” 韦之贤轻摇头,“事情有变,先回驿馆吧。” 此番人虽见上了,但齐萱的身份,还有她失忆的事,这都存着很大的疑点,他得先上报主子,才能做下一步打算。 杨毅皱眉望了望凌家辉煌的府邸,不再多言,一行人便离开凌府,往下榻的驿馆去了。 ~~ 暂时送走了这不速之客,凌瑧知道阿蓉还在等着他,如今事情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了,他唯有尽快告知她了。 他到时,阿蓉正凝眉坐在秋千上发呆,他瞧见那单薄的背影,不由得一顿,缓声说:“天凉了,不要再坐这个了。” 她听见声音回头,看见是他,一下就从秋千上蹦下来,问道:“你回来了?我姑母家的人呢?走了吗?” 他点点头,微敛着俊眉,说,“萱萱,你过来一下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 阿蓉便跟他进了屋,才一坐好就迫不及待的问,“什么事?” “关于你的身世,其实我还有些没说……” 听见这个话,阿蓉忽然心内一紧,隐隐有预感,大约又要听到什么不太好的消息了,果不其然,他在停顿后续道:“当年迫害你家的主谋,其实就是你的姑丈安顺王,今日上门的这个人,也是别有目的,并非只是单纯来看望你,所以你不要对你的姑母报什么希望。” 她一下呆住,不敢相信的连连问道,“什么?我的仇人……这又是怎么回事?我姑丈……为什么要害我们?” “因为你们的家产。”凌瑧回答道:“他一直妄图染指江山,但若想起兵,则必须要有雄厚财力支撑,他只空顶了个封号,并未有什么封地,所以也并没有多少财力。当年他本想拉拢你爹,可你爹忠于朝廷,并未同意,才会导致他索性杀人灭口。而只要你们一家消失,你的姑母就是齐家唯一的人,齐家的家业必定非她莫属,也就等于全成了安顺王的财产。” 他望着她因为惊恐睁大的双眼,沉声说,“这就是他为什么要伤害你们,明白了吗?”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,阿蓉一下并不能理解,缓了好一阵儿,才颤抖着说,“我姑丈,那个什么王,谋财害命?” 凌瑧点头说,“是。” 阿蓉拧眉想了一会儿,又问,“那,我姑母,她知道吗?” 凌瑧如实道:“这个还不清楚,但她是安顺王的枕边人,出了这么大的事,她未必会不知情。” “可我爹是她的哥哥啊!”阿蓉急切道:“如果她知道,怎么会不拦着?” 凌瑧补充道:“她是你祖父母的养女,并非是你的亲姑母。防人之心不可无,你要对她存着些戒备心,千万不要毫不保留的相信她,懂吗?” 阿蓉没有点头,也没有摇头,她甚至没有在听他现在所说的话,她还沉浸在他先前的话里,等思绪暂时理清楚,急着又问,“那……他做了坏事,为什么还没受到惩罚?他明明杀了人呀,为什么没有人抓他?” 凌瑧安抚住她开始颤抖的肩,缓声说,“那是因为,他所做的事,还没有被公之于众,你们家出事的真正原因,现在还没有人知道。” “没人知道?”她怔了一下,忽然问他,“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 凌瑧一愣,暗叹她此时的聪明。然而虽然知道她难过,但他咬咬牙,硬是撒了个谎,“我父亲与你父亲是至交,你们一家出事后,他心痛异常,私下派人调查的。” 她这才不再说话,一种深深的悲痛与无奈,从心底蔓延出来,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亲人,方才见到那个人,她心中原是很温暖的,怎么到头来,真相竟这样残酷! 她记得当时听说他的亲人想要杀他,她气愤不已,可这事其实早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!她的爹娘,原来是这样枉死的…… 她真的又沉默起来,凌瑧很是担心,尝试着唤她,“萱萱?” 她没有应他,只是喃喃的自言自语,“到底怎么做才能报仇……” 他一怔,低下头去仔细瞧她,只见她面无表情,然那樱唇已被咬的没有血色,他赶紧安抚道,“仇一定能报的,我还有我的父亲,我们一定会想办法,迟早为你们报仇,你放心。” 她迟迟的点点头,许久,无力的靠近他的怀里。 可事情还没有说完,等她平复过一阵,他又继续道:“今天来的人,便是他们得知你还在世后特意派来打探消息的,不过你失了忆,也够他们蹊跷一阵了。” 她茫然的问,“那他们知道了我还活着,会如何?会……又想杀我吗?” 他叹道:“或许还有这个想法,但放心,我定然不会叫他们得逞。他们原想把你带回江北,我今天拒绝了。” 她吓了一跳,满是后怕,摇头坚定的说,“我不想离开你。” 他的眸中满含暖意,安慰说,“我也不会叫你离开我,放心,我已经想好,就算一定要去一趟,就等到我们成婚以后,我陪你一起回去。” 第38节 她才听了这个消息,一时并不知该怎么办,他这样说,她便点头,重又靠近他怀里。他的心跳蓬勃有力,听来叫人安心,可不知为什么,却总有隐隐的预感,这事不会这么简单。 ~~ 凌府很快迎来了老夫人的忌日。 因是自己生身母亲的祭礼,而兄长又不在家,凌慕兰一早就回了娘家,打算亲自主持祭礼。 她是个爱操心的人,担心凌府现在没有主母主持,这些事会出些乱子,便亲自回娘家督查,阖府下人们都知道她这个习惯,便也事事向她来禀报。其实每年都会做的事,怎么会有岔子呢?凌家姑奶奶在府中溜了一圈后,发现一切有序,便安心歇息去了。 而因是外祖母的祭礼,李蔓儿也不得不跟着回来。 临近中午,祭礼便要开始举行,凌慕兰提前去了家中祠堂,李蔓儿则是等到下人来叫,才慢慢从芝兰院里出来。从前每每来到外祖家,她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,但现在,她恨不得永远别再来,只因不愿看见那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。 去祠堂的路难免要经过琳琅阁,李蔓儿已经知道这是阿蓉的住所,内心里连路过都不想,然而当越走越近,却又鬼使神差的忍不住朝里面瞧,而只一眼,就看见了琳琅阁院中那座红彤彤的秋千架。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。 那是凌府里唯一的秋千,从前安置在潜春堂的花园里,她每次回来,想玩的时候还得专门从芝兰院去到潜春堂,需要绕过半个凌府,后来她嫌麻烦,便渐渐不玩了,可也都来没有人因为她喜欢玩就帮她挪到自己同母亲的芝兰院去。 可现在,这座秋千架居然静静的摆在那个女人的院子里。 那是她从前最爱的玩具,如今,却也变成齐萱的专属了吗? 只因这一眼,心中尚未消散的酸涩重又凝聚起来,李蔓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。 什么都是齐萱的,表哥是她的,等再过不久她过了门,连这座府邸也要她来当家了,那自己呢,可还能回来吗? 采青见小姐住了脚,忍不住抬头来看,顺着小姐的眼光,正瞧见琳琅阁内的情景,她便一下明白了,想了想,小心劝道:“小姐,时候到了,咱们快些去吧,夫人和表少爷他们还在等着呢……” 李蔓儿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,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了。 阿蓉还未过门,照规矩,还不便参加凌府的祭礼,她便先在自己的房中等着。祠堂的礼成后,一家人要吃饭的时候,凌慕兰就派了人来请她,因这是今日一早便说好的,而且长辈的邀请,她不好拒绝,便换了衣裳,去了宴厅。 那边的三人已经先到了,凌慕兰一见到她,比凌瑧还要主动,亲切唤道:“来,萱萱,几天没见了,到姨母这里来,叫我好好看看你。” 阿蓉点头说好,乖乖来到凌慕兰跟前。相比自己的姑姑,这位夫人算是单纯无害,值得叫人放心的。 凌瑧也乐见她能这么快融入自己的家庭,客气叫大家都入座,凌慕兰抚着阿蓉的手,道:“今天委屈你等我们了,等明年,你便要跟我们一同参加的。” 阿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,这是打趣她即将成为新媳妇,羞涩的笑了一下,客气道:“叫姑母取笑了。” 凌慕兰原本只是想跟她说说话,然小姑娘家面子薄,脸一下就红了,做长辈的便也不再提这茬了,换了个话题,又张罗着叫厅中随侍的下人为她布菜。 今日是祭礼,所以家宴全是素食,凌府有着江南首屈一指的厨子,即便是素宴,味道也很是不错,阿蓉一边品尝,一边听凌慕兰给她讲这座大宅的往事,一顿饭吃下来,除过身旁李蔓儿那张阴晴不定的脸,还算蛮舒服的。 然用完饭,凌慕兰却忽然跟李蔓儿说,“蔓儿,萱萱先前在玲珑坊里住过,悉心研习苏绣,很是用功,你的女红不好,正好可以跟萱萱多讨教一下。” 李蔓儿原本一直低着头默不做声,冷不防的耳听见娘亲这样一说,满脸的疑惑,摇头道:“差就差吧,我近来不想练习什么苏绣……” 凌慕兰瞪了她一眼,想了想,又道:“那……听说园子里景色不错,你跟萱萱姐妹俩去走走如何?重逢了也一直没什么机会说话,趁机好好聊聊。” 李蔓儿眉头皱的就更深了,娘明知道自己不喜欢齐萱,今儿是怎么了,怎么变着法子想叫两人往一块凑呢? 李蔓儿虽没说话,然一旁的阿蓉却是隐约猜出了凌慕兰的意思,这位姑母,多半是有什么话要对凌瑧说吧,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把她跟李蔓儿支开啊? 阿蓉便不再说什么,主动道了声好,先起身往外去了,李蔓儿还是不想动,凌慕兰索性往外撵她,“我有话要跟你表哥说,你先出去待一会儿吧!”望了望门外阿蓉的背影,又叹道:“你什么时候能有萱萱一半懂事,我就放心了……” 李蔓儿如今最听不得这种话,陡然又受了刺激,忽然蹭的一声站了起来,皱眉跟她娘告了个别,也去了院子里。 第四十四章 眼看两个少女背影走远了, 凌瑧便问凌慕兰, “不知姑母要跟我说什么事?” 凌慕兰笑笑,“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,咱们去你书房吧。” 看来这次是有要紧事了, 既要避着阿蓉和李蔓儿, 还得另择地方,凌瑧便点头应好,带着凌慕兰去了自己的书房。 等进到房中,把下人都遣出去, 凌慕兰这才道:“姑母想提醒你一下,萱萱现在既然已经找回来了,不管她记不记得从前的事, 该属于她的东西还是得还给她,所以,齐家的那些家产,你得想个办法, 帮她要回来。” 凌瑧倒是一愣, 没料到姑母居然是来说这件事的,只是一时猜不透凌慕兰的用意, 他只好假装恍然一下,道:“姑母不提,我都忘了……” 凌慕兰叹息一声,“这么要紧的事,你怎么能忘了呢?你们现在还没有成婚, 对于萱萱来说,那些就是她可以依靠的东西,这样等她嫁过来,才不会被旁人看轻啊!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” 这倒是设身处地的在为阿蓉着想,然凌瑧放下心来,却又在心内苦笑,家产是那么好要的吗?安顺王要是肯给,也不用齐景天辛苦的改名换姓,卧薪尝胆了! 他做出为难的样子来,“姑母的想法虽好,可不见得容易啊,那毕竟是巨额的财富,任谁也不会愿意轻易放手的。” 凌慕兰道:“我也知道这个道理,但玉瑾从前那么疼爱萱萱,有她在旁规劝,也许安顺王肯听呢?” 凌瑧当然不赞同姑母这个天真的假设,只是凌慕兰话中提到了安顺王妃,倒是叫他来了兴趣,他便问道,“安顺王妃……从前很疼爱萱萱?” “是啊。”凌慕兰很肯定,忆起旧事说,“她进王府后,颇得安顺王宠爱,很快生下安顺王的长子,虽是侧妃,风头却要比正妃还强些。后来萱萱出生了,齐家上下都很高兴,她也不例外,虽在王府里头,但时时牵挂着娘家,加上她在王府也能做得了主,所以但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奇珍异宝,总想着给萱萱送来,有时候思念得紧,还会接到王府里头住上几天……” “后来,齐家出了事,我们难过,她心里头更难过,听说整整三天滴水未进,若不是还有个儿子,我真担心她也跟着去了……”凌慕兰叹道。 “哦?”凌瑧听见姑母这样说,心下不由得起了几分疑惑,难不成这位安顺王妃对于当年的事,果真是不知情的? 但凌慕兰也是不知情的,加之生性纯善,很有可能会误信他人。 凌瑧暗自思量了一会儿,忽然觉得可以趁此机会试探一下安顺王妃,便跟凌慕兰道,“前几天安顺王府派了位长史过来,说是来替王妃看望萱萱的,原本还想带萱萱回去,但我未同意。”见凌慕兰一脸惊讶,他解释说,“毕竟已经这么冷了,萱萱身体又不太好,我想着,等开了春把婚事办完,陪她一起去……” 凌慕兰听完,点头赞同道:“也是个好办法,都是为了萱萱好,玉瑾应该会理解的。” 凌瑧笑笑,续道:“那位长史还替王妃转达了对姑母的问候……我有一个想法,既然姑母与王妃交好,何不亲自去信一封,将此事旁敲侧击的问一问,试探一下王妃的意思,我们也好再做打算,姑母觉得如何?” 凌慕兰想了想,又赞同了,“这倒是个好办法,你们俩终究要成一家人,谁直接去问都不太好……那便由我来吧,等我回府,就好好思量一下,看看这信该怎么写才合适。” 凌瑧点头说好,不忘跟凌慕兰道谢,“那就有劳姑母了。” ~~ 从吃饭的地方到琳琅阁,中间隔着凌府的大花园,很有一段距离。 江南园林通常以精致闻名,然凌家这座宅子,除过精美细致,还兼有北派园林的宽阔气势,比如这座大花园,真正是处处有景,四季花开,大到一眼都望不到边。 因为尚未过门,阿蓉很懂分寸,平日活动的地方基本就是自己的琳琅阁,因此虽然来了凌家几个月,却一直没有好好逛一回这处大花园。今日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是因,左右是难道有机会来了一趟,晚彤便一边赏景一边跟她说,“姐姐你瞧,这里多好啊!听说京城皇宫的御花园,都比不上咱们凌府的呢!” 自打知道了安顺王的事,阿蓉这几天又不怎么说话了,晚彤知道她低落,便总是主动找话跟她说,变着法子开导她。阿蓉晓得小丫头的用心,努力的笑了笑,点头“哦”了一声。 李蔓儿还在身边,虽然今天对她还没像前两次那般无礼,但面无表情的脸上没什么温度,依然生疏,因此阿蓉也并不太想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。 哪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,晚彤才刚说完,却马上引来身侧的笑声,阿蓉顿步一看,李蔓儿阴阳怪气的嗤笑道:“京城?京城有的是大户人家,真正御花园,不知比这里大多少呢!” 她是京城回来的官家小姐,见多识广,晚彤一顿,悄悄看了看阿蓉,并不敢反驳什么。 阿蓉微微皱眉,这话是晚彤跟自己说的,跟她有什么关系?好点还是官家小姐,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! 但晚彤是为着她,她也不好什么话都不说,便呵呵一笑道,“妹妹说得对,皇宫怎么是我等寻常人敢想的地方?” 这句话说出来,又叫某人心里不舒服了。 这声“妹妹”叫得这么自然,果真把自己当成凌家少夫人了吗?还有,什么叫“我等寻常人”? 自己是的官家小姐,她算什么?家道中落,在乡间做了这么多年的村姑,只不过在凌家好吃好喝的养了几个月,转眼就能跟自己相提并论了吗? 李蔓儿气得在她身后瞪眼,又想说句什么来刺激她,还没张口,却被一旁采青悄悄扯了扯衣袖——之前的教训又忘了吗?今日可是在凌家,凌瑧凌慕兰都在呢…… 李蔓儿瞧了瞧采青,只好暂时忍了下来。 几人便继续往前走,却并无什么话说,这样子貌合神离的游逛,实在折磨人。 外祖家李蔓儿常常来,熟的就如同自己家里,又没什么新奇的东西,实在意兴阑珊;这里的景致对阿蓉来说虽然新鲜,但因着连日来低落的心情,也无法提她的兴致。几人很快穿过玉兰园与云水榭,便来到了镜湖边。 曲径通幽后豁然开朗,让人不得不朝水面上望去,镜湖虽是府中花园的一处内湖,却也足够泛舟了,湖中间还有一座湖心亭,仿西湖的湖心亭而建,名叫雾亭,因为特别,阿蓉不由的多看了两眼,这微小的动作落在眼里,却叫李蔓儿忽然萌生了个念头。 李蔓儿道,“那座亭子我好久没去了,咱们去看看吧。” 这话说出来,采青并晚彤一起看向阿蓉,阿蓉该说什么呢?倘若不去,恐怕倒显得自己肚量小了吧,她便只好道,“那就过去看看吧。” 两个丫头一起点了点头,几人便又挪步到了湖心亭中。 ~~ 那么宽阔的水面,亭子又四面透风,这个季节,天已经很凉了,饶是太阳当头的大中午,随便吹起风来,也能让人手指冰冷,采青是个挺细心的丫头,主动道:“奴婢端热茶去,请两位小姐稍候。” 李蔓儿不置可否,阿蓉倒是点头跟她道了声谢,并且还嘱咐晚彤,“你去帮一下手吧。” 晚彤便应了声是,随着采青一起去了,于是一时之间,亭中只剩了阿蓉并李蔓儿两个妙龄少女。 李蔓儿之所以要来此,其实并不是要赏景,只是觉得阿蓉似乎想来,便要抢在她前头罢了,左右已被她抢了许多东西,连最重要的表哥都成了她的,这件事上,李蔓儿便决意要占着先。 只是终于如愿以后,却发现并没有什么意思,因为心情不美,什么美景也进不了心里,而且因为上午的时候管事才叫人清了下镜湖的淤泥,毗邻水面的雾亭也被弄湿了地面,瞧上去湿哒哒的。也没什么过人之处。 然阿蓉却是头一次来,难免要多看四周几眼,孰不知她在看风景,李蔓儿却在悄悄看着她。 因为今日是老夫人的祭礼,府中人都穿的素淡,她们俩也不例外,但李蔓儿的这身素绒绣花袄显然逊于阿蓉身上的暗纹云锦袍,她的还是去年的旧样式,阿蓉的这个,明显是今冬新出的款。 但阿蓉对这些是不知情的,她的衣裳都是玲珑坊送来的,她又没有特意要求什么,只不过因着得知她要成为少夫人了,玲珑坊的那位陈掌柜格外上心罢了。 李蔓儿忍不住问她,“你的衣裳是哪儿来的?” 阿蓉一怔,她这话问的,好像这衣裳是哪儿偷来抢来的一样,便直接答道:“玲珑坊送来的。”没给她什么好脸。 玲珑坊?李蔓儿一愣,从前若有新款式新料子,玲珑坊不都先是送到她们娘俩跟前的吗?如今眼看有了新主子,就立刻把他们抛之脑后了。 “哼,”李蔓儿冷笑一声,气愤道,“从前倒没看出来,玲珑坊里竟也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。” 阿蓉一愣,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她这幅表情这样的语气,实在太不友好了。 李蔓儿却道,“还用问我吗?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?” 阿蓉当然不清楚这些,只是说:“我觉得玲珑坊的人都很好啊,我就是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说,你有什么话,能说明白些吗?” “他们人很好?”李蔓儿又冷笑一声,“我倒忘了,你也是那里出来的。” 这话说的,是连她一起骂呢,还是原本就是要骂她?阿蓉实在不想再跟她浪费唇舌,索性挑明道: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充满敌意,从第一见面开始,就算上次你道歉,我也能看出来你不是真心实意……如果我们小时候是玩伴,你就更不应该这么对我了……” 她顿了顿,盯着李蔓儿道:“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你表哥,所以才总是针对我?” “你……” 李蔓儿一噎,顿时恼羞成怒,“你胡说!” 阿蓉却是不信她,把目光挪到一边说,“我有没有胡说,你自己心里知道。我不想与你做口舌之争,也不想跟你成为敌人……”她无奈的说,“其实你不应该记恨我,你们相识在先,倘若阿启真的喜欢你,不会因为遇见我就改变心意,他不喜欢你是他的事,跟我没关系啊!” “你,你闭嘴!”李蔓儿终于忍不住,索性也把话直说,逼近她面前道:“倘若你不出现,表哥他肯定会喜欢我的,都是因为你,你到底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勾引表哥?我明明不比你差的……” “什么叫下三滥的法子?你说话也太难听了!”阿蓉立刻反驳,“我们彼此都是真心相待,从来没有什么勾引不勾引!我们当初遇见的时候,我还是个丑八怪呢,他还不是一样没有嫌弃我?情爱这种事,不是仅凭外表,也不能使什么手段……” 她这样一说,情绪激动的李蔓儿却反而更怒了,一步步逼近她,质问道:“丑八怪?你这是在骂我连丑八怪都不如?” 阿蓉简直无语,她硬要这样不讲道理,那自己也没法了,便不再说什么,一心只想离开,李蔓儿却不肯了,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,怒道:“把话说清楚再走!” 第39节 谁料她没站稳,又因为脚底一滑,竟然眼看要栽进水里了。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,李蔓儿来不及反应,身边又没什么可扶,一时间又惊又怕,尖叫出声,而阿蓉见她要落水,也吓了一跳,本能的伸手去拉,却没成想,自己也跟着掉了进去。 赶回来的采青与晚彤刚巧瞧见这一幕,惊骇的齐齐翻了手中的茶盏,反应过来后立刻尖叫大喊,“来人呐,有人落水了,表小姐跟萱萱小姐,落水了……” 岸上一片喧哗的时候,湖水里的阿蓉却异常安静,她落水的位置有些不巧,头正好撞到了亭下的基石,她猛烈的痛了一下,随后只觉得周遭一切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…… 她忘了挣扎,疲惫的闭上了眼睛…… 第四十五章 这厢凌瑧与凌慕兰的谈话还未结束, 就见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, 着急忙慌的向二人禀报,“姑奶奶,少主, 大, 大事不好了,萱萱小姐和表小姐刚才不小心掉到镜湖里去了!” “什么?” 姑侄二人异口同声,惊讶的同时从座上立起,凌瑧皱眉问, “你说什么?” 凌慕兰也白着脸问,“你说什么?她们俩怎么了?” 小厮气喘吁吁的又重复一遍,“两位小姐方才在雾亭里头赏景, 不知怎么就掉下水了。” “两个人一起掉下去了?”凌慕兰急着问。 小厮忙不迭的点头,“是的。” 姑侄两人再也坐不住了,立刻去了镜湖边。 凌瑧腿脚快,此时也顾不得等姑母, 很快就先到了亭中, 只见落水的两人已经被下人们救起,李蔓儿只是吐了两口水, 许是吓坏了,正茫然的不停颤抖,可阿蓉就不太好了,紧紧闭着双眼,任身边人再怎么呼喊, 动也不动一下。 心像是忽然被狠狠攥住,凌瑧顾不得许多,立刻拨开众人,亲自把阿蓉抱进了怀里。 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,可一颗心还是狂跳不已,他微颤着手探她的颈脉,还好还好,颈脉还在,他的心放了一半,立刻亲自给她按压,叫她吐水。 身边的人赶紧说,“少主,萱萱小姐刚才已经把水吐出来了,鼻息脉搏也在,可就是不知为什么,一直不醒……” 他听见是这样,稍稍思索一下,立刻把人抱起,赶紧往回跑。 走到半路遇见了落在他后面的凌慕兰,凌慕兰一见他怀中的阿蓉这般情景,连站都要站不稳,颤着声问,“萱萱怎么了?” 凌瑧沉声说,“她昏迷了,我先带她回房查看。”语罢顾不得多言,又匆匆向前走。 凌慕兰还挂念着自己的闺女,赶紧问他身后跟着的人,“蔓儿呢?” 小厮答道:“表小姐还好,应是吓到了,现在还在亭中,姑奶奶快过去看看吧。” 她这才稍稍放心,赶紧继续向雾亭跑去。 等凌慕兰心急火燎的赶到雾亭的时候,果然见李蔓儿呆呆坐着,目光涣散,湿透的衣裳还未来得及换,披着下人递来的毯子,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着水…… 闺女没出什么事,当娘的总算放了放心,但眼见自己的亲骨肉遭这样得罪,也是心疼不已,凌慕兰赶紧唤道:“蔓儿,娘来了,你怎么样?” 李蔓儿这才回神,等到看清眼前的娘亲,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 ~~ 一路步履匆匆,凌瑧没有去琳琅阁,而是直接把人抱回了自己的院子,安置在自己的卧房。时间紧迫,他顾不得其他,必须尽快找出阿蓉昏迷的病因,把人救醒。 阿蓉额头上起了个大包,还微微渗着血,显然是受到了撞击,应是造成昏迷的主因;又因为浸了冷水,浑身冰凉,他赶紧叫人去配了驱寒的药浴,怕别人伺候的不周到,他亲自给她换下了湿衣,等药浴汤备好,又亲自把她抱去了浴房。 尚未成婚,这样或有不妥,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了什么了,早一点叫她醒来,伤害才能降到最小,早一点叫她平安,他心里才能踏实下来。 阿蓉虽还睡着,但经过一番热浴,身体终于回温,他这才稍稍放心,紧接着又为她行针,银针刺激穴道后,能保她身体机能如正常状态下一样运转,那接下来的事,便是等她醒过来了。 出事时才是中午,忙完这些,已到了深夜。大半天的时间里,他精神高度紧张,甚至滴水未进,此时见他稍稍有了空,同样守在房中的晚彤便赶紧劝他,“少主,您去用一点饭吧,现在姐姐可全倚仗您了。” 凌瑧也明白这个道理,他若是倒了,外面那帮庸医也未必有能帮上忙的,所以他虽然没什么胃口,也逼着自己进了些粥饭,以保持自己的体力,能更好的照顾阿蓉。 但昏睡了整晚后,第二日,阿蓉却依然未醒。 她面色红润,呼吸也均匀,显然身体还是好的,至于为何一直不醒,他想了想,应该是脑中有淤血压迫。 他继续为她行针,企图化开头部的淤血,却收效甚微,又是大半天过去了,至第二天的午后,她依然未醒。 如此便是一天一夜,晚彤都急哭了,问他怎么办,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,想了一下,又重新拟了个方子,狠狠心加强了药量,不仅喂给她喝,还摆了十几个药炉,为她熏蒸,药雾混进空气中,肌肤总能吸收一些,再加之通过呼吸进入身体的,这些药能更好发挥作用。 他依然不放心其他人,还是亲自守在她身边,时时为她把脉换药。 氤氲的药雾里,他已经一夜未合眼,却依然不知疲倦的凝望着她,生怕她会忽然睁眼,而他会看不到。 上次来过的韦之贤不死心,又前来求见他,他无暇他顾,叫凌文去把人打发了,其余的大事,也一律交予了凌文处理,现在,没有什么事比叫她尽快醒来更加重要。 又是一夜过去了,她依然闭着眼安静的躺着,长长的卷睫覆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,却狠心的不肯睁眼看他,他看着看着,忽然有些无奈,像是在自语,也是在对她说。 “那时候我没能留住我娘,现在一定要留住你。” 倔强了一下,他又无奈的投降,趴在她耳边说,“知道吗,我的办法快要用尽了,所以不要再考验我了,快点醒过来好不好?我知道这有点难,但是从前那么多苦,你都吃过了,现在这一点小困难,你也一定能战胜的,是吗?” 当然是得不到回应的。 他不灰心,伸出手来,洁净修长的手指替她理着长发,叹道:“我从前太忙,虽然留你在身边,却没能好好陪你,这都是我不好。只要你快点醒过来,我愿意什么都不管,天天陪着你,好不好?” “上天这么费心的安排我们重新遇见,我们得好好珍惜啊,所以你赶快醒过来……我不想再等了,等你醒过来,我们就成亲,好吗……” 可怜从前那么高冷的凌少主,如今居然狠狠做了一回话痨,那一日的氤氲热雾里,药香跟他的声音掺在一起,渐渐渗透了她的身体。 ~~ 不知睡了多久之后,眼皮虽然还是很重,但她极努力的去睁,尝试几次后,终于成功了,脑子似乎有点迟钝,她眨了几次眼,才终于发现房中已经掌了灯,目光小范围的环顾一圈,最终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人,他似乎很累,伏在床边,一手撑着额头,在小憩。 “阿启……凌哥哥……” 她艰难的张了张嘴,使劲力气,终于发出这一声,虽然微弱,但还是有效的,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,怔楞一瞬后,赶紧看向她。 “萱萱……” 见她睁眼,他顿时惊喜,还挂着疲惫的脸上当即露出笑来,柔声问,“终于醒了?” 她也回他一个笑脸,“嗯……凌哥哥,我是不是睡了好久?” 房中一直蒸着汤药,所以很热,她睡了一头汗,额发都贴在了额头上,凌瑧心内大石落地,伸手给她理理额前碎发,叹道:“你睡了两天两夜,现在已是第三日的黄昏了……” 他忽然笑意一凝,“萱萱,你叫我什么?” 她不假思索,“凌哥哥啊……”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,试探着问她,“你是不是……想起以前的事了?” 她一怔,这才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脑中杂乱的记忆,等稍稍理顺后发现,她的确是想起来了…… 虽然费力,她也赶紧撑着自己坐起,看着他道:“我,我是齐萱,我是……齐萱?” 凌瑧轻轻点头,“对,你就是齐萱,所以呢,你还想起什么了……” 她忽然激动起来,含着泪道:“我是齐萱,我想起来了。” 凌瑧望着她不语,看来她应该真的想起来了。 所谓机缘,这就是机缘。 他拉过她的手来试脉,果然,体内没了淤塞的迹象,看来,此次的疏通,不仅清了今次的淤血,多年前导致她失忆的那次,也一并消了。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从前他没有想到这个法子,就算想到,也不敢轻易尝试,因为不敢拿她试验,这次他被逼急,孤注一掷后,居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。 可她才刚转醒,如此激动,是很不利的,他便先劝她,“能想起来是好事,不要激动,你现在身子还虚,要好好调理一番……这里太湿热,来,咱们先换个地方。”说着也不叫她下地,径直把她抱起来,去了早已收整好的另一处房间。 她已经醒来,他不便再亲自动手,唤来晚彤并其他几位婢女,伺候她更衣,天才黑不久,刚好是晚饭时间,他叫人为她煮了软糯的粥,打算等她收拾妥当,一起用饭。 可她却没有半点胃口,随着思绪越来越清晰,她心中越来越压抑。 从前听他告知自己的身世,虽然也惊骇痛苦,却还隔着些什么,如今所有的记忆全都回来,幼时的那些幸福时光,昔日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,全都一重重的漫上来,叫她流泪不止,心如刀割。 他在旁边看着心疼,所以还是不叫她记起好些,但上天不容她继续糊涂下去,又叫她全部想了起来,可这一耽搁,竟是整整六年。 齐萱泪雨滂沱,咬唇道:“我,我怎么能忘了他们,我爹,还有我娘……我怎么这么没有良心,把他们忘了这么久……” 凌瑧赶紧拥过她安慰:“这不是你的错,这……或许是上天的安排,他们在天有灵,不愿看你痛苦,才叫你忘了那些事,叫你没有负担的度过这些年……” 是啊,试想一下,倘若整天生活在仇恨恐惧伤心之中,现在的她,将会是什么样子呢? 可她不说话,一直在哭,为这些年断了的记忆,为永远不能再相见的亲人。 他没有好的办法,只能一直抱着她,同时握住她的手腕,动用内力悄悄为她理顺体内的气息,既然已经想了起来,那释放总比闷着好。 她还是足够坚强的,哭了许久后,终于渐渐停了下来,只是不再说话了,瞧着她这样麻木的样子,凌瑧实在煎熬,想了想说,“你先歇息一下,我去换件衣裳。” 齐萱抬眼看他,这才发现,自己早已哭湿了他的衣襟。 她赶紧撑起来,点头说好,由他出去。他走到院中,思虑片刻,派人叫来凌文。 他吩咐道:“给父亲去封信吧,叫他告知齐叔叔,萱萱的记忆,恢复了。” 第四十六章 事情如今已经成了这样, 当初的想法便不得不得改变了。 见齐萱这么难过, 凌瑧有些坐不住了,他在犹豫,是不是可以把齐景天还在世的消息告诉她, 这样也好让她有些希望, 少些痛苦? 当然,那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,他做不了主,只能让齐景天决定, 所以也只得先叫凌文去送信,得了齐景天的授意后才能告诉齐萱。 而凌文听说齐萱的记忆恢复,也是大吃一惊, 应下后便赶紧去给凌濯发信。 凌瑧回房换了件衣裳,又去到齐萱面前。 因为才哭过,她的眼睛还是红的,昏睡了这么多天才醒, 又是这样一副模样, 实在叫人心疼。 他在她面前坐下,想了想, 柔声安慰她说,“从前不是一直盼着能想起来吗?现在想了起来,虽然痛,但也是你想要的,不是吗?” 她鼻尖红红的, 因为哭过,鼻子还是嗡浓的,点头轻声说是,“我要好好记着他们,永远都不忘。” 他又说了一声好,沉默一下,忽然问,“萱萱,你告诉我,当年为什么会来到临安?你娘……是在蜀中被人发现的。” 既然已经想了起来,就索性一次解开这个疑惑吧,好过以后断断续续的问,反而叫她更痛,而且弄清了当初的原委,也好向齐景天交代。 为当年逃出江北的霍婉柔被赵颐的人追上,还未回到蜀西的娘家,就死在了半路,可为什么萱萱,却滚落在江南的荒山之下。 那时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,她压住心底的痛,跟他回忆道,“爹已经觉得事情不对,便要娘带我先走,我们走到半路,被人发现,娘为了保护我,就叫乳母带我来投奔你们,她自己引开安顺王的人……可快到临安的时候,乳母忽然反悔了,抢了我们的盘缠,丢下我自己跑了……” “我很害怕,就自己在路上走,可天快黑了,还下了雪,我看不见路,滑了一跤,就从山上摔下去了。”她看着他说,“后来再醒过来,就到了阿林家。” 第40节 除过昏迷的那几日,记忆已经全部接上了。 原来是这样,他听得心痛不已,为了她这些年吃过的苦。只怪那时候自己家中并不知情,否则她已经来了江南,他们一定会找到她。 可惜,她的娘死了,狠心的乳母也跑了,没人知道她去了哪,所有人都以为,她也遇了害,不在人世了…… 他压下愤怒,缓声安慰她,“我这就派人去查,一定找到那个乳母,替你报仇。” 她却苦笑了一下,摇摇头说,“她的孩子也因为我家的事遇了害,她大概是很恨我们吧……找不找到她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毕竟已经这么多年,找到又能如何?造成这一切苦痛的人,是安顺王赵颐才对。 凌瑧轻拍她的后背,安抚她道:“你还活着,就是万幸,放心,你们的仇,一定可以报……” 她点头,却不再说话。他知道,此时的她,必定比前些日子知道自己身世时更加难过,这些难过或许无从安慰,他只能再度将她抱进怀里,好让她感觉安全一些。 的确,那近在耳边的心跳声确实叫她舒服很多,她安静的伏了一会儿,思绪一点点回到眼前,闻到他新换衣裳上的熏香,忽然想起先前哭湿了他衣裳的事,不好意思的跟他说,“老这样抱着,好像不太好。” 话虽然这样说了出来,可她依然一动不动。他笑笑,说,“有什么不太好,我们反正要做夫妻的。” 她抬脸望他,见他一脸疲惫,又很是心疼,问道,“我睡了这么久,你是不是一直没能好好睡?” 他没有隐瞒,直言说是,“我怕你醒了看不见我,就一直陪着你。” 她劝他,“那你今晚好好睡一觉,不然你若是病了,我又要着急。” 他嗯了一声,也趁机劝她,“我叫人给你煮了些粥,虽比不上你的手艺,但应该味道还不错,你已经几天没进食了,此时体力匮乏,应该要吃些东西才好。” 她,没有拒绝,答应道,“你吃了么?我们一起吧。” 他笑着说好,赶紧命人布置,等饭菜上了桌,便跟她一起入座。 因她刚醒来,需戒油腻,他便命人准备了百合粥,又怕她没胃口,又吩咐人放了一点冰糖,她试着吃了一口,软糯可口,还有淡淡甜味,点头道:“很好吃呢,比我煮的好吃多了,我要多吃几碗。” 说完看见他颇感意外的眼神,她顿了一下说,“我要好好活着,不然对不起我爹我娘。” 娘用自己的命换了她一命,她当然得好好珍惜。 凌瑧心内一震,这才是她,经历过这么多苦痛磨炼,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。 他微笑着说好,看着她把一碗粥都吃完。 他自己也吃了一会儿,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,便问她,“好端端的,你们为什么会落水呢?” 她一顿,差点忘了这件事,便慢悠悠的说,“你表妹跟我吵起来了……” 凌瑧显然很意外,皱眉问,“什么?” 她回忆了一番当时的情景,“她喜欢你,所以又对我阴阳怪气的说话,我便跟她挑明了,说你不会喜欢她,结果她恼羞成怒,又不讲道理,我就不想跟她说了,想走,她却急着拦我,没有站稳,眼看要跌下去,我就想拉她一把,没想到,一起掉下去了。” 简单的几句话再现了当时的情景,凌瑧顿时又气又怒,叹息道,“一味的胡搅蛮缠,说来说去,这祸事还是因她而起。” 她嗯了一声,感叹道,“我看她喜欢你喜欢的走火入魔了……” 这话冷不防的一听,仿佛他是蓝颜祸水一般,虽然自己也无辜,他还是道歉说,“对不起……不能再这样叫她纠缠下去了,明天天亮,我会去找姑母。” 她没有什么意见,只是现在记忆回来,也想起了小时候跟李蔓儿玩在一起的模样,忍不住再度感叹,“太可怕了,枉我们小时候还天天在一起玩,如今为了一个男人,竟然弄成这样……” 话中的‘那个男人’在旁幽幽看她,“什么叫‘一个男人’?”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,仿佛他无足轻重一样? 她惊觉语失,立刻摸摸他的手安慰道:“我是说,凌哥哥是独一无二的好男子。” 他这才舒服一些,见她一脸虚弱的样子,不跟她计较,她又赶紧补充,“只属于我的。” 他心间顿时甜蜜起来,礼尚往来说,“你也是。” 如此互诉了一番衷肠,饭也吃的差不多,她想回房歇息了,他便又要抱她回去,她红着脸拒绝,“我又不是没长腿,才几步路而已,出来进去都要你抱,别人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我呢……” 他不以为然,“你昏睡了三天,又用了那么多化瘀的药,现在才刚醒,身体虚乏的厉害,不适宜走路。等气血恢复上来,再活动也不迟,不要硬撑。”说着就把她抱了起来。 外面值守的下人们,见到两人的这般情景,只纷纷低下头,都不敢多言,齐萱觉得十分羞涩,只好闭眼假装睡觉,等回到房中,凌瑧把她轻放在床上,居然还要为她脱鞋,她感觉拒绝说,“不行不行,你赶紧回房歇着吧,这样的事,我自己来就好……” 凌瑧笑笑,解释说,“我是看看,你身体怎么样……” 齐萱一愣,“啊……要看脚吗?” 他点头说是啊,“要看四肢手足。”说着不再管她满脸红霞,自己径直去查看一番,确定没什么大碍后,才放下心来。 原来是场误会,齐萱有些不好意思,脸就更红了,凌瑧瞧了她一会儿,忽然在她耳边轻语,“前天把你从水中捞出来,连衣裳都是我换的,你泡驱寒汤的时候,也是我在旁守着,所以,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……” “什么?” 话未说完,只见她大吃一惊,“你,你帮我换衣裳,还,还泡澡?” 他点头承认,“当时事情紧急,怕别人伺候不好你。” “……” 齐萱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,只想赶快找条地缝钻进去,想来想去,索性一头扎进了床角,慌忙抖起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。 凌瑧眼看着她极快的做完这些,甚至来不及阻止,顿时开始后悔告诉她这件事,哄她又不起作用,无奈之下,只好说,“先前才呛过水的,这样憋着很不好,赶紧放下来。” 她在被子里说,“你先出去,等会我就出来,我……我没脸见你了……” 难道就从此不与他见面了吗?凌瑧劝解她说,“当时我是大夫,你是病人,这也是迫不得已的,犯不着这样介怀啊。” 她还是不动,他想了想,索性道:“咱们很快就要成婚了,现在不过是提前看了而已……这样吧,要不我现在换一次衣裳,也给你看好了……” 齐萱,“……” ~~ 李府。 凌慕兰这几天很不好过。 那日两个姑娘落水,把她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,虽然自己的亲闺女没事,但齐萱却一直昏迷不醒,她原本就够担心的了,哪知那日回府以后,女儿竟跟她说,这场灾祸竟是因她而起! 她大感意外,赶紧问是怎么回事,李蔓儿哭了半天,才抖抖索索的说,“我跟她吵了架,一时气昏了头,想拦她来着,可没想到自己差点掉下去,关键时刻,我看见她伸手要来拉我的……” 凌慕兰一听,简直要背过气去,当即就扇了她一耳光,“你屡教不改,如今当真要出大事了……” 经过了这一茬,等冷静下来后,李蔓儿也是后悔不已,娘亲打她骂她,她也不作辩驳。 想了又想,凌慕兰道,“这样的时候,萱萱还想着要帮你,你看看你自己!她只觉得心口疼,真是不明白,自己费心费力,到头来,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女儿来? 李蔓儿如今也是后悔不已,抓住她的衣角连连哭着问,“娘,我错了,你打我吧……齐萱她,会不会死啊……” 凌慕兰一下跌坐下来,叹息说,“不知道,这祸事是因你而起的,可她为了救你,到现在还没醒……萱萱经历了这么多事,好不容易活了下来,若是今次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 李蔓儿流泪看向娘亲,她如今是真的后悔,在将要落水的时候,看见齐萱向她伸手的那一刻,她忽然醒悟了,纵然表哥很重要,可是抵得过一条命吗?自己这样的执迷,到底有什么意义? 她不停地流着泪说,“娘,我错了,我再也不会喜欢表哥了,现在只希望她赶紧醒过来……” 凌慕兰有气无力的点点头,“谁不是这样想的!倘若萱萱能顺利醒过来,那还好办,倘若不能,你就自己去你表哥面前请罪吧,……娘养出你这样的女儿,实在没脸见他……” 李蔓儿瘫坐在地上,不知如何是好。 齐萱昏迷了三天,李府中的凌慕兰母女也煎熬了三天,自打夫君走后,凌慕兰第一次感到如此疲惫,恨不得追随他去。 好在第三天傍晚,齐萱终于醒了,消息传到李府时,已是深夜。 在佛堂里整整颂了三天经文的凌慕兰松了一口气,第二天一早,便回了娘家。 前一夜因为说错话被未婚妻赶出了房,第二日一早,凌瑧便又来看齐萱,好不容易见到了人,刚要说话,却被前来找他的方进给打断了。 方进说,“少主,姑奶奶刚才回府了,瞧着脸色不太好。” 凌瑧一怔,算是猜到了凌慕兰的来意,屋里正梳妆的齐萱也听见了,从镜中看过来,与他对视,他了她一眼,朝方进点头说,“知道了,我这就过去。” 第四十七章 直到凌瑧亲眼见到凌慕兰, 才弄清楚方进口中所谓“脸色不太好”是什么意思。 齐萱与李蔓儿落水前姑侄俩还在谈话, 到今日也不过才三天,他的姑母凌慕兰居然瘦了整整一圈,脸上淡妆也掩不住的憔悴, 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。 虽然能猜到凌慕兰的来意, 但这样一个姑母,还是叫他深感意外,看来凌慕兰这几天也不好过。 他道:“姑母……” 凌慕兰见他到来,点头应了一声, 便开门见山说,“我昨夜听说萱萱醒了,就想赶紧过来看看, 她现在怎么样了?” 他说,“人的确是已经醒了过来,但毕竟昏迷了三天,身子还是虚弱。” 凌慕兰叹道:“你替我转达一下歉意, 我现在……没脸见她。” 那日还是她把李蔓儿跟齐萱支开的, 这祸事也是因自己的女儿所起,所以出事后她总是忍不住的自责, 觉得最大的责任在自己身上。 凌瑧点头说好,又问,“那天的事……姑母知道了?” 凌慕兰脸色很不好,说,“知道了, 当天蔓儿就跟我说了,长启啊,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我会教养出这样一个女儿……” 话才起了个头,凌慕兰的眼眶就红了起来,“前年你姑丈走时,她才十四,我总觉得,她年纪这么小就没了爹,实在可怜,所以大概有些惯她了叫她变得如此骄纵任性……说来说去,还是我教养无方,今日我来,也是要问问看你们的意思,此番叫萱萱遭了这么大的罪,全是她的错,她……但凭你们处置吧!” 凌瑧一愣,“但凭我们处置?” 凌慕兰点头说,“我教子无方,没有任何发言权,虽说是一家人,但不能叫萱萱白受这么大的罪……你若拿不定主意,就去把我的话说给萱萱听,她想怎么处置,全由她的意思。”说着硬把他差遣回了齐萱那里。 而齐萱才梳洗好没多久,正准备用饭,看见他又返了回来,有点意外,“你姑母这么快就走了吗?” 凌瑧支开房中婢女,在她身边坐下来,说,“她叫我来问你,要怎么处置我表妹?” “问我?”齐萱显然很意外。 “是啊,”凌瑧叹道,“姑母说了,全凭你处置,她不发表意见。” 齐萱有些意外,“你姑母还真是……” 凌瑧缓声问,“那你的意思呢?” 齐萱想了想,无奈道,“她好歹你表妹,若动静太大,闹到天下皆知,恐怕整个临安都要看你们凌家的笑话了……” “咱们,”凌瑧特意纠正她,“是‘咱们凌家’,再过几天,你就是凌家少夫人了,所以不要把自己排除在外。” 她抿唇笑了笑,又凝眉续道:“我可不想叫你们为难,再说,你姑母也是个好人……” 她叹了口气,“以前我还没想起来的时候,的确很不喜欢她,但现在能记起来了,这几天我常常会想起小时候跟她一起玩的情景……说来说去,都是为了你。” 这话听得凌瑧眉头一皱,这帽子怎么又扣到他头上了? 他深感委屈,但没等为自己辩驳几句,齐萱又认真道:“我并不想闹大……不过她倘若还惦记着你,以后说不定还会处处跟我为难,最好的办法,就是叫她断了对你的念想……”她脑筋一转,忽然有了个主意,“找个人把她嫁了吧!” 凌瑧一愣,“嫁了?” 第41节 “嗯。”她点头,又朝他狡黠眨眨眼,“给她找个厉害点的夫君,叫她往后老实巴交,不敢兴风作浪。” 凌瑧听完,忍不住感叹道:“这主意还真是……一肚子坏水啊!”见她皱眉,他笑了笑说,“玩笑而已,是你宅心仁厚。”他思索一下,“我去问问姑母,看看她是什么意思,毕竟是婚姻大事,姑丈不在了,要听姑母的。” 她点头说好,见他专注看着自己,奇怪问道:“怎么了?” 他说,“你还跟小时候一样。”那次来临安,他们一起去玩,西湖的画舫上碰见唱曲儿的小丫头,跟自己年纪差不多,她立刻善心大发,把自己的零用钱全部赏了人家,估摸差不多得有近百两。 她也想起来了,笑着问,“那你喜欢小时候的我,还是现在的我?” 那时她还是个梳着花苞髻的小丫头,他却是个翩翩少年郎了,要是那时候就对她情根深种,那自己岂不是很不正常?当时只是觉得,这个妹妹很可爱罢了,而真正叫他动心的,还是现在的她,这个坚强,乐观,宽厚的姑娘。 但昨晚说错了话,他吃一堑长一智,便聪明答道:“都喜欢。” 她笑得十分甜,一张脸灿烂起来,连病后的虚弱都被赶走了几分。 他轻揉她的肩,嘱咐说,“好好吃饭,我去回姑母,等忙完再来看你。” 她点头说好,看着他从房中离开。 ~~ 但回到凌慕兰面前,凌瑧自然不能照着齐萱的原话告知,只是说,“萱萱有些虚弱,不能说太多话,只是叫我转告姑母,她如今已经醒了,姑母就不要这么自责了,这事儿,怪不到您的头上。” 凌慕兰点头说,“懂事的孩子,如此一来,我就更加没脸了……”她叹口气,问凌瑧,“长启,现如今你父亲不在家中,我便先问问你了,你觉得蔓儿这丫头,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?” 凌瑧把姑母的无助看在眼里,也是为她叹息,正好也顺势提出自己的建议:“姑丈一走,姑母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,的确很不易,其实现在蔓儿已经大了,不如给她物色个人家,谈谈婚事吧,说不定成婚以后,会有所长进。” 凌慕兰无奈道:“这也许是个办法。”她是李蔓儿的娘亲,自然明白这次祸事的起因是什么,早点为女儿定下门亲事,也好彻底断了她对凌瑧的念想,也不失为一条好路。 “其实我早该这么做的,只是从前总觉得舍不得她,想多留她几年,毕竟等她一出阁,家中就只剩我了……”凌慕兰硬是咽下心中苦涩,问凌瑧,“长启,你结交的人多,依你看,临安哪户人家合适?” 凌瑧笑笑,“不是听说前年起,就有不少人家向表妹提亲了吗?” 凌慕兰理了理思绪道:“说实话,除过那些有意攀附凌家的,门风门第不错的,无非就是那么几家,从前你表妹一根筋,死活看不上别人,我也就根本没有好好留意过。” 凌瑧知道姑母话中的别义,倒也没有接话。 凌慕兰自己想了一会儿,说,“前些天还有人上门,说是替陈太傅的孙子说亲,这个陈太傅……我记得你姑丈曾提过,原先在京城任职,后来告老还乡的。” 凌瑧点头说,“不错,陈家也算。不过……”他想了想,没有隐瞒,直言告知姑母,“那位陈公子,腿有些残疾。” 凌慕兰点头说,“我知道。” 凌瑧这就有些意外了,“姑母知道?” 凌慕兰叹息道:“蔓儿太任性,又有些冲动,我就想,应当找个性子敦厚些的,方能包容她,陈家家风又不错,将来总不会欺负她……” 她们孤儿寡母,将来倘若果真受了婆家的薄待,恐怕无人可以撑腰。原本还有凌瑧这个表兄,可如今,李蔓儿把人家也得罪了,将来还是不太敢奢望了。 这话听着有点可怜,不过细想起来,确实是这么个礼,那位陈公子虽然学富五车,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,李蔓儿那种性子,恐怕也就嫁给这样的人,才不会吃亏了。 凌瑧道:“陈家的确门风不错,不过这种事,不能过于匆忙,姑母还是可以多考虑一些。” 凌慕兰点头,眉头依然微蹙,虽然齐萱并没有十分怪罪她,但这桩心事卸下了,新的心事又浮了上来。 ~~ 虽然两个姑娘是在凌府里落的水,但没过多久,临安城里居然也传开了这件奇闻。 众人都纷纷猜测谈论的时候,依然留在临安的安顺王府长史韦之贤自然也得到了消息。 前些天他上门拜访,凌瑧却不见他,只叫了个管家来打发他,如今终于有了机会,他便赶紧打着兴师问罪的旗号赶了过来。 这次凌瑧总算见了他。 韦之贤一副担忧的样子,一见面就问,“听说萱萱小姐前些日子在贵府落水了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贵府这样的府邸,怎么会让小姐出这么大的事呢?小姐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?请凌少主莫再阻拦,一定叫我看一看小姐,否则叫王爷王妃也跟着担心,一旦怪罪下来,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。” 凌瑧道:“是有这么回事,前些天萱萱在花园中赏景,不小心滑进了水里,不过现在人已经无碍,请王爷王妃放心。” “无碍了?少主这话说得实在轻松啊!” 因为“占到了理”,韦之贤立刻咄咄逼人起来,“上回我替王妃传话,想接小姐回江北,少主是怎么说的来着?您说江北天寒,唯恐小姐身子吃不消,如今倒好,这么冷的天,小姐落在贵府的湖里,可能吃得消?我看您还是不要再推却了,请叫我带着齐萱小姐早日返回江北吧!” 话说到这儿,凌瑧刚要开口驳他,却听见外面有通传,原来是齐萱到了。 凌瑧有些意外,同韦之贤一起看向外面,须臾,就见齐萱被人搀着进来了。 韦之贤没想到这么容易会见到她,正有些奇怪,齐萱却主动跟他打招呼,“我在后面听说韦大人来了,便想赶紧过来看看。韦大人,可是我姑母又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?” 韦之贤顺嘴就说是,“王妃听闻了您落水的事,很是担忧,便叫下官前来看望一下小姐,顺便,接小姐回江北……”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,齐萱还是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来,跟他谢道:“有劳姑母挂心了,我现在已经好些了,不过江北暂时还回不去。” 韦之贤皱眉问,“为何?” 齐萱假装咳嗽几声,“您瞧,我的身子还是很弱,我听说这里回江北要走一个多月的路,恐怕我会撑不下来……”她一片真诚的看着韦之贤,“请大人替我向姑母回话吧,今冬我不想折腾了,等明年成了婚,阿启会陪我一起回去。” 她亲自这么说,韦之贤到不太好反驳了,想了想,只好道:“您无论如何也是江北齐家的女儿,大婚这么重要的事情,自然是要从江北出嫁好一些……” 齐萱为难道:“这么说的确有道理,可您瞧瞧我……”她又来一阵咳嗽,“入了冬我就总是生病,那天不小心落了回水,就更严重了,倘若姑母实在想念我,那这样吧……”她看看凌瑧,说,“叫阿启陪我一起吧,他会看病,他跟着我心里踏实。” 带着凌瑧?那岂不是跟留在这里一样吗!韦之贤不敢轻易答应下来,想了想,只好道:“那这样吧,我把您的话向王妃转达,具体如何,请王妃定夺吧!” 齐萱笑笑,点头说好,又从丫鬟那儿拿了几条丝帕出来,交给他说,“自从上回知道姑母叫你来看我,我心里特别开心,就抽空为她绣了这几条帕子,我没有别的礼物,请您务必替我带回去给她,算是我的一点心意。虽然我现在还想不起来,但我知道,她从前一定待我特别好……” 她将真实的情绪掩盖的极好,连韦之贤都看不出来破绽,只好点头答应下来,僵硬笑着说:“那就请小姐先好好休养,等您好了,我们再来拜访。” 说着便告辞出府。 等看着他彻底出了府,齐萱忽然凑到凌瑧面前,问道:“我装的好吗?” 他当然晓得她在演戏,笑着说,“很好,倘若不知道内情,根本不会起疑。不过你身子还虚着,不应该就这样出来,万事有我,我能替你挡回去的。” 她摇摇头,“我知道你会帮我挡着,可他们既然在拿我说事,自然还是我出面最好,我自己不想回去,他们难道还能绑着我走?”她冷哼一声,“他既然假惺惺,我也陪他演下去!” 记忆回来了,那些仇恨便更加刻骨,如果说从前的她还软弱,那现在的她就如忽然长了一身铠甲,失去至亲的痛深入骨髓,她就愈加不可能退让。 其实坚强都是苦难换来的,凌瑧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更加心疼她,经历了这一场病,原本苗条的她又清减了一些,他将那单薄身躯拥进怀,柔声说,“放心,我陪你一起,你今天说得很好,无论要不要去江北,记着从此以后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我,我绝不叫你涉险。” 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过来,温热了她的身躯,也更加温暖她的心,她叹道,“怎么办呢,你娶了我,就要趟这趟浑水了……” 他一笑,“趟就趟,我怕他不成?”语声温柔,却透着铮铮铁意。 她心头一热,原以为没了亲人,自己在这世上就是孤独一人,曾经还为此感到绝望,伤心大哭,其实现在才知道,她哪里是孤独的呢?这正拥着她的,不就是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吗? 她认真的看着他,“有你在,我就不可怜了,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。” 他也一直在看着她,那双眸子晶晶亮,当中只有他的影子,他心间一动,低下头去,缓缓落下自己的唇,她预感到了什么,先知先觉的闭上了眼。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,那两片迷人的薄唇却是落在了额上,待他离开时,便看见了她微微怔楞的表情。 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 她支支吾吾的摇头,“没什么,我还以为你要亲,亲……”直接说出来,未免太不好意思了。 他却猜到了,故意低声问她说,“以为我要亲你哪里?” 她当然听得出他在挑逗,脸一下红透,扭头想走。他赶紧将人拉回怀里,低声去哄,“你没说错,我本来是那样想的,可你现在身子还完全好,我得忍住。” 一定得忍住,不然像上次差点走火,会伤了她的。 不说还好,一说就想起了上回两人亲密的情形,还有他说过的那些话……齐萱更加羞了,索性将头彻底埋进他怀里,藏了一会儿,又想到这还是在会客厅,便赶紧催他说,“咱们回去吧……”在这里卿卿我我,多不像样子。 他一笑,点头说好,便同她一起离开了,她体内还是有些寒气,得在暖和的地方待着才好。 又好生将养了几天,齐萱的身体终于好多了,梅雪坞的梅花开的时候,她还跟几个婢女一起去赏了梅。 梅雪坞是凌府大花园的一处景,种着大片各色梅花,随着冬日加深,梅花也在陆续开放,远远望去,像是开了许多树花云。 因为在乡间这些年的经历,她没有贵女的架子,很容易跟同龄的婢女们打成一片,几人在梅雪坞赏花的时候,常常笑语连连,凌瑧听说后,也觉得很是欣慰,现在只要能叫她感觉快乐,舍万金他也愿意。 这天,主仆几个正在园子里玩着,晚彤悄悄跟齐萱说,“姐姐知道吗?听说姑奶奶前几天为表小姐定下亲事了。” “哦?”齐萱有点意外,“这么快?” 上次她跟凌瑧说的话,算是半开了个玩笑,毕竟李蔓儿是凌家的外孙女,凌慕兰对自己又那么好,她一时之下想不出该怎么办,才这么随意一说,没想到她只是随意一说,凌慕兰却这么快就给李蔓儿定好亲了。 她好奇问道:“跟她定亲的是什么人?” 陪她一同出来的常春马上抢话道:“是城东陈太傅家,陈太傅的长孙。”说着又靠近几分,压低声音说出重点,“那位陈公子,是个瘸子。” 府中人都晓得李蔓儿跟齐萱不太对付,所以这几个小丫头们都觉得,李蔓儿若是不落好,自己小姐应是很开心的,是以常春的这次抢话,很有抢功的味道,小丫头巴望着把这小八卦一说,能博自己姑娘的几分笑意。 然齐萱并未像众人所想的那样,会有多开心,只是大感意外道,“李夫人怎么会给女儿挑个这样的人家?” 李蔓儿好歹也是官家小姐,就算没了爹,还有凌家这个外祖家在,这又是在临安,身体健全的好男子多得是,凌慕兰怎么会挑这么一个女婿呢? 常春倒没想到这个,挠了挠头说,“听说那位陈公子很有才华,姑奶奶……大概看上人家的才了……” 会是这样吗?齐萱有些狐疑,想到李蔓儿那样的性格,又觉得不解,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,肯接受这样的姻缘吗?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,忽然听见梅林外面,有人在找齐萱,晚彤伸出头来一看,不禁有些吃惊,赶紧向齐萱禀报,“姐姐,那个……表小姐来了。” 第四十八章 李蔓儿来了?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, 齐萱也走出梅林去看, 果然见李蔓儿正朝自己走过来。 李蔓儿也远远的看见了她,脚步微微顿了顿,却还是走到了近前, 跟她打招呼, “萱萱。” 如今记忆回来了,眼前的李蔓儿便不仅仅是那个老跟自己作对的姑娘,还是小时候的玩伴,齐萱此时面对着她, 心情一时复杂的难以言表,却也还是跟她点了个头,“蔓儿。” 因为天冷, 她今日在长袄外面加了一身樱色的貂绒斗篷,乍一看去,与背后的梅花林融为一体,却比花还要娇艳三分, 李蔓儿怔了怔, 跟她道,“你今天真美。” 这样的赞美能从她的嘴里出来, 齐萱不由得一愣,瞧她对自己说话的这幅语气,怎么像是突然转了性了? 身边的小丫鬟们也是一愣,以往要想从表小姐口中听见谁长得美,那可是比登天还难的难事呢! 齐萱笑了笑, 很有涵养的说,“谢谢,你也不差。” 李蔓儿也道了声谢,而后问她,“我有些话想对你说。”看了看她身边的几个丫鬟,目光里意有所指——大约是她有私密话要同齐萱说,闲杂人等是不是该回避? 晚彤却更加贴近齐萱几步,警惕的说,“表小姐有什么话,就在这里说吧。” 晚彤再也不敢轻易离开齐萱了,上一次她才离开一小会儿,这表小姐就把姐姐给拉到了水里,现在再放任她与姐姐单独相处,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! 连这个小丫头都这样跟自己说话,李蔓儿很显然有些意外,想要发作,却又忍住了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齐萱想了想,主动吩咐晚彤几个,“我冷了,你们去给我拿件衣服过来。” 几个小丫头见她这样说,虽然还有些犹豫,却也都应了下来,退到了一边等候。 近处只剩了她们两个,李蔓儿咳了一声,开口道:“萱萱,那日是我不对,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,我嫉妒你,心有不甘,这次还险些酿成大祸,叫你遭了这么大的罪,这些都是我的错。”她低头说完,忽然鼓起勇气,抬眼看着齐萱,认真道:“你现在想怎么对我,都随你的便。” 第42节 能听她说出自省又道歉的话,齐萱已经觉得意外了,听到她后面的那一句,更是有些不敢相信,“我想怎么对你,都随我的便?” 李蔓儿点头,“你如果想打我,就尽管伸手,我绝不还手,或者你想骂我,我也不还嘴……如果,如果你觉得叫我再落一次水才解气,我,我也随你。” 齐萱说,“是吗?可是我若是那样对你,你不会更加怨我吗?” 李蔓儿摇头说,“不会了,从前是我不懂事,我嫉妒你,所以每次都故意对你恶言相向,想叫你伤心,这些都是我的错,所以应该受到惩罚。” 齐萱闻言没有马上说话,而是盯了她半天,见她表情十分严肃,忽然笑了。 李蔓儿一愣,不解看她,她道:“可是我现在若是真的打你骂你,甚至再推你下水,倒显得我没涵养,错的便是我了。”她摆摆手说,“我不是那种人,所以算了吧,这事算是过去了。” 李蔓儿皱眉,“可是……” 齐萱叹了口气,跟她说,“我失了回记忆,再想起来时,身边已经没有几个昔日对我好的人了,你算是一个。倘若没有你表哥,我们若是重逢,应该不会闹成这样,所以呢,我不想再继续跟你闹下去,你我既是玩伴,将来还要做亲戚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。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,那就算了吧,只要往后别这样就好。” 李蔓儿摇头保证,“不会了,我……我已经想通了。” 想通了? 她这样一说,齐萱倒是想起来刚才小丫头们在梅林里说的话,便也轻咳了一声,问她,“我听说,你定亲了?” 李蔓儿脸红了红,大方解释道,“还没正式过礼,只是换了帖子。” 这其实也算差不多了,齐萱想再确定一下,“听说,是位姓陈的公子?” “嗯。”李蔓儿倒是没扭捏,直接承认了。 齐萱心中的疑惑还没放下呢,便又问道,“我想知道,为什么会选他?” 李蔓儿只是笑笑,“没什么,我娘很喜欢他,他们家门风也不错,还有,他人听说也不错,只是有点小瑕疵,我觉得不碍事的。” 其实还有为什么吗?除过表哥,这世上的男子应该都差不多吧。 她没有说谎,答应选陈家,最主要还是因为娘亲中意,她那些天忽然想通了,自己已经没了爹,就不该叫母亲为自己殚精竭虑,她从前因为父亲的离开,觉得自己百般可怜,便肆意任性了许久,却从不知在父亲离开后,要带着她千里迢迢的从京城回临安,操持家业,母亲才是最辛苦最可怜的那个人。 她现在知道了,所以想改变了,人生哪有那么多的事事顺心?相较于大多数人,自己还是幸福的。 她说的很坦然,齐萱笑笑说,“那恭喜你了。” 李蔓儿也笑笑,说,“谢谢。” ~~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t x t 8 0 。CoM 冬月过了一半,迎来了冬至节,处处终于都有了寒冬的景象。 冬至向来是大节,一大早开始,府里各处的下人们都在忙活,各人各司其职,一切井然有序,齐萱插不上手,就抱着赛雪去梅雪坞赏梅。 前些天开的是宫粉,这几天天更冷,朱砂也次第盛开了。 朱砂颜色更加殷红,瞧上去更加好看,齐萱来到林子里,把赛雪放在树下,白猫睁了睁眼又伸了个懒腰,算是睡醒了,拉长身子在梅树干上磨前爪,等磨够了,索性爬到树杈上玩。 红梅映着雪白的赛雪,那场景堪可入画,齐萱站在树下逗猫,感叹道:“我要是会作画就好了,一定把你画下来。” “要把谁画下来?”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,她回头去看,正碰上眉眼含笑的凌瑧。 她也一笑,给他指树上的赛雪,“你瞧,美景衬美猫,多好看呢。” 凌瑧心情不错,嗯了一声,逗她说,“美景与美猫,都不及美人三分。” 这话说得多好听,齐萱忍不住笑了,发上的步摇跟着颤动,凌瑧伸手抚了抚,叹道:“出来赏景,也不叫我,可怜我一早起来就特意去找你。” “你去找我了?”齐萱倒是没有想到,赶紧解释说,“我听说你今天很忙,不是要跟别人吃酒吗?” 冬至是除夕之前的最后一个大节,作为东家,家主要在今日宴请各处的大掌柜,以示慰问。凌濯走后,这差事一直是凌瑧来完成的。 他点头说,“那是在晚上,白天还有空呢,就想着赶紧来看看你。”说着又有些落寞,“你情愿一个人抱着猫,也想不起来找我。” 她笑笑,赶紧挽上他的手臂,哄道:“现在也不迟啊,走,我们一起来赏景。” 他见好就收,乖乖说好,跟着她一起在梅花林里头转了起来。 今日早起便没有太阳,天阴沉沉的发冷,她刚恢复精神,不好吹太久冷风,随意在林子里逛了一圈,又折了几支梅花,两人便进屋暖和去了。 园子里处处有供主子们休憩的场所,梅雪坞也不例外,里面有座倚梅阁,不仅正适合赏梅,还十分舒适,齐萱坐在暖烘烘的席子上,忍不住感叹,“你们家修着这么好,平时却没什么人,这些好地方都空着,多浪费啊!” 说者无心,听者倒动了小心思,低声跟她说,“是很浪费,不如将来我们多生几个孩子,家中不就热闹了。” 他近来愈发厚脸皮,一点都没有在山上初见时清冷的样子,她轻轻捏他手一下,却也开始跟着想像,等他们成了婚做了父母,会有几个白胖的小娃儿喊他们爹娘……那场景,确实很令人向往呢。 她偷偷笑了笑,却又有些担忧,“听说生孩子很痛的……” 他也跟着想了一下,略有遗憾道,“那就只生一个吧……” 她摇头说,“我不怕疼,还是要多生几个,不然就像你我一样,太冷清了。” 的确如此,从小没有兄弟姐妹,那种孤单遗憾的滋味,他们俩都很了解,尤其是她,经历过邵家的这几年,有了阿林这样一个弟弟后,还是觉得很不错的。 他笑笑,摸摸她的头,先感谢说,“辛苦你了。” 她有些累了,顺势靠在他肩膀上,闻到了他衣裳的熏香,评价说,“今日的香闻起来没有前几天的舒服,是换了吗?” 凌瑧倒没想到她会这样问,想了想说,“仿佛是换了,你喜欢之前的那个?那我叫他们换回去。” 她扑哧一笑,“衣裳是穿在你身上的,自然是你喜欢就好。” 他情话说得一点都不脸红,“连人都是你的,自然是要随你的喜好。” 她听得非常欢喜,抬头轻轻吻了他的侧脸,叫他心间一颤,她则又恢复刚才的姿势,看着窗外,喃喃道:“凌哥哥,你瞧,外头下雪了。” 凌瑧放眼望去,只见空中飘起细小的冰凌,洋洋洒洒,尽数落进了殷红的梅花林中。 两个人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下雪,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,该吃午饭了,凌瑧说,“晚饭我不能陪你,不如现在过节吧,你想吃什么?” 她想了一下,“冬至该吃圆子的,可我记得,从前在齐州,我们家是吃饺子的,娘还会为我们准备锅子,热气腾腾,很好吃。” 他立刻应下来,“那我们就几样都吃。” 她点头说好,他便吩咐人下去准备,没等多久,膳房的人便把主子们想吃的几样一一摆到了梅雪坞来。 膳房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海味锅,精致的食材在铜锅的高汤里翻滚,冒着腾腾热气,饺子和汤圆也都上了桌,白白胖胖惹人喜爱,齐萱却有些出神,在她还是齐萱的上一个冬至,一家人还围在一起,热热闹闹的吃饭,她还清楚记得那天江北下了鹅毛大雪,等一家人吃完团圆饭后,爹还亲自带她去园子里看雪…… 那是最后的幸福时光,那一年的年节还没等到,齐家就出了事…… 锅子可以吃了,她却没有动筷,凌瑧有些奇怪,轻声唤她,她迟钝的应声,他便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。 他想了想,安慰她道:“萱萱,事情已经发生,且时隔多年,现在多想无益,你放心,你们的仇一定可以报,许多事都还有希望……” 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明显,齐景天的事,因为海边的墨城大雪封山,消息传递缓慢下来,他还未得到父亲与齐景天的允许,不敢擅自告诉她。 毕竟那个贼心不死的韦之贤还留在临安,他很怕会走漏风声,会危及到齐景天的安全。 齐萱已经回神,听了他的话,点头说好,为不叫他担心,还主动拿起筷子来吃饭,他说的对,一切都有希望,她肯定能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。 倚梅阁里的午饭已经吃完,外头雪却还在下,好在江南的雪也是温柔的,且落在地上,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,只有朱砂梅的花瓣花蕊上堆了些白色,美的不似人间之物。他亲自把她送了回去,临别前还特意说,等晚上再来看她。 他知道她思念亲人,而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遗憾,唯有用呵护来弥补了。 ~~ 为表诚意,冬至节凌家的宴请都设在府中,因为来的都是男宾,就选了前院的宴厅。 这样的场面,又难免要饮酒,凌瑧是东家,不可推却,便带头与众人举了几次杯,再说一些客气话,等到宴请完毕,便匆匆去了琳琅阁。 男人们喝酒,总是要尽兴的,是以宴席进程难免拖沓了些,他连衣裳都没顾上换,生怕她已入睡,结果等来到时才发现,小院里一片安静,早已熄了灯。 毕竟已经晚了,他有些遗憾,原想打道回府,转身的时候又忽然想起白日里她在他侧脸上的一吻,忽然舍不得就这样离开,悄无生意的开了门越过丫鬟们,直接进了她的卧房。 她已经睡了,屋里满是她轻柔舒缓的呼吸,他如上次一样在她床边坐了下来,却没像上次一样忍住不叫醒她,伸手摸了摸她的脸,轻声唤道:“萱萱……” 她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,瞧见了月光里的他,满是睡意的脸上凝起笑来,“你来了?” 语罢想起来跟他说话,却被他按住,凌瑧自己脱了鞋上了床,跟她挨在一起说,“外面凉,你不要动,我躺一会儿,跟你说几句话就走。” 两人已经有了许多次亲密的接触,齐萱倒也不扭捏,索性往里挪了挪,给他让出更宽些的地方,问道:“要跟我说什么?” 其实哪还有什么要说的,不过是想看看她,多跟她待一会儿罢了。凌瑧便随口一问,“我不是说要来看你吗?你怎么没等我,很困吗?” 其实没有很困,只是这样的佳节,越是一个人就越容易想起从前的事,她只能用睡觉来逃避罢了,她倒不太想把这些事告诉他,怕他也跟着心里不舒服,忽然闻到了他衣上沾染的酒气,问他说,“你喝了很多酒吗?” 他说没有,“只是应付了几杯,脑子还是很清楚的,我没喝醉。” 她笑笑,嘱咐他道:“那等会回去了,记得喝点热茶啊,解酒的。” 他说好,又有些尤怨,这是要赶他走吗? 他想了想,说,“萱萱,你再像上午时那样,亲我一下好吗?” 这是主动索吻来的吗,她笑了笑,红着脸在他侧脸上印下一吻。 然而吻完想要离开,却没成想没有成功,他伸手揽住她的细腰,将她带进了怀里,然后礼尚往来,也吻了下去。 第四十九章 冬至一过, 所有人就都在等待年节了。 等进到腊月里, 许多铺子产业就都要闭市休假了,譬如玲珑坊一类的绣庄,绣娘们都要回家过节, 直到来年过完正月十五, 才会重新开市。陈掌柜是个很细心的人,赶在冬月下旬之前,派人来了趟凌府求见齐萱。 来的都是坊中的绣娘,甚至还有曾教过她刺绣的师傅, 因为此前共处过一些时日,也都算是熟人了,所以一见面, 齐萱觉得很亲切,招呼着婢女们上茶让座。绣娘们带来了一些衣料与样品,问她喜欢哪些,要为她定制新年的新衣裳。 在乡间生活了多年, 倒也习惯贫苦节约的日子了, 现在奢侈的生活,难免叫她觉得不安, 她摇摇手说,“入冬时才做了好多件,都还很新呢!” 曾叫她刺绣的谢娘子说,“这是少主跟陈掌柜共同交代的,小姐总归是要做少夫人的, 穿得体面些,也为咱们凌氏长脸哪!”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,虽还没成亲,但她已是凌家的一个代表了,倘若穿的太寒酸,难免会失了凌家的面子。 她便只好应下来,在她们带来的料子中择了几件,绣娘们一一收好,紧接着又拿出几张图纸,问她,“这些是为小姐准备大婚时所穿的嫁衣,不知小姐喜欢什么花样呢?” “大婚?”齐萱一愣,不是要等到开春吗?现在准备,会不会……有点太早了? 谢娘子跟她解释说,“咱们少夫人的嫁衣,一定要不同凡响,所以得早早准备,中间绣坊还要放一个多月的假,算起来时间还有点紧呢!” “是啊!”另一位绣娘也附和,“表小姐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入夏,前些日子姑奶奶都带她去选过了,小姐与少主的大婚在她之前,定然也要开始准备了!” “这样啊!”齐萱点了点头,忽然有点羡慕李蔓儿,婚礼上的这些繁冗礼节,对于未出阁的姑娘们而言,都是一窍不通,李蔓儿还有娘亲为她操持,可她谁都没有,所以现在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。 她不太好意思,“我没什么经验,不晓得哪种样式好……就请你们替我拿主意吧!” 一听她这话,绣娘们就当着她的面讨论了起来,各抒己见,一刻钟过后,终于拿定了主意,由谢娘子拿了张图跟她说,“小姐身段好,就用这个款式吧,花样嘛,我看就绣这个凤穿牡丹好了,等大婚的时候,肯定惊艳咱们临安城!” 她笑笑说,“全凭师傅做主吧。” 第43节 如此大事便都定好了,晚彤在一旁笑道,“等年后姐姐穿着嫁衣在那些贵妇面前亮了相,玲珑坊的生意肯定就更好了,有您这样的活招牌,恐怕以后玲珑坊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!” 这丫头一向会说话,她这么一说,绣娘们都跟着附和起来,齐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,等来人走后,想了想,问她说,“年节你想回家吗?” 晚彤眼睛亮了亮,“想啊,可是……”有了贴身侍奉的主子,怎么能想回就回去呢? 这可不比从前在庄子上,主子常年不去那里,下人们很称得上清闲,现在她是姐姐的“左膀右臂”,时时都得跟在左右。 齐萱却说,“那你就回去看看吧,你不像别人,有家有爹娘,叫你们总是骨肉分离,我过意不去。” 晚彤有点犹豫,想走又舍不得她,她看出来了,笑着说,“你以为我能给你放多久的假啊,最多半个月吧,你过完小年回去,等初五初六就得回来,如何?” 晚彤果然很高兴,忙不迭的点头道谢,有一个劲儿的夸她,“姐姐真好,能遇见姐姐这样的主子,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!”语罢便开始向往家中的情景,“我娘做的汤圆最好吃了,等回来的时候,我一定给姐姐多带一些……” 齐萱高兴点头,“好啊!” 正说着呢,门外面忽然迈进来一个人,问她们,“在说什么?这么开心……” 主仆俩扭头去看,见来的正是凌瑧,晚彤赶忙端了个礼,知道少主是来找姐姐的,便自觉退了下去,齐萱看见他,倒是微微红了脸,说,“凌哥哥,你来了……” 自打那天晚上他匆忙离开,已经有几天没来过了。 想起那晚的情景,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,轻咳一声说,“嗯……” 其实不是不想来,是怕一见她,四下无人的时候,又想……所以他躲起来不见她,试图冷静冷静。 当然是没什么成效的,不见她的时候想她,现在见到了她就更想了,今儿阳光好,屋子里头暖烘烘的,她刚才跟晚彤说说笑笑,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,这幅景象入了他的眼,叫他喉头微动。 左右晚彤已经出去了,房中四下无人,他走过来,越来越近,她怯怯抬眼看他,四目相对的刹那,被他一下拢进了怀中。 她先是一惊,随后撅起嘴来,垂眸说,“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……” 他垂眼看她长长的睫毛,有点委屈,问,“为什么这样想?” 她说,“那天你一下就走了,然后好几天都没过来,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没答应你,所以你生气了……” 原来叫她误会了,他赶忙解释说,“我之所以一下离开,正是为了不伤害你,那时候我忍得不好受,也怕自己万一忍不住会……”他咳了一声,继续道:“后来连着几天不敢来,也是怕见了你,会再像那天一样。” 他唇角微勾,“你不想,所以我不会勉强。” 齐萱笑了起来,虽然知道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,但热恋中的人,几天不见,她难免要胡思乱想一下。眼下误会解开了,她的包袱也就放下了,抿唇看着他,调谑道:“可你现在又抱着我了。” 他一脸无奈,“我身不由己,你就像块磁石,一见你就被吸过来,躲也躲不掉。” 他的嘴可谓越来越甜,她扑哧一声,笑的开心,笑过之后,又羞涩的跟他解释,“其实看你难受,我也不忍心,虽然说我们终归是要做夫妻的,但是现在还有些时日,我怕……万一肚子大了,到时候惹人笑话……今天玲珑坊还来了人,要为我做嫁衣的,万一肚子鼓起来,都穿不上的。” 他一怔,问道,“什么?” 她脸红起来,捋着他的前襟上的纹样,轻声说,“那个,不是会怀孕的吗……” 他眸色深深,带着笑意跟她解释说,“你说的不错,可那个……未必就会一击即中啊,许多人,要试好多次,才,才能成功的……” 大约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,声音越说越低,相跟着心底某处竟又蠢蠢欲动起来。他低低唤她一声,“萱萱……”可还没来得及说话,背后却冷不防响起敲门声。 两人皆有些意外,齐萱朝门外问道,“怎么了?” 晚彤在门外回话:“姐姐,方管家说,前面来了位客人,要面见少主。” 这是有正事了,凌瑧去到门口,看见正在外面候着的方进,问道,“来的是谁?” 只见方进一脸鲜少见到的紧张,跟他禀报,“还是安顺王府的人,不过今日除过先前来的那位韦长史,还来了位公子,自称……自称安顺王世子,说要见您同萱萱小姐。” “安顺王世子?” 凌瑧与齐萱异口同声,互看一眼,顿时都有种不妙的感觉。 看来齐萱不回江北,赵颐就不肯死心,派出一个韦之贤还不够,竟然叫儿子亲自过来了。 这已经不是叫凌文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,凌瑧点头道:“知道了,好生招待着,我马上过去。” 方进道了声是,赶紧去前面办事,齐萱望着凌瑧,皱眉道:“他们把世子都派来了,我,我该怎么办?” 凌瑧拍拍她的肩,“不要着急,有我在,不会叫你跟他们走的,你先在这等着,我去看看。”说着就要迈步,齐萱赶紧叫住他,“凌哥哥,那我,要不要去?” 凌瑧想了想说,“看情况,随机应变吧,不过无论如何,不要叫他们知道你已经……”话未说完,他只是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,意思很明显,是说不要叫对方察觉她已经恢复记忆的事。 齐萱当然明白,赶紧点了点头,凌瑧便放下心来,去到前院见客。 ~~ 安顺王世子赵汐,凌瑧虽未见过,却也大致了解,知道对方比他小两岁,是安顺王赵颐与现任王妃齐玉瑾的儿子,也就是齐萱的表哥。 赵颐派了儿子亲来,看来是抱了一定要把萱萱接走的心思,而赵汐是受过封的亲王世子,地位不同于常人,尽管他并不把对方看在眼里,但也得小心应付着,这一次,可能有点棘手了。 他换了见客的衣裳,一路在心中思索,终于来到了接待来客的厅堂,见厅中有一个周身贵气的年轻人正负手而立,欣赏墙上的字画,听见下人通传他来,一下转过身来,对他略作打量,身边的韦之贤见状赶紧跟两人介绍,“凌少主有礼,这位是我们安顺王世子。” “世子,这位就是凌少主。” 赵汐听后点头道:“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,凌少主有礼了!” 他抬手还了个礼,也客气道,“世子大驾光临,令寒舍蓬荜生辉,未能亲自迎接,望世子见谅!” 赵汐摆手道:“我等也是突然造访,少主不知者无罪。是这样的,听闻前些时日萱萱在贵府出了意外,家母甚是担忧,特命我前来,看望萱萱……” 说着作势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,赶紧问道,“怎么不见萱萱?她现在怎么样了?” 说来对方顶着表兄的名义,论起亲疏,总要比他这个未婚夫近些,所以他只好道,“萱萱已经无碍了,世子请放心。”语罢看了看赵汐身后的韦之贤,又微微笑了笑,“其实上次韦大人来,已经跟萱萱会过面,当时萱萱还特别请韦大人代为转达对王妃的问候,没想到此次又劳烦世子千里迢迢的跑一趟。” 言下之意,你们的人都已经亲眼见过齐萱,又来做什么?不嫌烦吗? 赵汐一顿,笑笑说,“韦大人当然已经将话转达给了王府,只是家母实在太过挂念,所以才叫我来一趟,再者,身为萱萱的家人,这么多年未曾相见,就算再远,我也得来看看。” 这话叫凌少主心中不太痛快,什么叫“身为萱萱的家人”?他赵汐一个表兄,也能与她亲近的称为家人吗? 不过他面上不曾表露什么情绪,听完赵汐的话,也笑了笑,道:“如此,我便替萱萱谢过世子了。”而后却也不再多说什么。 而世子赵汐则是一愣,所以呢,还不把人领出来见见吗? 见凌瑧闭口不提,他只好自己主动提,“少主说的是,我等千里迢迢,来一趟也不容易,可否请萱萱出来,与我见上一面?我有许多话想跟她说。” 第五十章 “我等千里迢迢, 来一趟也不容易, 可否请萱萱出来,与我见上一面?我有许多话想跟她说。” 饶是身为皇室子弟的赵汐,也能说出这样一句颇有请求意味的话来。 凌少主若是自负起来, 区区世子算什么?恐怕就算当今的少帝立在面前, 他也绝不卑躬屈膝,叫自己矮半分。 不过表现的太过抵触恐遭怀疑,他还是不得不去理一下赵汐的。 他面上温和笑笑:“当然。”说着便去吩咐下人,“去琳琅阁, 请萱萱来一趟。” 然心里却是不痛快的,什么叫“有许多话想跟她说”?你一个做表哥的,那么多废话做什么? 心中虽然在腹诽, 凌瑧依然面带微笑,一边招待赵汐品茗,一边等着齐萱的到来。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,厅外响起了通传, 他抬眼向外看去, 见齐萱袅袅娜娜的过来了。 其实凌瑧出来应付赵汐的时候,齐萱自己也在后面好一阵筹谋, 她明白,既然赵汐都来了,那等会儿难免要见上一面,而凌瑧走前特意叮嘱过的,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, 所以等会儿一定要稳住,把对方视作陌生人。 其实想来也不是很难吧,这么多年不见了,她这位表哥肯定变了样,也许就算在大街上重逢,也未必能认得出呢,最要紧的是,她要小心待会儿他们的问话,千万不要说漏了嘴才好。 齐萱如此在心里想好,便抬脚迈进了会客厅。 她进到厅里,唤了凌瑧一声,瞧见韦之贤,高兴的端了个礼,“韦大人,又见面了,是我姑母又叫您带话给我了吗?” 对于一旁呆愣的赵汐,根本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。 赵汐从呆愣中回神,咳了一声,主动道,“萱萱,可还记得我吗?” 齐萱惊讶的朝他看过来,一脸茫然。 对于赵汐主动搭讪的这种行径,凌瑧心中极为不悦,勉强压下怒意,给齐宣介绍道:“萱萱,这位是安顺王府的世子,你可还记得吗?” 齐萱看陌生人似的看着赵汐,“世子……那是不是我的表哥啊?” 赵汐闻言,心内激动一下,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来,赶紧问道:“萱萱,我是你的表哥,你还记得我?” 齐萱摇摇头,“抱歉,我不记得你了,只是听他们说过,我的姑母是安顺王妃,倘若你就是世子,岂不正是我的表哥?” 她满眼的陌生疏离,看样子,像是真的不认识,赵汐稍稍放了下心,又无端的有些失望,好在掩藏的很好,笑着点头说,“对,我就是你的表哥。”语罢由衷的感叹,“我们几年不见了,萱萱,你变了许多。” 齐萱笑着垂眸,心底却暗叹,你也变了许多,从前还是个圆脸的白胖子,现在看起来倒也人模人样了!顿了一下,她问道,“表哥怎么忽然来了?” 赵汐便把刚才对凌瑧说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,“子从听说你尚在人世,母妃……哦,就是你的姑母,一直很高兴,很想你,韦长史之前也已经转达过了,她原就想把你接回王府团聚,结果前阵子突然听说你出了意外,一下就着急起来,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,连夜叫我来看看你,顺便,叫我亲自接你回去。” 他看一眼凌瑧,特意用亲切的口吻跟齐萱道:“快过年了,咱们应该好好团聚一下的。” 终于说明来意了。 其实凌瑧跟齐萱又怎么会想不到呢,不过这话是跟齐萱说的,所以不好叫凌瑧先出来挡,齐萱便自己先道:“谢谢表哥的好意,我上回还跟韦大人说来着,我近来身子骨弱一些,江北路远,今冬不想再折腾了,我跟阿启商量好了,等明年开春成亲后,会一起去看望姑母的,没想到……大约韦大人还没来得及把话传到,表哥居然这么快就来了。” 听她这么亲密的称呼凌瑧,赵汐眸中微微一凝,很快接她的话道:“表妹不必担心,这些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了,我此行还专门带了王府的府医,路上时时伺候你。” 他顿了顿,“你不知道,母妃对你思念成疾,近来身子也不太好,就连宫里太后也降下了懿旨,要我带你赶快回府,慰藉母妃的思亲之情。” 这话一出,凌瑧与齐萱皆是一惊,他刚才说什么?太后,懿旨? 齐萱看了看凌瑧,为了确定,小心问道:“你说什么?太后……” 赵汐藏起眼底的得意,点头笑道:“正是。前些日子母妃进宫,跟太后说起此事,太后体恤咱们,特意为你发了懿旨,叫我亲自来接你回去。” 说着看看凌瑧,总结道:“我此行,也算奉旨行事。” 这事就有些大了,凌瑧担心齐萱会不知如何应对,快速在心中盘算一下,淡笑道,“这事竟能引得太后的注意,实在不易,萱萱,世子既然这样说,你该先谢恩才是。” 齐萱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,听了他的话,慌忙点头说,“那我要怎么谢恩?” 言语间十足小家碧玉的模样,反而更加招人恋爱,赵汐终于彻底放松了戒备,笑道:“心中谢就好了,在场的都是亲友,表妹不用客气。” 齐萱哦了一声,这才点了点头。 赵汐继续说,“既然这是懿旨,表妹就不要有疑虑了,在江南生活的再久,你毕竟还是江北人,随我们回去吧。” 难道果真就要走了吗?齐萱忍住心慌,想了想,望了一眼凌瑧,羞涩的说,“可是,我跟阿启就要成婚了……” 全然一副舍不下情郎的模样…… 赵汐轻咳一声,“这个……不必担心,表妹随我回王府后,自有王府操办一切出嫁事宜,到时你由王府出嫁,岂不比一直住在这里强?” 这话终于刺激到了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凌少主,凌瑧清了清嗓,冷着脸问道:“请恕凌某不太明白世子的意思,什么叫做‘比一直住在这里强?’萱萱住得还不错啊!” 韦之贤见状,赶紧上前来打圆场,笑道:“世子的意思是说,萱萱小姐由王府出嫁,会较为风光体面些,对贵府自然更好……”语罢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,便直接切入正题,跟齐萱说,“小姐,您看此番世子也千里迢迢的亲自前来了,太后更是下了懿旨,如今都快进腊月了,咱们还是早些动身吧,不要耽误了年节才好。” 他笑里藏着刀,话说得好听,实则是在威胁她——再不走,可就是抗旨了! 第44节 看来这次是非走不可了吗?齐萱忽然觉得心里没底。 凌瑧笑道:“太后懿旨当然要听,只是无须这样匆忙吧,好歹世子也走了这么远的路,难道不用歇息几天吗?再说,萱萱也好做些准备啊!寒舍难得有贵客临门,我方才已命家厨备了些薄酒,今日世子不妨赏我个面子。” 赵汐倒是也想探一探这江南第一世家呢,料他们再也找不出什么借口来,便点头应了声好,跟着凌瑧往后头的宴厅去了。 ~~ 凌瑧还在招待赵汐一行,齐萱一个人在琳琅阁,心乱如麻。 怎么办,真的要这样走了吗?还是要去到安顺王府,提到安顺王府,她就浑身颤抖,赵颐那个恶魔住在那里啊! 一想到安顺王赵颐,仇恨霎时就冲上了脑顶,对,就是他,他就是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,齐萱依然能想起那天,她原本在自家暖阁里陪着娘亲写字,忽然就见爹冲了进来,一脸焦急的对娘亲说赵颐起了异心,不能再留在江北了,要娘亲立刻带着她走。 她当时还小,不太懂事态的严重性,只记得娘亲霎时就白了脸,要拉着父亲一起走,父亲却说,他留下来拖住赵颐,为她们娘俩离开争取时间…… 然后…… 然后就是一家人匆忙别离,甚至来不及抱头痛哭一场,而等待他们的,却是一条永不能再相见的末路。 再次回忆那段埋藏了六年的往事,她忍不住泪流满面。 爹跟娘,那才是她的爹跟娘!那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,可是赵颐,就这么凶残的夺走了他们,根本未曾念及一点情谊。 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做? 害怕根本无济于事,而一味的痛哭退让也是没有用的,她擦了擦眼泪,仇恨忽然叫自己勇敢起来,她开始思索,能不能趁这此机会为父母亲报仇? 一个人躲在屋里绞尽脑汁的想,从傍晚想到天黑,婢女们过来叫她吃饭,她却谁都不理,直到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,她才终于回神。 他赶回来看她,找了一圈,才终于找到了躲在床角的她。 “萱萱?” “凌哥哥……” 她急切的抓住他的手,问,“这次我一定要走了,是吗?” 凌瑧凝眉道:“不要着急,或许还有办法……” 他这样说,却正证明了其实没有什么办法了,她反而安慰他道:“没关系,我不害怕,去就去!”见他看着自己,她又压低声音道:“我想过了,如果能进到王府,我就可以接近他,我,我就可以想办法杀了他,为我爹娘报仇。” 凌瑧一惊,“萱萱……” 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,问他说,“你觉得我该怎么下手?我记得他武功很好,所以我不能跟他硬拼,只能智取,不如这样凌哥哥,你帮我找几包毒药,我悄悄下在他碗里,把他毒死……” 这样太危险了,凌瑧握住她的肩膀摇了摇,赶紧阻拦,“萱萱,不要轻举妄动。他这种人不会轻易着道的,你可能会被他抓住,自身不保,所以一定不要有这个想法,知道吗?” 齐萱一愣,忽然摇头道:“不行,我要为我爹娘报仇,我一定要杀了他,一定要!” 他也摇头劝她,“会有人替你报仇的,一定会有人杀了他!可是你不行,你只是一个小姑娘,你要保住自己要紧,知道吗?” 齐萱急得要哭出来,激动道,“谁会为我报仇?天下不是没人知道他是凶手吗?我不想害了你,你不能为了我去杀他,这样你也有危险,我不要你有事……” 她已经没了爹娘,不能再失去他了! 他把她拥进怀里,等她稍稍平复,耐心安抚道:“你不能失去我,我难道不是一样吗?我也不能失去你啊!你放心,他做了这么多恶事,有的是人想要杀他!但你此行,最要紧的是要保自己平安无虞,就当是为了我,知道吗?” 她一时没说什么,但看起来,已经不再那么激动,他这才放下心来,跟她交代说,“我会派人跟着你,你记得,无论去哪儿,都不要离开她们的视线,一定不能单独行动。还有,他们都以为你现在失了忆,不一定非要害你,因为现在普天之下众目睽睽,倘若你在王府出了事,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他。所以,他应该不会轻易动手。” 他停了一下,见她点头,又道:“还有,关于你的姑母,我此前说过,尚不能判断她对当年的事是否知情,所以你也要警惕她,不能轻易相信她。” 齐萱想了想,关于她的姑母齐玉瑾当年的态度,的确是个谜,所以齐玉瑾究竟是好是坏,一时难说的清。防人之心不可无,更何况是那样的地方,凌瑧此言非常有道理,她便又点了点头,保证道:“你放心。” 凌瑧很满意,想了想,说出最后一条,“再有,就是你的这个表哥赵汐,他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,所以你,千万要提防着他。” 第五十一章 齐萱此时正绞尽脑汁的在想回到江北之后的事, 冷不防听他这样一说, 愣道,“赵汐?他也会害我吗?” 凌瑧嗯了一声,“反正他刚才看你看直了眼, 保不齐他对你图谋不轨, 你一定得小心。” 齐萱点头说好,眉头微蹙,他忽然有些后悔,他提醒她这个, 除过徒增她的担忧,又有什么用?她一个单薄的小姑娘,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躲过安顺王府的层层机关, 保自己无虞呢?说到底,这责任还是在他的身上,还是得他想法子来护着她。 他握住她的手,安慰说, “你放心, 我会叫人护着你,你只要记着, 无论何时,不要落了单就好。” “嗯。”她认真点头,“记下了。”说完把他看了又看,忽然扑了上来,抱住他的脖子说, “我不想跟你分开……可是现在,不得不走了。” 他一怔,顿时满心甜蜜与酸涩交织,他又何尝愿意与她分开,可是现在暂时不得不这么做了,毕竟有懿旨在头上悬着,这个时候,谁先忍不住触犯,谁就输了。 所以他在明面上,只能忍。 想起赵汐提到的所谓太后懿旨,他就气不打一处来,好个太后,刚叫曹兴从他这里拿了银子,接着就翻脸不认人了! 想除掉赵颐,又没把握,就想先搅起浑水,把他放在安顺王府的对立面,如此一来,他们两虎相斗必有一伤,赵颐若是落了下乘,朝廷顺势追击,打起来就轻松多了,若凌氏伤了,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去依附朝廷,如此一来,又回到了当初联姻的那条路上…… 反正无论如何,朝廷是最大的赢家。 他心间冷笑,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,只可惜,事情到了这一步,谁都别想置身事外了! 虽然不轻松,可他不是行尸走肉,不会轻易受人摆布,想做的还是要做,不想做的谁也不能逼着他! 他把这些不快与愤怒都压在心间,叫齐萱只能看见他脸上的笑,缓声道,“只是几天而已,放心,到了日子,我亲自去接你!” 这话叫她安心,仿佛这一趟,果真只是去串个亲戚而已。她也明白他的难处,现在连宫里的旨意都来了,她若是还赖着不走,岂不给他出难题? 她点头说好,又趴回他怀中,沉默了一会儿,遗憾地说,“本来想跟你一起过年的,玲珑坊还给我做了好多新衣裳,如今却不得不再等一等了……” 他笑着安慰她,“你若是喜欢,以后把玲珑坊送给你,只做你一人的衣裳,如何?” 她也忍不住抿唇一笑,“那太奢侈了,我不敢要,而且那是伯母的心血,我怎么敢胡作非为?” 他却道,“我娘若是能见到现在的你,说不定会高兴的主动送给你。” “凌哥哥真会说话!”她弯起唇角说完,却渐渐沉默了下来。 还是舍不得他,哪怕只是去一天,她也舍不得。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?这一夜就这么相互拥着,直到天明。 ~~ 安顺王府不是省油的灯,为避免节外生枝,韦之贤与赵汐一直催促齐萱动身,尽管齐萱找了许多个借口拖延,却依然不得不动身了,在赵汐到达江南的第五天,齐萱跟着他们踏上了返程。 离别前的几天里,除了不得不亲自处理的事,凌瑧一直在陪着她,一方面是为珍惜离别前的时光,另一方面,也在给她交代诸多需要提防的事项,本以为准备工作都已做足了,但到了分别的时刻,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如此惴惴不安。 齐萱披了一件貂绒的斗篷,显得尤其高挑,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,淡笑着跟他道,“阿启,我先走了,你一个人好好过年……” 在外人面前,她是不会唤他“凌哥哥”的,毕竟这是她小时候对他的称呼,生怕叫别人,尤其赵汐听见,会起疑心。 凌瑧点头应好,看着她登上安顺王府为她备好的马车,赵汐则慢悠悠的过来与他道别,“凌少主,此番有些仓促,不能与你好好叙话,下次再见面,咱们一定要好好聚聚!” 下次?凌瑧心想,下次恐怕就是要拆了你们王府的时候了,然嘴上却是客气的点头,“一定,一定。”语罢还特意叮嘱道:“还请世子多多照顾下萱萱,长途行路,我怕她会吃不消。” 赵汐转头看了看齐萱所在的马车,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笑,点头道:“那是自然,既是我带她回去,一定会保她平安无虞。” “那便好。”凌瑧点了点头,看着他们一行启程,看着心中的姑娘所乘的马车渐渐离开视线。 等到回到府中,他立刻招来凌文,交代道: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,年节回不来,大事请你代为主持。” 这是少主的命令,凌文自然应了下来,而后,试探问道:“少主要去护送萱萱小姐?” 他点头,“先去齐州,如果一切顺利,我会去趟墨城。” 他仔细考虑过,一路不现身的悄悄护送,会比明面上陪她一起去要更好,这个时候,躲在暗处,反而更有余地。 ~~ 江南与江北,听来似乎只是隔了一条江的距离,然从江南的临安到江北的齐州,却绝不仅仅是跨一条江就能到的。 齐萱还记得小时候那次来临安游玩,返回齐州时走水路,都花了半月的时间,眼下已进了寒冬,运河上结了冰,水路走不了了,所以只能坐马车,从地面上行。 好在此去不是回安乐窝,她没有迫不及待,冗长的旅途中,反而有更多时间用来思考到了安顺王府后该如何应对的事。 她单独乘一辆马车,车里伺候的,是凌瑧此次新派给她的婢女——一个年纪略长于她,面容清秀的姑娘,名唤清鹤。原本晚彤还要跟着,但她想到此行祸福未卜,还是没有准,晚彤才十三岁,不该跟着她冒险的。 清鹤虽然此前未与她相处过,但其实是个心细的人,见她整日不怎么说话,便猜到她是有心事,在旁安慰她道:“小姐放松些,倘若觉得累,多睡会儿也可,虽是坐车,但时间一长也挺熬人的。” 齐萱抬眼看过去,清鹤对她微微笑笑,轻轻捋了捋胸口的位置,意思是叫她不必担心,齐萱点点头,靠着马车上的软枕闭目养了一会神,车晃晃悠悠的,不多时,她竟睡了过去。 一觉醒来,已经到了日暮时分,车行的已经十分缓慢,她撩开车帘来看,见是到了一处驿站。清鹤搀着她下了车,前头她那位世子表哥赵汐也已经从车上落了地,一见她,便笑眯眯的走了过来。 “萱萱,坐了一天的车,可累吗?” 她笑了笑,“还好。”又打量了一下驿馆周围的环境,问道:“表哥,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?” 她语气很轻松,一点没有方才乘车时沉默寡言的样子,看来十分单纯,赵汐便跟她说,“还早呢,我们才走了一天,算来,还有大半个月吧!” “大半个月?” 她特意做吃惊状,“要这么久啊!” 赵汐笑得很灿烂,“表妹身子弱,我们便好太着急赶路,走慢些就慢些吧,左右小年之前能赶到齐州就成了。”语罢又特意问道:“表妹很着急回去吗?” 小年?那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? 齐萱不太明白赵汐是为什么要拖延时间,只是点头回话,“是啊,不是听说姑母也病了吗?还是因为我……”她做内疚状,“我心里过意不去,想早点回去看看她。” 赵汐心道,看来她还真的是失忆了,但凡能想起来当初的事,现在都不该是这么轻松的样子。 如此看来,这差事就更好办了,想想王府里半年前才娶的世子妃,他心底有丝烦闷,再看看眼前单纯无知的小表妹,顿时又心情不错起来,巴不得这回程的路,能再长一些呢。 他点头感叹,“表妹能如此挂心,母妃若是知道了,病也就好了多半了。”抬头看看那灯火闪闪的驿馆,又道:“外面天寒,咱们进去说话吧,房间已经提前叫人安排好了,表妹进去看看,合不合心意。” 齐萱点了点头,跟着他进了驿馆。 只是住一晚上,又能有什么合不合心意呢?齐萱进房略做打量,便坐在了榻上,心里空落落的,还是想他,可是她离他越来越远了。 没过多久,掩着的门外又传来那位世子表哥的声音,“萱萱,倘若歇够了,就出来用饭吧。” 齐萱皱了皱眉,她内心里并不想搭理赵汐,但还要伪装成失了忆的乖巧单纯小表妹,只好扬声应道,“谢谢表哥,我马上就来。”语罢无奈的看了看清鹤,清鹤朝她点头一笑,上前来给她换装。 等收拾完毕进到饭厅,赵汐已经坐在桌前等了,他身份不俗,纵然不在自己地盘上,驿馆也不敢怠慢,因此特意单独劈了个院子给他,院子里又站满了侍卫,并无闲杂人等,是以这个饭厅,除了侍奉的下人们,就只有他俩了。 赵汐关怀备至,等她入座,便马上命人将热乎乎的饭菜一一摆好,对她说,“来时这些馆子我都尝过,没什么太出彩的菜式,毕竟是驿馆,咱们就将就一下吧,等回了王府,我再为表妹好好接风。” 齐萱莞尔一笑,“表哥客气了,这些看来都很不错,比我从前吃过的饭食强多了。” “哦?”赵汐倒是来了兴趣,问她说,“表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?你没了记忆,凌家又是怎么认出你来的?”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,虽然这个表妹大概就是真正的齐萱,可一个明明该死了的人,又怎么悄无声息的在世间存活下来的?凌家忽然找到她,到底打的是什么样的目的?这才是值得深究的事。 这件事凌瑧早已跟她对好了说辞,齐萱便回答他说,“我一直被养在一个农户家里,养母很贪财,见我身上有一块玉佩,就拿去当了,没想到那当铺正是阿启家的,前阵子他们清点仓库,发现了这块玉佩,他们觉得可疑,就凭着玉佩找到了我。” 第45节 赵汐倒不知道这些,问她说,“玉佩?什么玉佩?” 她做出羞涩的样子,“我们本来不是早定了亲的么?听说是小时候他们家给我的信物,大约我出事的时候一直带在身上的。” 赵汐这才明白了,叹道:“这可真是太幸运了,看来若不是这块玉佩,我们都要错过与你相认的机会了……”他命人给齐萱布了几道菜,又问道,“我听你叫凌少主阿启?”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依然羞涩笑着,“听说这是他的小名。” 赵汐对桌上的菜意兴阑珊,端起杯酒来品了品,半晌,忽然问道:“表妹很喜欢他吗?” 她当然喜欢他,这么明显的事!齐萱在心中腹诽,赵汐是瞎的不成?却千忍万忍,继续羞涩点头,“他是我的未婚夫,我自然喜欢他。” 听见这样的回答,赵汐并不意外,心间却有些小小的失望,点头微笑一下,不再说什么。倒是齐萱,吃了一阵后,反而问起了他,“表哥,你应该与阿启年纪相当吧,现在成家了吗?” 赵汐心间微微一顿,点头说,“成了,今年早些时候办的喜事,那时不知表妹还在,否则,一定要接表妹来吃酒的。” 齐萱做惊喜状,“那表哥现在正值新婚呢,真是恭喜表哥了!啊,我该给表嫂带些礼物的,可惜出门太匆忙了……” 她很是遗憾的样子,赵汐赶忙安慰她,“无碍的,这点小事不值一提。” 当然不值一提,他巴望着没有成过这次婚,一切能重来一次呢!他就知道,京中的这些官家小姐,个顶个的无趣! 可惜这是父母之命,他改不了,只能娶回去放着。 他在心间暗叹了几声,抬眼看看眼前水灵灵粉雕玉琢的小表妹,忽觉人生太不公平,既然凌家都能想到早早跟她定亲,作为近水楼台,父王与母妃怎么没想到把这个小表妹先定下呢? 既是冲着他们齐家的家产去的,若齐萱成了自己的屋里人,那齐家的家产不还是安顺王府的吗? 他真是想不通,这么一举两得的法子放着不用,他父王偏要大动干戈一场,现在还得费心掩埋,何苦来哉? 第五十二章 越往北上, 天气越冷, 虽不过相隔五六百里,金陵的风吹起来,似乎比临安还要寒凉一些。 昨夜下了一场冻雨, 城里十分潮湿, 傍晚的时候,起了雾气,天色一黑,显得到处一片朦胧。 别院里也是如此, 花园掩在薄雾中,有种别样的美。 可凌瑧暂时没有心情去赏景,赵汐带着萱萱已在金陵逗留了三日, 他心中有些烦躁,这小子当是在游逛吗?这么悠哉! 房中燃着地龙,自然不冷的,但他有些坐不住, 负手在房中踱步, 走了几个来回,门外终于有了动静, 有人轻轻叩门,他立刻道:“进。”紧接着便看见了秋迟。 秋迟立定后跟他禀报,“少主,安顺王世子今夜并无外出,一直留在驿馆。” 这小子外不外出与他何干, 他有些不耐烦,直接问道:“萱萱呢?” 秋迟低头道:“齐小姐也一直留在驿馆中,可以确定是平安无虞的。” 这才是重点,他点了点头,她没事就好。只是实在疑惑的厉害,赵汐号称是带着皇太后的懿旨,一路急匆匆的来,现在把人接上了,为何不着急回去了? 这几天天气都还不错,昨夜下的那场雨,也并不妨碍今日启程,可这赵汐就是待着不走,仿佛被浆糊黏住了一样。论说金陵也是他凌家的地界,赵汐不可能不知道,带着他的萱萱,在此处逗留什么呢?是在跟他挑衅吗? 他暂时想不出答案,又不能揪着赵汐的领子去问,只好嘱咐秋迟,“密切盯着,一定要护好萱萱。” 秋迟点头,便退了下去,余下他一个人苦思冥想了一阵,索性放弃,闭目运功调息起来。只要她平安就好,他得把功夫先练好,实在不行,哪天杀进安顺王府,把萱萱领出来算了。 ~~ 凌瑧在琢磨赵汐打的什么算盘,而金陵驿馆里,安顺王的忠仆韦之贤同样在诧异自家世子的举动。 天气还不错,路也挺好走,他就不明白了,世子为何要逗留着不走呢? 头一天,去逛了城里有名的勾栏,他劝也劝不住,谁叫这主子就是风流的性子呢?第二天总算没去勾栏,却是去戏园子里听了一天的戏;而今日一整个白天,在金陵城里赏景,这一片湿冷,有什么景色可赏呢?可这位爷,硬是擦着天黑才回来。这不吃过晚饭,就时不时的去找那位来历不明的表妹聊会儿天…… 韦之贤在旁看的干着急,我的祖宗,你是不知道此处依然是凌家的地盘吗? 为了避免明日他还要逗留,韦之贤再也忍不住了,终于来到赵汐跟前,准备谏言几句。 “世子,卑职以为,眼下咱们好歹已经把人接了出来,未免夜长梦多,应该尽快赶路比较稳妥。”韦之贤低着头,苦口婆心的劝道。 见到韦之贤,赵汐气就不打一处来,想当初若不是他在旁劝父王与姚家联姻,他还用娶那个姚雨薇做老婆吗?没想到自己这么玉树临风温柔多情的贵公子,居然娶了那么一个相貌平平又毫无情趣可言的女子,而且还要绑在一起一辈子,每想起来一次,安顺王世子就郁闷一次! 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这才不过三天的功夫,这韦之贤又在旁边看不过眼了,若不是怕这个姓韦的回去跟父王告状,他可真想拿出鞭子来抽这个老东西一顿! 但现在没有由头,不好乱发脾气,也怕吓到旁边单纯漂亮的小表妹,赵汐只好点头应道,“韦卿言之有理,本公子是担心表妹长途赶路,身体会有所不适,所以才在金陵休息几天……既然如此,那明儿就继续赶路吧!” 韦之贤忙说好,弓着身子退下了,赵汐咬牙切齿的看了会儿他的背影,等人走远,想了想,又一次去到了齐萱的房里。 这个时辰,表妹应该还没睡,其实若是睡了就更好,说不定还能瞄见美人慵懒的睡姿…… 赵汐脑中勾勒出一副美人香肩半露的香艳图,悠哉来到门外,敲了敲门。 出乎意料的,门很快打开后,却瞧见齐萱正衣着整齐的在伏案写字。 他一愣,“表妹在写什么?” 该不会是给姓凌的写什么情信吧? 见他过来,齐萱忙立起来,笑着解释说,“我近来有睡前练字的习惯,表哥也晓得的,我在乡下呆了那么久,没有再上学,从前的学业都荒废了,只能现在补补。我的字写的不好,表哥千万别笑话我啊。” 听她这样说,赵汐忙凑过去瞧,见她果真在练字,旁边还有几张已经写好了的。他点头赞道:“表妹这样用功,真是令我汗颜。” 齐萱做不好意思状,“表哥不要再取笑我了……”说着又问他,“表哥这么晚还没睡吗?现在过来,可是有什么事?” 赵汐轻咳一声,脸上泛出温和的笑来,言归正题,“今日出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样好东西,特意带回来送给表妹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个盒子递给她。 心里虽是不愿意,但还是得维持表面和谐的关系,齐萱只好接过来,装作好奇问道:“是什么啊?” 盒子似乎是檀木的,散着一股香气,齐萱边说边打开,发现里面是根赤金簪子,簪头上有颗硕大的紫色珍珠,在灯光下莹莹泛着光。 东西倒真是好东西,可他突然送她这个,是什么意思? 齐萱做惊艳状,“好漂亮的簪子……可是这太贵重了,我不能收。”又把盒子递给了他。 赵汐有点意外,这可是能叫女人人见人爱的东西,她一个小姑娘,居然这么有定力? 莫不是凌瑧有比这个更好的东西,叫她开了眼界,不稀罕了? 他笑意不减:“这么多年没见了,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。先前见你的时候,也没带见面礼,这个,就权当我补上了,好歹是兄长的一片心,表妹若是拒了,我可太没面子了。”说着又给她推了过去。 齐萱还是不收,“表哥的心意我领了,但是东西实在太贵重,我不能要的……” 赵汐不死心,还兀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叹道,“今天一看到这个,就觉得适合表妹,这才买了下来,表妹看不上,难道说是有比这更好的宝贝……” 看这幅架势,倘若不收,他似乎就不打算走了,齐萱想了想,只好先接下来,笑道:“那真是谢谢表哥了,我虽然没了爹娘,但还有表哥和姑母这么疼我,可真幸福啊!” 语罢做随意一问的样子,“表哥给表嫂带礼物了吗?你们新婚燕尔,表哥可不能忽略啊!” 赵汐一愣,这小丫头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他犯得着给姚雨薇带礼物吗?那个女人满腹大道理,才进门几天就想着管他,一开口比韦之贤还烦人…… 为了不破坏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,他还是违心点头道:“当然有,多谢表妹提醒,我已经给她备好了。” 齐萱点头赞他,“表哥真是位好夫君,等回去,相信表嫂一定会很开心的……对了,总让表嫂独守空房也不好,我们是不是该快些赶路啊?” 赵汐嗯了一声,“我来也正是为告诉表妹这件事,咱们明天要继续走了,往前更加天寒地冻,表妹记得多穿几件衣裳,千万不要着凉。” 齐萱说好,一脸天真无邪的感谢他,赵汐再寒暄几句,告辞出来了。 只是心中还是不甚舒服,这小丫头,一口一个表嫂叫的这么亲热,是故意刺激他的吗?在乡下养了这么多年,按说应是见识短浅,怎么会这么难上钩呢? 他叹口气,先回了房。 算了,从长计议吧! 赵汐走后,清鹤在门边听了一会儿,确定他是真的回了自己的房间,才跟齐萱点头说,“小姐放心,已经走了。” 齐萱叹了口气,把手中的檀木盒扔在桌上,蹙眉想事情。 难道果真如凌瑧所说,这个赵要对她图谋不轨?每天都来找她说话,还要带她出去游逛,幸亏她拒绝了。可眼看还有多半的路,如果每天都这样,岂不是烦死了! 清鹤猜到了她心中所想,安慰她说,“小姐不用这么烦恼,奴婢时刻在旁陪着您,他来了也做不了什么。” 齐萱只好点头。现在在路上,料想他也不能太过分,等回了齐州,那王府里还有他的新婚老婆,他也总不能太任意妄为的。 只是想到齐州,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涩,一别六年了,她的故乡会是什么样子? ~~ 归功于韦之贤不断苦口婆心的谏言催促,原打算悠哉行路的赵汐没有拖沓的太过分,二十来天过后,一行人终于进了江北的地界。齐州,近在眼前了。 赵汐说的没错,越往北上越是地冻天寒,而那记忆深处故乡的气味,却在冷冽的寒风中扑面而来。 天晴的甚好,湛蓝的天空与透亮的阳光,是记忆中的冬日惯常的模样,屋檐与道路两旁,尚有未化完的雪堆,身穿厚棉衣的行人们,纷纷揣着手走。 街上很热闹,有各种吆喝声,齐萱小心翼翼的撩开车帘,恰巧看见了路边有个冰糖葫芦摊,再往后面看,又看到一座牌坊。 心里猛然一下,像针扎一样疼,她放下车帘,蹙眉不说话。 清鹤察言观色,立刻上来问她,“姑娘不舒服了吗?” 她摇摇头,小声跟清鹤说,“快到我家了……” 她还记得,转过那座牌坊,再经过两个街道,就是齐府,只是不知道,在她们离开后,那座宅院会变成什么样子?会不会杂草丛生,一片断壁颓垣? 还有,爹娘的坟茔……又会在哪儿呢? 清鹤年长一些,联想下她的身世,能体谅她此时的感受,话不能多说,只好握住她的手,给她安慰。她沉默一会儿,又说,“我没关系,只是待会儿他们若是问起我……就说我一直在睡。” 这么敏感的地方,他们说不准还要试探她。 清鹤点头应下来,又拿来条毯子披在她身上,刚才握她的手,发觉冰冰凉凉的。 她轻声道了声谢,闭上眼,假装入了眠。 而马车外头,果然,在路过一处很大的府邸时,赵汐与韦之贤都不约而同看了看她的方向,而她,却连睁眼都不敢。 齐萱闭着眼,一个人沉浸在旧时的回忆里头,心间不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因为她知道,再往前走一阵,就要到安顺王府了,从前两家就离的不远。 而一旦到了那个地方,她就更需打起精神来。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,稍有不慎,说不定会引来大祸。 果然,过了才两刻钟的功夫,马车就停了下来,赵汐在车外头唤她,“萱萱,咱们到了,先下车吧。” 她故意等了一下,在心间沉了沉气,终于迈下车来。 第五十三章 齐州不是王侯云集的京城, 唯一的安顺王府, 是这个地方最大最高的府邸。 齐萱从马车上下来,见已经进了王府内,她悄悄打量一眼, 这里似乎是王府的后院, 跟以前变化不大,而见他们下了车,一旁等候的人也立刻迎了上来。 第46节 有几个丫鬟,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妇人, 虽然容颜苍老了几分,但她仍能一眼认出,那是孙姑姑, 是她姑母的陪嫁丫鬟。 因为赵汐在旁,孙姑姑带着小丫鬟们先向他行礼问候,紧接着便马上来到她的面前。 孙姑姑打量她一眼,试探着问道:“小姐……果真是你?” 姑母出嫁前, 这孙姑姑好歹也是齐家的人, 叫她一声小姐,并不为过。 她虽是认出来了, 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,跟孙姑姑说,“你是在叫我吗?不好意思,我记不起你。”说着还特意求助似的看了看赵汐。 孙姑姑果然一怔,那赵汐上前跟她解释道:“萱萱失忆了, 记不得以前的事,所以姑姑别见怪。”又跟她介绍,“这是我母妃身边的孙姑姑,都是看着你我长大的。” “哦。”齐萱便叫了一声,“孙姑姑。” 孙姑姑点头“哎”了一声,目光却仍有迟疑,又问她,“小姐去了哪儿?我们还以为您不在了,伤心了这么多年。” 齐萱倒还想跟她说几句,一旁的赵汐却打断道:“外头天冷,咱们还是先进屋吧,母妃也久等了吧!” 孙姑姑连连说是,赶紧引着她们一路往前走,进到了安顺王妃的院子里。 ~~ 齐萱小时候来过安顺王府,对庭院布局大体还有些印象,然而这回这位孙姑姑带她走的,却不同以往,她想了一下,也明白了过来,从前她的姑母是侧妃,而现在已是正正当当的王妃,地位换了,住的地方自然也换了。 这里已是北方,庭院是典型的北派建筑,尤其是王府,处处张扬的恢弘气势,一进院子,便有婢女纷纷屈膝行礼,正房门外悬着棉帘,他们才来到近前,自然有人上前为他们掀开,屋内的温暖气息顿时扑面而来,她抬眼望去,见到一个华贵的妇人正站在厅的中央。 孙姑姑将他们引进屋中,对那位贵妇屈膝行礼,道:“王妃,世子与表小姐到了!” “萱萱?” 孙姑姑的话音才落,她便听见了这一声呼唤,她抬头望着唤她的人,六年多了,除过稍稍显得老了一些,她的姑母似乎并未变样——当然,衣着打扮更为华丽,在这富丽堂皇的厅中,叫她差点不敢相认。 一旁的赵汐一进屋便先行了礼,“儿子拜见母妃。这么多天没见,叫您担心了。我把表妹带回来了。” 她也跟着上前,对她的姑母,屈膝端了个陌生疏离的礼,“小女叩见王妃。” 齐玉瑾挣了身边丫鬟们的搀扶,一下把她扶了起来,仔细打量她,问,“萱萱,果真是你?” 其实只是这样看一眼,齐玉瑾就打消了怀疑,这果然是齐萱,这幅长相多有她的母亲霍婉柔当年的风姿,她的身材也高一些,一如她的父亲齐景天,这副模样,算是集合了父母两人的优点。 看来,不会有假了。 而齐萱,则忍住心中忽然翻涌的情绪,淡定又陌生的点点头,说,“是我,可是我记不得您了。” 她失忆的事先前韦之贤已经上报过,齐玉瑾知道,仔细看她的表情,也觉得并不太像是装的,再悄悄看看赵汐,见赵汐朝她微微颌首,便叹息着应道:“我都听说了。我可怜的孩子,你真的忘了我了吗?我是你的姑母啊……”说着语声竟哽咽起来,再度握紧她的手,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自打得了消息,我就巴不得能马上看见你,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。” 齐萱乖巧点头说,“谢谢姑母挂念,我很好,请您放心。” 齐玉瑾拭了拭泪,叹道:“老天开眼,总算把你留了下来,我这后半辈子,也终于有了些盼头了!” 听她这样说,齐萱还未来得及开口,旁边一位少妇忙上前劝道:“表妹既已平安回来了,母妃应该开心才是啊!” 齐玉瑾擦擦眼泪,道了两声好。齐萱则朝那少妇看了过去,凭着那一身新妇的装扮,猜到这大概就是赵汐的新婚妻子姚雨薇了。 其实来之前的几天,凌瑧已经把这座安顺王府现状都给她讲过了,加上从前的记忆,就算没见面,她对这里的人物脉络也都能有大体的了解,那天在路上时,其实是故意问赵汐的。 见齐萱在看姚雨薇,齐玉瑾马上为她介绍,“来,萱萱,这位是你的表嫂。” 她便上前跟姚雨薇互端了个礼,姚雨薇虽然长相并不十分出众,却是一脸端庄,举手投足非常得体,瞧得出来是官宦人家的闺秀,只是摊上赵汐这么个夫君……齐萱在心中替她叹息一声。 不知姚雨薇与赵汐私下是什么样的,但现在这位表嫂倒是热情的招呼她,“表妹远道而来,路上辛苦了,今日先好好歇歇,改明儿去我那里坐坐啊!” 她道了声谢,一旁的孙姑姑适时跟她的主子说道:“现在表小姐也回来了,今年过年,咱们王府可热闹了!” 齐玉瑾点头,又拉过她来问,“总归来信说不清楚,来,萱萱,你来给我说说,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,你怎么会去了江南呢?” 她于是把对赵汐说过的话拿出来又说了一遍,至于为什么会去江南,自然是因为失忆,想不起来了。 失忆好歹也是一种顽疾,齐玉瑾心疼的安慰了她几句,又问起在她乡下的生活。 她简单的说了一些,因为口音有些软哝,姚雨薇忍不住夸她,“表妹说话真好听。” 她其实是故意将江南说话的习惯带了进来,也是为了打消别人的疑虑,笑着跟姚雨薇道了声谢,她问齐玉瑾,“姑母,我虽记不起来,但是听别人说过,我的爹娘是意外去世的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我从前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,一门心思的想找他们来着。” 齐玉瑾神色没有明显异常,只是叹道:“也是老天不开眼,那年冬天,你父母原想带你回你外祖家省亲,谁料半路遇见了悍匪,咱们齐家是布衣,又没有什么府兵,自然抵不过那些恶人了……” 原来现在外面流传的是这样的故事吗?齐萱在心中冷笑,嘲讽那恶人的虚伪,又看了看她的姑母,暗自在心中琢磨,关于当时的真相,齐玉瑾到底知不知道呢?凭着记忆并不能判断出来,因为她记得,那时齐玉瑾一直缠绵病榻,约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下过床…… 她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,齐玉瑾同孙姑姑几个长吁短叹了一阵,又来安慰她说,“王爷得知此事后,震怒异常,特地发了函给当地的官府,叫他们一定严查。后来,那案子破了,恶人全都绳之于法,只可惜……你的爹娘……” 是啊,只可惜,她的爹娘…… 她心内斟酌一番,还是问道:“那姑母知不知道,我爹娘如今葬在什么地方呢?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想去给他们磕个头。” 这是人之常情,齐玉瑾倒没有多想,跟她说,“坟冢在咱们齐家的墓园里,你先休养几天,等着叫人领你去看看,既然都回来了,总该去拜拜的,你爹娘泉下有知,也该安心了。” 她点头说好,神情落寞。 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孤女,如今终于能回归故里,这场景实在感人,一旁的姚雨薇忍不住落了泪,她一个新嫁娘,应是不知这件事的真相,齐萱心里暗叹,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,怎么嫁进了这样的虎狼之窝。 姚雨薇拿着帕子拭了拭泪,被赵汐看在眼里,然这做夫君的却没为妻子动心,倒是咳了一声,上前安慰齐萱,“萱萱,改日等你休养好了,表哥带你去祭拜舅父舅母。” 齐萱心中腹诽几句,面上感激笑笑,“多谢表哥,这事就不劳烦你了。这一路带我回来,你也辛苦了。” 话说到此,齐玉瑾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儿子,打断道,“汐儿今次的确辛苦了,你父王还在前院,趁着天还早,赶紧过去请个安吧!” 这是正事不假,赵汐点头说好,跟堂中妇人们告了个别,往前院去了。 ~~ 世子爷赵汐冒着屋外的严寒,一路走到前院的书房,门口值守的小厮见他来,赶紧进去通传,他得了允许迈进门去,一眼就瞧见父王阴云密布的脸。 赵汐心内一顿,弯腰行了个礼,恭恭敬敬的道:“父王,孩儿回来了。” 书案后的安顺王赵颐朝他瞧了过来,回应道:“回来了,那个丫头怎么样?” 在父王面前,连站姿都比其他时候挺拔些,赵汐老老实实的回答说,“看起来应该不会有错,只是失了忆,从前的事一概记不起了。” “果真失忆了?” 这事可容不得弄虚作假。 赵汐点头说,“孩儿这一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,方才也已经带她去见过母妃,母妃那里倒也没说什么。” 虽然这样说,赵颐还是有些不放心,发话道:“明日找个大夫给她瞧瞧,不得大意。” 赵汐赶紧应好,想了想,还是问道:“父王,人既然已经带了回来,您打算如何处置?” 这话一出,赵颐抬眼好好看了看他,忽然冷笑一声,“她长得还不错?” 赵汐一怔,点头说,“是挺漂亮的,颇有当初舅母之风。” 知子莫如父,赵颐便明白了,冷哼道:“无论如何,与凌家的婚事不能成!” 这正中赵汐下怀,赵汐忙不迭点头,却听父王又加了一句,“但是你也不要想!” 赵汐一愣,抬眼望见父王眼中的警告之意,犹豫几番,只好低头应了声是。 赵颐见他没再吭声,稍稍消了消气,跟他好言相劝,“本王现在正值用人之际,你岳丈的位子很重要,好好待你的妻子,人家刚过门,你的那些花花心思,一定要敛一敛。” 这爹虽然不苟言笑,但总像能一眼看到他心里,赵汐有些垂头丧气,只好先尊了声是。 这个话题就算打住了,赵颐想了想,跟他说,“你回来的正好,本王正为一事头疼……”赵汐见有自己立功的机会,马上道:“孩儿愿为父王分忧!” 赵颐还算满意,这才续道:“‘永字号’出了些岔子,你年后去趟墨城,解决一下。” 赵汐一愣,“墨城?” 赵颐点头,叹了一声,“从前看着不过是块荒地,没想到居然藏了好几处铁矿,不知打哪儿来了个盐商,把那块地买了下来,倒是一下占尽了便宜,现在几乎要把江北的冶铁垄断了。南边现在都攥在凌氏手里,如今咱们只能去打墨城的主意。” “如今本王人手备足了,兵器还是个大缺口,之前本王也派人去过,但那城主架子甚大,根本不见客……你是本王世子,料他怎么也要给你面子。” 赵颐这一通解释,赵汐终于明白了,这是又要拿他当面子使啊! 赵汐心间暗叹一声,只好低头尊了声是。 墨城他没去过,不知道好不好玩,不过他也知道,此次把齐萱接回来,就意味着他们彻底要与凌氏对立了,父王想补上兵器的这个缺口,就算接着永字号铁器店的名,也得跟铁矿上接应。如今既然南边的几处矿指望不上,而西北几处又尽数掌控在朝廷手中,他们便也只能与这个墨城谈了。 这些年父王把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大计上,昔日齐家那些产业所赚的银子,也几乎全都投了进去,如今这个空当填不上,岂不如釜底抽薪? 所以他这趟,是一定要去的。 第五十四章 安顺王府把面上的事做得很足, 齐萱到了以后, 特意为她办了洗尘酒。 她是齐玉瑾的娘家侄女,赴宴的也没有多余的外人,除过赵汐夫妻俩, 便是安顺王赵颐了。对, 赵颐给了面子来参宴,齐萱就见到了他。 跟她的姑母差不多,虽是过去了六年,这位安顺王样貌上倒是没有多大变化, 只是没了从前和蔼的样子,坐在那里,周身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戾气。 这或许跟她的认知有关——从前他是平易近人的姑丈, 如今却是叫她铭心刻骨的仇人。 众人向赵颐行过礼,齐玉瑾代为发话道:“都坐下吧,今日是家宴,不必太过拘谨。”语罢特意跟赵颐禀报, “妾身谢王爷赏光。王爷, 这是妾的侄女萱萱,您还记得吗?” 赵颐朝齐萱看了过来, 齐萱知道规矩,立起来跟他行礼,“小女见过王爷。” 面上是在行礼,心中却几乎要咬断牙,恨不得手边有把匕首, 一下捅进他的心里,为爹娘报仇。 她表情显得有些拘谨,却并没有害怕,赵颐看了看她,点头说,“回来就好,一别这么多年,你都长这么大了!” 齐萱垂眸道是,他继续道:“当年你家的事,本王曾痛心疾首,如今已尘埃落定,凶手也早已伏案,你还活着,便是万幸,既然回来了,从今往后,便可当王府是你自己的家,不要见外。” 这番话从安顺王的嘴里说出来,倘若给不知情的人听到,可真是莫大的恩惠了,齐萱表面乖巧应是,心中却在嘲笑他的虚伪。 齐玉瑾倒是赶紧替她谢道:“妾身替萱萱谢王爷,萱萱失忆了,想不起来从前的事,请王爷不要见怪。” 昨晚已有府医来替齐萱诊过脉,不过这一类的失忆症,单单靠诊脉可是摸不出来的,府医也瞧不出她有何疑点,便去敷衍的交了个差,只说通常在头部遭到撞击后,的确很有可能会造成失忆。 看来这失忆一事也可以说得过去,左右人已经到了他们手里,一个小姑娘,料她也使不出什么幺蛾子,安顺王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 毕竟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。 齐玉瑾道了谢,安顺王便也道了声无妨,这种镶金的家庭,纵使是夫妻,尊卑礼数也不得忽视,等面子上客气完,家宴便正式开始了。 除过齐萱,在座的都是赵家人,不管那摆在桌上的佳肴有多美味,齐萱都味同嚼蜡,谁能想到,她居然与仇人同桌吃饭。 来之前也曾惧怕过,但真的到了这里,需要留心的事情骤然增多,她便顾不得害怕了,挨到一顿饭结束,众人便各自散去,她也回到自己住的院子,暂且歇息一下。 要时时做到完美的伪装,其实是很累人的,想想也真是可怜,从前那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她,竟然要过这种日子。 可没办法,她不再是那个小村姑阿蓉了,她是更加坚韧的齐萱。 ~~ 第47节 知道她心累,清鹤悄悄宽慰她,“小姐刚才做得很好,其实安顺王并不常回后院,所以放宽心。” 她感激的笑笑,思绪却飘回了一个月前,还在临安的时候。 那时她还跟凌瑧说,要趁这次机会,想法子杀了赵颐为爹娘报仇,可是现在看来,实在是痴人说梦。赵颐不管走到哪里,身边都有侍卫跟从,所在的前院更是守卫森严,如清鹤所说,这后院他也并不常回,外人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,更别提要取他性命了…… 她正惆怅着,外头冷不防的响起了敲门声,她一愣,看看清鹤,清鹤跟她点了点头,走去开门。 来人是世子妃姚雨薇身边的丫鬟,见到她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,道:“表小姐,您下午若是无事,世子妃想邀请您过去做客。” 姚雨薇? 她并不清楚这姚雨薇的用意,不过这小丫鬟清清楚楚的说,是邀请她过去做客的,她初来乍到,不好推辞,便笑着点头说,“谢谢表嫂的邀请,我等会儿便过去。” 小丫鬟回去复命了,剩下齐萱自己琢磨了一下,跟清鹤说,“那带上东西,待会走一趟吧。” 要带的无非是在临安时准备的一些见面礼,清鹤很快为她准备好,她换了件衣裳,便出了门。 因是新嫁娘,居住的院落也是今年刚刚翻新的,姚雨薇专门立在门口等她,倒叫她有些意外。 她行了个礼,笑着说,“表嫂真是折煞我了,怎么好叫您出来等我?” 姚雨薇也是有自己打算的。 她是正经的大家闺秀,进府大半年以来,一直想赶快取得婆母的喜欢与信任。因见得昨日婆母与侄女齐萱重逢时的样子,便笃定婆母是极看重齐萱的,所以倘若她对齐萱好一些,热情一些,那必定会很合婆母的心意。 只要是能取悦婆婆的事,她便很乐意去做。 成亲到现在,她也能看出来,赵汐并不是很中意她,但只要能获得婆母的支持,那她的地位便是稳妥的。 所以她面对齐萱时一脸谦和,笑道:“表妹肯赏光,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了,外面冷,快进屋吧。” 进到房中坐好,齐萱立刻拿出准备的见面礼,是几套玲珑坊出的绣品,纵使是在王府里,这也是稀罕物,姚雨薇果真很喜欢,连连跟她道谢,“江南的刺绣全国有名,现如今咱们北方也可买得到,可表妹带来的这两样却非同一般,这样好的东西,甚少得见呢!” 齐萱笑笑,“这是出自玲珑坊的绣品,在江南也属顶级。” “原来如此!”姚雨薇又赞叹了几声,才叫人收起来。 因为年纪相当,倒是有许多话可以聊,待客的热茶才端上来,姚雨薇便跟齐萱打听道:“听闻表妹有位了不得的未婚夫,是小时就定下的姻缘?” 她羞涩笑笑,滴水不露的答道:“表嫂过奖了,我忘了从前的事,所以是什么时候订的亲也不太清楚,”虽然小心提防,但提到凌瑧,她倒是也毫不谦虚,略带骄傲的道:“他是很不错的,这次多亏他把我找回来……还有,我刚才提到的玲珑坊,也是他们家的产业。” 那一脸的骄傲满足可不是能装出来的,姚雨薇羡慕道:“表妹虽然从前苦了些,但如今能觅得好夫婿,今后的日子便都是甜了。” 她点头笑道:“借表嫂吉言了,其实不怕您笑话,原本我们是打算成亲后,一起来看望姑母的,因我身子不太好,他担心天寒路远,不太放心我,后来,表哥带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去,我才知道姑母原来为了我病了一场,我心内过意不去,这才赶快来了。” 这明显能叫人听出话中的思念与遗憾,姚雨薇安慰她道:“眼看就要过年,等年节过完,开春后路好走了,表妹再回去也不迟,婆母也是太过思念你,如今你来到跟前,她就放心多了。” 姚雨薇的话音才落,忽听见外头一句男声,“表妹要去哪儿?”紧接着那门便被推开,房中人一起向外看去,原来是赵汐从外面进来了。 夫妻两人其实各有各的地盘,除过新婚那几天,赵汐鲜少主动来这里,是以姚雨薇此时见到夫君,难免又惊又喜,赶紧上前端礼,“夫君怎么来了?” 赵汐答道:“今日没什么事,就想回来歇歇……”语罢朝齐萱笑笑,“表妹也过来了?”一副好像事先并不知道齐萱在这儿的样子。 齐萱对他淡笑一下,姚雨薇伸手解他的披风,道:“表妹大老远回来,妾身觉得应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下表妹。” 赵汐难得跟她露出和煦的笑来,点头道:“还是夫人想得周到……就叫人去跟膳房吩咐一声,好好准备一下,咱们也给表妹接接风。”语罢特意跟齐萱说:“路上饮食单调,叫表妹吃苦了!” 他又来这一套了,齐萱直觉头皮发麻,笑着拒绝道:“表哥表嫂实在太客气了,为了我的事,害的二位也是小别了一回,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呢,分开这么久,表哥应该好好陪陪表嫂的,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。”赶紧跟姚雨薇道:“谢谢表嫂的招待,那我先回去了,改日再来打扰您。” 当着姚雨薇的面,她的这番话叫人不好拒绝,赵汐僵硬一下,只好点头道:“那……表妹慢走。” 姚雨薇也客气了两句,将她送到院门口,这才回到屋里来。 赵汐方才话中的那个“咱们”,叫姚雨薇心间一暖,此时一脸绯红的迎了上去,想跟夫君好好说两句话的,却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赵汐顿时一脸疲惫的样子,打着哈欠跟她说,“今儿起得早,方才也没歇晌,我去睡会儿。”语罢便去到了榻上,倒头睡了起来。 ~~ 是夜,齐玉瑾的房中也终于迎来了夫君赵颐。 齐玉瑾昔日入府时是侧妃,因美貌一举夺宠,又生下了赵颐的长子,因此几十年来风头一直强盛,然再美的女人,也敌不过岁月,如今到了这般年纪,赵颐每月来过夜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。 不过她已经当上了正妃,其他的东西,倒并不强求。走到如今的地步,夫妻二人各取所需,也算和谐。 她知道,齐萱回了王府,赵颐必定要来问她的。 果然,把下人都摒退后,赵颐当即就问,“那个丫头,果真没有假吗?” 齐玉瑾点头道:“看长相,应该是不错的。” “长相?”赵颐冷笑一声,问道:“如果真的是她,那你的药怎么没起作用?别是时候太长,失效了吧?” 齐玉瑾心内一顿,“臣妾也在怀疑,现在还没弄明白,那日,府医也没诊出个什么结果,兴许是还没到时候……等改天,臣妾亲自问问她吧……” 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,那春红落的配方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保存下来的,按说不会有错的,为什么在齐萱身上就不起作用?难道是还未到时候? 可是不对,她已经十六,过完年,就十七了,早过了该毒发的年纪了。 她想了想,问道:“现在人已经回来了,不知王爷,打算如何处置她?” 赵颐反问她,“如何处置?我倒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。” 齐玉瑾心间犹豫一下,试探道:“依臣妾看,左右那丫头已经失忆,不如……就放她一马吧……” 赵颐冷笑一声,“我倒没看出,你心肠何时变得这么好了?” 齐玉瑾脸上一白,又听他冷硬道:“万一她想起来了呢?无论如何,留下是个祸患,等年一过完,想办法解决了吧!” 齐玉瑾只好道是,在这个男人面前,心中最后一丝的不忍与愧疚,也都不得不被摒弃了。 ~~ 回到了故乡,齐萱迫不及待的想去给爹娘扫墓。 不管这失忆是真是假,她的爹娘已经近在眼前,她无论如何,也要去看一看。这件事,回来那天已经提过,赵汐巴不得能揽上这份差事,主动请缨的带她去了墓园。 那是齐家的墓园,里面埋着她的祖父,曾祖,甚至更老辈的齐家祖先们,如今有座看起来比较新的墓垒,正是属于她的爹娘。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,可还是难免流出泪来,清鹤怕赵汐起疑,一边在旁翻着火纸,一边说,“小姐心心念念寻了那么久,如今终于见到爹娘了,只可惜,天人永隔,小姐请节哀啊!” 今日格外冷,尽管穿戴已经十分厚实,还是被寒风吹红了脸,齐萱垂泪跪在坟前,模样甚是可怜。 一旁的赵汐跟着清鹤倒腾了几下火纸,附和道,“表妹如今既然平安归来,舅父舅母也可安心了……” 说着瞅瞅旁边的一座小坟茔,道:“萱萱既然回来了,这个就多余了。”语罢吩咐随行的人,“撤了吧!” 立刻有人应声,齐萱看过来,问道:“这是……” 赵汐笑笑说,“当初都以为你也一同糟了不幸,这原是为你立的。现在你既然回来了,回头叫人撤了就是。” 他语声平淡,齐萱却是心内一惊,这原来是自己的坟墓? 挂着自己的名义,被人装模作样的祭拜了许多年,只是她既不在里面,那里面埋着的,究竟是谁呢? 寒风刀子似的割着人脸,齐萱沉浸在悲痛中,并未觉得冷,一旁身穿狐皮大氅的赵汐倒是先待不住了,劝她说,“既然已经祭拜过了,不如咱们先回去,等天暖些再过来也好,你身子弱,经不得这冷风!” 她顿了顿,“我的家是不是也在城中?表哥方便吗?如果不远的话,我想去看看。”见赵汐一愣,她解释说,“我想看看自己曾住过的地方。” 难得有跟表妹单独相处的机会,其实赵汐也不太想立刻回府,便爽快应下来,吩咐人将马车驶去齐家。 不久就到了地方,齐萱一路做好了心理准备,等下车以后,却有些意外,原来齐家的宅邸并没有如想象一样破败,依然整洁干净。 她问赵汐,“这里还有人住吗?不是说我家已经没人了?” 赵汐哦了一声,“母妃一直命人打扫着,里面还有几个看家的下人。”语罢特意笑了笑,“就算舅父舅母不在了,这里也还是她的娘家啊。” 齐萱凝望着门口那块大大的写着“齐府”的匾额,点头道,“真是多谢姑母费心了。”说完抬脚迈了进去。 昔日家中的下人都已经不在了,房屋还是从前的样子,摆设大多也都没动,庭院中有几株上了年纪的树木,还能找到旧时的模样…… 齐萱不太敢细看,生怕某个场景会触动心弦,控制不住情绪,叫赵汐看出异样。 她努力隐忍,而那赵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,在她身边幽幽叹道:“江南江北离得还是太远,瞧瞧,不过一趟走下来,就要花费近一个月的时间……” 好端端的,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,他定然是有别的用意吧,齐萱装作听不懂,只是点头说,“是啊,这一趟真是辛苦表哥了……” “这倒无妨。”赵汐笑笑,一双桃花眼隐约闪着光,似是有话对她说,却看看清鹤,欲言又止。 然齐萱明明看懂了他的意思,却又不叫这丫头走开,他心下有些郁闷,不过想了一下,觉得反正她也回不去了,管这丫头是不是凌瑧的人呢,便说道:“此行是为着表妹,我辛苦些没什么,其实甘之如饴,只是想到表妹以后要远赴他乡,实在有些不忍……”他仰脸看了下天,叹道:“这普天之下,有的是好男儿,表妹何不把眼光放长远呢?表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,若是困于区区江南,实在可惜了。” 齐萱只觉心内一阵恶心,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,实在叫她忍无可忍,索性直接拒绝道,“天下男子再多,只有他是我的未婚夫,我们虽是父母之命,如今却也心意相通,我心里除了他,再也容不下别人,所以不管多远,为了他我也是要去的。”顿了顿,她特意拿赵汐自己说事,“就好比表哥与表嫂,表嫂虽为京城人士,为了表哥,还不是嫁到齐州来了么……” “好一个心意相通啊!”赵汐冷笑了两声,“表妹是在故意嘲讽我吗?明知我婚姻不幸,还要这样说?” “婚姻不幸?”齐萱也冷笑两声:“表哥这样说也未免太冷情了,我虽才回来两日,也能看得出来,表嫂明明是很在意你的,这话要是叫她听见,她会有多心寒啊!” 赵汐却嗤的一笑,“感情之事岂能勉强?她虽在意我,我心中的人却不是她……”他忽然将目光挪过来,直勾勾的望着她,说,“我一直在想,此生要娶一位什么样的女子为妻,直到看见表妹,就有了答案……表妹倘若愿意放弃那个姓凌的,我一定会好好待你……” “可你已经娶了!”齐萱赶紧打断他,“我不会放弃他,他也不会放弃我,表哥还是不要多言了,今天就此打住吧!”说完看了看清鹤,赶紧朝外走。 这个赵汐,还真让凌瑧给说中了!什么话张口就来,真是恶心透顶! 而身后,赵汐倒也没拦她,看了会儿她的背影,又看看这已经了无生气的宅院,心中顿时一阵冷笑,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,还说什么‘不会放弃他’,早晚有一天叫她知道只有他安顺王世子能救她的时候,还不哭着喊着上前来求? 世子爷赵汐轻轻拂了拂袖,也的走了出去。 今日祭拜爹娘,又回了趟旧宅,原本心情沉重,可经历了赵汐这一出,齐萱心中又满满堆了层愤怒,回到安顺王府后,厚颜无耻的赵汐还装模作样的来给她掀车帘,她理都不理,匆匆回了自己住的地方。 房中只有清鹤,齐萱气地说,“这个赵汐真是太荒唐了!”想了一下,又低声问,“你说,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表嫂?叫她治一治他?” 清鹤到底年长一些,摇了摇头,说,“还是不要了,那位世子妃心性究竟如何,咱们现在也说不准,况且虽然小姐是无辜的,但一般的女子如果遇到这种事,却总是袒护自己的夫君,怪罪其他女子,倘若这世子妃也是这样,那小姐岂不腹背受敌?” 这话很有道理,齐萱点点头,忽然叹息,“不知他在做什么?要是他在就好了……” 清鹤晓得这个“他”指的是少主,便笑着安慰她,“小姐放心,少主也在挂念您呢,他现在定然有要事要做,等忙完,肯定会来接您的。” 她蹙眉点点头,复又叹了口气,安顺王赵颐,就如这厚重的王府一样,凭她自己的力量,实在难以撼动!先前她想得还是太过简单了,如今看来,危机一重又一重,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江南?爹娘的仇究竟何时才能报呢? 第五十五章 此时, 正背负着厚重思念的凌少主, 才到达他的目的地,墨城。 墨城其实距齐州不远,五百多里的路, 左不过三五天的功夫, 倘若急着赶路,两天也能到了。虽是天寒地冻,但想到几年未见的父亲在那里,凌瑧就赶紧加快行程, 终于在把齐萱平安护送到齐州之后的第三天,到了墨城。 齐景天跟凌濯也早已收到了凌文递来的消息,也做好了准备, 等凌瑧的马车驶进墨城的城门,便有人将他引进城主的府邸,他一下车,就见到了已在等候他的人。 虽已几年未曾见面, 但他不可能会认不出眼前的人, 那副面容映入眼帘,见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, 他几乎是颤抖着呼唤出声,“父亲。” 而他对面,凌濯也是感慨万千。 许久未见,儿子已经完全一副大人的样子,昔日离别时, 他脸上还残存些许稚气,如今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,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。 凌濯眼中含笑,点头道,“来了。” 这么多年,父子间一直是这样,没有太多煽情的话语,更多的感情都内敛于心,然父子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,却都能被对方理解,这是只有两人之间的默契。 第48节 凌瑧也好好看了看父亲,墨城风大,又是在北方,父亲穿戴也格外厚重,他赶紧关问道:“您这几年一直都好吗?在这里还适应吗?” 凌濯的语声也不由自主的温柔了下来,连声说,“都好,都好……”话音未落,想起身边还有人,又赶紧给他介绍,“来,见过齐叔叔。” 凌瑧这才一顿,赶紧朝父亲身旁那位坐着的人看去。 那是位跟父亲年纪相仿的男子,虽坐在轮椅上,但精神很好,眉目间有凛然之气,细看之下,其实跟齐萱还是有些相似……这无疑就是齐景天了,凌瑧赶紧俯首端礼,“见过齐叔叔。” 好一个后生,果真如传言所说,是难得的一表人才,齐景天点头道:“这么冷的天,还要你大老远的赶来,辛苦了,来,咱们先进屋说话。” 主人家发了话,凌濯也招呼他,凌瑧便赶紧跟着两位长辈去到了房中。 这可是未来女婿,身份不同于常人,齐景天便直接在望海阁招待凌瑧。 望海阁一如其名,开窗可见大海,虽是同一片海,然四时景色皆不同,例如现在,冷风卷着怒波惊涛拍岸,那墨蓝色的海面一望无垠,好一副惊心动魄的画卷。 几人坐定,齐景天挂念着齐萱,便直接问凌瑧:“萱萱可还好?” 提起齐萱凌瑧也是满心温柔,跟齐景天回话道:“叔叔请放心,我一路悄悄护送她到了齐州,来之前也留下了护她的人手,她暂时无虞。” 顿了顿,他又补充道:“萱萱上回在我家不小心落了水,虽是惊险,但机缘巧合之下,她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齐景天赶紧问道:“那她……没事吧?” 其实女儿落水的事齐景天早已听说,当下便担心的不行,后来凌文又很快递了消息说她好了,他才稍稍放下了心。 只是那时突然连降七日的暴雪,消息传递不方便了,才没把回信送到凌瑧手中,他知道齐萱记起来了当时的生离死别,心中痛苦难当,只是诸多考虑之下,才忍着暂时不把自己在世的消息告诉她。如今他这样问,既是在问她的身体,又是在关心她的心情。 凌瑧明白,回话说,“萱萱很坚强,虽然并不知道叔叔还在世,却并没有沉沦下去,临出发前,还,还想着要为你们报仇。” 这叫齐景天一惊,“报仇?她一个女孩子,如何报仇?叫她千万不要乱来!”当爹的急得差点要从轮椅上站起来。 凌瑧赶忙安慰道:“您不要着急,我已经跟她说好了,而且萱萱很聪明,很懂得随机应变,我也安排了人贴身保护她……否则,我也不会能安心来见你们了。” 听他这样说,齐景天才总算好过一些,却又连连自责,“都是我不好,我没能护好她,还要叫她去狼窝里走一趟!” 这是齐景天心中的坎,他能在昔日家破人亡,自己也身受重伤的情况下,凭着一口气东山再起,却无论如何割舍不下心中对妻女的歉疚,只要想到女儿还在外面,他就自责到不行…… 凌濯还是了解他的,赶紧安慰道:“罢了,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,你再自责也无用,既然长启有信心,你也该相信他才是。再说,你不是也安插了人手吗?如今长启也来了,事不宜迟,咱们该赶紧商量一下大计才是。” 齐景天点点头,缓了缓,总算冷静下来,连声说:“是,是,萱萱一定不会有事的……” 正说着话,从外面进来个人,手中端着个药碗,也不叫人通报,就直接闯进了三人所在的厅中,对齐景天毫不客气的道:“怎么跟你说的来着?切忌激动!来,时间到了,吃药吧!” 这声音有些熟悉,凌瑧觉得奇怪,扭头把那人看了个清楚,一下惊讶道:“师傅?” 因凌瑧的这声“师父”,那手端药碗的男子终于把视线转了过来,看清凌瑧,也是一愣,“徒儿?” 凌瑧惊喜起身,走到跟前,说,“师父……果真是您!” 被凌少主尊称“师父”的鹿十七上下打量他一番,点头道:“你长这么大了!” 一旁的凌濯笑道:“神医与高徒一别已有五年了吧,五年的时间不短,他自然是长大了。” 鹿十七不上当,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,“高徒?这是拐着弯夸你儿子呢!” 神医鹿十七果真还是那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脾气,纵然是江南凌氏的家主,在他面前也是半点架子没有,呵呵笑着点头,“被你看出来了……” 凌瑧倒是真的开心,跟鹿十七说,“师父,徒弟这些年一直苦寻您无果,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您了,您这些年一直在这儿吗?” “一直在这儿?”鹿十七冷哼一声,看看齐景天,“他脸那么大?叫我做他的府医啊!” 见凌瑧怔楞,他解释说,“我这几年一直云游四海,想找些个疑难杂症练练手,这不,去年就找到他这这儿来了!”语罢把端药碗的手往前伸了伸,跟齐景天道:“拿着啊,还要我亲自伺候着喝药?” 齐景天赶紧乖乖伸手,把药接过来。 说实话,这辈子还从没有什么人能对他如此吆五喝六,但没办法没,谁叫人家是天下无二的神医呢!而且,自打遇见了鹿十七,自己这两条腿确实是在转好,他不服不行。 所以,这尊大神便是再目中无人,他也乐意供着。 凌文之前交代的事情有限,而且毕竟也没来过墨城,所以凌瑧得知的事情也是有限的,他只知道齐景天还在世,却并不知他为何会坐上了轮椅,此时见到他皱着眉头喝药,身为医者,免不了好奇,问鹿十七,“师父,齐叔叔得的什么病?” 谈到病人,鹿十七语气终于正常了些,严肃的跟他道,“多年前的刀伤,毒入了脊髓,动弹不了了,我正在给他解毒。” “哦。”凌瑧这才明白,又关问道:“那现在进展如何?” “还信不过你师父?”鹿十七瞥他一眼,眼中有得意之色,“约莫再有两三个月,春暖之时,可以下地试试……” 这真是个好消息,这话一出,阁中众人皆是一片喜色,最高兴的当然是齐景天自己,在轮椅上待了六年多,事事都要别人帮忙,除过头脑还是自己的,简直像个废物!倘若能重新站起来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,他当然求之不得。 他激动的连连道谢,“鹿先生真乃华佗在世,您对我有天大之恩……” 这种溢美之词听多了,鹿十七没什么反应,倒是见他又激动起来,反而沉下脸来道,“刚才跟你说的什么?切忌激动情绪大起大伏,否则影响了气血,老夫岂不是白忙活了!” 齐景天赶紧又道好,慢慢平稳情绪,鹿十七这才满意些,见三人似是有要事要谈,便道:“老夫先走了,你们聊你们的。”说着又出了望海阁的门。 凌瑧身为鹿十七的弟子,熟知他的脾气,便跟齐景天解释说,“师父一向这样,齐叔叔不要见怪。” 齐景天无奈道,“哪里会见怪?我供着都来不及呢!” 凌濯则道:“好了,咱们先谈正事吧,年关在即,听闻宫中有些异动,咱们当留意才是,还有,赵颐已经几次派了人过来,总避着不见也不是办法,胃口吊足了,该收网才是。” 齐景天道是,便同凌家父子一起密谈起来。 关乎这些年两位父亲的心血,也关乎齐家的血海深仇,如今凌家也已经不得不卷进来了,所以一切的细节都要考虑到,三人从白天谈到傍晚,不知不觉间,外面已是一片暮色。 齐景天为凌瑧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,望海阁风景甚佳,几人便索性也不挪地方了,直接命人将酒菜送到这里来,观海饮酒。 其实说是饮酒,但席间的三人中,齐景天因为尚在治疗期,并不能饮酒,所以只是凌家父子俩在对饮罢了。 昔日离家时,儿子还是个青涩少年,如今再见,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,凌濯颇为感慨,一时想起远在千里外的家宅与已经逝去的妻子,心中五味杂陈。 而凌瑧呢,如今亲眼看见父亲,齐景天,以及这座新兴的城池,才终于真正理解父亲心中的大义。 从前父子间其实一向话不太多,但今次,却敞开了心中的河流,凌濯为凌瑧讲自己这些年在墨城的所作所为,凌瑧则向父亲交代他离开后家中的旧事。这样的时候,父子像是从未分开过似的,反而比从前更贴近了。 看得齐景天羡慕不已,他也极度思念自己的那个小丫头,可一别这么久,他只能在脑间想象她的模样。 齐景天独自默默饮茶,凌瑧将这副样子看在眼里,心间一动,道:“齐叔叔,晚辈一直想征求您的意见,可否叫萱萱见您一面?” 齐景天一愣,他难道不想吗?只是…… 只是心中顾虑太多,为着女儿的安危,也为着这些年辛苦部下的局,毕竟原来计划的时候,谁也不知道,萱萱还在世。 凌濯想了想,跟他建议道:“左右萱萱已在齐州,你们父女离得这么近,倘若不见面,实在太残忍了……这样吧,叫长启接她过来,哪儿也不去,就在墨城见面。” 齐景天一怔,“可是……” 凌濯知道他在顾虑什么,笑道:“长启既能顺利过来,萱萱便也能,再说,你以为他们非要把萱萱接回来,是安得什么心?” 顿了顿,又问道:“你真的信得过你的那个妹妹?” 齐景天敛眉叹息,事到如今,他也不知齐玉瑾到底能不能信得过了…… 没有过多犹豫,他点头道:“你们说的对,把萱萱接过来,我现在应该亲自护着她。” 凌瑧喜出望外,立刻主动请缨,“那晚辈改日便动身。” 齐景天倒是问他,“现在还不宜撕破脸,倘若光明正大的接走……以什么理由呢?” 凌瑧一顿,厚着脸皮道:“就说我想她想得厉害,实在离不了……” 齐景天:“……” 凌濯:“……” ~~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,凌瑧简直片刻也等不了,甚至顾不得旅途疲乏,勉强在墨城睡了一晚,第二日一早,便又踏上了去齐州的路,虽然一路跟着她来,但两人却连话也没能说上一句,他想她想的简直要憋出内伤了! 于是又是一路马不停蹄,两日后到达齐州,他稍作休整,便要去登安顺王府的门,熟料却从手下那里得了一个消息,这几日安顺王府这几日谢绝见客,且忽然戒备森严,府里府外满满的侍卫,几乎连只鸟都飞不进去。 他心一紧,当下便想到了齐萱,赶紧问,“她怎么样?” 暗卫道:“萱萱小姐应该没事,清鹤一直在她身边,倘若有危险,一定会发消息出来的。” 这倒说得有理,清鹤虽是个姑娘,但功夫也是极高的,保护齐萱,应是绰绰有余。 可他还是不放心,问道:“安顺王府为何会忽然升级戒备?”大过年的,上门拜年的人多,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,这样一反常态,实在太过奇怪! 暗卫道:“似乎是来了什么贵客……” “贵客?” 赵颐本身已是亲王,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人能当得上他的贵客吗? 凌瑧眉间一皱,忽然问,“可是从京城来的?” 暗卫知道他问的是谁,回道:“属下已经联络过京城的人手,可据说,京城这几日似乎并无异动。” 这可真是奇怪了。 可好好的忽然这样,定是有什么事的……凌瑧琢磨了一会儿,一时下不了判断,只是说,“继续盯着京城,这边……我亲自去一趟。” 亲自去探一探,也比闷在这里猜的好。幸好天色还不晚,他换了衣裳,坐上马车,去了安顺王府。 然而一切却真如暗卫所说,到了安顺王府门外,他也吃了闭门羹。 王府派了个管事,看样子知道他的名号,亲自来到他的马车前跟他解释说,“不好意思凌少主,我们王府这几天有贵客临门,王爷世子他们都在招待,暂时无暇旁顾,就劳烦您先等等,过几天我们主子得空了,一定派人去请您。” 他把疑问全压在肚子里,面上略略惊讶一下,随即道好,又回到了自家在齐州的别院。 可是不能就这样回来,齐萱还在那里,况且他也得弄清楚,安顺王府所谓的“贵客”到底是谁,也好可化被动为主动,所不定能帮上齐景天的忙。 所以他决定,等晚上,再去一趟,亲自夜探安顺王府。 ~~ 齐萱也觉得,这王府里忽然变得很奇怪,从前那些侍卫只在前院,后院女眷们住的地方,是鲜少见到的,然现在就连她住的院子外面也一下多了巡逻的人,个个手握刀戟,神情严肃。 她悄悄问清鹤,但清鹤整天守着她,轻易不去外面转,也只是知道这府中来了几位客人,大约身份不俗,所以需要严防罢了,其他的事,也是不知情。 她倒并不关心这府中来了谁,只是觉得在此度日如年,想尽快离开。 因来了贵客,赵颐与赵汐父子多数在前院,毕竟是把她接了回来,不常常关怀总不像话,她的姑母齐玉瑾就时常把她叫过去吃饭,没了赵汐在,她倒也不拒绝,时常去走走,只是有时候瞧见那位表嫂,心里还是忍不住要骂几声赵汐人渣。 这日才来到齐玉瑾的院子,还没进门,冷不丁跟一个人撞到了一起,齐萱一瞧,发现正是齐玉瑾身边的孙姑姑。 原本只轻轻撞了一下,人都没什么事,只是却从孙姑姑身上掉下来个小盒子,一下摔倒了地上,而那老婆子似乎很紧张,一把摸了起来,怕人看见似的,赶紧揣到了兜里。 不知为什么,看见她这幅样子,齐萱就无端的心里一紧,直觉告诉她,那个盒子里头,必定藏着什么秘密。 她悄悄看了清鹤一眼,清鹤心领神会。 待吃完饭再回到房中,两个姑娘就赶紧讨论起来,齐萱说,“我觉得,那个盒子里放着的,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 清鹤也赞成,“那老婆子神色异常紧张,定然有问题。” 第49节 她想了想,心里忽然一紧,“你说那盒子里的,会不会是什么毒药?”起了这个想法,再联想到当初自己中的那春红落,她就更加不安起来,问清鹤道,“你会武功是不是?你能不能帮我查查,那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?” 查这个没什么困难,可清鹤担心的是她,“若是留小姐一人,奴婢不放心……” 她说,“我就待在房里,谁来也不开门,直到你回来。” 这件事的确也很重要,万一那东西真的是冲齐萱来的呢?清鹤想了想,只能先照她说的办,待到入夜后,便悄悄去打探。 然而等清鹤回来,却带给她一个惊讶的消息,那东西似乎就是毒物,但却不是对付她的,似乎与前院的那位贵客有关。 第五十六章 “前院?” 齐萱大感意外, 问清鹤, “你确定吗?” 清鹤非常肯定的点头,“奴婢不会看错的,那婆子去了浣衣房, 专挑要送去前院的床寝织物, 仔仔细细把那些药粉撒上,这必定是针对住在前院的人。” 齐萱当然相信清鹤,只是实在搞不明白,自打听说来了位贵客, 王府里到处戒备森严,赵颐和赵汐父子俩也一直待在前院相陪,这么诚惶诚恐的情况下, 这孙姑姑为什么要往前院送毒药? 送去前院……一定不是给这父子俩准备的,孙姑姑是齐玉瑾的人,齐玉瑾没道理要害自己的夫君儿子啊! 那这样一来,只能是那位不明身份的神秘客人了! 他到底是谁?既叫这安顺王府好好招待着, 又叫他们使出这种阴险的法子来对付呢? 这一点, 还是太难猜到,只是有一件事却可以十足肯定了…… 清鹤低声跟她分析, “这孙姑姑既是王妃的人,那这件事必定王妃肯定是知情的,说不定……正是她叫孙姑姑做的。” 这一点齐萱自己也想到了,说实话,虽然回来后对一切充满了戒备, 但看到齐玉瑾对她的态度,她内心还是期盼这个姑母是无辜的,希望她是个好人。毕竟……这已经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。 可是她其实已经隐约感觉到,齐玉瑾已经跟赵颐牢牢绑在了一起,所以她的这个姑母……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。 这些事像团乱麻,叫人心寒也头疼,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了,只想赶快离开。 可眼下这档子事该怎么办呢?清鹤问她,“小姐,这件事……我们要不要管?” 管……要怎么管呢? 她说,“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……可是现在我们连人都见不着,况且前院看的那么紧,连只蚊子恐怕也飞不进去……” 清鹤摇头说不是的,“奴婢方才见那婆子跟府里司苑处的人交代,说明日那客人要到后院来,叫他们务必将庭院收拾整齐呢!” “要到后院来?”齐萱想了想,问道:“临行前凌哥哥给的那些药丸还在吗?” 清鹤点头说在,立刻转身去找了出来。 齐萱将那个白瓷的小瓶握到手里,说,“这个就随身带着吧,明天出去转转,见机行事。” 清鹤点点头,外面恰有巡夜的嬷嬷经过,见她屋里亮着灯,扬声问道:“表小姐还没睡吗?” 正在筹谋要事呢,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声,齐萱吓了一跳,清鹤则赶紧朝屋外回道:“小姐口渴,奴婢起来倒茶,嬷嬷放心,早就歇下了。” 外头“哎”了一声,再没动静了。 清鹤朝她使使眼色,齐萱明白,赶紧熄了灯躺到了床上。 ~~ 齐萱怀着心事进入梦乡的时候,换好夜行衣的凌少主,才刚刚到达。 王府不同于等闲民居,除了建筑气派,周围环境也单一,皆是笔直宽阔的街道,并无什么民居楼宇树木,因此想要不动声色的一探虚实,实在不是易事。 出发前,他看过手下绘制的王府地形图,所以此时不必费工夫,直接去了王府前院,那防守最严的地方。 他轻功不错,又穿着特制的夜行衣,一路飞檐走壁,很快找好了位置,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阵,前院中的侍卫都是王府的人,没什么特别之处,又等了半个多时辰,才终于有所发现。 侍卫换班,有个头目一样的人亲自从房中出来查看,那人穿着并无异常,但借着院子里明亮的灯火,凌瑧却一下就看出那人的不同之处。 腰间象牙牌,手中绣春刀,举手投足间渗出的冷冽气势…… 呵,居然是羽林卫! 猜出了这人的身份,他随即也明白了安顺王府里那位尊贵的客人到底是谁了,普天之下,能使动羽林卫,又能叫赵颐父子毕恭毕敬的人,不会有第二个。 这是个足以让人震惊的发现,年关近在眼前,好端端的,少帝不在宫里待着,跑到齐州来做什么? 而且据他得到的消息,京城并未有异动,而这安顺王府虽是升级了戒备,却也并未对外通报…… 难道少帝这是微服出宫的不成? 他凝眉思索这背后的利害关系,没留神,有些没站稳,脚下的瓦片冷不防活动了一下,虽是极微弱的动静,却也引来了院中人的注意,当即便有一人飞身上来找寻。 若果真就是少帝,那他若此时被人发现实在不妙,凌瑧旋即撤身,然那追上来的人武功不俗,竟然还是发现了他,他努力想遁走,无奈那人穷追不舍,无奈之下,他将人引到离王府较远的一处地方,见躲不过去了,索性拔剑一战。 他蒙着面,来人或许并不能认出他,然他却是认出了来人,虽然曾经只见过一两面,他却还能记起这人的名字,这人便是曾陪韦之贤去临安的安顺王府的侍卫,名叫杨毅。 当时乍一见面,他就知道这人内力不俗,如今交起手来,更加验证他的直觉,这人刀用的极好,出手敏捷,几十招下来,与他竟是势均力敌,不落分毫。 看来若要决个胜负,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,凌瑧只想尽快脱身,而那人似乎也不想浪费时间,索性直接问道:“你是何人,竟敢夜袭王府?” 他道:“夜袭之名,在下实在担不起,只是恰巧路过而已,并无歹心。” 恰巧路过?也能巧到身穿夜行衣爬到人家屋顶上去了吗?这个理由实在太荒唐,不过凌瑧自己倒不太介意,因为他知道,自己的人快来了。 而出乎他意料的,那人低声道:“你的人暂时平安,况且不是已经留了人看着她吗?多此一举做什么?小心打草惊蛇!” 凌瑧一愣,直觉一阵寒凉,他这是已经暴露自己了…… 然而瞬息之间,却又听这姓杨的说,“不想闹大的话,各自收手。” 嗯? 这姓杨的要放他走? 这是何意? 他惊诧万分,只是把这惊诧搁置一边,他也晓得此人说的对,此时不宜再拖下去,倘若招来了羽林卫,这事可就闹大了……他道了声好,收了剑,见那人也收了刀,顾不上多说,迅速各自撤回。 周围寒气逼人,他今晚忽然得了这两个惊人发现,得需要好好思量一下,于是对已经赶来的手下们摆了摆手,撤回了别院。 而王府里,见到杨毅两手空空的回来,那一脸冷冽的羽林卫有些奇怪,警惕问道,“如何?” 杨毅面色无异,只是说,“一只野猫而已。” 羽林卫不太相信,“那你怎么才回来?” “怕有诈,特地出去看了看。” 羽林卫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 此次少帝突发奇想微服出宫,返程路过齐州,坚持要来安顺王府。安顺王府是太后颇多忌讳的地方,他想劝阻却没用,只好陪着少帝在此停留几天。 好在少帝说好了,只是三天而已,算来明日午后就可回京了。少帝近身有得力太监伺候,饮食都仔细查验过,而他们几名羽林卫负责周围安保,撑到回宫,应是绰绰有余的。 ~~ 齐萱怀着心事,勉强睡了半夜,等天一亮,就赶紧起来了。 因为昨夜得知了孙姑姑给人下药的事,她连早饭都吃的不踏实,清鹤知道她在担忧什么,给她出主意说,“小姐不如先吃一颗少主给您的药丸。” 齐萱一顿,清鹤说的对,那药丸是凌瑧专门调配的,可以规避一般的毒物,她赶紧拿出小瓶,服下一颗,才勉强又吃下半碗粥。 又过一会儿,等外面日头好了一些,她这才终于出了门。 主仆俩假装要去赏腊梅,一路在院子里兜兜转转,却并未碰见要找的人,刚想放弃的时候,却听见不远处渐渐传来说话的声音。 清鹤赶紧拉她躲到一边,屏息聆听。 似乎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在说话,“皇叔实在太过盛情了,我不过是想来赏赏景,自己走动就好,你们用不着都跟着。” 接着便传来安顺王的声音,“臣可不敢留您一人,您的安危要紧。” 那少年笑了一声,“皇叔自己的宅子,难道还会不安全吗?” 安顺王倒是四平八稳,“大家万金之躯,不容有半点差池。” 少年似乎心中有气,冷哼一声,“宫中禁军三千,也不及皇叔府中这般天罗地网,皇叔如此安排,怕是连只蛾子也飞不进来吧?” 安顺王似是一噎,品出了弦外之音,赶紧道:“臣绝无他意,只是陛下万金之体,臣唯恐会有所疏漏,怕扰到您。” 少帝嗯了一声,“那朕便多谢皇叔好意。”语罢略不耐烦的挥挥手,“朕想自己待一会儿,有他们几个在身边,皇叔大可放心,退下吧!” 安顺王目光轻轻扫过少帝带来的这几名羽林卫,自知都非等闲之辈,只好应道:“是。”接着挥挥手,叫四周跟随的侍卫们都退下了,只留了少帝自己及随身的三四人。 眼前没了闲杂人等,少年脸色才终于舒缓了几分,在府中逛了一圈,大约有些乏了,踱进了一座亭中休息。 齐萱与清鹤觉得时机差不多了,躲在暗处打晕了几个送茶的婢女,换了衣裳,亲自上阵。 齐萱端着茶点踏进亭中,清鹤留在外面替她把守,一旁有人见状,预备着上前来伺候,周围还有几个带着刀的侍卫模样的人,个个神情肃杀,脸上没有温度。齐萱头一次做这样的事,只觉得一颗心在胸中通通跳的剧烈。 少年看起来脸色不佳,正在扶额休息,这大概是她唯一的能接近这少年的机会了,她努力稳住动作,在放下茶杯的一瞬,忽然小声道,“公子所用床寝有异,要小心。” 这声音虽然小,但亭中人却足以听到,而这少年还未有什么反应,那太监却先眯起眼来,一把扼住她的手腕,低声问,“你说什么?” 齐萱虽是吓了一跳,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,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:“公子没有察觉吗,没有不舒服吗?” 语罢赶紧拿出准备好的药丸,说,“我只知道公子的床寝被人动了手脚,请您务必留意,这是可以解毒的药,虽然不一定对症,却也有一定的效果……”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,她赶紧将那药丸掰出一半自己吞进嘴里,自证道,“没有毒。” 亭中的太监一惊,少年也抬眼好好打量她,大约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跟他说话的人吧,并没急着叫人把她拿下,而是凝眉问道:“你是何人?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 虽然年纪不大,但方才听见安顺王与这少年的对话,齐萱也隐约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了,她努力战胜心中的惊骇,尽量平稳着说,“我不姓赵,不是王府的人,”至于为什么……只好简明扼要的说,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。” 少年眸中一亮,这是什么话? 时间紧迫,倘若继续下去,唯恐王府的人要起疑了,齐萱赶紧又多拿出一颗药丸,说,“我自己也要留着防身,所以不能多给你们,反正此地不宜久留,你们还是多做打算吧!” 说着拿起托盘,赶紧撤出了亭子。 见她要走,那太监立刻使眼色叫羽林卫拦人,却被那少年抬手一挡,“我觉得她不像坏人。” 那太监一顿,在心中腹诽,陛下啊陛下,您才几年的阅历,还凭直觉看人?刚想谏言几句,却见那少年皱起眉头,“我也觉得,有些浑身无力……” 太监顿时大骇,什么也顾不上了,赶紧问道:“陛下您怎么了?” 这千防万防,倘若叫陛下出了岔子,还得了? 少帝看看齐萱留下的药丸,“你来试一试。” 太监不敢忤逆,赶紧应下,齐萱第一次拿出来的那颗,自己吃了一半,可断定是无毒的,太监便拿起第二颗,冒着视死如归的心,同样分了一半放进嘴里,见服下后并无异常,这才终于放了心。 然对这药丸放了心,陛下的身体…… 第50节 太监面如死灰,立刻问道:“陛下觉得如何?” 少年敛起眉来,咬牙道:“他竟敢害朕!” 第五十七章 看着那两颗只剩一半的药丸, 十四岁的少帝赵驰眉头紧敛。 此次陪他出来的太监袁高也是脸色大变, 待服侍主子回到房中,立刻跪下谏言,“请陛下赎罪, 奴才求求您了, 咱们还是尽快回宫吧!” 赵驰一言不发,心中却郁闷的不行。 好端端的,安顺王府不会有人活腻味了,过来跟他无中生有, 这药丸既然无事,那方才那姑娘说的话,或许也不假了。 他虽然只有十四岁, 却当皇帝却有五年了,自九岁登基,这五年来自己从未亲政。他的父皇为他留下了一班阁老大臣,还有太后在为他操持, 所以过去的五年, 他虽日日端坐在朝堂上,发号施令的却从来不是他。 初时他小, 自然只能看着大人们拿主意,可后来他渐渐长大,想自己做主的念头也就渐渐起来了,可太后与辅臣们却以他的年纪做借口,依旧不肯放权。其实太后虽不是他的生母, 却也是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人,而且今后也只得依赖他,所以各种决定,都还是从他的角度出发,因此他也并不是恨她,但唯有一件事,叫这母子俩别扭了半年,赵驰至今想起来,仍是耿耿于怀。 那便是东厂察觉到了风声,猜测安顺王或有异动,为了防赵颐,太后居然想把他的姐姐德清公主下嫁江南,与凌氏联姻,好换取巨大的财力支持。 那是他的胞姐,早年生母去世后,冰凉又深重的宫闱中,只有这个姐姐与他相依为命,姐姐遵从生母临终的嘱托,在他年幼的时候,常常小心翼翼的保护他,他也曾想过,等将来他登上大统,一定要让姐姐过上快乐的日子…… 可现在,居然为了维护他,就要牺牲她的幸福? 他被困在宫闱,并不认识什么凌家少主,而且不管这人好不好,这样做其实就是在用姐姐来交换利益,这叫正值心高气傲年纪的少帝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。 后来曹兴虽然带了银票回来,姐姐下嫁的事也暂时搁下了,但少帝心中却埋了根刺,他觉得他一定得早日强大起来,如此才能保护自己最亲的人。 他想了很久,觉得赵颐当然得除,《孙子兵法》也说了,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,所以他为自己策划这场微服出宫,以祭拜葬在齐州的生母借口来亲自探一探安顺王府的虚实。 当然,这一步棋是很不妥的,但凡赵颐动了大不敬的念头,少帝有机可能会有去无回,然身边的太监并羽林卫们也都是无法,主子正处于热血沸腾蒙头莽撞的年纪,尤其近来常爱与太后对着干,谁也劝不住! 不过今天经历这一出,犹如当头一棒,终于叫这少年清醒了些,倘若这姑娘说的是真的,那他真是不知不觉已经糟了赵颐的毒手了。 正这么想着,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那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惊悸,他面色一凝,袁高察言观色,几乎吓破了胆,立刻问道:“陛下,陛下您怎么了……” 赵驰强忍着那非常不舒服的感受,摇摇手,问道:“刚才那药丸呢?” 袁高一愣,立刻将齐萱留下的药丸取了出来,但还是犹疑,“陛下,这东西不敢轻易入口啊!” 赵驰一皱眉头,“你刚才不是吃了吗?可有什么异常?” 袁高仔细体会了一下,如实摇了摇头。 “那就是了,刚才那姑娘也吃了的……”赵驰将药丸取过来,索性一口吞了下去,对面露惊骇的袁高等人发话,“若朕有何不妥,就夷平安顺王府!” 袁高并几名羽林卫立刻跪下尊是,赵驰将药咽下后等了一会儿,那不舒服的感觉竟然果真一点一点退了去。 见他脸色正常,房中众人才终于松了口气,可了不得,陪着主子出宫已是罪过,回去少不得得领太后的罚,可若是叫主子有何不测,那所有人可都活不了了! 袁高也总算又还了魂儿,擦了擦头上的冷汗,赶紧又劝道:“陛下,陛下,奴才求求您了,还是赶紧回宫吧!” 赵驰也是有点怕了,想了想,问道,“曹兴什么时候过来?” 一名羽林卫立刻回答,“回陛下,督主已在来的路上,预计下午能到。” 少年一拳砸在沉香桌案上,“等他一到就启程。” 厅内众人立刻俯首尊是。 ~~ 终于办完了大事,齐萱一口气逃回了自己的院子,直到进了屋关上门,才敢大口呼吸。 等到气稍微顺了一些,她问清鹤,“那两个丫鬟怎么办了?等她们醒来,会不会去告状?” 清鹤看起来沉稳多了,淡定的安慰她说,“小姐放心,那两个人还要几个时辰才能醒,醒来记不记得刚才的事都难说,就算记起来,她们又没看见我们,就算告状也告不到您头上的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齐萱这才点了点头。 哪知刚刚才稍稍松了口气,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问,“表小姐可在?” 她吓了一跳,这可才刚回来没多久……她赶紧去看清鹤,清鹤面色如常的前去开门,见是个婆子,便回答说,“我们小姐在呢,请问嬷嬷有什么事吗?” 婆子笑答道:“是这样的,王妃说今日后院有些事儿,就不邀表小姐一起吃饭了,等晚饭后,请表小姐过去一趟,那时候王妃有空,想跟小姐说说话。” 这婆子看起来虽有些眼生,但每天齐玉瑾几乎都会差人来请她去一起用饭,这几日都是这么过来的,齐萱便也没有多想,而且这婆子说的不错,今日那身份尊贵的少帝在后院,的确是不太方便的,她便在屋里应了声好,这婆子站在门外给她福了个礼,也就自行离去了。 做完那件事后,一直到午后,除过那来传话的婆子,再也没人来过,齐萱这才松了口气,正想要歇息一下,却见有人急急忙忙来传话,“表小姐,王府里有位贵客要走,王妃叫所有人都出去送客呢!” 贵客……要走了? 她此时也知道,那便是少帝无疑了,听说他要走,总算放了放心,点头道:“知道了。”便去换了身衣裳,跟着众人去到了前院里。 少帝还未现身,所有人已经跪成了一片,她不例外,挨在姚雨薇身边,大气不敢出。 又等了一会儿,应是少帝从屋里出来了,只听有人亮声通报,“陛下驾到。”齐萱于是跟着众人齐呼“万岁万岁万万岁”,额头触着地面,连抬都不敢抬。 出乎意料的,那少帝跟安顺王说过一两句话后,却忽然把视线转向人群里,扫过一遍后,叫所有人抬头。 于是齐萱又跟着众人抬起头来,悄悄朝前面觑了一眼,见那被尊称陛下的人,果然就是亭中的那个少年。 赵驰装模作样的跟赵颐道:“朕此次微服,虽然匆忙些,但在皇叔这里极为舒畅,为感谢皇叔的尽心招待,特赏安顺王府,人人有份。” 赵颐替众人道了谢,只见赵驰将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一眼,没费多少功夫,很快就找到了目标,落在了齐萱的身上。 少帝赵驰问赵颐:“这位姑娘是谁?可是朕的堂姐吗?以前似乎并未见过。” 这话问的倒也不太突兀,毕竟身为赵家皇室的子女,安顺王府的公子小姐们时不时都要进京向太后皇帝请安,而齐萱是才到的,他以前并未见过,面生合情合理。 赵颐转头看过一眼,目光稍稍一凝,但很快掩去异样,回答道:“回禀陛下,那是拙荆的娘家侄女,前几天才到齐州。” 赵驰微微颌首,不再多言,只是再跟赵颐告别,“朕先回宫,日后同皇叔再续。” 赵颐领着众人齐呼,“恭送陛下。” 待那宫中的马车彻底走远,众人才纷纷散了,而赵颐才走两步,却听见有人喊他,回头看,是自己府里的管家。 那管家来到近前,凝眉向他禀报说,“王爷,刚才圣驾起行,带走了先前陛下用过的床寝……” 只见赵颐顿时一惊,敛眉问,“什么?” ~~ 送走御驾,齐萱回到自己房中,想了想,觉得此事应该算是揭过了,刚松了一口气,却听见门外喧闹起来。 听动静似乎连侍卫都进了院子,她一惊,心里忽然惴惴不安,清鹤也很是奇怪,想去查看一下,谁知才刚打开门,屋外却忽然进来两个婆子,神情似乎很是不善。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,还没等张嘴问一问,就见那两个婆子主动开口了,问她说,“表小姐莫怕,今儿上午府里丢了样宝贝,奴婢们奉命来查一下……敢问表小姐,您今日上午都去过何处?” 说完,这俩婆子就紧紧盯着她,生怕错过她任何表情,齐萱心跳得,就差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,知道事态严重,却也仍然强撑着做出惊讶的表情,“什么,丢了宝贝?丢了什么样的宝贝?” 那两个婆子并不答她,只是似笑非笑的又问了一遍,“表小姐还没回答奴婢们,您今日上午都去哪了?可是去园子里逛过了?” 这恐怕是瞒不住的,毕竟自己的院子里也有别人,她几时出去几时回来,估计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了。所以隐瞒是没有用的,她便点头说,“是去过园子里,昨天从姑母那里回来的时候,不小心掉了只镯子,我跟丫鬟去找来着。” “哦?”婆子显然不太相信,“那后来找着了吗?” 她坦然点头,只当不懂她们为什么这样问,转转腕间露出的红玉镯,说,“找到了,这不在这儿呢。” “那这镯子还真不太好找,一来一去的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呢!” 其中一个婆子说完,朝另一个使使眼色,便又道:“表小姐,这件事事关重大,请恕奴婢们冒犯了,王爷有令,但凡今早去过园子里的都要好好审问一番,您暂时不太方便待在这里了,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 她这此时真的大吃一惊,怎么之前一直好端端的,现在人走了反倒查起来了?想到方才那少帝离去时特意向安顺王询问过自己,她心里又很是没底,难道那小皇帝转头就告诉了赵颐吗? 他怎么能这样?太恩将仇报了吧! 可不容她多想,那婆子们已经来到近前,她此时再也藏不住脸色,一下就白了,清鹤忙上前护着她,质问道:“你们丢了宝贝,又不是我们小姐拿的?无凭无据为什么要带她走?” 那婆子睨了清鹤一眼,哼道:“咱们奉命行事,但有疑问,就去找主子!”说罢一把拉住清鹤,“你也跑不了,一起走!” 齐萱见状,再也坐不住了,一下站起来朝那婆子道:“你们不能这样!姑母呢?我要见姑母!” 那婆子一点都不示弱,冷哼道:“等查验过后,若表小姐果真清白,再去见王妃也不迟!”说着就要来抓她。 这两个婆子身强体壮,虽则清鹤若是出手,未必不能挣脱,但那院子里还有许多侍卫,院子外肯定会更多,所以此时不可轻易暴露清鹤。齐萱朝清鹤使使眼色,一下躲开婆子们的脏手,道:“我自己走!” 婆子冷笑一声,便领着她们离开了。 ~~ 尽管看起来从容不迫,但谁也不能体会齐萱此时的惊惶无措,赵颐这次必定是发现了她向少帝告密的事,那她……会遭遇什么? 会遭遇什么,其实她心知肚明,回想当年的逃亡,她又恨又怕,强撑着眼泪没有掉下来,浑浑噩噩的不知走了多久的路,她与清鹤被推进一间看起来很破旧的屋子,房门则被重重关上,从外面落了锁。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,外面已经天黑,被关着的屋子里也愈加昏暗,外面天寒地冻,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取暖的东西,冷得像个冰窖。唯一庆幸的是,她与清鹤还待在一起。 清鹤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,确定没有人了,才跟她小声说,“小姐别急,奴婢会带您出去。” 她眼中涌出些希望,“你可以吗?外面上了锁的,还有好多侍卫……” 清鹤点点头,刚要有所行动,却听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。 齐萱一惊,赶紧拉住清鹤示意她先不要动,果然就见那门被推开。 然不同于刚才,此时进来的却是两个小厮,那两人毫不客气,进来后直接将清鹤推了出去,而后又锁上了门。 没了清鹤作伴,齐萱此时终于彻底害怕起来,一个人在屋里等待了许久,一点一点熬到了半夜,这门外才有了动静。 一个男子走了进来,手中提着一盏灯笼,见到里面惊慌的她,脸上温和一笑,唤道,“萱萱?” 齐萱定睛看去,待认清那个人,只觉浑身汗毛立起,头皮发麻。 竟然是赵汐! 第五十八章 认出来人是赵汐, 齐萱真是又惊又惧, 她有预感,这个人这时候来,必定没有好事。 “你, 你来做什么!” 她一脸戒备的问。 赵汐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莫名, 有点委屈的说,“我来看看你啊,表妹忽然被带到这里,难道不怕吗?” 这个问题可真欠揍啊, 如果能把他打一顿,齐萱肯定毫不留情的出手了,只可惜她打不过他, 只是冷着脸哼道,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?” “啧啧,”赵汐摇摇头,阴阳怪气的叹道, “这话真叫人伤心, 我自打听说你被带到这里,一直牵肠挂肚担心到不行, 一有空这就来看你,没想到你这么说我,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……萱萱,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?”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灯笼搁下,顺道点亮了桌上一盏旧灯, 屋里光线顿时清晰了些,齐萱心里惴惴不安,忍不住环顾四周,不经意间,却正对上赵汐肆意的目光。 第51节 她想到上次在旧宅里他说过的话,心里厌恶的不行,寒着脸道:“谢谢你的好心,现在人也看完了,你该走了。” 虽然她很害怕,却一点都不想跟眼前这个人求救,而且她也明白,跟他求救,恐怕一点用也没有。 赵汐却对逐客令毫无所动,反而主动问她说,“萱萱,事到如今,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吗?” 她冷哼一声,“你们不是丢了东西,又怀疑是我拿的吗?反正我是清白的,等你们把东西找到,自然就没了我的事。” 赵汐忍不住哂笑,直截了当的告诉她,“罢了,你是聪明人,咱们也犯不着绕弯子了,其实父王一直怀疑你失忆的事是真是假,就算没有今天的少帝这一事,你以为你能在他眼皮底下蹦多久呢?萱萱,你太胆大妄为了!” 见齐萱露出惊色,他更加得意,“你一个正值好年纪的姑娘,就这样香消玉殒,实在叫人于心不忍,实话告诉你吧,今日我来,正是为了救你,而且如今普天之下,能救你的人只有我了。” 他的笑叫人由骨子里觉得冷,齐萱不想听他说话,也根本不信他的话,冷声又道,“你不必假惺惺的做什么好人,我也不用你救,你赶紧走吧!” 话说到此,赵汐的耐心忽然消失殆尽,沉着脸道,“说的轻巧,不用我救?我告诉你,不要再妄想那个什么姓凌的了,你早已经出不了王府了。” 齐萱终于没法淡定了,颤着声问他,“你们,你们要干什么?” “嘘……” 赵汐却竖了个中指在嘴前,模样怪异的放低声音,“不要喊,倘若喊来别人,我也救不了你了……”他诡异笑笑,“其实你刚才说错了,不是‘你们’要做什么?我同他们不一样,我是个很懂怜香惜玉的人,我可不愿叫你去送死。” 他忽然逼近过来,“我都是为了你好,听我的,只要你愿意跟着我,我保你平安。否则,你必定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……” 齐萱本能的往后撤,顾不留神方向,一下退到了桌边,正想从侧面溜走,哪知赵汐再也没了耐心,一下伸手将她拉了过来。 除过凌瑧,她讨厌任何男子对她如此亲近,气愤又惊慌的伸手去推,却被他直接钳住双手,动弹不得。 “你要干什么?”她惊叫起来,拼命挣扎,“你放开我!” 她一个柔弱少女,这种情况下,任何挣扎都只会催旺恶人心中的火焰,赵汐直觉燥热难忍,再也等不到以后,忽然改变了主意,一把抱起她,扔到了一旁冰冷破旧的榻上。 她被摔痛了,忍不住“啊”了一声,赵汐呼吸急迫的追上来,咬牙跟她道:“这里条件虽然简陋,但哥哥我等不到明天了,好妹妹放心,你要你成了我的人,我定会护着你……”边说边动手解了身上的大氅。 齐萱此时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,心里惊慌的要命,趁着他解衣裳的时机想起来逃走,却被他一下按住,而后又被他粗暴的扯着衣裳。 她终于大声哭喊起来,“救命……救命……” 赵汐错牙一笑,“喊是没用的,没我的命令,谁也进不来的。萱萱,你还是省省力气,想想待会儿怎么好好伺候我吧!” 她咬牙吼道:“你滚,你滚!我宁愿死,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!” 泪水不争气的涌了出来,她除了委屈惊惧,更多的是气愤,她宁愿死好了,死也不要叫这畜生碰自己…… 忽然一声闷响,那正扯自己衣裳的恶魔一下停了手,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皱脸喊痛,她楞了一下,赶紧爬起来,就见到赵汐身后,正举着一张条凳的清鹤。 “清鹤……”她又惊又喜,甚至有些不敢相信,清鹤一脸急色,朝她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咱们赶紧走。” 她点点头,甚至顾不得理被扯乱的衣裳,趁着赵汐还在喊痛的功夫,跟着清鹤出了房门。 出去才知道,这院子里的人都被放倒了,难怪清鹤费了好一阵功夫,但她平安无事,便是万幸了。她稍稍松口气,旋即重又担心起来,赵汐还在屋里,会不会追出来? 此时再多想也是多余的,她先跟着清鹤往外走要紧。 哪知才走出这座院子,那个混蛋赵汐就捂着脑袋追了出来,还喊了巡防的侍卫,她们躲藏不了,明晃晃的尖刀并火把拦在眼前,叫人大气都不敢出。 她重又跌进恐惧的深渊,这么多的人,她们还能逃得掉吗? 然不过眨眼功夫,空中忽然跃下几个人,趁着众人反应不及,几下将围住她们的十余名侍卫干掉,一只有力的臂膀一下将茫然惊惧的她拢了过来,心疼的唤道,“萱萱……” 她惊讶的抬眼望去,看到了梦寐不忘的那张脸。 “凌哥哥……”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,她使劲眨眼,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 凌瑧身穿夜行衣,一身的黑色虽然叫他格外冷冽,但当他注视着她,她便知道,那还是温柔的凌哥哥。 凌瑧跟她道歉,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,叫你受惊了……”注意到她凌乱的衣裳,他又皱起眉来,问道,“有没有伤到你?” 周围寒气逼人,他说话的时候,嘴边都是呵出的白气,她摇了摇头,痴痴的看着,眼泪从眼眶滑了出来,差一点,她以为今生再也见不着他了。 清鹤朝凌瑧禀报,“少主,安顺王世子意欲对小姐不轨,所幸属下赶到时,还未酿成大祸。” 他闻言一顿,猛地朝对面睨过去,在人群中寻到了同样衣衫不整的赵汐,眸中迅速翻腾起怒气,冷声朝身后吩咐道:“杀了他!” 身后的秋迟等人立刻应是,拔剑上前,就要去拿那赵汐,然赵汐也并不是白白等死之徒,惊讶之余朝身后招了招手,立时又有大批侍卫涌了上来。 一群人登时混战在一起,刀剑相搏声在深夜尤其刺耳,安顺王府毕竟不是等闲之地,很快便又引来了大批侍卫,连得了消息的赵颐与齐玉瑾也赶了过来。 已经料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,凌瑧微微眯眼,将齐萱暂时托给其他人护着,然后自己也持剑冲了出去。 雄浑内力注入剑锋,发出嗡鸣,那胸中的滔天怒气,也足以杀人了!齐萱一惊,来不及呼唤,就见他手中剑犹如一道寒光,经过之地侍卫纷纷倒下,不过片刻的功夫,竟然将一直躲在侍卫身后的赵汐给抓住了。 那冰凉的剑锋抵在脖子上,赵汐丝毫不敢挣扎,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凌瑧是怎么放倒那些侍卫的,他从来没想到凌瑧的功夫竟然这样好,且剑也太过锋利,他生怕一个不小心,自己会跟那些倒下的侍卫们是一个下场。 世子被捉,激战终于暂停,王府侍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,不知该如何是好,生怕但有轻举妄动,世子爷就被那剑锋断喉。刚刚赶到的赵颐夫妇乍一见赵汐是这样一副模样,立时又惊又怒,齐玉瑾厉声喊道,“大胆狂徒,竟然敢私闯王府,还不快点把世子放开!” 凌瑧冷眼不说话,只是将赵汐挟着往前走,等到回到自己的阵营,才冷声回道:“狂徒不敢当,在下凌瑧,见过安顺王爷!” 赵颐目光一凝,显然没想到这个青年竟然就是凌氏的少主凌瑧。快速在脑间思索一下,他沉声道:“原来是凌少主,不知凌少主今夜如此造访本王的府邸,是何用意?” 凌瑧冷笑回他,“在下思念未婚妻,本想前来探望一下,没想到竟然看见贵府世子在行牲畜之事,我倒想问问王爷王妃,当初既然来临安接人的时候说的好好的,如今又为何要这样对萱萱?贵府的脸面,还要吗?” 说出这样的话,也还是在他强压怒气的情况之下。想到萱萱居然被人这样欺负,他简直立刻要将这安顺王府灭门! 可是不行,心底的冷静拽住了他,他得带着萱萱平安离开,这才是最要紧的。 赵颐向来老奸巨猾,此时听他这样说,立刻也冷笑道:“未婚妻?看来凌少主有所不知,经过本王查证,此女根本就不是齐萱,本王原是想要通报凌少主一声,只是还没来得及差人送信,你倒先来了。” 凌瑧冷声道:“她就是齐萱,王爷这样抹黑,究竟是何用意?” 没等赵颐再说个什么,眼见儿子被人这样挟持,齐玉瑾却是受不了了,又朝他喊,“私闯王府可是死罪,不管你是哪里的少主,若再不放开世子,本王妃可就要命人放箭了!” 此话一落,只见立时有几十名手持弓弩侍卫围了上来,横在他们面前,做出随时都会放箭的样子。 凌瑧也毫不为之所动,只是“哦”了一声,“放箭?王妃这是想要世子为我们陪葬吗?” 齐玉瑾一噎,“你,混账!”看看被他挟持面色苍白的儿子赵汐,却是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了。 赵颐也握紧了拳头,不再假模假式,直言问道,“凌瑧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 凌瑧笑了笑,“不想做什么,我本是生意人,就跟王爷做个买卖吧!” 赵颐心知肚明,沉声道:“放了世子,我自会保你们平安。” “好!”凌瑧点点头,“希望王爷说到做到。”却不肯放开赵汐。 赵颐眸中寒光尽显,再度握拳,却在一瞬后终于放开,朝身后摆了摆手,那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立刻放了武器收了阵仗。 不行,少帝刚走,且恐怕会查出那床寝之事,京中正等着抓他的把柄呢,倘若此时出了事,搭上一个儿子不说,还恐怕会引来大祸。 因为他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,倘若贸然动手,未必有胜算。 所以……他只好暂且忍下这被人闯进府邸,劫持儿子的奇耻大辱。 凌瑧见那弓弩手俱已退下,也命人往后撤退,却依然不放赵汐,安顺王见他挟着赵汐一步步退出王府,胸中怒火就要翻腾而出,朝身后人招手,道,“追!” 领命的正是杨毅,带着一批人立刻追了上去。 ~~ 今夜凌瑧能直接闯进王府动手,也自是做了准备,出去王府没多远,也有更多的手下接应,他直到彻底回了安全范围内,才松开了赵汐。 尽管方才已经怕得要死,但见身后杨毅等人已经追到了不远处,赵汐便又有恃无恐了,恶狠狠的跟他说,“凌瑧,你今日敢得罪王府,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 凌瑧倒冷笑了一声,咬牙道,“今日先留着你的脑袋,下回见面,我必定毫不留情!” 说着转身抱起齐萱登上早已等候的马车,扬长而去。 杨毅此时领着人到了跟前,眼看自己人到了,想起方才在阖府面前自己的丑态,赵汐重又怒不可遏起来,指着前方吼道:“给我追!” 出乎意料的,杨毅却没打算听他的吩咐,朝远处望了望,低头跟他谏言,“此处恐有埋伏,世子,还是先回府治伤为好,您……流了好多血。” 赵汐一听,赶紧伸手摸了摸,这才发觉脖子上不知何时竟被割了个口子,鲜血淙淙直流,竟然已经染红了前襟,这下可是再也硬气不起来了,万一那剑上有毒可就不好了,他慌忙喊了声,“回府!”立刻带着一班菁英侍卫回了王府。 ~~ 马车飞奔出去老远,周围已然安全了,凌瑧紧紧抱着齐萱,缓声道:“好了,好了,我们安全了。” 直到他这样说,齐萱才终于彻底放心下来,抬头把他看了又看,才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有热泪涌了出来,她本不想哭的,可见到他,又历经方才的惊险,她实在忍不住。 他伸手给她擦泪,满满的内疚,叹道:“从你离开临安,我便一直跟着你,前些日子看你在王府还算安稳,我就先去了趟别处,前日刚到齐州,本要来接你走,结果安顺王府拒不见客。我等了一晚,实在不放心你,恰巧接到清鹤的信号,知道你们有难,便赶紧赶了过来。” 说罢捧起她的脸仔细看,满眼的心疼,“对不起,本来不应该叫你来,当初就算抗旨,也不该叫他们带你走。” 她眼里还有泪花,重又把头靠近他的胸前,此时只有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,才能叫她安心。 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,她有数不完的话想告诉他,但是感觉马车在急速狂奔,她还是先问道:“我们要去哪儿?要回临安吗?” 他摇摇头,温柔的告诉她,“我带你去见一个人。” 第五十九章 五百里的路, 除了中途换马, 一行人几乎没停,狂奔一昼夜后,终于到了墨城。 因为才受过惊吓, 又着急赶路, 若叫她知道要去见谁,恐怕会更加叫她休息不好,凌瑧为着齐萱的身体着想,便暂时保了密, 直到马车进了墨城的城门,她终于在睡过一觉后醒来,他才告诉她, “萱萱,我们待会会见一个人,是你的亲人。” “亲人?”齐萱显然很意外,“我的亲人不是都已经去世了吗?” 经历了这一出, 她终于明白, 齐玉瑾也不是她的亲人。 凌瑧握着她的手,摇头说:“其实并没有, 这世上还有你的一位至亲,他依然在世。” 呼吸忽然一滞,齐萱疑惑道,“至亲?”何为至亲,爹跟娘……难道他们中有谁还活着? 她刚想继续问下去, 马车忽然停了,凌瑧拍拍她的肩,说,“跟我来。”语罢把她牵了下来。 脚落地,迎面是携着咸腥水汽的寒风,虽然冷,倒还算温和,今儿是个大晴天,海边的天空尤其蓝,阳光也尤其透净,她环顾一圈周围,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正等着他们的一群人。 她心一顿,但距离叫她不能看得真切,凌瑧便继续牵她过去,短短几步间,她的目光在那群人里搜寻,很快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子。 面容未改,只是鬓边多了几缕白发,与大半的黑发梳在一起,尤其扎眼,乍一见到她,他先前在翘首期盼的脸上涌起一种复杂的表情,笑中掺着辛酸,眼眶忽然泛起了红。 她瞪大了眼睛,樱唇微张,全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,脚步迟疑一下,那对面的人却先开了口,颤抖着唤她,“萱萱……” “爹?” 随着这一声呼唤出口,她再也忍不住了,立刻流着泪狂奔过去,扑在了那人怀中。 虽然事先鹿十七千叮万嘱,但此时齐景天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,这是他的女儿啊!是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东西,犹如曾经遗失沧海的明珠,如今,终于重回到他的怀抱了。 第52节 父女俩抱头痛哭,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五味杂陈,而此时的齐景天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动,跟着来的鹿十七忍不住皱眉,凌濯知道神医这是要动怒了,赶紧上来劝,对着鹿十七连连点头阖眼,意思是,先叫他们宣泄一下这些年的离别之苦吧,毕竟这父女俩的这种经历,非一般人能体会的。 生离死别,平生至痛啊! 鹿十七眼见凌濯这样,也只好叹息一声作罢。 虽然他无家无室一身轻,但也能想来齐景天心中的滋味不好受,算了,大不了,回去多替他行几次针吧,反正按针收费,疼的还是他! 阳光虽好,毕竟是在寒冬里,等这父女二人痛哭过一阵,凌濯出声劝道:“好了,既然人已经平安到达,我们就都能放心了,咱们还是进屋叙话吧!你们两个如今可都经不得冻啊!” 凌瑧也上来劝,“齐叔叔,萱萱,咱们还进屋吧!” 齐景天红着眼眶,叹息着说好,齐萱也擦了擦泪,跟着众人进到了屋里。 久别重逢,加之此前根本不知爹还在世,齐萱有许多话要问爹,进到房中连坐也顾不上坐,齐景天坐在轮椅上,她索性就跪在他身旁的地上,一双手摩挲爹爹腿上覆着的厚皮褥,眼睛里噙满泪水,满是心疼,“爹,你怎么会在这里呢?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……还有你的腿,又是怎么了?” 此时的屋里,只有凌濯父子与齐景天父女四人,齐景天不用避讳谁,跟女儿坦言道:“那年出事后,爹有幸大难不死,别处还有些余钱,就辗转买了这块地,”他笑了一下,补充说,“那时候地价便宜得很!” “这里虽然荒一些,但有几处矿藏,其实是个好地方,别人不识货而已。后来我联系上你凌伯父,他得知我在世,一下放下家中事,过来帮我……有他在,事情好办多了,再后来,金铁陆续出矿,我又放宽条件,引了许多人来,这墨城也就越来越像样了……” 齐景天大致把这些年的经历说完,齐萱也明白了,而凌瑧也是头一次听这些,也恍然点头,下人已被遣了出去,凌濯亲自上手为几人煮茶,面上带着淡笑。 说完这些,齐景天赶紧给女儿介绍,“来,这位是你凌伯父,是爹的恩人,萱萱,快来叫人。” 听见爹这样说,齐萱赶紧立起身来,恭恭敬敬的向凌濯行了个礼,“拜见凌伯父。”她有些不好意思,本来一见面就该行礼的,可刚才光顾抱着爹哭,竟把人家忽略了。 凌濯当然能体谅她,呵呵笑道,“好了好了,快坐吧。一晃这么多年,萱萱都这么大了!” 而后又瞥了眼儿子,目露赞赏之意,把这么好的媳妇儿给找了回来,给凌家立了大功! 茶壶沸腾起来,齐萱见状要去提,凌瑧赶紧伸手替她,“你跟叔叔好好说话,我来就好。” “嗯。”她赶紧坐回爹身边,又问,“爹,那你的腿是怎么弄的?” 齐景天叹道,“当年腿上不小心中了箭,箭上浸了毒,腿没了知觉,就走不了路了。” “走不了路了?” 齐萱含着泪心疼的重复。 小时候爹最喜欢将她抱在肩头,带她去各处玩,她那么高大的爹,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了…… 凌瑧赶紧安慰她说,“放心,师父已经在给叔叔医治了,情况正在好转。” “真的吗?”齐萱有些意外,看着他问,“师父……是你的师父吗?” 凌瑧点头说是,眼中有笑意。 凌濯也笑着跟她确认,“的确是长启的师父,神医鹿十七。” 这样一听,齐萱终于放心了些,还笑着跟齐景天说,“凌哥哥的医术就很厉害,他的师父必定更厉害,爹你放心吧,腿肯定能好!” 这世上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见到女儿的笑,齐景天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,满眼慈爱,凌濯也是笑了,问她,“萱萱怎么知道阿启的医术很厉害?” 齐萱一本正经的回答,“他把他自己的眼睛给治好,还把我也治好了,我之前也去看过几个大夫,谁都拿我没有办法,只有他可以,当然很厉害了!” 闻言这两个爹都是一愣,凌家按时来信,凌瑧被凌昌陷害致眼盲的事他们早都已经知道了,但她中毒的事他们却是不知情的,此时一听,齐景天便赶紧问她,“长启把你治好?你怎么了?” 凌瑧替她回答,“萱萱曾中过一种名叫春红落的夷毒,我们重逢时,她刚刚毒发,不过叔叔放心,我已经替她解了。” 已经到了齐景天服药的时辰,凌瑧才刚说完这句话,恰逢鹿十七端着药碗进来,问道:“春红落?谁中了?” 齐景天赶紧答说,“正是小女,能不能劳烦神医给看看,我女儿可安好?” 这回鹿十七好说话的很,加之也是对病患感兴趣,便伸手为齐萱把了把脉,过了一会儿,抬起手来,极轻松的说,“嗯,都好了,无虞了。” 齐景天这才放了心,鹿十七倒是依然对此事有些兴趣,问自己的徒弟,“你怎么解的?用的谁的血?” 凌瑧微微一笑,“自然是我的。” 这师徒二人说得轻松,旁人听的可是心惊胆战,齐萱不明所以的问,“血?”两位父亲也是一头雾水。 “你不知道?”鹿十七倒是一愣,反问齐萱。齐萱诚实的摇头,“不知道啊,什么血?” 鹿十七跟众人解释,“春红落是专门针对女子的一类毒,幼年种下,及笄时毒发,毒发初之初,表现为肌肤斑块,而后迅速蔓延全身,最后由内里破溃,人会相当痛苦,对于注重外貌的女子而言,这可谓是最毒辣的手段了……”介绍完症状,他继续道:“因只针对女子,这类毒有极重的阴寒之气,所以若想解毒,唯有彻底清除体内阴寒之气。而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以盛阳之血制药,以血中至阳之气驱除阴寒,方得圆满。” 顺着鹿十七的话,齐萱边回忆当初服药的情形,脑子轰然一声,终于明白那时瀚尘送的药为什么总有浓重的腥味,原来那是以人血制成的吗? 她赶紧去看凌瑧,“是你的血?” 见凌瑧点头承认,她当即说不出话来,心中涌动一种暖暖的情感,若不是房中还有别人,简直想立刻将他抱住。 她有些自责,“那时我也觉得药有腥味,但是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过……我真的是太笨了,难为你的苦心。” 凌瑧笑的暖,“不懂医术的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,没关系,你没事就好。” 她还是很心疼,又问他,“是不是用了很多血?你还好吗?” 他失笑,“都这么长时间了,我不是一直很好吗?” 她这才稍稍放心,见爹要喝药,赶紧挪过去帮忙。 齐景天一口气将热乎乎的药汁喝完,齐萱赶紧将清水递上,齐景天接过漱了漱口,欣慰的摸摸她的头,叫了声乖女儿,随后又问鹿十七,“神医,我女儿好端端的,怎么会中这样的毒?” 鹿十七瞥了他一眼,“这得问你自己啊,你是人家的爹,闺女小时候中了毒,你都没有察觉?” 齐景天敛眉摇头,“这倒真没有……倘若我有察觉,定然饶不了那下毒之人!” 凌瑧这时接话上来,“叔叔,这毒跟前朝夷邦有关,您当初可认识那里的人?或者,结过那里的什么仇家?” 仇家倒是不可能的,他们齐家的势力都在江北一带,前夷邦地处西南,隔得远着呢,但听到“前夷邦”这个地方,齐景天脑间轰然一声,立刻想到了一个人——齐玉瑾。 他皱着眉,缓缓说,“玉瑾……我那个妹妹,是我爹娘早年从西南收养的,大约是夷邦的后人……只是那时她才不过七八岁,就会制毒了吗?” 齐萱一顿,赶紧跟爹说,“我就知道她有问题,我被关起来的时候,她根本没来问一问,凌哥哥去就我,她居然……要叫侍卫们放箭。” 他们一路从齐州赶路过来,速度已经是极快,因为这里的人还并不知那夜在安顺王府惊险的一幕,听他这样说,两位父亲都是一惊,齐景天脸色大变,赶紧问她,“把你关起来?他们对你怎么了?你有没有受伤?” 她摇摇头,看了看房中众人,解释说,“那个……皇上前几天到了安顺王府,我跟清鹤却见到他们往他的床寝上下药,我那时找了机会悄悄提醒了他,没想到却被他们发现了,我猜想他们把我关起来,是想灭借口来着……” 这话叫众人听着后怕不已,可却还有更叫人恼火的,她续道:“赵汐趁人之危,还想对我……幸亏凌哥哥及时赶到,救了我们出来。” “什么?” 齐景天一听,简直想把轮椅扶手拍碎,怒道:“他们居然这么对你……赵汐……我非得杀了他!” 鹿十七见他又激动起来,忍不住劝道,“不要激动,你今天已经两回了!再这样下去,药岂不是白吃了!” 齐萱听见鹿十七这样说,知道爹不能生气,赶紧劝他,“爹,我没事了,他没有得逞,凌哥哥把我救出来了。” 回想那夜的情景,凌瑧也忍不住重新怒气翻腾,跟众人叹说,“若不是顾虑着要把萱萱平安带回来,我差点杀了那个混蛋!都怪我,当时不该叫萱萱去王府的。” 齐景天叹息自责,“怪我!我没把她的面目看清楚,吃了这么大的亏,居然还对她心存侥幸!” 齐萱也后悔道:“其实也怪我,我不该多管闲事……” 这几人都在争着认错,鹿十七只是来凑个热闹,并不发表意见,倒是凌濯冷静些,想到了问题的关键,打断道:“等等,萱萱,你说少帝去了安顺王府?而赵颐却对他下了药?” 第六十章 凌濯这样一问, 众人才也都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来。 少帝驾临安顺王府的事, 凌瑧可以证实,他点头道:“我回到齐州的第一晚便去探过,的确见到了羽林卫, 此事不假。看样子, 应是微服,而且我们来时的那天下午,曹兴更是亲自去了齐州接人。” 凌濯与齐景天对视一眼,叹道, “这位少帝……太后他们对赵颐避之不及,他倒主动往枪头上撞!” 齐景天也是一脸惊讶,这时候看似心不在焉的鹿十七插了一句, “十四五岁,热血朝天,不正是不知死活的年纪吗?” 几人皆是一愣,鹿神医的总结还真是精辟…… 不过也就是心直口快的鹿十七敢说这样的话, 也幸亏屋里没有别人, 否则叫哪个有心之人听了去,这都是大逆不道的杀头之罪了。 好吧, 少帝私访安顺王府姑且还能归因为他不知死活,赵颐给少帝下药又是怎么回事呢? 这件事,除了齐萱与清鹤,没人更清楚,只是清鹤现在下去休息了, 只好由齐萱来说。 齐萱回忆道:“那天我要去姑母,不,安顺王妃的房中,不巧与她身边的孙姑姑撞在了一起,孙姑姑身上一下掉出来个盒子,原本也没什么要紧的,但她却慌慌张张,不敢示人的样子,我就猜想,那大概不是好东西,也怕她要拿来害我,就叫清鹤去查了查……谁料清鹤却查出那婆子将盒子里的药粉都撒在了少帝用的床寝上。” 她话说完,凌瑧的注意力放在了话末,重复道:“床寝?” “对。”齐萱点头,“是清鹤亲眼看见的。” 齐景天思考道:“想来少帝就算微服,也不可能不带近身服侍的人,他们想要在饮食中下手,必定有些难度,在床寝上动手脚,倒也有可能。” 凌瑧闻言也点头,“并不一定要由口而入,有许多毒物,都可在日常接触中,以气味来影响人——不过这类药,通常不会马上致死。” “或许他也不希望叫人马上就死呢?御驾倘若崩在他府上,那可是不小的罪名,这样一来,不是太明显了吗?” 凌濯说完,看向一旁的鹿十七,问道,“我等想请教下神医,您见多识广,可知有什么药物,是这样用的?” 于医药及疑难杂症方面,鹿十七的确很算见多识广,略想了想,便道:“有啊,这类的用法,通常是致幻药……”他特意看向齐景天,“就你那个妹妹的老家,她们西南就有一种,拿一种叫做‘仙人伞’的菌子磨成粉,稍稍加工一下,撒到人身上,就可以致幻,而且会上瘾。” “上瘾?” 众人异口同声,鹿十七则点了两下头,表示非常肯定。 凌瑧皱眉猜测,“莫非这个安顺王打算用此种药物控制少帝,叫少帝听命于他?” “很有可能。”凌濯赞同,“倘若这个法子行得通,倒叫他省了好多事。”说完又看向齐景天。 齐景天面色深沉,的确如此,比起大动干戈起兵造反,直接控制住小皇帝,当然更加省事了。 不过总算没叫他得逞,齐景天看向自己的女儿,目露赞许,“萱萱也叫我省了好多事,赵颐此时已经败露,这可是弑君之罪,宫中能忍了他吗?” “恐怕不能。”凌濯笑笑,“这下有好戏看了!”说着又问齐萱,“萱萱,你怎么会想到要去管这件事呢?不害怕吗?” 齐萱如实点头说,“当然是害怕的,不过……”她眨了眨眼,微微有些不好意思,“不过我听过一句话,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,倘若叫少帝知道了,不但可以救他,说不定也能帮我们有报仇啊!” “聪明!” 凌瑧微笑看她,毫不吝啬夸奖。 齐景天也罕见露了笑容,望见女儿亮晶晶的眼眸,更是心情大好,跟众人发话道:“好了,无论此前怎样惊险,好在你们都平安回来了,眼看除夕近在眼前,咱们好不容易团圆,定要热热闹闹过个大年!” 见到爹开心,齐萱也觉得高兴,主动拿过沸腾的茶壶,为大家续杯。 ~~ 众人说了一上午的话,因为谈话的内容重要,谁都不舍得离开,便都只在喝茶的空当吃了一些点心。但与女儿久别重逢,未来女婿还历经惊险的将女儿平安带回来,岂能如此怠慢?齐城主当即发下话,叫厨房好好准备,中午时分,便举行了场热热闹闹的家宴。 齐景天是主人,当然要说几句话,不过因还在治病,不能喝酒,便端起茶杯,郑重的跟众人道:“今日在坐的都是我的恩人,我齐景天不才,此生能结交诸位,是荣幸之至,请允许我以茶代酒,敬各位一杯。” 这句话说完,凌瑧立刻知礼的起身,说,“叔叔言重了,晚辈愧不敢当。” 第53节 “当得当得!” 齐景天抬手示意他坐下,“萱萱是你帮我找回来的,又是你从齐州把她接回来的,还经历了那一番惊险,先前是我考虑不周,现在想想都后怕,更何况,你先前还不辞辛苦,特意从临安一路护送她来,叔叔用这一杯茶来敬你,都唯恐过轻啊!” 齐萱听了爹的话,也端起茶杯对凌瑧说,“我也要敬凌哥哥,辛苦你了!” 当着大人的面,她不太好直白表达感情,不过纵然只是这样一句,凌瑧看到她眸中盈盈亮光,其实也都了解她心中想说的话,便举起酒杯来,缓声说,“不辛苦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!”语罢便痛快将酒一饮而尽。 齐萱很懂事,敬完凌瑧,又来给凌濯端酒,恭敬的说,“我先前在临安府上打扰多日,没想到直到今天才见到您,我要谢谢您的招待,也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爹的帮助。这一杯酒,齐萱敬凌伯伯。” 凌濯其实很好说话,是个儒雅风趣的人,见齐萱这样客气,也赶紧端起酒杯来笑道:“都是一家人,不必这么客气。” 这么乖巧的小姑娘,当年果然没有看错。 凌家父子敬完了,还有鹿十七呢,鹿神医平时非常不屑于参加这种无聊应酬的,但今日有爱徒在,还有爱徒的伶俐聪明的未婚妻在,便难得赏了面子跟大家同坐。齐萱也给他敬酒,端起酒杯很虔诚的说,“多谢神医,若不是您教授凌哥哥医术,我现在或许还是个丑八怪呢!” 冰块脸鹿神医也罕见露出笑来,饮下她敬的酒,跟她客气道:“好说好说,我这个徒弟呢,天分不错的,你很有眼光!” 这一句话说出来,直叫齐萱羞红了脸。凌家父子也是一愣。 什么?鹿神医居然会夸人了!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! ~~ 父女俩分开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见面,都是开心的不行,齐景天行动不便,齐萱更是忙不迭的给爹端茶递水,甚至都不用下人伺候,亲自给爹布菜舀汤,十足的孝女。 齐景天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,也是珍惜的不舍得眨眼,乖乖的吃下女儿给自己夹的菜,多少年了,终于能尝出这些美味佳肴的味道了。 一直到吃完了饭,又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。甚至鹿十七来给齐景天行针,她也在旁边帮忙,纵然不跟爹说话,但只要看着爹,心里就很满足了,这么多年了,她终于找到了至亲的亲人。 看着齐景天行完针,她又跑过去跟鹿十七学煎药。她是个心肠很软的人,一想到这些年爹身边没有亲人照顾,行动不便,就心疼的厉害。她想好了,她要亲自伺候陪爹,弥补这些年分离的遗憾。 这一天,父女俩几乎寸步不离了,直到又陪着齐景天用过晚饭,道过晚安,齐萱才离开。 而齐景天,今晚大约能头一次睡一个好觉了。 齐萱回到房中,等到洗漱过后,躺到床上,周围已是万籁俱寂,她却一时难以入眠。 想了想,又穿好衣裳起来,出了门,问过下人后,找到了凌瑧的房间。 凌瑧其实也已经准备就寝了,只是习惯临睡前再看几页书,还没来得及躺下,忽然听到屋外的敲门声,便放下书,自己去开门。 打开门,却是意外又惊喜,问道,“萱萱?你还没睡吗?” 齐萱微笑了下,点头嗯了一声,进到他房中。 北方的大户人家,入了冬都会烧起地龙,她在寒风中走了一阵路,此时到了温暖的房中,脸自然的红了起来。房中温暖如春,她将斗篷解了下来,放到一边,凌瑧以为她有什么事,有点放心不下,问道,“你怎么了?” 她莞尔一笑,“其实也没什么……就是想过来看看你。”说完果真看着他,含羞带笑。 他这才放了心,笑着说,“现在终于见到爹了,开心吗?” 她点点头,心思却不在这上,环顾四周,有些顾虑道:“凌伯父会不会过来?” “我爹?”凌瑧一愣,想了想说,“应该不会吧,我半个时辰前跟他道过晚安了,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吧。” 她这样问,还是叫他觉得有点不对劲,又确认道,“你真的没事吗?” 听说凌濯已经睡了,齐萱这才放下心来,也不急着回答他,先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,伏在他怀中说,“我真的没事,就是想你了……今天只顾着跟我爹说话,都没能好好看看你。” 说着又抬头来看他,一双黑眸被房中灯火映得尤其明亮。 他心一暖,低头在她额上一吻,缓声说:“我没关系,看到你跟你爹团圆,我真心为你高兴……再说,现在已经平安了,来日方长,我们有的是时间。” 话虽然这么说,可她还是忍不住的愧疚,为他为自己做过这么多事,可自己却浑然不觉。她说,“我真笨,若不是今天听你们说起,我到现在都蒙在鼓里,原来你一路护送我来,可我都不知道。” 他失笑,跟她解释说,“倘若你察觉,那安顺王府的人必定也能察觉,所以我只能先瞒着你,虽然一路跟过来,却也不能叫你知道。” 她点点头,这个倒也可以理解,但是以血制药的事…… 她赶紧又问,“那是用的哪里的血?伤口深吗?让我看看。” 原不打算叫她知道的,今天被师父提及,不得不说了出来,现在她这样紧张,叫他非常暖心,听话的伸出左手给她看,说,“在手腕上。” 她就赶紧查看,可惜有些背光,看不真切,于是又拉着他到灯下,仔细看了又看,确实找到几条伤痕,虽然细细的,可是叫她甚是心疼。 她伸手轻轻摩挲,认真的问,“还疼吗?” 他摇摇头,看着她笑,“不是说过了,这么久早就长好了,何况一点小伤。” 他说得轻描淡写,但她还是忍不住心疼,自责地说,“用了你这么多血,我得给你补回来,明天我就给你做好吃的。” 倒是也想念她的手艺了,只是又怕她累,他便道:“厨房烟熏火燎,你多辛苦?不必了。” 她摇摇头,“你都为我疼了,我做顿饭算什么?一点都不辛苦!” 他便点头说,“好。”然后继续望着她微笑。说实话,他也想她想得厉害,分开这么久,前夜才见面,接着就是一路赶来,路上马车跑的快,人也跟着紧张,根本没有闲情互诉衷肠。 现在就好了,她找到了爹,打心眼里开心,没什么负担,他也终于放了心。 见他看着自己笑,她也跟着笑了一下,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屋子里,问他,“这里比临安冷,你住着还习惯吗?” 他说,“你在哪儿,哪儿就住着习惯。这里很好,跟临安是不同的景色,等改天闲了,我们一起去逛逛。” “好。”她愉快的应下来。默了一下,踟蹰的说,“这么晚了,你还不睡吗?” 他又来抱住她,说,“我不困,等你走了我再睡。” 她却说,“那我……不走了。” “啊?” 就见凌瑧一愣,不解问她,“你……不走了?” 她点点头,轻轻从他怀中挣出来,却是径直去了他的床边,顿了一下,依然坐了下去,红着脸说,“我今晚陪你,我们……一起睡。” 第六十一章 “我们一起睡……” 眼见她说出这样一句话, 凌瑧都傻了, 怔怔的走过去问,“萱萱……你说什么?” 她本就害羞得紧,他这样直愣愣看着她, 叫她更加脸红, 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,而且已经开了头,她便硬着头皮,又说了一遍, “我,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。” 这下总算听了清楚,却更加不敢置信, 他犹豫了一下,坐到她身边来,问道,“为什么……换了地方害怕吗?” 她摇摇头, 心里着急他现在怎么这么傻, 话都说这么明白,他怎么还不懂呢?她脸烧得厉害, 想了一下,索性抬起头,主动向他靠去,仰着脖子,将两片樱唇吻上了他的薄唇。 凌瑧身体一紧, 呆了一下,就热烈回应起来,这也是他想的,他很想她,快想疯了! 初时他还在努力克制,打算浅尝辄止,可没料到她竟然出奇的主动,羞答答的缠着他,每当他想结束,她却缠缠绵绵的追了上来,他像捧了个举世难寻的宝贝,原本就不想放手,如此这般,终于渐渐放弃了理智。她环住他的脖颈,闭上眼认真感受,而他则完全投入了进去,忘情到不能自已。 可是摸到身下的床褥之后,他突然记起这是在哪儿,任意了一会儿,依然艰难的放开她,她似乎被他亲懵了,努力平复着呼吸,一双眼睛水汽迷蒙。 这幅模样,简直叫人欲罢不能,他强压下燥动,劝她说,“萱萱,快回去吧,再不走,我怕我……” 虽然有一丝对未知的害怕,可她打定主意要坚持下去,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,望着他轻声说,“我不回去了,我说过的,今晚要留下来。” 他克制又不失贪婪的吻吻她的手心,依然试图劝她,“留下来会发生什么,你知道吗?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,到时你想跑也来不及。” 她抿唇笑了一下,红着脸摇头说,“我不想跑,我……”她趴在他耳边,小声说,“我想做你的娘子……” 这下实在够坦白了吧,她可是豁出去了。 那温香气息轻抚耳垂,他直觉得体内的火又旺了三分,他当然明白了,可还有些不解,柔声问她,“今天为何……上次你不是说,想等到成亲吗?” 上次的确是这样想的,可现在经历了这些事,她却一刻都不想等了,历经分别与惊险,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,有多爱他…… 她眨了下水汪汪的眼睛,“不想等了,就想现在……”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,现在她只想回报他他最想要的。 她轻轻推开他,稍作犹豫,随后伸手拨开脑后的玉簪,新洗过的乌发霎时如瀑般垂落下来,散开一室的馨香,羞涩一下,再垂头去解自己的腰带,根本不打算停手。 这简直是要命。 “萱萱……”他艰难的出声,伸手按住她,想要阻止,然而触碰到她的一瞬,却再也挪不开了,她那么温软,那么美好,他其实也知道,她此刻就是他最大的渴望。 长袄还是被解开了,从内散发出独属于她的温热香气,这气息扑面而来,瞬间夺了他的心魄,她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,做到这一步,无论如何也主动不下去了,只能羞涩的歪在他怀中,等他的选择,他闭了下眼,深吸一口气,问她,“真的想好了?” 她柔柔的说,“当然了。”又有些哀怨的抬眼来看他,“难道你没想好吗?” “怎么会呢?” 他柔声说完这一句,终于不再痛苦的折磨自己,低下头重新去吻她,然后一点一点,将她压在早已铺好的被褥间。 他吻过她的唇,含住她圆润而小巧的耳垂,她一阵战栗酥麻,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受,什么也不会做,只好乖乖任他摆布。他如同剥春笋一般,一层层除去她的衣裳,然后宛如拨云见月,他立时被惊艳的目眩神迷……她实在太完美,细如凝脂的肌肤,凹凸有致的身段……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,在那胜雪的地方温柔描摹,她忍不住轻喘,那妩媚模样又将他烧热三分…… 他再也无法压抑,汹涌的燥动如待喷发的岩浆,要彻底释放出来…… 那包围自己的温柔潮水忽然停了一下,一直闭着眼睛的她听见窸窣响声,齐萱悄悄睁眼来看,正瞧见他褪去衣衫…… 唔,他精壮的身材映入眼帘,也叫她忍住不惊叹……这是一个全新的他,正如同此刻在他面前的自己一样,这样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,只属于他们彼此…… 毕竟是严冬腊月,屋里虽然暖和,但他唯恐她会着凉,披着被子覆了下来,将她护在自己的躯体下,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,肌肤相贴的一瞬,直教人喟叹出声…… 她触摸到他结实的胸膛,虽然有些羞,但依然伸出胳膊将他的脖颈搂住,此时此景,唯有与他再贴近些,才能缓解心中的畏惧。他感觉到她微微有些发抖,便温柔的吻她,几乎要将唇印遍她的全身,等她放松了些,缠绵的跟她确认:“怕不怕?” 她沉溺在他的温柔中,迷蒙间听见这一句,轻轻摇头说不怕,随后便感觉到了,有个不容忽视的庞然巨物,正在向自己进发。 她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恐惧,不自觉的想往后躲,他却扶住她的腰,鼓励道:“别怕,我会轻轻的。” 他的声音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暗沉与沙哑,好听到醉人,她便轻轻嗯了一声,闭上眼等待,几乎眨眼的功夫,就感觉到了那令人措手不及的,跟想象全然不同的锐痛。 她忍不住“啊”了一声,自己察觉后,又赶紧捂住嘴。方才他亲吻抚摸她的时候,让她觉得自己充满了渴望,然而这一瞬,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感觉,虽然他已尽力控制,可这还是太疼了,他猜到她会不舒服,也是心疼,可到了这步田地,却已经撤不了兵了,好在她善解人意,知道是自己主动的,并且要坚持完成,便抬身去吻他的侧脸,来表示鼓励。 这是从未有过的销魂,他再也忍不住,随着本能往前进发,终于彻底占有了她。 齐萱终于真正明白,这果然不好受,看来先前还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,有一瞬间,甚至委屈到想哭,可听见他呢喃的轻唤自己的名字,她又想到他是舒服的,他们已经分不开了,反正总要过这一关,心中爱意胜过了疼痛,她把眼泪又忍了回去。 好在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她,晓得她会不太舒服,便及时用亲吻与爱抚来安慰她,甚至动用了内力,叫她感觉温暖……就这样,不知过了多久,初次试水的小舟,虽然略显青涩,却也在飘飘荡荡中成功抵达了目的地。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,齐萱觉得自己简直疼麻了,腰腿酸困,懒洋洋的不想动,好在他是贴心的,吻了吻她,起身下床,打来热水亲自伺候她。 虽然外面有下人,但毕竟不是在自己家,何况她还在屋里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凌少主头一回干起伺候人的差事,但因那是自己心头至爱,他伺候的心甘情愿。 轻手轻脚的服侍好,她已经入了梦乡,他晓得她今天实在太累了,便轻轻躺在她身侧,伸手拥她进怀,抱着那柔弱无骨的温暖身躯,也睡了过去。 ~~ 一夜过后。 第54节 常年离家在外,平素也没有什么消遣,屋里养了两只画眉,算是闲暇时打发打发时间的。凌濯早起,提着鸟笼走到屋外,正打算去溜一圈,余光瞥到儿子的房门外,忽见凌瑧打里面出来了。 原本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,唇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,只是四下张望一下,冷不丁瞧见他,却是愣了一下,随后缓了缓,才笑容僵硬的跟自己请安,“爹,早。” 凌濯嗯了一声,觉得他这反应似乎有点奇怪,分开这么久,父子俩早起又见了面,不是该觉得高兴么,愣什么呢?有心想问问他,却见他有些慌忙的退回了屋里,还顺手关上了房门。 嗯?这就奇怪大发了,从小到大,凌瑧被他严苛教养,谨遵父子伦常,在他面前从不会无礼,这还没说几句话,他又急匆匆的躲回屋里做什么? 凌濯觉得有些蹊跷,想去问一问,然才踱至儿子门外,还未来得及出声,却先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动静。 有姑娘的声音,似乎是齐萱,问凌瑧道,“怎么回来了?” 凌瑧咳了一声,“我爹在外面……” “啊?”只听齐萱吃了一惊,有些急了,“凌伯父怎么起的这么早?难怪我听见鸟叫了……怎么办?他会不会进来?” 凌瑧忙安慰他,“我爹带着鸟笼,是打算出去散步的,应该不会进来了……” 齐萱很是自责,“早知道我该早点起的……不,昨晚应该回去的……” 凌瑧似乎往前走了几步,柔声哄道,“不要怕,我,我送你回去……” 话听到这里,再不明白的该是傻子了,凌濯心间惊讶一下,赶忙往院门外走了,待走到门口时,还不忘把脚步加重了些,把闲杂人等都叫了出去,好叫屋里的两个人知道,他已经走了,外面安全了…… 凌瑧听见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确定院子里没了人,跟齐萱说,“现在好了,我送你回去……” 齐萱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,羞得满脸通红,跟他说,“怎么办?凌伯父肯定知道了……” 凌瑧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,安慰她说,“知道就知道,没准我爹这会儿,已经去找你爹商量婚事去了,早晚的事嘛……” 昨夜经过那样一番,如今看见她的娇羞模样,只叫他觉得重又起了火,他将她揽进怀,喃声说,“反正外面也没人了……不如,晚些再走?” 齐萱惊讶看他一眼,吓得赶紧往外逃。 他则唇角一勾,快步追了上去。 第六十二章 虽则今日天气晴朗, 阳光大好, 然提着鸟笼的凌濯却没了遛鸟的心思,懒懒散散的在花园里转了一圈,仔细琢磨了一番, 直接去了齐景天那里。 齐景天正准备用早膳呢, 见他进来,高兴的招呼他,“凌兄,吃了吗?没吃正好, 我们一起用,萱萱刚去厨房给我煮了粥,闻着很香。” 凌濯一听, 倒是真心羡慕,“啧啧,有个女儿真好……” 齐景天笑的得意,这边正说着话, 齐萱又从外面进了来, 手里端了几碟包子点心,正腾腾冒着热气。 没想到凌濯会来, 她楞了一下,红着脸佯装镇定的说,“凌伯父,您来的正好,一起用饭吧, 我刚刚还想叫凌哥哥去请您来着。” 话才说完,就见棉帘又是一动,又进来个人,手上同样端了几样精致小菜,见到他,同样一愣,“爹……” 却是凌瑧。 凌家主简直要吐血,刚刚还羡慕人家有女儿呢,没想到连自家儿子也过来给老丈人献殷勤了…… 不过谁还没年轻过呢,凌濯倒也理解此时的凌瑧,便点了点头,淡定微笑道,“我起得早,溜了圈鸟……没想到一来就有饭吃,运气不错!” 晓得齐萱会不好意思,凌瑧轻咳一声,解释说:“萱萱要为您二位做早饭,我怕她辛苦,过去搭把手,您来的正好,趁热赶紧用吧,萱萱的粥煮的很不错。” 说着跟齐萱一起把早膳一一摆好,连下人都没用。 蒙在鼓中的齐景天看着面前一碟蝶精致早点,感动的差点要流下泪来,点头感慨,“没想到有生之年,我也能吃到萱萱为我做的饭了……只是辛苦我的女儿。” 齐萱忍不住笑了,坐到爹身边来,“其实我只是煮了锅粥,包子点心和小菜都是厨房准备的,我可一点都不辛苦,如果爹喜欢,我往后天天做给您吃!” 齐景天慈爱摸摸她的头,道了声“乖女儿”,却又摇头道:“哪能叫你天天做,爹叫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,往后得好好疼才是。” 齐萱笑得甜,亲切的叫了声爹,又赶紧为爹夹菜盛粥。 眼见齐家父女俩如此,凌瑧也赶紧朝自己的爹献殷切,凌濯倒是婉拒了,反而提点他,“萱萱做饭辛苦,你多照顾照顾她。” 凌瑧道了声好,这才主动为齐萱夹菜。他当然晓得她辛苦,难为她昨晚被自己折腾到半夜,今早还要来给两个爹煮粥,他心疼的厉害,所以才陪她一起忙活,亲自下到从前根本不会去的厨房里,添柴烧火什么的。而之所以要等凌濯发话,不过是因着长辈在先的道理。 然而毕竟做贼心虚,齐萱听了这话,脸又红了,低声跟凌瑧说,“凌哥哥你也吃。”然后垂头用饭。 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吃过早饭,凌濯主动发话道:“这里风景不错的,你们都是刚来,趁着天好可以出去转转,不然等下了大雪就不方便了。”而后看了看齐景天,“咱们商量些事情。” 两个做小辈的一听,便乖乖告辞出了屋,剩下齐景天好奇地问,“凌兄有什么事?” 凌濯笑道:“自然是喜事,眼看咱们大家都团圆了,定个日子,给两个孩子把大礼办了吧!” 齐景天一怔,“说的也是,过了年,萱萱该十七了,虚岁十八,算是大姑娘了!”而后摇头感叹,“不怕你笑话,我怎么觉得有点舍不得,昨天才见上面的。” “舍不得也是正常,毕竟这么好的姑娘,又分开了这么久……”凌濯表示理解他,又安慰道:“不过你放心,成了亲,她一样还是你的女儿,只是多了我们来疼她,再说,我也会把她当女儿来看的,长启你更是可以放心,瞧瞧今早上,那可是从来不会下厨房的人,有萱萱在,他倒甘愿进去打下手了。” “你们当然是没话说。”齐景天连连点头,“把她嫁到凌家,这也是当初我跟婉柔都商量过的。这样吧,找人看个日子。” 凌濯点头赞同,又建议道,“婚事放到临安去办比较好,你觉得呢?” 齐景天说好,“以后他们要在临安生活,自然该在临安办的。” 凌濯嗯了一声,又建议道,“那你也准备准备,去临安走走吧!” 听见这话,齐景天显得有点犹豫,“我……我去好吗?” 他担心他乍一露面,会给凌家带来麻烦。 凌濯鼓励他道,“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,赵颐短时间不会轻举妄动的,再说,只是去吃趟喜酒,能花多长时间?萱萱的大礼,你还有不出席的道理?” 这给了齐景天莫大的鼓励,他便点头道:“好,那我们过了年就启程,走海路,既能避人还节省时间。这一回,我要替婉柔好好看着女儿出嫁。” 凌濯没说话,却也在心间感叹,他也一定要好好筹备,让发妻在天之灵也能看到长启娶妻成家,叫她也安心。 ~~ 两位父亲商议大事的时候,齐萱和凌瑧正在四处赏景。 墨城对于两人而言,都算陌生,因此也都有些新鲜,来到海边,自然是要看海,这府邸依山面海而建,后山便是绝佳的观海场地,凌瑧带着齐萱一路爬了上来,来到山中的揽胜亭歇息,揽胜亭视野很好,整个府邸及辽阔海面皆入眼底,齐萱情不自禁的感叹,“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,真的好美!” 凌瑧点头附和了一声,却心不在焉起来,悄声问她:“现在……还疼吗?” 齐萱一顿,悄悄红了脸,摇头说,“好多了。” 他从背后拥过她,轻吻她的发顶,感叹说,“萱萱,我还没谢谢你,昨晚……”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,轻抬手止住他的话,柔声说,“什么谢不谢的,我心甘情愿。” 提到昨晚,不由得想到今早,她又有些担忧,问他说,“你说,凌伯父跟我爹在说什么要紧事?” 该不会要告诉她爹她一夜未归吧!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,他笑了笑,道:“我猜……是在谈我们的婚事。” 她跟着想象一下,忽然觉得不可思议,趴在他胸前感叹说,“明天就是除夕,跟着过完正月,天就暖和了,我们……我们就要成亲了。真的好快啊!” 他远眺蔚蓝的海面,幽幽感叹,“你觉得快吗?我怎么觉得度日如年,恨不得今天就娶你过门。” 从前就按耐不住,经历过昨夜,简直一刻都等不了了。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,笑过之后,却又有些担忧,“可我舍不得我爹,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,我不想离开他。” 他微微敛眉,倒是可以理解她,可那又该怎么办呢?总不能舍不得爹,就不成婚了啊!他想了想,出了个主意,“那把你爹接到临安好不好?” 她当然说好,可也有顾虑,“不知道我爹愿不愿意去呢!嗯……还是我到这儿来陪他比较好,可是你又该怎么办?” 真是难以抉择,不想离开爹,也不想离开他。 这个其实也好办,他坚定不移的说,“我跟你一起来陪他!” 他总能叫她开心起来,她笑得暖,踮起脚尖仰起头,吻了一下他那好看的薄唇,他经不起诱惑,追着想要纠缠过来,却被她躲了,她红着脸说,“大白天的,还是在外面……” 她的身躯拱在怀里,叫他不由得想起昨夜的光景,心猿意马起来,悄声问她,“今晚还来吗?” 她脸更红了,摇头拒绝,“不了,都叫你爹发现了,我还去,都要没脸见人了!” 他想了想,试探道,“那我去找你好不好,我轻功好,保证不叫人发现……” 她哭笑不得,伸手锤他胸口,“不要,等到成婚再说吧……” “啊?” 少主顿时满眼沮丧,等到成婚?那不是要好久?往后的这些漫漫长夜,要怎么熬? ~~ 两个人站在半山赏景,边说着体己话,等到被海风吹红了脸,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山下的府中,而一见到两位父亲,便知道了好消息。 凌濯呵呵笑着跟两人说,“我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,也找人看过了日子,决定开了春二月十六,为你们办喜事。” 就见凌瑧目露喜色,果然两位父亲是在谈这件事,当即低头尊是,不忘道谢,“谢谢爹,谢谢齐叔叔为我们操心。” 齐萱也当然开心,只是身为女孩子,难免羞涩。她向长辈们道了声谢,却还是放心不下齐景天,走到爹的身边小心问道,“爹,那你呢?” 齐景天也晓得女儿在担心什么,忙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,“爹跟你们一道去临安,爹要亲眼看着你出嫁。” 这下就好了,就见齐萱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,忙笑着跟爹道谢,凌瑧在旁看着也开心,忽然灵机一动,马上跟未来岳父建议道:“对了,临安城郊有处甘泉,可以解百毒,非常难得,山上有株仙人藤,也是很好的药材,应该对您的腿有效,我前阵子已经买了那座山,命人规整着,叔叔不妨多住些日子,在那里疗养一下也好。” 听他这样说,齐萱有点意外,问他,“你把那里买下来了?我怎么不知道?” 他笑笑,“原本打算给你个惊喜,等别院建好了再告诉你的。” 她点点头,现在知道了也很开心,转头立刻跟爹说,“爹,凌哥哥说得对,那里的确很好,当初我们在那里遇见,他的眼睛,还有我的脸,都多亏那处泉水。” 这样一提,齐景天倒真是动心了,点头道:“如果真有这样的好地方,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。” 第六十三章 齐景天刚说完这话, 神医鹿十七又端着药碗进来了, 皱眉问,“要去哪儿啊?” 看在他是神医的份上,大家便自动忽略了他这种爱听墙脚, 且听还只听一半的毛病。凌濯和颜悦色的跟他说, “神医,等过完年,我们两家办喜事,诚挚邀请您去临安喝喜酒。”晓得鹿十七素来不爱凑这种凡夫俗子的热闹, 怕他推拒,特意加了一句,“弟子成婚, 您无论如何也要赏个面子啊!” 凌瑧晓得师父的脾气,也赶紧从旁劝说,“师父,刚才我还跟齐叔叔说, 在临安城郊发现了一处甘泉, 对解毒疗伤有奇效,我已经将那个地方买了下来, 打算建座别院,不知师父有没有兴趣过去看一看,给弟子指导一下?” 甘泉? 听他这样一说,鹿十七果然神色微动,齐萱看见了, 又趁机煽风点火,“我们还在山中发现了一株植物,开的花像小鸟儿,深秋也能发绿芽,可神奇了……” 话未说完,鹿十七赶紧打断问道:“仙人藤?” 凌瑧点头给他肯定,“是仙人藤,还是紫色的。” 第55节 这招果然正中下怀,没费多长时间,就见神医大人问道:“什么时候启程?”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…… 齐萱跟凌瑧相视一笑,齐景天也是喜上眉梢,向众人宣布,“咱们先安心过年,准备船只还得花些时间,等大约过完上元节,就可以出发了。” ~~ 因为喜事在即,也因为亲人团聚,这个年节,大约是所有人近些年来所过过的最开心的年节了。 虽然是原本分居南北的两家人,但其实年节的习俗都大致相同,无非是在饮食上有些差异罢了,况且凌濯近年来长居北方的墨城,而齐萱反倒在临安长大的,所以那些差异,也可忽略不计了。 到了除夕的下午,对联也换好了,花炮也备齐了,庭院也已收整的干净整洁,府中已是一片崭新迎接新春的模样。 这个时候,屋里也是一片祥和,昨日齐萱在府中转了一圈,跟齐景天说最喜欢望海阁,齐城主当即就发下话来,决定将年夜饭摆到望海阁来,于是才一过中午,望海阁就热闹了起来。 齐萱决定亲自为长辈准备年夜饭,她虽然会做饭,但做不了什么大菜,不过寻常的包点还是拿得出手的,她亲自拌了馅料和好米团面团,准备包汤圆和饺子。 齐景天在行针,因为时间较长,凌濯怕他无聊,便搬了张棋盘与他对弈几局,鹿十七对下棋不感兴趣,注意力都在齐景天身上的银针上。 长辈们有自己的事做,凌瑧也不想去打扰他们,转头见齐萱在揉面团,一脸专注的模样,心里一片柔软,赶紧凑了过来。 一见他来,原本给她打下手的清鹤就找了借口告辞了出去,齐萱瞥了他一眼,半是调笑半是埋怨的说,“瞧瞧,你把我的帮手给吓走了。” 凌瑧不以为意,净了手挽起袖子,“我来做你的帮手岂不更好?” 齐萱有些意外,“你会做?” 她自己这点手艺还是到了邵家以后陈氏教给她的,她可不信从小养尊处优的凌瑧也会做这个。 他伸手捏了一小块米团,在手心搓成圆球,然后往里填馅料,边做边说,“我当然会做了,从前每当过年,我娘都会亲自给我们煮汤圆吃,我都在旁边帮着做的。” 原来如此,齐萱看了会儿他的手法和成品,不得不佩服的点头,他的动作虽然不算快,但成果很不错,搓出的圆子一个个白胖滚圆,瞧着很喜人。 她豪不吝惜自己的赞叹,点头夸他,“慢工出细活,凌哥哥你做的很好呢!” 他越发得意,干的愈加卖力起来,没花多久,就帮着她把圆子都搓好了。 可接下来两个人都有些傻眼,汤圆搓完了,就轮到包饺子了,凌瑧不用说,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,能搓个汤圆就已经算很不容易了,饺子这种于他而言很陌生的食物,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啊! 齐萱可是北方人,虽然从前对饺子不陌生,可小的时候根本没做过任何家务,邵家不会吃的东西,陈氏也不会叫她做,所以她只是起了个美好的想法,此时将要具体实施的时候,却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了。 凌瑧想了想,拉她起身,带她去了一个地方——府里的厨房,这时候厨房里正准备着下人们过年要吃的饺子呢,他们可以现学。 府里众人都已经认得他们了,晓得这一位是城主的千金,一位是马上转正的乘龙快婿,便也都不敢怠慢,纷纷起来行礼,齐萱跟大家点了点头,示意他们继续,然后跟凌瑧站在一旁观看偷学。 两个都是聪明人,很快就有了些头绪,便又返回了望海阁,亲自试验,果然,照着学来的方法,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擀皮儿捏饺子,于是折腾一番之后,连饺子也做好了。 因为是新手,免不了会耗时一些,等到把成果交给下人们煮的时候,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。齐景天的针也行完了,凌濯收了棋局,齐城主作为主人,招呼大家一起用饭。 盛宴很快就在望海阁里摆好了,外面已是夜幕,隐约还能听见城中百姓家零星的炮竹声,衬的这顿年夜饭格外温馨。 在坐的都是骨肉,师徒,算是至亲的人们,齐景天率先举杯招待大家,“今夜是齐某自家变以来,过的第一个像样的除夕,多谢各位成全,在下先干为敬。”说着仰头将夜光杯中的酒饮下,这是果酒,甘甜不会上头,这也是经过鹿十七同意,他才敢饮的。 众人便也跟着他举杯,除过凌家父子喝的黄酒,齐萱跟鹿神医也跟齐景天一样,喝的果子酒,鹿神医是觉得果酒对身体无害,齐萱则是不会饮酒,觉得果子酒更好喝罢了。 菜自然都是后厨精心挑选烹制的,靠海吃海,墨城的饮食很有特色,通常以海味占多数,而且这里的鲜味,是别处吃不到的。 齐萱帮爹剥了一只蟹腿,那花蟹个头很大,一只盘子都要装不下,相跟着蟹腿也很可观,齐萱小心翼翼的将蟹肉弄好,盛在爹的碗中,再拿给他说,“爹你快尝尝,我问过神医了,他说这个对您的腿有帮助,您可以多吃一些。” 虽才短短几天,齐景天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自己这件小棉袄的温暖,暖的他心里乐开了花,忙接过碗来夸她,“谢谢萱萱,有女儿可真好啊!” 这叫另外两位老男人可羡慕的紧,凌濯瞅瞅鹿十七,打趣道:“有女儿就是好啊,我可是徒有羡慕的份儿了,神医还有机会,要加油啊!” 鹿十七差点把嘴里的一口热茶给喷出来,呛着连咳好几声,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摇头道:“我觉得我一个人也挺好,自己吃饱全家不饿!” 齐景天笑得直摇头,齐萱也跟着笑了,目光无意扫过凌瑧,见他正悄悄对自己打口型,她一愣,看不太懂,正想问问他,凌濯又举杯说起了祝酒辞,两人只好作罢。 酒过三巡,眼看主子们把主菜都尝过了,侍宴下人很有眼色,忙传话给厨房准备,不一会儿,热气腾腾的饺子和汤圆就上了桌。 这些压轴菜的卖相非常不错,齐萱得意洋洋,主动跟大家介绍,“这是我跟凌哥哥为长辈们准备的,请大家快尝尝,看味道怎么样?” 齐景天满是期待,凌濯也笑呵呵的举筷,倒是鹿十七大感惊讶,问凌瑧,“徒儿,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?” 齐萱笑着夸他,“凌哥哥做的很不错呢!神医快些尝尝吧,看合不合您的胃口。” 鹿神医其实是岭南人士,老家也兴吃汤圆,一直以来走南闯北四处游历,倒也习惯了各处的吃食,只是当他尝到这回阿蓉跟凌瑧包的汤圆后,竟然忍不住有些怅然起来,离家多年了,突然很想回去看看了…… 骨子里是北方人,齐萱还是喜欢吃饺子的,旁人吃汤圆的时候,她就陪着爹吃饺子,虽然是自己包的,但饺子馅是厨房帮着调的,所以她也还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,此时一尝,简直惊艳,原来并不是寻常的猪牛羊肉,而是鱼肉馅的,咬上一口,鲜美无比,还有烫烫的汤汁,实在美味。 见她一脸惊异,齐景天笑着跟她解释,“墨城百姓喜欢吃鱼肉饺子,跟咱们齐州不太一样啊。” 她点头,“很好吃呢!” 齐景天慈爱笑笑,妻子虽是西蜀人,但女儿的口味却是随了他,从小爱吃的东西就跟他一样。当爹的又给女儿往碗里多夹了几个鱼肉饺子,温柔说,“喜欢就好,回头吩咐厨房一声,每天都给你做。” 齐萱笑笑,撒娇似的往爹的肩上蹭了蹭脑袋,继续吃着香喷喷的鱼肉饺子。 ~~ 等到大家都吃饱喝足,宴席也就撤了,凌濯跟儿子说,“你齐叔叔的腿怕冷,经不得冻,我们几个在屋里说说话,你带着萱萱出去放放花炮吧,这里头一个像样的年,得热闹点!” 凌瑧爽快答应下来,带着齐萱去了花园里。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起,天空绽出无数炫目的彩花,如同爹说的一样,今年也是自家中出事以来她过得第一个像样的年节,凌瑧回望她弯弯的眉眼,也高兴的问她,“开心吗?” 在连片的爆竹声里她大声的回他,“开心!” 或许是炮竹声扰到了天上的神仙,不一会儿,空中竟落起雪来,北方可不同于江南,连下雪也格外豪爽,成堆的琼花齐齐跌落,不一会儿就落满了庭院,所幸花炮爆竹都已经放完了,两人赶紧回屋避雪。 大雪纷飞,落地无声,齐萱在江南住了六年多,已经许久没见到这样的雪景了,在门口仰头看了会儿天,直到过足了瘾,才进到暖烘烘的屋里来。 凌瑧怕她着凉,用自己的手掌帮她暖手,她笑了笑,忽然想起一事,便问他,“刚才吃饭的时候,你张嘴跟我说的什么?我没看懂……” 他也笑了笑,贴在她耳边说,“我是跟你说,我也喜欢女儿,到时候咱们一定要生一个……” 第六十四章 墨城因为靠海, 常年水汽充足, 因此冬天每每下起雪来,也都十分阔绰,除夕的大雪足足持续了一整夜, 等到第二日初霁, 大家出门来看,发现竟有多半尺的深度,足以没到脚踝了。 这样一来,出门走亲访友的百姓们就不太方便了, 齐城主体恤民情,命家丁护院们出门扫雪,清理了城中的主要道路, 再在路上撒上海盐,这样处理一番后,很有效的减轻了发生滑倒摔伤事故的几率,百姓们可以照常出门了。 就因为城主总会如此处处体谅民情, 才愈加受到城中百姓的爱戴。近年来许多近处远处生活艰难的乡民, 听说了墨城的好,也都纷纷携家带口迁居过来。墨城靠海, 可以捕鱼晒盐,也有耕地可种,城主还有多处矿产,需要矿工,总之不管你是从何处而来, 到了这里,只要勤劳踏实,总能安身立命,寻到一片立足之地。 城中的人越来越多,齐城主的实力自然越做越大。 齐萱见爹叫人去做这些事好奇的问齐景天道:“爹,这些事不是该官府来做的吗?” 齐景天耐心跟她解释,“墨城是没有官府的,起先这里人烟稀少,看上去又贫瘠,朝廷嫌设立闲管辖起来麻烦,便索性出卖给了个人。爹把这里买下来,实际上这里就是爹的私产,哪有在个人私产上设官署的道理?” 齐萱明白了,“墨城其实是爹个人所有……那城中出产的东西也都是爹的了?” 齐景天笑着说是,“是爹的,也是你的。你要出嫁了,我得好好备一份嫁妆才是。” 齐萱摇摇头,羞涩的说,“我什么也不要,只要爹好好的……” 齐景天也摇头,“傻闺女,成了婚以后,就是两个人过日子,长启有他的,你也得有自己的,嫁妆越厚,以后在婆家腰杆可就越硬!” 话虽有道理,齐萱还是忍不住笑了,跟爹说,“凌伯父跟凌哥哥都那么好,婆家哪有什么人会欺负我啊!” 这话说得倒也对,齐景天点头感叹,“所以爹才放心把你嫁过去啊!长启是个好孩子,否则除了他,谁还能配得起我的女儿!” 齐萱偎在爹身边,想起凌瑧的模样,心中也是甜蜜满满。 年节看似在悠悠闲闲中度过,其实下面为出行所作的准备堪称紧锣密鼓,虽然墨城不缺大船,但城主难得出一趟门,事无巨细都要想到,更何况这次其实是送小姐出嫁,大大小小的嫁妆也备了不少,可都不能落下。 新岁开了头,一天天过得很快,眨眼就到了上元节,上元节的夜里,城中挂满了灯笼,城主与民同乐,墨城一片祥和。 而正月十六一到,城主一行就出了门,登上早已备好的大船,走海路向临安行进。 齐萱已经很久没坐过船了,还是海上的船,一时免不了不适应,头晕目眩的厉害。其他人都还好,还能在船上谈笑风生,她可就惨了,头三天只能在床上躺着。 清鹤拿了些柑橘,剥开皮放在她床边,她闻着味道,终于舒服了一些,凌瑧跟师父要了些防晕船的药丸,亲自伺候着她服下,她撑着他的胳膊坐起来,面色憔悴,凌瑧心疼的厉害,后悔说,“早知道你不适应,我们就不坐船了。” 齐萱摇摇头,“不是说海路又快又安全吗?我不要紧,挨几天就好了,咱们这么多人出门,安全才是第一。” 说的也是,走陆路的话,他们这一行需要好几辆马车,阵仗实在不小,虽说进了江南就无虞了,可到江南之前,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,这时候,还是先办喜事要紧,不好浪费时间。 凌瑧在她床边坐下来,给她轻轻揉着太阳穴,这样她也能好受许多。他安慰她道:“那就委屈你了,不过现在天气好,风向也顺,应该没有几天就能到了。” 有他独特的手法,倒果真舒服了许多,她闭着眼享受,轻轻点头说,“那就好,不过我今天也比前两天好多了,说不定很快就能好了。”她感叹道,“怎么觉得离开临安很久了呢?” 他笑着附和,“快三个月了,的确不短了。” “还是很想念临安的,晚彤她们,还有我的赛雪,这么久没见,它大概又胖了一圈吧,”她喃喃的说完,忽然睁眼看他,“我们只是离开了三个月不到,凌伯父却离开了好几年呢,等回去了大家见到他,会不会吓一跳啊?” 这种问题,也大概只有她能想得出了,凌瑧笑道,“我爹已经给文叔去过信,文叔办事妥当,肯定也跟府里都交代好了,不会叫大家吓一跳的。” 她点点头,轻呼一口气,总结到,“这次出来,虽然惊险了些,但还是很有收获的,我找到了我爹……”满足的笑了笑,又回忆说,“刚离开的时候,简直度日如年,我天天想你,有时候做梦也能梦见你。” 虽然有些羞涩,但她说完,还是抬眼看了看他。 这叫凌少主满心温柔,轻声说,“我何尝不是呢?” 是啊,否则也不会辛辛苦苦千里迢迢的追随她来了。 见她似乎不那么难受了,他便停了手,问她,“舒服些了吗?” 跟他说了一会儿话,的确舒服多了,她点头说,“好多了,你也歇一歇吧。” 说完坐起身来,毕竟老躺着也不像样子。早起梳好的头发有些乱了,她将镜子挪到床前,打算重梳一下,长长的黑发垂在他面前,又散出那种熟悉的馨香,他喉头微动,一下想起了那一晚。 清鹤早退出去了,几位长辈也不在近前,他从背后靠近她,将人圈进怀里,在她耳边轻声说,“萱萱,已经好久了……” “什么好久了?”她奇怪问他,才微微侧过头,却忽然感受到了那紧贴着她的属于他的变化。 左右已经尝过禁果了,他脸皮厚起来,并不答她的话,只挺起腰身,在她后腰上轻轻蹭蹭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 她脸上的红云一下烧到耳根,咬唇娇嗔,“凌哥哥,你怎么这样……” 虽没有面对面,但这娇羞模样早已透过铜镜传达给了他,心间火又催旺几分,他忍不住轻吻她的耳朵,她直觉浑身一片酥麻,简直要使不出力气了。 她想偏头来躲,他却紧追不放,偏她还被桎梏在他怀中,想起身也起不了,只能由着自己被欺负,开始还想躲来着,然很快就完全沦陷了。 他将她的耳朵细细吻了个遍,再往下转移,因袄子的小立领碍事,他还自作主张的伸手替她解了上面的盘扣。 又是独属于她身上的那股温热,从被解开的领间升起,渐渐漫到了他的脸上,他一下就醉了,像个贪恋美酒的酒鬼一样,只想往那温柔乡里钻。 她已经被他黏缠的不成样子了,脑间残存着一丝清明,还晓得这是在哪儿,而且外面还是大白天……她挣扎着劝他,“不行,现在是白天……” 他恍若未闻,不仅我行我素,还尝试将手探进去,果然是个聪明人,尽管她的衣裳一层层的繁琐,但有过一次经验,此次便很快找到了入口,轻松的溜了进去,贴在了她温热滑腻的肌肤上。 那手掌就这样在心口游移,她简直一动也不敢动,她从没发现原来他是个高手,就这样简单几下,她快要忍不住投降了…… 可是不行啊,所有人都在这船上,木质的房间,恐怕隔音是不好的,万一叫人听见,她简直不要做人了…… 第56节 她艰难的想了又想,终于灵机一动,找到一个借口,立刻跟他说,“凌哥哥,你等一下,我,我又不舒服了……” 果然,这句话出,就见凌瑧一愣,住了手赶紧问她,“怎么了?” 她蹙起眉来,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,“我,我有点恶心,你还是先回去吧,叫我好好休息一下……” “真的?”听她这样说,他又有些怀疑。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怕他瞧出端倪,干脆闭上眼,虚弱道:“当然是真的,早知道我该躺着的,坐起来更难受了……” 到底还是心疼她,见她这样说,他也顾不上怀疑了,赶紧扶她躺下,嘱咐道:“那就不要动了,闭上眼休息一会儿……不行我再去拿些药丸来?” 她手捂在胸口,一副随时都会呕出来的模样,蹙眉摇头说,“别跟我提什么药丸,我可能真的会呕出来,哎呀,你快些叫清鹤进来……” 他只好朝门外唤清鹤,清鹤马上就进来了,他自己则退了出去,边走还边在心里责怪自己,怎么不分轻重缓急呢?她原本就不太舒服,他还来闹她! 凌少主一个人担忧了老半天,回到房间连连自我检讨,想要再去看她,又怕扰了她休息,第二天清早见到清鹤,赶紧问,“萱萱如何了?还难受吗?” 清鹤如实回话,“奴婢瞧着今天小姐好多了,刚才还去齐城主房中请安去了。” 他这才放下心来,见清鹤手中端了一碟柑橘,问道,“她胃口好吗?” 清鹤点头笑道:“小姐胃口还不错,昨天吃了好几个橘子,奴婢这不今日赶紧多备了一些。” 吃了好几个橘子? 凌瑧一愣,好啊,这个小骗子!害他白担心一场。 ~~ 海路原本距离短些,加之天气好,风向又顺,果然行起来比陆路要快,但因为齐萱晕船的关系,众人都不舍得再叫她难受,商量过后,决定将船停在金陵,再由金陵走陆路回到临安。左右已到了江南凌家的地盘,已是安全了,而且金陵到临安,也不过三四日的功夫。 于是一路从墨城出发,历经不到半月的时间后,一行人终于到了临安。 第六十五章 还未出正月, 大半的产业还在休年假, 但听闻家主回来,各处的堂主及大掌柜们还是纷纷齐聚在临安,等着盼着要见凌濯一面。 自己毕竟也是离开太久了, 凌濯能体谅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们的心情, 便专门抽了两天时间来见客。凌文则趁这个空当,将凌瑧大婚的请帖纷纷发了出去。其他的与婚礼有关的事宜其实自去年入冬就开始准备了,所以即使当主子们到家时,婚礼已经没剩了多长时间, 但一切均是有条不紊。 凌濯回来了,凌瑧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下,爹在前面见老部下的时候, 他就尽地主之谊招待准岳父齐景天。 因为大仇还未报,临安也难免还有熟人,所以齐景天不太方便外出,大多数时间都在凌府里住着, 而神医鹿十七, 则是一到临安就直奔城郊的甘泉而去,从前在给凌瑧母亲治病时, 他在凌府也住了很长时间,对他来说,再豪华的宅子,也没有甘泉和仙人藤吸引人。 别院已经于几个月前开始动工,如今也有建好的房间可以居住, 虽然暂时有些凌乱,但好歹比当初阿蓉住过的那个破屋子强很多,而且神医本身也并不在乎这个,他现在一门心思,全在如何利用甘泉与仙人藤,制出可以叫齐景天尽快站立行走的药物上呢! 齐萱则依然回了琳琅阁。 原本说好只放几天年假的,却没想到一下这么久不见,此时晚彤见到齐萱,眼眶都红了,落了好久的泪,止都止不住。小丫头除过思念,还对她去齐州却不带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,一个劲儿的埋怨她,“姑娘回老家也不带我,还走了这么久才回来,可怜我这么想姑娘,可姑娘一点也不想我……” 琳琅阁有许多婢女,唯独晚彤敢这么跟她说话,她也很是无奈,拉着小丫头的手哄道:“我不是不想带你,只是天冷路远,又吉凶未知,你这么小,我不忍你跟我冒险罢了……你不知道,我也是历经惊险才能顺利回来的。” “真的?” 晚彤吃了一惊,见她认真点头,这才终于释怀了些,却又开始担心她,“那姑娘也吃了很多苦吧?” “的确有些惊险,不过都过去了!”她摆摆手笑笑,赶紧转了话题,叫人取出从墨城带来的礼物,分发给大家,立刻引来了欢声笑语。 ~~ 在外多年的兄长终于回来了,凌慕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,她见过兄长后,又担心凌濯一人会忙不过来,便也回了娘家帮忙。而婚礼所用的嫁衣礼服,玲珑坊已经为新人准备好了,这些日子,齐萱忙着试衣裳,听人讲解婚礼的流程,也没闲下来。 而如此一来,时间就过得更快了,不知不觉,婚礼近在眼前…… 二月十六。 想到今日成亲,齐萱昨夜兴奋的好久才睡着,等后来终于睡着了,然直觉才刚闭了闭眼,天却已经亮了。 最初还有些困意,但等想今天会发生什么,她一下彻底清醒了。 这还是在凌慕兰的府上。 因为婚礼要走个接亲的过场,所以她不太方便由琳琅阁出嫁;来到临安后,考虑到将来,齐景天倒是也买了一处宅院,但是时间紧迫来不及修缮,所以一家人商量了一下,决定把新娘安置在李府——因为齐萱的身份早已公之于众,这样的安排,亲朋们倒都可以理解的。 虽是在李府,琳琅阁里一直服侍她的丫鬟们倒也已经跟了过来,这时候早已忙活开了。 她下了床,几个丫鬟过来伺候她洗漱,等洗漱完毕,她就先吃了些早点,然后就坐在镜前,等待上妆。 凌府里带出来的丫鬟们都比较年轻,虽然也很会梳妆,但没有过伺候新娘的经验,凌慕兰就派了自己的妆娘来伺候她。 虽是繁琐的新娘妆,但因她底子好,也还是很容易着手的,加之人手充足,旁人一个时辰才能做好的事情,她半个时辰就完工了,凤冠霞帔都上了身,她在镜前照了又照,自己满意,丫鬟们也都赞叹。 伴绿说,“还是我们有眼福,这么漂亮的新娘子,除了少主,旁人可轻易见不到的,小姐可真是太漂亮了!” 旁人都点头赞同,只有晚彤指正她的疏漏,“错了,今天开始,要叫‘少夫人’的!” 伴绿吐了吐舌头,忙自己改正,“是是,是少夫人。” 齐萱忍不住笑了,目光望向镜中的自己,脑间却已在想象待会他揭开盖头见到自己时的样子,他,应该也会喜欢吧! 以为时辰还早,一屋子人还放松着调笑呢,不期然就听见了门外隐约传来的吹打声。 晚彤有点意外,“新郎官这么早就来接亲了?” 李府的妆娘笑她,“路上远,走起来还得多半个时辰呢,不能耽误吉时,可不得早点来接吗?” 那倒也是,接了亲就得拜堂,还有入了洞房的仪式,认亲等等,等一切忙活完,新郎官还得在午宴上露面,算起来,确实不算早了! 众人这才赶紧忙活起来,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,服侍主子的服侍主子,凌慕兰则亲自进了屋里来,看见还未披上盖头的她,眼中露出惊艳,拉着她的手夸赞道:“哎呀呀,还是我们长启有福气,新娘这么漂亮,想想将来我的侄孙儿,也定然一个比一个好看的!” 真真是做长辈的,这新媳妇儿还没过门呢,已经想到下一代了。 齐萱羞涩一笑,红唇微抿,更加嫣然,眼看要上轿了,赶紧跟凌慕兰道谢,“今日真是麻烦夫人了,这么多人打扰您。” 凌慕兰笑着摇头,“哪里哪里,这是大喜事,姑母求还来不及呢!”说看轻抚那凤冠上的珠花,郑重着感慨,“终于长大成人了,你们把日子过好,你娘在天有灵,也会欣慰的。” “嗯。”她使劲点头,想起天上的娘亲,也是眼眶微微湿润。 她有时会想,这也许是娘的安排,叫她跟凌哥哥在长大之后这样重逢。 见这两人都眸含水汽,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赶紧劝,“今儿是大喜的日子,主子们该开心才是。”话说到这儿,又有几位喜娘打外面进了来,催道:“新娘准备好了没,新郎官已经进门了,赶紧盖上盖头,准备着上轿了!” “好,好。”屋里的人纷纷点头,妆娘上前查看了下她的妆容,确定没有瑕疵后,为她披上了盖头。 蒙上了盖头,视野便被圈禁了,她只能看见自己脚周围那一点点的地方,其他的都要靠听。她听见新郎官来到了门外,屋里的女孩子们跟着起了一阵哄,房门终于打开,喜娘将她背上了红红的喜轿,紧接着就响起了喧天的喜乐,一直围绕着她,直到进了凌府。 公爹及凌家的诸位长辈已经在堂中坐好,她与凌瑧被喜娘引着走进来,照礼官的安排拜过天地高堂,接着对拜。她能看见凌瑧也穿着红红的喜服,那衣裳出自玲珑坊,如她的一样精致,衣角的边缘都是精致的绣花,她忽然急切想看看,今日的他是什么模样…… 夫妻对拜完毕,他在前引着她进到洞房,嘈杂声越来越远了,她终于放松了些。方才众目睽睽,她生怕会出什么差错,婆母去世后,她如今是凌府唯一的女主人,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呢! 如今成了少夫人,客居的琳琅阁显然不合适了,府里另辟了一处大院子,且已修缮一新,名曰漪澜院。 新人进了院子,这里立时热闹了起来,从院门口到新房门口,一路都铺着红色锦帛,她跟着他进到房中,原以为总算能清静一会儿了,却没想到,房中也已经等了许多人,原来都是凌家家族中重要的女眷,在等着见证他们洞房里的仪式。 头一次成亲,也没什么经验,虽然前几天已经有人给她介绍过了,但今日一直马不停蹄,加之需要注意的事实在太多,忙到现在,齐萱也已经发懵了。不过还好,自有喜娘在旁提点,她同凌瑧,只要一一照做就好。 入了洞房第一件事,自然是揭去新娘的盖头,她在床前端坐,垂眸望见他的脚步渐渐靠近,在她面前立定,忽然有些紧张。 因为今日的婚礼,他们已有几天没见面了,本来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,因为此时隆重的仪式,竟然微微开始拘谨。 没容她多想,他持着喜秤抬手,那红色的盖头忽然一下从头顶揭开,她如同罕见的珍宝,一下呈现在众人面前。 虽然她的身份早就对外公布了,但此时在场的女眷中,除过凌慕兰,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她,然只需这初见的第一眼,众人也就都明白了,为何凌少主要坚持娶这位“家世败落”的姑娘了。 女子最美,也不过做新娘的这天,而她却必然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,临安城里最美的新娘了。 盖头揭下的那一刻,她听见周围短暂一阵鸦静,紧接着便响起接连不断的赞叹声……” 而她呢,则弯起唇角,抬眼去看几日未见的他,然后正对上他痴痴望着自己的眼眸。 “萱萱……”他微笑唤她。 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,笑的更加嫣然。 若说天下新娘无一不美,那天下的新郎又有哪个不俊朗呢?一身正红的喜服在身,更加衬出他得天独厚的非凡外表,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,但不得不承认,这是他最好看的时候。 只是这么一唤一应,身为过来人的女眷们也就都瞧出来了这当中的柔情蜜意,一个个忍不住笑意,在心间暗叹还是年轻好啊! 现在可不是两人傻傻对看的时候,有多少衷肠,还是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诉吧,喜娘提醒下一步的仪式,饮合卺酒与结发。 两杯美酒被婢女端上来,两人交杯喝下,齐萱极少喝辛辣的酒,忍不住红了脸,她的这幅模样落在眼里,叫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,然喜娘在提示下一步的仪式,他只好照做。 两人各剪下一缕头发,系在一起,是以结发之意,在众人见证下,他们已是结发夫妻了。 从进到洞房到现在,两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句话呢,凌瑧有些着急,姑母凌慕兰倒是瞧出来了,可没办法,该走完的礼数还得走完不是,哪个新郎官再急,不是也得等到晚上洞房啊! 她是最亲近的长辈了,忙一一为新人介绍此时房中的亲戚们,齐萱跟着一一叫过,而本该出去参加酒宴的新郎官凌瑧,一直等到女眷们都走了,房中只剩了两人,才终于跟他的新娘子说上了一句话,“萱萱……娘子,你今天真美!” 听见他改口,她忍不住笑了一下,也跟他说一样的话,“你也好看!” 那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简直美艳极了,他从前只晓得他的萱萱漂亮,但从没想过,她可以美成这样。 那红唇娇艳欲滴,引诱的他忍不住要贴上去,然只是才俯了一下身,门外忽然响起晚彤的声音,“少主,前头来人催,教您去宴厅敬酒呢!” 他一怔,与她相视笑笑,只好道:“你先自己吃饭,好好休息一下,我忙完,早点回来。”他顿了一下,拉过她的柔手,语声暧昧缠绵的说,“最要紧的事情,到时候再说。” 要紧的事? 这样的时候,她当然晓得什么是他所谓的要紧的事了,加之已经有过经验,脸飞速涨红起来,显得人愈加娇艳无比。 他喉头一紧,尽管时间紧迫,还是坚持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吃了一口,才大步离开了房间。 第六十六章 见少主走了, 门外等候侍奉的丫鬟们才进到了屋里来, 晚彤年纪还是有点小,今天是新人重要的日子,所以凌慕兰特意安排方进给挑了两个年纪稍长的丫鬟香芷与香琴, 懂事一些, 日后服侍起小两口的生活,也方便些。 前院早就开了席,因为早上起得早,早饭又没敢多吃, 此时齐萱早已饥肠辘辘了,好在厨房早已为她准备好了午饭,提着食盒的婢女们鱼贯而入, 很快就给她摆了一桌美味佳肴,丫鬟们又赶紧上前给她摘了沉重的凤冠,她终于轻松了许多,净了净手, 坐在桌前用饭。 因为心情好, 连饭都好吃了许多,她美美的饱餐了一顿, 又叫近身的几个丫鬟过来吃,一屋子人都吃饱喝足,等厨房的人把碗盘给撤走后,几个丫鬟将房中又收整了一遍,晚彤还特地在房中撒了些香露, 是忍冬花的香味,馨香不腻,叫人舒适怡然。 可就算忙活完这些,未时也还没过半呢,算来还得有两三个时辰新郎官才能再回来,那新娘子该做点什么呢? 晚彤怕她无聊,凑来过想跟她说话解闷,哪知才刚开了个头,香芷便上前劝道:“少夫人今日起得早吧,忙到现在定也累了,不如先歇个晌?等晚上少主回来,也有精力好好说话啊!” 晚彤觉得很有道理,赶忙赞同,“是我疏忽了,姐姐该好好休息,留着话等晚上跟少主说才好。” 香芷这样说,确实是在为她着想,洞房花烛夜,新人铁定要劳累一番,现在好好休息,晚上才有精力应对不是? 晚彤年纪还小,她跟着附和,齐萱就不知她是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,可是不管晚彤到底听没听出来,自己却是刷一下就红了脸,其实洞房花烛夜会是什么样子,她已经有所体会了,稍微想像一下今晚,只觉得心惊胆战。 第57节 上回算是偷偷摸摸,但她已经见识到他不容小觑的威力,倘若放在光明正大的今夜……天晓得他会是什么模样? 想起上回的感受,齐萱顿时脸如白纸……天哪,她今晚会不会疼晕过去? 此时外面乱哄哄一片,除了凌瑧,中间也应该不会有别人进来了,丫鬟们体谅她辛苦,上前为她换了衣裳,她仰头躺在崭新的大床上,愁眉苦脸了一番,或许因为起得太早,不知不觉间,竟真的睡了过去。 不过到底因为心里装着事,也没有睡多久,醒来无聊,在屋子里踱步看摆设,书架上有几本他爱看的书,衣柜里有属于两人的衣裳,却都是崭新的,隔着窗能窥见花园中的景,二月中旬,天气已经回暖,有些低矮的灌木,已经抽出点点嫩绿…… 这是全新的地方,从前住在琳琅阁,有时候在府里走动,也曾路过这外面,听说这里在修缮,她却从没进来看看过,今日还是头一回,想到以后会是两人起居的地方,心里涌起一种不同的情愫。 他曾说过,要给她重新造一个家,现在她就站在这里…… 期盼中带着些担忧,终于熬到了入夜,吃过晚饭后沐浴更衣重新上淡妆,等到一切就绪,他终于要回来了。 门外响起有力的脚步声,她听见丫鬟们纷纷唤少主,他应了下来,语调轻松,听来就知道心情很好,门吱呀一声响,他迈进屋里来,然后一步一步,走到她面前。 她端坐在床前,看他微笑着朝自己走过来,俊美非凡,她一直觉得,潘安再世也应不如他,毕竟已经熟知彼此,她原打算矜持娇羞些,然而一看见他笑,她立刻忍不住了,也抿嘴笑了起来。 眼看新郎官并没有喝醉,依然一派翩翩风度,丫鬟们便放心退了出去,嘈乱被隔在门外,屋里只剩两人在微笑对视。 “凌哥哥,你回来了……”她先开口,微有些紧张的打了声招呼。 哪知他却立即出声纠正,“今日该叫夫君。” 他要做夫君! 她顿了一下,好吧,还是自己错了,于是马上改正,底气不太足的进行尝试,“夫君。” 他笑着应了一声,坐到她跟前来,毫不吝啬的夸赞,“娘子真乖!” 被人这样夸,齐萱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,笑了一下,那张脸庞一瞬间如海棠绽放,美的动人。 因是洞房花烛夜,周到的婢女们特意给她绾了低低的发髻,斜垂在耳后,现出描摹不尽的妩媚。房内一片正红,被摇曳的烛火晕染出满室旖旎,凌瑧凝目看着她,忍不住哑声唤她,“萱萱……” 她抬眼看他,察觉到他脸上与平时不同的表情。 那一夜在墨城,他就是这个样子,她明白了,他此时已经起了“坏坏”的念头。 然而何止是起了,此时的他脑中铺天盖地都是不可言说的“坏念头”,他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,没有半丝停顿,顷刻间就吻了上去。 他初时双手都抱着她的腰,吻过一会儿,察觉她的身体柔软了,便腾出一只手来,开始解她的衣裙,他是聪明人,刚才一见她,就已经琢磨好了她这件衣裳的机关,所以此时要从何处下手,简直信手拈来。 他的吻技日益增强,叫她一下就迷了心智,等到再有所知觉的时候,已是彼此坦诚相见了。 开过荤的男人,一秒都多等不了,然上回的体验历历在目,齐萱却是心有余悸,眼看他就要大闯城门,忙拦着说,“你要不要喝醒酒茶?我叫人煮好了,就在桌子上……” 凌瑧愣了愣,俯身在她耳边低低的笑,“为夫这个样子,像是喝多了吗?上回在船上的时候骗我,今天一起算账……” 说完顺势亲了亲她的耳垂,她只觉得一阵酥麻,算了,左右躲不过去了,硬着头皮来吧,她才做好准备,眨眼就被攻城略地,猝不及防。 她原本做好了准备,以为还会如上次一样,然除过最开始,竟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,帐外红烛依然高燃,他没错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,确定她不再痛苦之后,便也收起最后的理智,全力以赴。 嗯,春眠不觉晓,已是春天了,果然不知不觉,仿佛一眨眼的功夫,天就亮了…… 齐萱睡眼惺忪,睁了睁眼,慢慢认出那张正对着自己微笑的俊脸。 她慵懒的在被子里蹭了蹭,察觉帐外已有充足的光线,问道,“什么时辰了?” 凌瑧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,柔声说,“还不到辰时,还困的话,可以再睡一会儿。” “嗯,”她微微笑了笑,又闭上了眼,确实还困,困得不行,昨晚几次三番的,真的没睡几个时辰…… 然虽是闭上眼了,却一时不能马上入睡,她缩在他胸前,嗡浓的问,“你不困吗?” 昨晚主要出力的是他,他该更困才是。 然精神抖擞的新郎官却神清气爽的回答道:“不困啊,就想看你。” 她笑了一下,不再理他,想再度入梦,还没等神思恍惚,昨晚那熟悉的感觉又袭来,许多个吻如春雨般落了下来,落在她的唇,脸,额头,甚至耳垂,头发…… 她有些恼,睁开眼睛一下抱住他的头,撅着嘴质问,“还说叫我睡,这样我怎么睡?” 明显的委屈加生气,他自知理亏,柔声道歉,顺便为自己开解,“对不起,我忍不住,越看你越喜欢,越喜欢越想亲。” 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儿啊!他连眨眼都不舍得,就想痴痴的看她。 她当然不是真的生气,忍不住笑了起来,这下可是睡不成了,她抚着他的前襟,认真问他,“今日我们要做些什么?” 成为夫妻的第一天,对于要做什么充满了期待,甚至……跃跃欲试。 他略想了一下,“咱们先吃早饭,然后去给父亲和岳父请安,这个时辰,他们应该早就用过了……对了,昨天师父还特地从城郊赶了回来,我们中午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吧。” 一起用饭没问题,就跟在墨城的那些天差不多,齐萱欣然答应,只是想到要去给公爹请安,她就不能赖床了,婆母不在了,婆家只有公爹一位长辈,她也一定得尊敬。 还有自己的爹,因为身份还不能公布,所以昨天委屈他不能出席婚宴,连接亲的时候自己也没能跟他叩头拜别,虽然这些礼数凌瑧跟她都已经悄悄跟爹行过,但总是觉得有点遗憾。现在府里没了那些乱哄哄的亲朋和外人,她得赶紧去看看爹才是。 打好了主意,齐萱终于不赖床了,推开还黏在身边的凌瑧,起身下床洗漱穿衣。 丫鬟们已经在房外等候,见小两口起了床,立刻鱼贯而入,凌瑧不习惯婢女服侍,自己穿了衣裳洗漱,齐萱倒是已经习惯了,由着婢女们为她穿衣梳妆。 由少女成了少妇,妆容都有所不同,她露出额头,挽起低髻,等她梳好妆,叫等在外面的凌瑧见了,看愣了一瞬。 她只当妆扮不合适,担忧的问他,“这样……不好看吗?” 他赶紧摇头,温声说,“怎么会,很漂亮……我只是没有想到,你会是这样打扮……”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,他的萱萱,已经成了一位温婉的美少妇。 她抿抿唇笑他傻,“出嫁的女子不都是这个样子吗?” 她眼角眉梢及不经意的动作之间,都流露出同从前不一样的妩媚,这是谁的功劳,不言而喻。他心间得意,嗯了一声,直直望着她,眸中道不尽的温情。 齐萱只觉自己快要被他看化了,不经意间瞥见圆桌上的早点,轻咳一声,催道:“快吃吧,爹等我们呢!” 他说好,先抬手为她夹了一只小巧的桂花糕,她咬了一口,甜香软糯,那味道仿佛今后的日子,渐渐弥漫在心间。 第六十七章 甜甜蜜蜜的吃完早饭, 两个人来到了凌濯的院子, 长辈们起得早,这个时候,凌濯与齐景天已经下过两盘棋了。 小两口端端正正的向公爹和岳父行完大礼, 凌濯瞧着两人的样子, 甚觉欣慰,点头说,“终于办好一件大事,如此,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能放心了。”说着又取出一只木匣子,郑重的递给齐萱,“这是你们母亲留下的, 如今我代她转交,快收着吧。” 齐萱两手接过来,那木盒是檀木的,散着幽幽的香味, 不知那里面是何物, 有些好奇,她转头看了看凌瑧, 凌瑧笑着鼓励她,“打开看看。” 她便点头,小心翼翼的打开来,发现里面是一支羊脂玉的镯子。 这成色似曾相识,凌瑧为她解释, “是跟我的那块琥佩同一块原料,当初爹叫人做了两件玉器,一件是我的琥佩,另一件就是这只镯子。” 凌濯点头,接下话说,“你们母亲临去前,将这个亲手交给我,叫我一定替长启收着,将来交给他的妻子……那时以为你们一家已经出了事,她很是惋惜,如今还是回到了你的手上,相信你们母亲在天之灵,也会欣慰的。” 齐萱明白了,认真的说,“我一定好好存着。”说着将那玉镯取出,戴在了自己的腕上。 凌濯交代好了,就轮到了齐景天,江南比墨城暖和许多,他腿上也不必覆盖厚褥子了,心里舒服,精神也好,他也拿出来个木匣子,笑着跟小两口说,“这是给萱萱准备的嫁妆,原本该前几天给你们,可看你们忙,所以拖到现在了……” 他将盒子递向女儿,齐萱伸手接了过来,只是有些意外——原以为也会是什么珠宝首饰,却没想到打开来一看,竟是几张文书,还加盖了官府的印章。 她不明所以,抬头看向齐景天,“爹,这是什么?” 齐景天解释说,“这是官府当初卖地的文书,主要是墨城那处的金矿,现在是你的了。” “金矿?”齐萱大吃一惊,“那不是墨城最重要的东西吗?爹你得自己留着,不能给我……” 齐景天一笑,“傻孩子,爹就你一个女儿,不给你,还要给谁?再说,咱们家岂止这些东西?只是眼下仇还没报,家产还落在那恶人手里,等着爹把他们都要回来,将来也都是你们的。” “爹……”齐萱眼眶微红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见她傻愣着,齐景天便跟凌瑧交代,“萱萱年纪小,我也没机会好好培养她,往后你是常伴她左右的人,多教教她吧!” 凌瑧点头道是,“岳父放心,萱萱很聪明,将来一定能替您打理好的。” 齐景天笑笑,“有你帮着她,我也能放心了!”说着去逗眼眸湿润的齐萱,“傻丫头,新嫁娘哪能哭呢?叫外人看见,还以为长启欺负你了!” 她便又扑哧笑了出来,摇头说,“他怎么会欺负我……” “那就是了。”齐景天拍拍女儿的肩,“等会鹿神医还要过来,叫人家看见可不好,快把这东西收起来,等神医来了,咱们再聊。” 齐萱只好先收了下来,小心翼翼的抱回房收好。 等到再回来时,见鹿十七也已经到了,她陪着凌瑧又向鹿十七行了礼,鹿十七难得像常人一样露出赞许的笑容,又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贺礼。 凌瑧接过来看,是一本医谱,鹿十七解释说,“这里面记录的是为师近三十年来所接收的疑难杂症,及医疗方法,世上只此一本,绝无外传。” 凌瑧大喜,连忙向师父道谢。这可真是顶极珍贵的至宝,如鹿十七自己所说,世上绝无仅有的。 众人都替凌瑧高兴,说话的功夫,已经到了中午,园中已经备好了午宴,一行人移步到澜雅堂,准备用饭。熟料才刚端起酒杯,忽瞧见方进匆忙进来,跟凌濯禀报说,“家主,外面来了几位羽林卫,说是来给少主和少夫人送贺礼的。” 众人都是一惊,羽林卫? 羽林卫可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人,好端端的,怎么跑到临安来了?而且还是来送贺礼的? 听见人已经临到门上,凌濯与凌瑧便不敢耽搁,赶紧起身出去迎接。谁知见到了人后,那名羽林卫却又问,“怎么不见贵府的少夫人?” 作为一名外男,这话似乎问的有点唐突,那羽林卫见到父子俩一愣,明白了过来,自己解释道:“两位有所不知,这礼物是陛下送给少夫人的,所以,恐怕还得由她亲自出来比较好。” 送给齐萱的…… 虽然依然错愕,但见这羽林卫已经这样说,凌瑧便只好命人把齐萱请来,不管怎么样,先看看这少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吧! 不一会儿,同样惊讶的齐萱就匆匆赶了过来,羽林卫见到她来,便放了心,将手中黄色绸布包着的锦盒双手递了出去,郑重道:“少夫人昔日救驾有功,这是陛下与太后的谢意,陛下原命我等加急送来,赶在二位大婚之前送到,然不料途中遇大雨,无奈耽搁了两日,以至于现在才到。还请少夫人原谅。” 齐萱认得这个人,这就是当初在安顺王府时陪在少帝身边的几名羽林卫之一,听他这样说,便觉此事不假了,赶紧摇摇头说,“大人言重了,辛苦您跑一趟。”说着伸手接过那锦盒来,犹豫了一下,又问道:“不知……陛下现在怎么样了?” 那羽林卫笑笑,“陛下龙体康健,少夫人可宽心。” 齐萱还有问题呢,少帝确定赵颐给他下毒了吗?如果知道了,怎么还不对安顺王府动手啊?但是谨慎起见,还是没有多问。 见羽林卫把要事交代完毕,身为一家之主的凌濯上前来客气了几句,要留下他们招待一番,谁知这几人不给面子,道是还要回京复命,立刻告辞出府,骑上马又走了。 等人走远,三人回了先前吃饭的澜雅堂,齐景天和鹿十七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们,听凌瑧简单描述完方才的情况,都好奇问道:“少帝到底赏了什么?” 当着众人的面,齐萱这才终于把那锦盒打开,拿出里面的物件一看,竟是块瓦片状的铁块,沉甸甸的,她差点拿不住。 等看清上面的字,众人都吃了一惊,齐萱倒没见过这种东西,也不太认识上面的篆字,只得求助于凌瑧。凌瑧看着她,一字一顿的说,“丹书铁劵。” “丹书铁劵?”齐萱吓了一跳,“这,这就是书上说的‘免罪金书?’” 丹书铁劵,乃历代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的免罪凭证,而她手中这个,恐怕是当今的皇帝所发出的第一块金书了,实在是意义重大。 虽然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,但齐萱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,“不是说,只有那些劳苦功高的大臣才有这个吗?好端端的,他给我做什么?” 凌濯笑着说,“方才羽林卫都说了,你救驾有功啊,所以当之无愧!” 鹿十七走过来,好奇的接过她手中的铁瓦看了又看,末了,很是佩服的说,“从前听说,太.祖皇帝曾经发了三块,给的均是陪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将军,没想到啊没想到,我徒弟媳妇这么年轻就能拿到这个,了不起!” 第58节 鹿十七说出众人的心里话,大家都纷纷点头赞同,只有齐萱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,“他们说我救驾有功,那么,皇上肯定相信赵颐下毒了,可为什么,他还不对赵颐动手呢?” 凌瑧凝眉说,“他虽相信你了,但动手却不是一夕之间的事,要削去一个藩王,得做充足的准备。” 齐萱为小皇帝着急,叹了口气道,“要等到何年何月啊!” 凌瑧轻拍她肩,安慰道,“这是大事,讲求天时地利,现在虽然没到时候,也并不代表就要等很久,这个机缘,说不定很快就会来的。” 鹿十七也罕见参与到讨论之中来,出声道:“徒儿说的不错,万事讲究机缘,比如你岳父大人的腿,没准很快就能好了!” 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看向他,齐萱惊喜的问,“神医此话当真?我爹很快就能好了吗?” 鹿神医没有直接承认,只是说,“仙人藤加甘泉水,我还在试验药方,不过估计不远了!” 鹿十七可从不打诳语,既然这样说,定然是有把握了,一屋子人立时都欢喜起来,当然最高兴的,当属齐景天父女。 厅内气氛极好,满桌的酒菜摆在面前,一屋子人都还没动过呢,凌濯赶紧发话道,“今日喜事连连,甚好甚好,来,咱们饭还没吃呢,重新把酒续上吧!” 几人便都顺意坐了下来,有鹿十七的好消息,又有显眼的丹书铁劵在旁,这顿饭,一家人都吃的十分开心。 ~~ 阳春二月,已是春始,园子里陆续有花开的时候,齐景天的腿也在慢慢好转。 鹿十七经过反复试验,终于将药调好,齐景天一天天坚持不断的服用,麻木多年的双腿渐渐恢复知觉,变得越来越有力气,十余日后,竟真的能站立起来了。 齐萱很是高兴,白天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爹爹,因神医叮嘱要多多活动,她便时不时的扶着爹在院子里溜达,从开始的五步,十步,慢慢的,眼看齐景天也能走上几十步了。 虽然还是要靠别人搀扶或是借助拐杖,但相较从前的几年,这已是很大的进步了,齐城主自己也备受鼓舞,虽然练习起来很是费力,但他甘之如饴。 度过年假,办完喜事,凌家的各项产业也重新运转起来,现在凌家父子俩都在,各自分担一些,也都能轻松一些。 就在一切井然有序的时候,在临安做客的齐景天收到了墨城送来的密信,信上说,安顺王府发了帖子,道是安顺王世子欲造访墨城,请城主速归! 第六十八章 齐州。 出了正月, 年就算过完了, 年前赵颐给儿子赵汐安排的事情,现在可以去办了。白日里在父王那里领了差事,吃罢晚饭, 赵汐来到齐玉瑾房中跟母亲叙话。 自打年前发生了那档子事, 母子俩在赵颐面前,说话行事都格外小心,尤其赵汐,当着父王, 简直都不敢抬头,毕竟那时因为自己的色心,可叫王府受了奇耻大辱, 偏偏此事又不宜张扬,就算他们有心找凌氏算账,也不敢明着来,所以算了算去, 到底还是安顺王府吃了亏。 齐玉瑾听了夫君给儿子安排的差事, 原本要叮嘱儿子路上小心,一张嘴却忍不住先叹了口气, “此次一定要你父王交代的事给办好,将功赎过才是。” 其实不用母亲嘱咐,赵汐也知道这次是顶要紧的机会,他一定不能出岔子了,他虽是长子, 可父王不止他这一个儿子,如若再惹恼了父王,自己这世子之位极有可能不保的,一旦叫父王动了念头,就连母亲齐玉瑾也不一定能帮得了他。 他答应了一声,想了想,又觉得委屈,跟齐玉瑾抱怨,“其实那件事,罪魁祸首并不在我,姓凌的那夜胆敢闯门,定是早做好了准备,不管我碰不碰那个丫头,他也一样会把她劫走的……” 齐玉瑾瞪了他一眼,恨铁不成钢,“还说!那日若不是你落在他们手中,你以为你父王能叫他们活着逃出去吗?从前叫你好好用功习武,你瞧瞧你,练的这是什么功夫?” 这么一说,赵汐顿时不敢吱声了,缓了一会儿,叹息道,“算我倒霉!” 齐玉瑾给气的,“倒什么霉?还不都怪你,满肚子的花花肠子,连那个丫头也敢去沾,那天那副狼狈模样,自己家人瞧见不说,偏还叫你媳妇看见了,弄出个烂摊子,还不是连累我替你收拾!” 提起自己的世子妃姚雨薇,赵汐倒是不屑,“母亲收拾什么?看好她不叫她乱跑就是了,只要她娘家不来掺和,她能兴起什么风浪?” 亏是吃了,却根本不知悔改,齐玉瑾重叹一声,恨不得把人立刻撵出去,摆手道,“行了行了,趁时间还早,赶紧回去把人哄哄!少在我这儿碍眼!” 赵汐朝她弯了弯腰,转身出了房门,齐玉瑾瞧着他的背影,忍不住烦躁,自己费心费力这么多年,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儿子? 如今只盼赵汐能为赵颐建功立业,否则,连她都不知道,自己这王妃之位,能否保得住了! 这天晚上,赵颐难得来了她的屋里。 齐玉瑾诚惶诚恐的接待夫君。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,虽然保养得还不错,但相较于后院那些年轻貌美的妾室们,已经很有些力不从心了,她如今唯一的过人之处,不过就是早年为夫君生了长子,如今眼看赵汐都已成家,赵颐还偶尔肯来这里,她倒也知足。 难道不会不甘不愿吗?或许有吧,但她一步步由侧妃转为正室,最要紧的东西已经握住,其他的,也可以忽略。其实在她看来,世间的夫妻走到最后,哪个不是如此呢? 洗漱完毕,赵颐坐到床上来,齐玉瑾亲自端来热茶,一边递上,一边没话找话:“今日汐儿来向妾身请安,说王爷给他安排差事了。” “嗯。”赵颐淡淡应了一声,饮了一口茶,将茶碗递回去,又道,“那个逍遥散……你确定不会有问题?” 齐玉瑾稍怔了一下,立刻答道:“逍遥散时效仅有七个时辰,妾反复试验过,不会有错。” 赵颐放了放心,如此一来,就算少帝将床寝带回宫又如何,过了时效,还不是什么也查不出来?妄想以这招制住他,实在可笑! 见赵颐表情和缓,齐玉瑾上到床榻上来,轻轻为夫君捏肩,一边询问,“不知王爷打算何时叫汐儿动身?” 她的力道不错,赵颐舒服的闭上眼,想了一下,回答说,“半月之内吧,明日叫下面发帖,汐儿是本王世子,在外代表本王威严,岂有上赶着的道理?叫他们做好准备,好好迎接汐儿才是。” “是,还是王爷想的周到。”齐玉瑾温柔答完,一时再无话。 倒是赵颐主动问起她来,“听说凌家要办喜事了,你这个做姑母的,要不要备份贺礼?” 齐玉瑾手短暂一僵,而后笑道,“王爷说笑了,现在已是这般局面,就算妾身肯送,他们难道会接吗?” 是啊,如今可是彻底的撕破了脸,凌家办喜事的消息全天下皆知,却硬是没来给安顺王府递个请帖,这一下,全天下可都知道了,还沾着亲的两府,已是决裂。 想起那夜凌瑧突袭王府,将赵汐劫持起来跟他谈条件的样子,赵颐还是忍不住有些怒火,沉了口气,他道,“等本王功成,便先来收拾他们。” 齐玉瑾道了声是,并不过多发表意见,只要赵颐功成,他拿谁都不要紧,自己跟儿子的将来,才是最重要的。 ~~ 临安凌府。 齐景天收到信后,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。 知道赵汐要去墨城,齐萱有些紧张,问齐景天,“爹,现在我们该怎么做?要见他吗?会不会暴露?” 齐景天眸中冷冽,“当然要见,自己送上门来的,为什么不要?况且他欺负了你,我还没跟他算账呢!” 凌濯也赞成,“这倒是千载难逢的良机,从前赵颐屡屡派人,你都拒绝见面,酝酿到此时,终于等到他把亲儿子给放出来了。” 蛰伏了这么久,终于等到机会了,齐景天当然不能放过,当即向自己的随从发话,“大事已经办完,去准备一下,我们可以返程了。” 齐萱的心一下被揪起来,“爹……” 齐景天慈爱的笑,安慰她说,“你们顺利完婚,爹也就放心了,墨城总归不能没有人主持,爹该回去了。放心,相信爹此次很快就能为你娘报仇了!”怕她再说什么,齐景天特意叮嘱,“好好跟长启过日子,孝敬公爹,当好凌家的少夫人。” 齐萱差点流出泪来。 才跟爹重逢,她直觉团聚还没有几天,怎么就要分别了? 凌瑧知道她难过,轻轻跟她说,“今早起得早,你不如先回去歇歇,我跟爹和岳父再议些要紧的事,等会再回去。” 事关报仇,定然有许多大事要商量,她只好点头,郁郁的先回了自己的漪澜院。 ~~ 等到凌瑧回来,已是掌灯十分,她已经洗漱完毕,换了衣裳在床上躺着了。 只是躺归躺,却根本没有睡意,翻来覆去了一会儿,听见门响,知道是他回来,她便赶忙从床上下来,去迎接他。 才新婚不到半月,正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,一踏进房门,就见到等待的娇妻,凌瑧心里暖暖的,娇妻一脸的温柔妩媚,问候他,“回来了?” 凌瑧点点头,瞧见她一身睡衣,问她说,“已经要睡了?” 她摇了摇头,解释说,“也不困,就是没事做,就先洗漱好了……”说着赶紧问心里惦记的事,“你们都商量好了吗?” 凌瑧点头说,“差不多了吧!岳父决定后日就启程。”说完等她的反应。 她果然一脸的惊讶加失望,“这么快……” 他说,“是啊,路上还要花些时间。” 她哦了一声,其实也理解,只是心里有些难过,知道爹回去是要忙复仇大计,也不能不懂事的挽留,看了看他,又问,“那你吃过了吗?” 他摇摇头,“只随便用了些点心……你吃了吗?” 她也是摇头,“没有胃口……”话虽这样说,倒还是为他着想,跟他说,“你等着,我叫她们去传饭,你辛苦了半天,不好饿肚子的。” 说着要去门口唤丫鬟,凌瑧终于忍不住了,一把拉住她的手,主动问到,“岳父要回去,你舍不得是吗?” 她一怔,乖乖点头,担忧地说,“我爹的腿才刚刚有点转机……回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这么仔细照顾他……对了,”她想起一事,赶紧问道,“鹿神医会跟着回去吗?还是要留在这?” “师父既然答应要把岳父治好,那在他康复之前,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的,”凌瑧瞧了瞧她,续道,“既然这么担忧岳父,不如我们一起回去?” 就见她一愣,抬头看着他,“真的吗?” 她舍不得爹,当然很想陪他一起回去,只是自己才刚嫁进凌府,新媳妇不好好的在婆家待着,却要跟着自己的爹走,唯恐遭人诟病。 他眸中含着笑意,“当然是真的了。” 她顿时惊喜起来,笑了一下,忽然又有问题,“那,那公爹呢?他要留下还是……” 凌瑧回答说,“有我们在旁边陪着,爹就不必去了,他在外客居多年,如今回到故乡,应该要好好歇一歇了。” “嗯。”她听完点头,继续笑了起来,“那就好。” 她高兴了,他也开心,从旁劝着说,“好了,现在没包袱了,就不要饿肚子了,我们一起用宵夜,好吗?” 没了忧愁,自然有心情吃东西了,她点点头,去到门外唤丫头,还特地叫了两个人爱吃的东西,不一会儿,宵夜送了过来,两个人在桌前坐下,她主动给他夹菜,话说个不停,“你多吃一些啊,眼看又要赶路了,路上辛苦。对了,我们这回还是坐船吗?” 他晓得她这是开心了,心里也轻松,边吃边点头说,“海路稳妥些。” 她哦了一声,既是大家决定好的,她没有异议,总之能陪着爹爹,他也在身边,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。 两个人凑在一起,虽是简单的宵夜,吃的也有滋有味,不一会儿,饭吃完,见时间还不算太晚,两个人又一起去院子里走了一圈,以好饭后消食。春天已经开始,轻风吹在脸上,早已没了冰冷的寒意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含暖意的温柔。 云水榭里,园丁们养了许多水仙,一丛丛的,这时节正好开放,花香夹杂着春风吹到人脸上,叫人心里痒痒的。 忽然没了消食的耐性,他催促她道,“时候不早了,咱们回房吧。” 以为他乏了,她便乖顺说好,两人携手走回不远处的漪澜院。 齐萱早先已经沐浴过了,考虑到他还没有洗漱,就叫丫鬟们去备水。丫鬟们手脚麻利,不一会儿就准备好,她体贴的为他宽衣,柔声说,“你先去沐浴,我来铺床,等你出来就能睡了。” 虽然单这个院子里就有二十余名丫鬟,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,她还是喜欢自己动手。 他低低嗯了一声,将她拉进,问道:“方才走路都出汗了,你不去洗一下吗?” “啊?”她惊讶一下,丝毫未察觉他眼中的狡黠,赶紧低头去闻自己的身上,“我身上有汗味吗?没觉得出汗啊,外面又不热……” 他牵唇一笑,“沐浴有益,多洗几次也无妨。”说着忽的将人打横抱起,急匆匆去了浴房。 齐萱惊呼一声,怕人听见,又随即捂住嘴,眼睁睁的看着他着急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动作,无奈又羞涩,然容不得拒绝,已经被他抱进了浴桶。 热水如同他的热情一样,一下将自己包围,齐萱应接不暇。 唔,沐浴有益,有大益…… 第59节 第六十九章 陪岳父回墨城的事, 凌瑧早就想过了, 墨城虽然早已步入正轨,但齐景天才刚刚能走几步路,身体还是比不得常人, 尤其这次要直面安顺王府, 他身边必须得有得力帮手。 父亲凌濯在外客居多年,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叫他再离开,身为儿子, 凌臻可于心不忍,思量一番后,觉得不如叫凌濯留在临安, 自己陪齐景天回去,自己有高强的武艺傍身,还能陪娇妻尽孝,何乐而不为呢? 其实当天几人商讨大事时, 他已经提出了这一点, 经过深思熟虑,长辈们也已经同意了, 他回来后故意卖了个关子,无非是想逗逗娇妻罢了。 齐萱果然很惊喜,虽然又要舟车劳顿一番,但能陪着爹,她一点都不在乎, 第二日一早,就兴奋的开始准备行李了。 第三日从临安启程,凌濯将亲家并儿子儿媳亲自送上马车,嘱咐道,“放心去办大事吧,我在这里等消息,随时提供支援。” 齐景天便道了声谢,领着两个孩子踏上了回墨城的路。 ~~ 阳春三月,天气转暖,海上也由凛冽的北风换成了温润的南风。风向顺了,行船自然比想象中容易,左不过二十日余日,一行人便又回到了墨城。 昔日满城风雪消尽,取而代之的,是田间地头的勃勃生机。城主回来,众人都欢喜迎接,留下的心腹来向齐景天禀报这一段时间的要事,城中事务都照常运转,除过安顺王府传信说世子会莅临。 齐景天冷笑,将城中人人手好好布置一番,这才打开城门,准备迎接他的这位好外甥,安顺王府的世子赵汐。 赵汐往常的行事风格,虽短短五百里的路,他也要吃喝玩乐走马观花,少不得得花个四五天,然这次不同,既是打着将功补过的主意,一路也不敢有懈怠,四日后,终于到达了墨城。 踏进城门之后,赵汐心中不由得一震。 从前的北海之滨,皆是荒野滩涂,如今短短几年间,一座城从这里拔地而起,且看起来颇具规模,绝非小打小闹,这墨城城主,的确有几分本事。 他从前只以为这城主大概是个土财主,买下这块矿藏丰富的地方,不过走运罢了,但现在看来,能将这里经营的风生水起,恐怕不是等闲之辈。 然亲眼见到城主之后,赵汐原本高高挂起的戒备心却放了下来,自他们临到门下,那城主便亲自笑脸相迎,虽有几分精明相,却免不了骨子里的卑颜,因着自己高贵的身份,从小到大,赵汐对这种人见怪不怪,语气上虽然和善,心中却嗤之以鼻。 先前父王派了几拨人过来,这城主都找各种理由不见,现在他堂堂世子亲自出马,这城主不就没有话说了! 赵汐自觉,自己这趟实在是来对了,路途中虽然有些无聊,但达到之后,办事却十分顺利,那城主本就敬着他,由他出面说几句,城主立刻派了铁矿上的人,跟自己带来的人商谈去了,看样子,应该用不了多久,很快就能谈好。 到达不过三天,差事就办的八九不离十了,赵汐出乎意料的顺遂。他心情一好,本性就慢慢展露了出来,眼看这墨城也有几分富庶,入夜后也是灯红酒绿,便决定出去逛上一逛,也算“体察民情”了。 ~~ 齐景天跟女婿凌瑧下完最后一盘棋,鹿十七刚好也收完了他腿上的针,那边齐萱张罗着将晚饭摆好,一家人净了手,围坐在桌前,准备吃晚饭。 忽然有手下在门外求见,齐景天招人进来,那人禀报称,“城主,安顺王世子已经出了驿馆,往城南去了。” 城南汇集着本地主要的娱乐场所,见赵汐果然如他们所料,齐景天眼中有了笑意,点头道:“知道了,好生招待着。” 手下明白城主这是叫照计划行事的意思,便赶紧应了好,退了出去,剩下一家人继续用饭。 齐萱体贴的给爹盛汤,齐景天跟女儿叹道,“萱萱放心,爹马上就为你报仇了。” 齐萱莞尔一笑,“嗯,我相信爹!” ~~ 纵使是在北方,这个时节,也已经彻底入了春,因这趟差事办的顺利,赵汐心间得意,特地弃了马车,亲自骑上马,在城南街道上悠悠徐行。 他已经打听好了,城南这一带的勾栏,就属燕春楼最热闹,而听说这燕春楼的花魁还是个有着异国血统的高丽女子,想来应是不错,寻常的货色,他这几年早已看遍了,今夜心无旁骛,一心只向这燕春楼而来。 进了燕春楼,凭他十分明显富家公子的打扮,立刻引来了热情招待,赵汐可是花街柳巷的熟客,废话都不多说,只管砸些银子,没费多少功夫,果然就见到了那位花魁。 传言不假,那女子果然颇具异域风情,已经老实了许久的世子当然不会放过难得的机会,立刻揽着人进了房。 只是他原打算大显身手一番,却没想到,连正事都还没办呢,就惹上了麻烦。 门外有醉汉寻衅,直嚷嚷着要找花魁。赵汐此时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,恐怕已经办上了正事,所以岂能叫世子爷坏了兴致呢?赵汐的侍卫们立刻出手,二话不说就将醉汉往外赶,然没料到那醉汉却是个不经打的,只不过才挨了几下,眼看着就倒在地上翻了白眼。 这下可不得了,看热闹的人群立即起哄,说出了人命了,吵嚷声引来了巡夜的侍卫们,面色肃冷的侍卫们简单了解了一下事情原委,立刻推开了门,将衣不蔽体的赵汐提了起来,要带走。 赵汐好歹也是堂堂世子,这个时候,随行的侍卫们自然不让他吃亏,当即与本地的侍卫们打作一团,然出乎他们的意料,没想到小小一个墨城,这些也不过是城主自己养的打手,竟然一个个的武功了得,很快就将安顺王府的人打趴下了,纵然明卫暗卫们一起现了身,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汐被提走了。 这热闹持续了大半夜,燕春楼围观的人们才纷纷散了。 ~~ 有爹和凌瑧,齐萱知道自己不用操心,便早早已经进了梦乡,等她睡熟,凌瑧轻轻枕在她头下的手臂,从床上起身,披上衣裳,去了齐景天的房间。 齐景天还在等消息,见女婿过来,便命人煮了茶,翁婿两个还没把热茶喝进嘴里,就有人来报信了。 得知人已经被关了起来,两人都很满意,齐景天对凌瑧说,“有劳你跟我一块儿等,现在已经妥了,你早点歇息去吧。” 凌瑧道是,不忘提醒岳父,“爹,可别忘了留几个活口,好给赵颐报个信。” 齐景天笑笑,“爹晓得。” 凌瑧放下心来,跟岳父道了别,回了卧房。 等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,被窝里的人儿还在酣睡之中,他满眼温柔笑意,将人重新拢进怀,抱成一团,进入了梦乡。 ~~ 第二日早晨。 齐景天安安稳稳的吃完早饭喝完药,等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,这才有功夫招人过来,询问一番昨夜至今晨的事宜。 先前替他招待赵汐的管家亲自来回话,“启禀城主,除了报信的人,杀人案犯及其党羽均已被关押,各项善后也已经处理好。” 齐景天喝过一口茶,点了点头,“北翼此次及时护得城中安稳,表现甚好,传话下去,个个有赏。另外……那杀人犯如今怎么样?” 杀人犯自然是指已经在石牢关押了一夜的赵汐,管家答道,“昨夜才到时,一直骂我们狗眼不识泰山,说要派兵来夷平咱们,好一阵闹腾!好在牢房里处处是石头,也没什么好砸的。到了后半夜,许是累了,总算是老实了。” 齐景天嗤笑一声,叹道:“好大的口气啊!”缓步走至门外,瞧了瞧晴朗湛蓝的天,心情很是不错,吩咐道:“今日天气好,早些把他提过来。” 管家赶紧下去行事了,齐景天又在堂中喝了一会儿茶,这才悠悠去了见客的正堂。 ~~ 气急败坏的在石牢里呆了一夜过后,这会儿重见天日,安顺王府的世子爷赵汐吐出了一口浊气,面对前来为他引路的人,半点好脸都不给,咬牙怒道:“敢这样对待本公子,我要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!你们城主呢?叫他过来见我!” 说话间前几日曾接待他的“城主”已经来到近前,他看清来人,刚待破口大骂一通,熟料那“城主”却一改前几日的奴颜婢膝,冷着脸跟他道:“昨夜托世子的福,我们墨城鸡飞狗跳,城主忙着善后,这会儿才歇下来。他老人家如今要亲自面见你,烦请世子跟我走一趟吧!有什么冤屈亲自去城主面前申诉,比在这里浪费唇舌好!” 赵汐一愣,“城主要见我?哪里来的什么城主?你不就是吗?” 只可惜手下不在身边,否则他定先命人将面前的这人给收拾了! 哪知这人根本不理他,只朝后扬了扬手,便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将他提出牢房。赵汐是王府贵公子,多少也会些武艺,见这些人要近他的身,想自己亲自动手,谁料不过两招的功夫,就被人钳制的丝毫不能动弹。 纵使知晓他的身份,这些人也丝毫不留情面,赵汐渐渐觉得事态不妙,只可惜带来的人手中,还有几百人被事先留在了城外,他此时联络不上,实在无可奈何之下,只得被人拖着往前走。 终于到了地方,提他的人将手一松,丢进一处厅堂,冰冷的说,“我们城主在里面等你,老实点!”语罢便把门关上。 终于能自由活动了,赵汐稍稍活动了下筋骨,往四周打量,发现这里布置的富丽堂皇,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客厅并没有什么区别,只是一道竹帘垂在主座之前,而那主座上,似乎影影绰绰的坐着个人。 他心一沉,壮胆问道:“何人故弄玄虚?本公子在此,还不快快露出真容!” 厅中却是安安静静,无人回应。 半晌,那竹帘后面的人开口道:“好一位安顺王世子,赵汐啊赵汐,几年不见,架子竟这般大了?” 这话明显不客气,且听起来似乎还是旧相识,赵汐心间顿时疑惑丛生,明明已经见过城主,这会儿出现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? 他正思忖应对的语言,却见那竹帘慢慢往上卷起,露出了后面坐着的人,不惑的年纪,两鬓间掺着缕缕白发,眉宇间有股轩昂气势,正沉沉的向他投来目光。 赵汐心间一惊,这幅模样,怎么会像极了一个人…… 不可能,他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,父王亲自部署的,后也经过再三确认,怎么会有错? 不可能是他! 可不是他,又会是谁?谁又要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? 赵汐心里终于开始不安,联想到昨夜到现在的种种,终于彻底慌乱起来。 “你是何人?” 赵汐试探问道,已经开始底气不足。 齐景天冷笑一声,“我是何人?好个外甥,不过几年不见,就把舅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?” 这话说出,只见赵汐顷刻白了脸,“你,你说什么?舅父?你是,你是……” 齐景天立起身来,缓步走了出来,这下距离近了些,赵汐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,也彻底认出了他,心间重荡一下,不由得失声叫道,“舅舅……齐景天?” 齐景天极冷的一笑,“看来你还认得我。” 第七十章 看来, 这人的确是齐景天无疑了, 赵汐倒并不愚钝,认识到这个事实后,立刻在脑间快速一想, 赶忙改换了语气, 十分亲切的唤道,“舅舅?真的是你吗?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儿?我与母亲担心死了!” 这句客套却没有半点作用,齐景天目光犹如寒冰,冷冷的盯着他, “哦?你跟你娘也会担心我?是担心担心我还活在这世上吗?” 赵汐讪着脸一笑,“舅父言重了,我们可是亲人啊, 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……” 原盼着能用这话打动齐景天的某处恻隐之心,好歹保自己周全,熟料却正惹怒了齐景天,齐景天冷哼道, “亲人?原是我眼瞎, 竟认了你们这一家狼心狗肺的东西做亲人……” 眼看他要压抑不住盛怒,厅中忽然进来一人, 扶上齐景天的手臂,劝道,“岳父请息怒,这种卑鄙小人,不值得您浪费唇舌。” 赵汐一听这声音, 赶紧扭头看去,发现这人竟然是前不久闯入王府劫持自己的凌瑧。 这可是心头大恨,这下可是再也装不下去了,赵汐咬牙道:“姓凌的,你居然也在这!” 联想到此番遭遇,他总算明白过来,指着翁婿二人怒骂道:“你们沆瀣一气,竟敢来坑本公子!” 凌瑧倒笑了,讥讽的看他,“不然你以为,我们这墨城是这么容易来的吗?” 边说边悄悄为齐景天输送了些真气,岳父大人刚刚才恢复行走,倘若又动了怒气,唯恐会引起气血紊乱。 赵汐晓得自己此时进了圈套,一味的示弱根本无济于事,随即朝院子里扔了个信号,意欲叫留在城外的人来解救他,哪知这翁婿俩冷眼观完他的所作所为,根本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,这叫赵汐更加慌乱,隐约觉得自己这一趟,栽了个大坑! 凌瑧冷声跟他道:“你带来的人,除过那个回去送信的,早已经全军覆没,还给谁发信号!” 赵汐听见他的话,不由得凉到了心底,咬咬牙,索性道:“我乃皇室,你们敢动我,必遭万劫不复!” “万劫不复的该是你们!”凌瑧上前揪起这厮的衣领,咬牙道:“那日若不是我有顾虑,早会一刀杀了你,你以为你会有命活到今天?” 一想到这家伙居然敢打齐萱的主意,他就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! 齐景天当然也怒,却伸手拦下凌瑧,道:“长启,留着他有用,等把赵颐引来,咱们一起算账!” 凌瑧咬牙松手,将赵汐掷到地上,齐景天招来守在外面的人,吩咐道:“关去石牢,严加看管!” 第60节 手下几个壮汉齐齐应了声,又将安顺王世子一路拖拽着扔进了地牢。 厅中安静了,凌瑧跟岳父说,“左不过明日后日,赵颐就该得到消息了,只是不知,这个儿子在他心中分量如何?” 齐景天笑笑说,“正因为赵汐不够分量,我才会另安排人手去京城。” 凌瑧有些意外,他原以为岳父大人是打算挟制赵汐引赵颐前来,原来赵汐只是根导火索而已。 说来也是,赵颐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,坏事做尽,有很大的可能,不会因为一个儿子而放弃。 所以这只是其中的一条路,可做引线,也可做筹码,齐景天苦心蛰伏多年,安排了周密的计划,也是把赵颐这个人给琢磨透了,凌瑧对岳丈很是佩服,“还是爹安排的周全。” 齐景天倒没有什么得意之色,神情也没有多少放松,只是说,“接下来才是最要紧的时候,我安排了船,必要时候,你陪萱萱去趟京城。” “是。”凌瑧一口应了下来。 ~~ 不出齐景天所料,替赵汐报信的人很快就到了齐州,而赵颐夫妇得了消息,果然如同糟了雷击。 齐玉瑾当下就坐不住了,匆忙跑到赵颐跟前,脸色煞白的问,“王爷,墨城那帮刁民,竟然扣了汐儿,这可如何是好?您快点派人把汐儿救出来吧!” 赵颐虽然也是惊怒,但到底比齐玉瑾沉得住气,仔细在脑间思量一番,沉声道:“墨城属自治,没有官府介入,本王不太好插手,再说,汐儿又不傻,就算被困,也会想法自救,倘若明知他是本王世子,他们还要扣留,那恐怕……有诈。” “有诈?”齐玉瑾一惊,“那穷乡僻壤的刁民,会使什么诈?” 赵颐也没有明确答案,只是自己思量一番,觉得墨城此举背后,定然藏着什么阴谋,恐怕要针对他。 知道赵颐的性子,见他此时疑惑大于心急,齐玉瑾直觉不妙,为了赵汐的安危,赶紧再跟赵颐谏言,“王爷,汐儿虽然顽劣愚笨,但一直孝顺敬重您,请您看在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上,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啊!毕竟此时不仅关乎汐儿自己的安全,也关乎您的声誉威严啊!” 赵颐觉得此事蹊跷,正打算好好理一理,她在旁哭哭啼啼,一下就被扰乱了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路,心间觉得烦躁不堪,索性将她赶了出去。 但等再冷静一些,赵颐自己想了想,也觉得齐玉瑾说得是对的,此事不知关乎赵汐的安危,更要紧的是关乎他,他思忖一番后,找了个信得过的长史,叫带着他的亲笔书信,又去了一趟墨城。 这是一个办法,也是一次试探,如果只是亮出自己的亲王名号,恩威并施一番,便能救出赵汐,那是最好不过得了,毕竟现在京城已是颇为忌惮他,他就算想动兵,此时也绝非好时机。 照本朝官制,亲王府设置两位长使,这次来墨城的并不是韦之贤,却是另一位,名叫尚德恩。这人与韦之贤性格不同,不管内里如何,表面上看,韦之贤行事温和,重礼,而尚德恩却是官威十足,颐指气使。赵颐派他来有自己的打算,叫尚德恩领着人气势汹汹的恩威并施一番,倘若墨城的这城主并非针对他,那肯定会放了赵汐,如若不肯,那他就得另想办法了。 尚德恩气势汹汹的杀到墨城,原打算将城主恐吓一番,哪知连城主的面都没见到,就被赶出了城门外,得到的回复只有一个,依照本朝律制,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赵汐杀了人,并且在墨城公然闹事,必然要付出代价。 这尚德恩顿时傻了眼,瞧瞧眼前墨城的铜墙铁壁,有心叫带来的府兵侍卫们硬闯城门救人,却又怕擅作主张惹来主子的怪罪,几番权衡之下,只得一面继续与城主周旋,一面向齐州发消息,等待主子的命令。 ~~ 尚德恩带来的人还驻扎在城外,而因对城主足够信任,城中的百姓依然安居乐业,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,耕田的耕田,打渔的打渔,做买卖的做买卖,丝毫未受到影响。 望海阁里,齐萱站在窗前,远眺平静的海面,那片广袤的碧蓝色波光粼粼,一望无际。 有人进来,跟齐景天汇报城外的形式,齐景天点点头,命人下去了,齐萱见到爹豪不急躁的样子,终于忍不住好奇,来到近前问道:“爹,真的会打起来吗?” 齐景天还在跟女婿摆棋盘,闻言安慰自己的女儿,“放心,区区几百人,又没有胜算,赵颐又没过来,他们主子不在,打不起来的。” 凌瑧对岳父的话很赞同,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娇妻,并未多言,只给了个温和的笑。 看这翁婿二人的模样,倒是一点都不着急,齐萱虽然信得过爹和夫君,还是有些疑问,坐到棋盘跟前继续问,“那赵颐过来了呢?他儿子在这,总不可能不管他了吧!” 这次换凌瑧答她,“太平时期,藩王私自动兵是大罪,墨城虽然离齐州不远,但到底不是他的封地,咱们一向遵纪守法,是朝廷眼中的良民,他儿子自己犯了罪,他再生气,也属私怨,照如今的局面,他就算真的要动兵,少不得得好好思量一番。” “可思量归思量,他这种人,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齐萱继续问,“若他真的破釜沉舟,我们如何应对?” 知道女儿心中还是担心,齐景天索性放下棋子,耐心跟女儿讲解,“墨城易守难攻,爹也有人手储备,不会叫他轻易攻进来的,更何况京城早已等着他发兵,咱们离京城也不过几百里的地界,皇上一声令下,大军抵达这里,不会比他慢多少。” 齐景天跟女儿慈爱一笑,“爹这几年的赋税,可不是白交的。放心吧。” 提到了京城,齐景天在心中琢磨一下,做了个决定,“赵汐此次带来的东西,已经交到京城,这自然又是一桩大罪,但倘若数罪并罚,是再好不过,你们两个收拾一下,尽早去京城走一趟,爹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接应,你们替爹发声,相信效果会更好。” 既然岳父已经开了口,凌瑧便搁下棋子,把这几日琢磨好的念头也说了出来,“爹,这件事我想过了,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,我替你守着墨城,你跟萱萱一起进京,亲自去告状,你们才是当年齐家血案最直接的受害者,你直接出面,会比我去要好。” 齐景天何尝不知这道理,只是虽然人手足够,但留在墨城,也许依然会有危险,这是他的女婿,老友的儿子,他不愿叫凌瑧冒一丝一毫的风险。 齐景天摇头道:“还是我留在这里,你跟萱萱进京吧。” 凌瑧只是一笑,“我也从临安调了人手过来,相信不一定会比北翼的那帮人差,我替您守城,你可放心。” 齐景天还是想拒绝,“我当然信得过你,只是……” 凌瑧打定了主意,劝他说,“您蛰伏多年,该知道眼下是最好的时机。” 齐萱在旁,眼睁睁的看着这二人的推让争辩,不由得起了担心,担忧的问道:“你们在争什么?难道留下来会有危险吗?” 齐景天看了看女儿,有些欲言又止,凌瑧赶紧再劝,“您的人脉比我更广,比我更熟知京城,且在朝中那些人的面前,也比我更能说得上话,所以还是您去吧,这种时候,不可优柔寡断。您早日把大仇报完,咱们一家才能安心过日子。” 这句话戳中了齐景天的心,是的,不能优柔寡断。 他叫女儿吃了这么多的苦,倘若不能万无一失的报仇,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女儿? 齐景天终于拿定了主意,拍拍凌瑧的肩,“如此,那爹就将墨城托付于你,你行事沉稳,我很放心。” 说着再去安慰正满眼焦急的齐萱,“不会有危险,明日咱们就进京,早些行动,也好早些报仇。” 齐萱虽然蹙着眉,但她知道该相信爹,爹准备了这么多年,如果有危险,根本不会带她跟凌瑧回来的…… 她嗯了一声,回应了爹的话,转头看向凌瑧,眸中有千言万语。 就这样又要分别了吗? 齐景天知道小两口有话要说,呵呵笑道,“明日要上路,今天好好休息,爹坐得时间有些久了,得起来活动活动。”说完便踱出了望海阁。 连爹都为他们腾了地方,齐萱看着凌瑧,未语先流露出万千对离别的不忍。 凌瑧轻咳一声,“咱们回房说。” 有些话,只能回房“说”…… 成亲也有一阵了,齐萱当然读懂了他言外之意,脸霎时就红了起来。 凌瑧只觉得心头痒,赶紧牵着她回了房。 第七十一章 进到房中, 终于没了闲杂人等, 凌瑧还未有什么行动,齐萱一下就先抱住了他,哀怨的说, “我舍不得你。” 凌瑧心间一下软得一塌糊涂, 原本那蠢蠢欲动的欲.火也熄了大半,将她揽在怀中,温柔回道:“我也舍不得你,可现在是关键时刻, 咱们不得不分别一下,岳父的腿才恢复,现在又要赶路, 虽然没有多远,但总是需要有人在旁照顾的,你陪着他,更好一些……” “我知道的。”她伏在他肩头轻声说完, 又抬眼看着他, 认真的道:“我明白你是为了我们着想,可是你留下来,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?” 关心则乱,虽然相信爹的部署,但她总想多跟他确认几遍。 他笑了起来,眼眸中含着一汪春水,“当然, 岳父几乎把北翼鹤山全都调了过来,他们是当今顶级的高手,以一敌百不成问题,加上本身墨城的自卫队,不要小瞧这里,这里的卫队,比起王府的府兵也丝毫不差;更何况还有我带来的人……”他特意一停,问道,“我也会武功的,你还记得吗?” “当然记得,”她赶紧点头,一脸崇拜的说,“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。” 她刻骨铭心的记得,那夜在安顺王府,他从天而降,为她拔剑的样子,赵汐前头挡了那么多的人,一个个凶神恶煞的,但当他剑风扫过,都纷纷倒了下去。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唇,点头说,“所以,我习了这么多年的武,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,岂不成了笑话?” 这样说来也是,他那么厉害,总不会叫自己受伤啊! 她这才放心下来,坚定的点头,“你说得对,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。” 他最愿意看见这样的她,他又亲了她一下,继续叮嘱道:“所以你不必担心我,倒是应该时常劝着些岳父,他眼下虽然可以行走了,但依然处于恢复期,饮食与情绪都非常关键,不可轻易动怒,切忌激动,你一定要在旁时时规劝。” 难为他医者之心,想的这么周到,她认真的说,“谢谢你,我晓得了。” 他笑她傻,“不必说什么谢谢,我是你夫君,你的事就是我的事,你关心的人就是我关心的人,知道吗?” 她又钻到他怀中,由衷的感激命运,“我有一个好夫君。” 他心间一动,低头亲吻她的发顶,她抬眼来看他,眼中有柔柔暖光。 他垂眸看她,从乌黑的云鬓到精致的面庞,沿着白皙修长的脖颈,一直看下去,被春裳遮住的高耸,是叫他魂牵梦绕的地方…… 离别在即,还要浪费时间吗?他将她拦腰抱起,去到纱幔遮住的床榻上…… ~~ 齐州。 自打知道赵汐出了事,短短几日间,对于齐玉瑾而言,简直度日如年。尤其听说尚德恩也束手无策之时,简直一刻也坐不住了。 她这辈子,违背自己的良心,做下太多天诛地灭的事情,无非就是为了这个儿子,好不容易给赵汐换来了世子之位,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。 可当她五内俱焚之时,赵颐却迟迟不肯行动,他宁愿派一个微不足道的长史再去试探,也不肯想一个最有效的法子,把孩子救出来! 对了,他也许觉得,就算没了汐儿,他还可以有别的儿子,他还可以有更多的女人,有的是女人会为他生…… 齐玉瑾忽然一阵心寒,就算早就已经跟赵颐绑在了一条绳上,但她清楚赵颐与自己不同,汐儿是她的唯一,却不是他的,如果没了汐儿,就算赵颐能登上大宝,她自己还是一无所有! 不能再等下去了,齐玉瑾咬了咬牙,起身去了前院。 书房的门关着,赵颐一个人坐在里面,正敛眉沉思。 尚德恩也没有办法,看来这个墨城,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作对,果然有诈…… 可他想不出背后操控者是谁,那墨城的城主究竟是谁?不过一个土财主,为何打定了主意要与他来做对? 正这么想着,门外忽然传来声音,“王爷,王妃求见。” 不用想就知道这妇人是来做什么的,无非哭哭啼啼叫他去救儿子,他一阵心烦,冷声回道:“不见。” 原以为会得一阵清净,出乎意料的,门外却传来了齐玉瑾的声音:“王爷,妾有重要的话要跟您说,恳求一见。” 她的声音听来倒算冷静,赵颐想了想,终于首肯:“进。” 紧接着门被推开,齐玉瑾缓缓走了进来。 赵颐扫了她一眼,声音凉薄,“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?” 齐玉瑾努力克制情绪,尽量平静的问,“妾身听说尚长史去了墨城,却被人拒之门外,王爷,可还有什么办法,能叫他们放了汐儿?” 赵颐就知道她是为这个来的,眉头紧锁,脸上极度的不耐烦,沉声道,“本王正在想。” 齐玉瑾心间冷笑,抬眼看着这个她称之为夫君的人,“王爷,汐儿在前方受苦,如今性命攸关,您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?” “混账!” 陡然一声怒斥响在堂间,不提这个还好,一提起这件事,赵颐就忍不住对她来气,厉声道,“性命攸关,性命攸关!你还有脸跟本王说!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儿子,枉本王对他寄予如此厚望,此番若是没有他去逛勾栏,会有现如今这档子事吗?本王如今被这帮刁民一个劲的打脸,威仪尽扫!你说本王急不急!” 厚重的门内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脆响,还伴着王爷犹如雷霆的盛怒,在外值守的下人们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心中暗暗祈祷,千万不要殃及他们这些下人们。 换做以前,齐玉瑾从来不敢招惹他,平素倘若稍见他有怒气,便也赶紧请罪道歉了,可今日她打定了主意,不论如何,一定要把自己的汐儿给救出来,所以他怒便怒吧,她一定要说服他! 齐玉瑾迎上赵颐的目光,平静道:“妾教子无方,是妾的罪过,可事到如今,王爷不顾汐儿的死活,岂不也枉为人父?” 第61节 赵颐眸中一凝,恶狠狠的看着她,心想这个女人大概是疯了,竟敢这样跟他说话! 齐玉瑾却冷笑一声,继续道:“王爷,您不要忘了,汐儿此行是做什么去的?他奉您的命与墨城谈生意,如今他被扣,那生意还能做成吗?那帮刁民打定了主意要跟您作对,那么大的把柄落在他们手上,您迟迟不动手,难道想等朝廷发兵来拆了我们王府吗?” 这话一出,赵颐原本愤怒的神情立刻转为不可思议,“你在威胁本王?” 齐玉瑾目光冷冽,“妾身不敢。您该知道,此时威胁您的,并不是妾身。” 闻言赵颐收起暴怒,重新来审视她,语气平静,却透着一股叫人彻骨的恐惧,“你今日说出这番话,知不知道后果如何?” 齐玉瑾忽然有些悲悯,苦笑道,“妾一向以您为天,事事为您着想,妾身从前为您做过的事,桩桩件件足以下地狱!可就算万劫不复又如何?如果王爷恼怒,妾身自愿承担后果,妾只求您顾念汐儿,妾身这一辈子,只有他一个孩子,他是我的,但身上淌的,何尝不是您的血?求求您,妾身求求您,一定要保他平安。” 齐玉瑾说道痛处,跪地给他磕了个头,郑重道:“如今箭在弦上,已经不得不发,您筹谋了这么多年,如今被人欺负到了这份上,还在等什么呢?王爷,发兵吧!” 最后这番话叫赵颐心内一震,他虽然怒今日齐玉瑾的态度,但也不得不承认,这个女人说得对。横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墨城针对他,绝不只是抓赵汐这样简单,宫里的那个毛头小子也一直在等他的把柄,倘若两相勾结,他腹背受敌,只会更加被动! 而只有化被动为主动,才能占得先机。 良久,他呼出一口浊气,沉声道:“汐儿是本王的骨血,本王当然不会不管他,此事我心中有数,你且退下。” 他的态度已经平静下来,齐玉瑾也深呼吸一下,又给他磕了个头,“妾身替汐儿谢过王爷!”然后起身,出了书房的门。 齐玉瑾走后,赵颐独自在书房想了一会,终于拿定了主意,叫人发下政令,召来韦之贤等所有骨干手下,立在堂中,负手沉声道:“墨城刁民,竟敢禁锢本王世子,本王派人前去了解实情,熟料却遭无视,被拦在门外,如此行径,实在目中无人!他们私设刑堂,迫害本王世子,可怜天下父母心,本王如今为了保全世子,决定起兵讨伐墨城!” 他目光扫过堂中众人,“众卿可有异议?”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,把起兵的原因归结为身为慈父的护子之心,其实在场都是追随他的人,这个关头既然会前来,哪儿会提什么反对意见,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!所以就算他无中生有,大约也都会一呼百应的。 毕竟安顺王也不是白当的。 在场的众人自然是点头附和,齐呼王爷圣明。 赵颐点了点头,当即号令召集手中兵力,便要去攻打墨城。 第七十二章 这种时候, 时间就是胜算, 齐州安顺王府里,齐玉瑾跟赵颐谏言的时候,齐景天父女早已到了京城。 齐景天动用了这些年所积攒的人脉, 终于将赵颐谋逆的证据交给了大理寺与都察院, 而早在他们到达之前,关于安顺王世子在墨城残害良民肆意横行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。 此事一出,天下哗然,明白朝局的众人都知, 宫中早已视齐州这位亲王为隐患,正想法设法要除之,如今除了这档子事, 可够少帝降下削藩的旨意。 似乎是不太够的,毕竟惹了众怒的是世子,最不济,安顺王大义灭亲, 再换个儿子做世子就是了, 若要就此事论罪到先帝的手足安顺王头上,似乎还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。 而此时, 齐家父女却横空出世,手拿诉状跪倒在都察院门前喊冤,控诉安顺王当年为谋齐家家产,迫害其一家三口之事,等引起朝廷重视后, 再拿出这些年赵颐违背律法,私自养兵铸造兵器的证据,为赵颐头上冠上一顶谋逆的罪名。 其实这些证据并不难找,虽然表面看来,齐家昔日的那些产业虽然易了主,但不可能将其中的人手全部清除,赵颐是皇室出身,做生意并不拿手,不想把这些产业败光,还是得依靠齐家旗下的元老。齐景天少年起掌权,很多人都是由他亲自挑选的,既然他尚在人世,要寻找那些忠心向主的人手,并没有多难。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,还在于赵颐自己,养兵是笔巨大的开销,这些年他将齐家家业上所赚的钱几乎都投了进去,为他辛辛苦苦赚钱的人反而得不到什么红利,自然会引起公愤。 藩王谋逆可是大罪,这件事不出意外的,很快就惊动了宫中。 自打年前吃了一回亏,少帝如今可是沉稳了不少,太后也放下心来,叫他参与大事定夺。上回虽然带了安顺王府的床寝回来,但那药粉失了效,太医院也查不出来,加之他并没有什么事,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 虽然不能明面上定罪,但这孤儿寡母已是愤怒至极,此时碰上齐家父女喊冤,直觉找到了出口,少帝知晓那喊冤的女子正是昔日在安顺王府救驾的人,更是立刻将人召到宫中,打算亲自询问。 齐萱扶着齐景天,缓缓踏进毓德殿,皇宫中有种独特的威严,叫人不得不肃穆,齐景天因为腿脚的关系,走路缓慢,虽是布衣平民,好在人有傲骨,不卑不亢的态度,令人侧目。 有了爹这个主心骨,齐萱也好了很多,两人进到毓合殿,瞧见殿中龙椅上所坐的君王,低头行大礼,少帝也认出了齐萱,抬手和声道:“平身。” 父女俩谢了恩,便又立起身来,少帝先不提别的,只是特意问齐萱,“朕御赐的金书,凌夫人可收到了?” 齐萱垂眸答道:“此前几位羽林卫大人已亲自送到民妇手中。”说着重又下跪谢恩,“皇上御赐圣物,民妇尚未当面谢恩,吾皇万岁!” 少帝再免她礼,和颜道:“你昔日舍身救驾,朕甚欣慰,这是你应该得的。” 这样一番言语下来,殿中众人才知道,原来少帝与齐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,难怪天底下有那么多喊冤的人,陛下却要亲自接见这父女二人了! 少帝与齐萱这样客套了几句,都御史在旁提醒,该问正事了,少帝便轻咳一声,正襟危坐,开口道:“齐家父女有何冤屈,可亲自向朕来诉。” 这回便该轮到齐景天说话了,齐萱陪着爹再度下跪,听着爹诉完多年前的冤屈,接着,只见少帝正要说话,却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。 这是太后的安排,少帝想要亲理朝政是好事,可毕竟只有十五岁,唯恐行事还会有些稚嫩,不太敢叫他私自下定夺,才派了人在他旁边,想要劝他与大臣商议过后,再下圣旨。 总这样被束缚手脚,少帝当然不甘,脸上才浮现出愠怒,却见门外有人急着求见。 手持军报的人进到殿内,扑通一声就给少帝下了跪,着急禀报称,“陛下,安顺王于齐州起兵,正往京城方向而来。” “什么?” 少帝一声惊问,殿中众人也是一片惊讶之色,霎时议论纷纷。 齐萱自然也听见了,见此殿中情景,难免有些慌,看了看爹齐景天。 齐景天眼中却是一片沉稳,齐萱这才安下心,等着看少帝与这几位大臣如何定夺。 只见少帝冷笑一声,怒拍龙椅的扶手,“好啊,都给朕杀到京城来了,你们难道还要朕等吗?” 言下之意,他早就想动赵颐了,只是有人一直拦着而已。 这当然不能再等了,殿中几位大臣纷纷谏言,“陛下,安顺王起兵造反,其罪当诛,臣奏请陛下褫夺其封号,将其就地诛杀!” 少帝环顾殿内,“众爱卿可有异议?” 殿中默然,谁敢有意义,这种时候若再等,恐怕赵颐就要杀进京城了! 少帝点头道:“很好!传朕旨意,即日起剥夺赵颐封号,着龙虎将军孟阔领兵十万,务必将其捉拿归案!” 众臣俯首齐呼,“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 少帝扬眉,远望殿外蓝天,心中暗暗吐气,终于发了一道自己的圣旨! 众臣齐呼声中,齐萱与齐景天对视,俱都掩饰不住眼中欣喜,终于等到了这一天。 赵颐,就等你偿命之时! ~~ 赵颐不是鲁莽之辈,此番虽是被逼起兵,虽然打得是去救儿子的旗号,却也没有直直向着墨城而去,而是兵分两路,一路向东,去到墨城,另一路转了个弯,直直北上,冲着京城而来。 而赵颐很显然把重要的人手,全都放在了进京的这一支上。 他此时非常清醒,既然要起兵,索性就直接杀向紫禁城,将那黄毛小儿拉下宝座才好,否则打赢了墨城又有什么大用?救出一个不争气的儿子,回头落了大罪,依然要遭朝廷的围剿,到时候大军疲乏,恐怕无力应对朝廷的发兵,那才是最差的境况。 齐景天早几年就在京城买了宅子做别院,从宫中出来后,父女俩便回了这里。 今天亲身经历过毓德殿中的情景,两人都抑制不住心潮,回到别院,齐萱赶紧跟齐景天道,“爹,没想到赵颐居然冲着京城来了,朝廷的兵力有胜算吗?” 赵颐的这一步,却正中齐景天下怀,他点头道:“倘若他不往京城来,咱们才要担心呢,如此最好,他的主力现在应该都在京城这一支上,派去墨城的应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,长启也能更好应对。京城有禁卫军护着,皇上还另派大军前去狙击,他想拿下京城,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” 这样一听,齐萱倒是明白了,只是还有些担忧,“他筹谋了这么久,必是早有准备了,万一……朝廷打不赢他呢?” 齐景天笑了笑,摸摸女儿的头,“放心,爹有叫他输的法子。” “哦?”齐萱很好奇,“爹有什么办法?” 齐景天跟女儿卖了个关子,“等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。” 齐萱抿抿嘴,倒是也没说什么,这下看来不必担忧京城了,只是心思却又飘去了海边……不知她的凌哥哥现在怎么样了,眼看迎战已经避免不了,不知他是否已经做足了准备? 她犹豫了一下,问齐景天道,“爹,那我们要回去吗?” 来的时候由海路到津门,再走小段陆路就进了京,如果想回去,还可以走原路,战火应该轻易蔓延不到到海上的。 齐景天知道女儿这是在担忧夫君,便安慰道,“墨城有山海做屏障,长启他们只需将精力放在一处即可,路上还需花费几天,等我们到的时候,战事必定已经开始,我们回去帮不上什么忙,只会叫他分心……放心,爹建城之初就做了防守的准备,墨城,他们攻不下来的。” 眼看爹都这样说了,齐萱只好乖乖点头,留在京城等待,就等着赵颐完败,能一家团圆的那一天。 ~~ 墨城。 叛军已经兵临城下,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,但真正打起来,倒果真没多大威力。 墨城城门紧闭,高耸的城墙如一座光秃秃的峭壁,箭射不穿,人也根本爬不上去,叛军试过许多次,抬了根大木桩子想把城门撞开,可谁知那城门稳如泰山,根本撞都撞不开。 偏偏此时,城墙之上又有不明液体泼洒下来,有强烈的刺激气味,人手碰之,会奇痒难忍,若不小心吸入太多,还会头晕恶心,短短几天内,已有上千人尝到了厉害,搅得叛军内部一时人心惶惶。 这支叛军的首领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,在赵颐手下任参军,名叫封达,从前也有过几次作战经验,但墨城这般难攻的,却是从一次见,眼看着营地里那些病恹恹的中招士兵,又颇感头疼,忍不住坐在营帐里唉声叹气。 手下一位副将进了营帐,一脸急切的询问封达,“将军,眼看咱们都来了五六天了,却毫无进展,这可如何是好?” 封达重叹一声,“老子打了那么多次仗,头一回碰见这么难搞的,难不成是铁打的!”皱眉想了想,又问起那些伤员,“症状可有减轻?” 副将也是愁眉苦脸,“没有,眼看还一天比一天严重了,刚开始只是手上痒,眼看着疹子已经起了一身了,好几天也不见消!” 封达吓了一跳,“这是什么怪病?奶奶的不会传染吧!” 副将听他这样说,也觉得瘆人,“这……军医也诊不出个什么,配了药水也不见效,将军,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 “这个鬼地方!”封达连叹好几声,“原指望能上阵杀敌呢,现在毛都没见着一根,自己人倒折了……”他咬咬牙,一拍桌子,“传我的令,另划一块地方,把病号都隔离起来,免得传染!” 副将抱拳道了声是,赶紧出去操办了。 第七十三章 花了大半天的功夫, 城门外的叛军营中单独划了块地方, 将“不慎染病”的人们给聚拢到了一处,其间亦有军医穿梭其中,忙活着看病熬药。 从城墙上监察到对方这些动作, 秋迟赶紧去跟凌瑧禀报, “少主,看来症状已经加重,他们已经把病号单独隔离开了。” “好。” 凌瑧点头,又吩咐道:“今夜若是吹东风, 就在城墙上架好火,继续熏药,只要天气允许, 不出五日,他们必先人心涣散,溃不成军。” 秋迟道了声是,正要下去传话, 凌瑧将他一拦, 又特意叮嘱道,“记得叫点火的人封住口鼻, 若有不慎吸入烟气的,过来领解药就好。” 秋迟点头应好,赶紧下去忙活了。 其实这些药水药粉并没有什么大的害处,最多也只是叫人肌肤发痒难耐,头晕目眩而已, 凌瑧习的是医术不是邪术,虽然眼下这样做,或许会违背医者之心,但换个角度来看,城中百姓手无寸铁,都是走投无路来投靠他们的,他既然代替岳父行使城主的职权,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百姓。 今夜混着药味的冬风一吹,那些先前染病的人会加重症状,而即便是身体康健的,也多多少少会开始不适,如此一来,叛军不但打不进城门,自己内部就先恐慌。赵颐现在两线作战,此事或多或少也会影响他的判断。 赵颐现在压力不小,只要稍稍有些漏洞,朝廷的军队打起来,就会更加得心应手。 ~~ 入春以后,风向会转成暖和的东风或南风,今夜也不例外,带着阵阵东风从海面上吹来,将燃烧后的药粉尽数刮到了对面叛军的营帐中,第二日天亮后,封达等人就发现,隔离竟然没有效果,营中多数原本康健的士兵,也都开始出现症状了! 天公作美,接连三晚,趁着强劲东风,秋迟带着一众人手使用凌瑧的法子,第四天后,对面原本三万人的兵力,已经倒了过半,甚至连封达自己也中了招。 第62节 终于亲自尝到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,封达恼怒异常,然他不知道的是,自己越怒,这症状越是严重,初时还只是浑身发痒,情绪激动几次过后,他已经初现抽搐昏迷的症状,面色乌青,俨然……病入膏肓了。 眼看将军成了这般模样,营中已是人心大乱,短短不到半月,这波叛军逃的逃,病的病,已经没剩多少人了。 留在墨城的鹿十七束手旁观完整个过程,过来跟凌瑧感叹,“徒儿啊,药量你可控制好了?不会造成什么杀孽吧?” 他毕竟是个医者,虽然诊金收的贵了些,但心底里还是悬壶济世的好人,凌瑧笑笑说,“师父放心,我已经斟酌好药量,只要他们离开此处,一个月后症状自然缓解。这是不得已的法子,倘若叫他们闯进来,这里的百姓就不得平安了!更何况,他们是叛军,原本就有违天道,自然人人得而诛之!” 被徒儿晓以大义了一番,鹿十七终于也不担心了,放手任他去做,“得了,为师这辈子就你一个弟子,你看着办去吧!” 凌瑧微微笑了笑,对师傅恭敬说好,想了一下后又吩咐秋迟,“今夜带上几个人,去对方营中探一探,最好把那个领头的给活捉回来。” 秋迟应是,鹿十七有些不解,“这又是何故?” 凌瑧挑了挑眉,“朝廷不是发了圣旨,活捉叛军的,会论功行赏吗?” 鹿十七瞠目结舌,“你堂堂凌家少主,还缺这些钱?” 凌瑧叹息一声,给师父解释,“我自然不缺,别忘了这是在墨城,就算有功,也是记在岳父头上的。”岳父昔日的产业还被那赵颐霸占着,等朝廷解决了叛军,见到岳父立了大功,为齐家平冤动作也能快一些啊! 鹿十七啧啧两声,“一个女婿半个儿,你这样的,顶别人两个儿子了,所以你爹说的对,还是生女儿好啊!” 凌瑧点点头,自己也深以为然。 谈话末了,凌少主还不忘又叮嘱秋迟一句,“今夜的行动,多派几个北翼的人去,他们拿了钱,不干点活怎么行?” 上次云望山的那次夜袭,他还一直没跟北翼这帮杀手们算账呢,虽然现在已经成了自己人,不适合窝里斗,但他一时咽不下这口气,有什么危险系数高的累活,自然得派他们去。 秋迟,“……是。” 鹿十七,“……” 当夜月黑风高,北翼的高手们进到叛军营帐中,将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封达捉住,还一并又捉了几个头目,带回了城中,次日一早,剩余还在坚守的叛军一瞧,顿时慌乱起来,连头儿们都逃了,自己还傻愣愣的留在这里干啥,于是也都收拾收拾包袱,趁早四散而逃了。 ~~ 京城。 收到墨城的来信,齐景天拆开扫过一眼,笑着长舒一口气,跟女儿道:“墨城的叛军已经解决了。” 齐萱这些天一直在等消息,原本心中忐忑焦急,此时一听,顿时喜出望外,高兴之余赶紧问道:“真的?那凌哥哥还好吗?” 齐景天呵呵笑着点头,“长启很好,城中百姓也安然无恙。” 齐萱便彻底放下心来,笑着连连说,“那就好那就好!” 齐景天喝了一口茶,女儿感叹道,“长启有勇有谋,此番没费多少力气,还护了百姓周全,真是个难得的人才。这门亲事,爹娘给你选对了!” 齐萱抿嘴直笑,使劲点头。 分开以后,她都掰着指头过日子,眼看现在墨城已经平安了,她忽然压抑不住思念,很想立刻见到他,问爹道,“京城这边怎么办呢?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拿下叛军?” 齐景天安抚她:“已经打了二十来天了,放心吧,很快就能见分晓了。” 很快到底是多快?明天,后天?还是下个月?这一天一天的,简直度日如年。不过眼看墨城能毫发无伤的解决危机,她也终于不再那么担心了,爹叫她放心,她便相信爹,一心期盼着战事早点结束,他们小夫妻能早日团聚。 果不其然,十天之后,黄河之畔传来捷报,叛军溃败不堪,叛臣赵颐被活捉,朝廷大获全胜。 而令人大感意外的是,听闻赵颐此次兵败的重要原因,竟然是兵器上出了问题。 ~~ 养兵几千日,筹谋了许多年,谁能想到,老狐狸赵颐会败在兵器上? 上至王公大臣,下至平民百姓,一时间,无人不在谈论这桩奇闻。 据说朝廷的平叛军与赵颐的叛军在黄河之畔遇上,原本不分伯仲,之后墨城叛军溃败的消息传来,赵颐更是杀红了眼,号令手下一定要攻进京城,叛军的力量陡然变大,朝廷军队原本有些吃力的,不然也不会后续从燕北又调派了两万的人手。 然而没想到,就在战况日益激烈的时候,叛军的所使的兵器忽然出了问题,战场之上拼搏的水深火热之时,那些刀戟居然折的折断的断!如此一来,战场上兵器不顶用了,叛军简直犹如赤手空拳,逃跑还来不及,还哪里能敌得过朝廷的兵士们呢?是以不过前后几天的时间,就被尽数歼灭了。 不过四五十天的功夫,赵颐发动的叛乱,就以失败告终。 众人无不纷纷咂舌,按说胆敢举兵造反,并且一路夺了几个城,赵颐也算有几分本事的,可谁能想到竟然会败在兵器上头,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的道理难道他不懂吗?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,众人的感慨也都是放在心里的,毕竟赵颐叛乱乃大逆不道,苍天也要灭之!明面上来说,朝堂之上有明君坐镇,才是此次顺利平叛的主因。 十五岁的少帝头一次自己做主发了回圣旨,就取得了巨大成功,赵驰本人非常痛快,不仅仅是因为除去了叛臣,最重要的——有了这一件事做支撑,他便有足够的地气同太后据理力争,去争取自己亲政的机会。 其实几位先帝重臣也有担忧,无论如何,太后是女流,倘若长期由她把持朝政,也是不太妥当的,如今既然已经除了赵颐这个大患,也该考虑叫少帝亲政了。 这件事倒不是很难,总之没费多少功夫,少帝赵驰便如愿以偿了。 而他亲政后办了一件大事,就是亲自办了七年前乱臣赵颐谋财害命的案子,责令将齐家的家产尽数归还给齐景天。 隐姓埋名,卧薪尝胆,七年之后,齐景天终于抱了血海深仇,圣旨传到时,他往东南家乡的方向深深跪拜,多种情绪一齐涌上心痛,竟让人无语凝噎。 齐萱在旁看得不忍,想安慰一下爹,所不知如何说起。倒是齐景天先跟她开口,激动道,“闺女啊,咱们祖宗传下来的家业,差一点就要毁在我手上啊!” 齐萱泪流满面,“不是的,这不能怪你……爹今日应该高兴的,朝廷此次能顺利平叛,很大一部分都是爹的功劳。现在坏人已经伏法了,咱们可以回家了!” 齐景天点头,“回家,这就回去!” 第七十四章 一进齐州境内, 齐景天就叫马车慢行下来。 虽然墨城与齐州相距不远, 然再度踏上故土,却隔了七年。 短短七年,恍如隔世, 当撩起车帘, 再度打量故乡之时,他心间的情绪难以言表。他齐景天,终于以齐家家主的身份,回来了。 马车在齐家旧宅前停下, 齐景天与齐萱一前一后的下了车。 战事刚刚结束,这里是赵颐的老巢,为清点叛军余党, 因此戒严了好多天,今日才刚刚恢复正常。 也因为战事的原因,府邸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整,可不管有多凌乱, 这是曾经的家, 父女二人是一定要回来的。 齐萱年前已经来过一次,但当时有赵汐跟着, 她没能仔细的看,如今贼人已除,云开雾散,父女二人在家中自由自在,不必防着任何人。 父女二人走过在厅堂与花园间走过, 未免彼此伤感,都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来谈论今后的布置。齐萱道:“爹,上次我来看过的,记得花园里许多树都没了,如今既然要重修,不如好好规划一下,把园子弄得更好看一些!” 齐景天笑着应下,“好好,回头我叫人专门来问你的意见,想种什么就种什么。” “嗯。”齐萱点点头,还想说什么,却隐隐觉得不太对,抬眼看看爹,见他满脸笑意凝在脸上,目光只去往一个方向。 她顺着爹的目光看去,心间也觉得一疼,几树玉兰掩映之下,是爹娘从前居住的院子。 齐景天缓声道:“爹进去看看。” 齐萱点头说好,看着爹走进去,自己却留在原地。 她知道,爹跟娘夫妻情深,无论在她面前表现的坚强,可等会儿睹物思人,爹该需要一个独处空间的。 齐景天推开院门,走到房中,环顾一圈后松了一口气。还好,他们还算有点良心,这里的场景维持的如从前那样。 一切还算规整,只是历经这些年的时光后,有些陈旧了。或许因为这场战乱,下人们无心打扫,家具器皿上落了一层灰,他轻轻走过,驻足在梳妆台前。 凝神望向铜镜中,一瞬间恍惚,还能看见婉柔对镜梳妆的模样。 她是个美人,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,屋里都照她喜爱的样子来布置,庭院里也是小桥流水,处处花开,她总将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,当然也爱装扮自己,从不允许身上有一丝凌乱。从前,每每都要在镜前将自己收整妥帖,才愿意见他…… “婉柔,我跟萱萱回来了。”他轻声说。 可又叹了一口气。 纵使相逢应不识,镜中映出他的面容,神色哀戚,两鬓微霜,这般苍老的模样,怎么能配得上那样美丽的她? 对了,仇报了,他又把一切重新握在了手中,女儿也失而复得,自己也重新能站立行走,一切都好好的,他得变得更好! 他得重新振作,婉柔才不会嫌弃他! 他不是女儿家,随身没备着帕子,便用衣袖将那铜镜仔细擦拭一遍,看了又看,终于走了出来。 齐萱悄悄觑了觑爹的脸,见爹精神还好,终于放了心。 齐家也不比临安的凌家小,如若仔细逛,恐怕一天也逛不完,因此父女俩只能大致看看,如今大仇报完,天气又暖,他们便不着急了,先命人将府中好好休整一下,等住进去后,有的是时间好好看。 等看完出来,齐萱站在门口问爹,“凌哥哥在齐州也有别院,一直有下人看家,听说收整的还不错,爹,坐了这么久的马车,我们先过去歇一歇吧,总归要比客栈强!” 齐景天缓声道:“爹还不太累,趁着天早,我先去见见几个人。” 家主归位,百废待兴,的确有许多要紧的事要等着做呢。 齐萱倒也理解,看看爹这段时间身体不错,精神也好,便应了下来,没再劝阻。 倒是齐景天又叮嘱她,“好孩子,陪爹赶了这么久的路,你也辛苦了,先回去歇着吧。长启前几天不是发了信么,墨城那边没什么大事了,预计他这一两天也会过来,你趁他来之前先把别院料理一下,等他来了也好少操些心。这段时间他也辛苦,你见着他,务必替我道声谢。” 提到凌瑧,齐萱满心都是想念,好在马上就能见面了,她满满的期待,点头笑着说,“女儿知道了,我这就过去看看,爹如果有空,晌午过来用饭吧!” 女儿就是小太阳,一笑万里晴朗,见她高兴,齐景天先前心中的阴霾消散不少,也笑着点头应道:“如果有空我就过去。不过今日要见的人多,如果爹没空,你记着自己按时吃饭就好。” 齐萱说了声好,父女俩便简单道了个别,登上马车,往各自的方向去了。 ~~ 齐州的凌家别院位于历山之下,景色很不错,唯一的不足,大约就是离齐家的宅邸没那么近,马车约行半个时辰才好。 其实这别院还是当初两家定亲之后,凌濯命人买下的,是为了方便将来儿子儿媳回来省亲用的。 齐萱还是头一次来这里。 没有凌瑧作伴,她一个人,头一次来,既新鲜又稍稍有些紧张。其实除过凌瑧年前来住过几天,这里一直空着,多少年了,下人们眼巴巴的盼着主子,眼下得知新过门的少夫人要来,倒是都很振奋,提前在门外列队恭迎,等她一下车,便整整齐齐的问好,叫人颇有好感。 这次跟在她左右的依然是清鹤,齐萱叫清鹤给大伙儿发了些赏钱,便进了房歇息去了。 从京城到齐州,虽然不似去临安那么远,但好歹也是许多天的路程,尤其父女俩归心似箭,路上几乎没怎么停顿,现在终于到了,她直觉浑身疲累。 下人们很细心,提前为她备好了热水,她舒舒服服的跑了个澡,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,等肚子饿了,再起来用饭。 满府的人都知道,少夫人原本就是齐州人士,因此饭桌上有好多道本地名菜,好久没吃到家乡味了,齐萱痛快的大快朵颐了一番,本来还挂念着爹,想叫人给爹送饭来着,但转念想想,这是在老家,遍地都是自家的铺子,爹还能饿着不成?便又打消了念头。 酒足饭饱,不适宜立刻午休,她心情不错,索性在别院里赏起景来。 北方的四月天,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节,别院又建在历山脚下,揽尽了自然风光。深吸一口气,肺腑里都是和暖的花香,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,她走了几步,忽然不想动了。 别院景色这样好,应该留着等他来,一起赏才是。 信上说他这几日就会到,她忽然很是迫不及待,真想马上就能见到他。 眼看相见在即,竟然一时一刻都这样难熬起来,整个下午,她心神恍惚,精力全放在了耳朵上,仿佛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听见他进门,生怕错过。只可惜一直等到入夜,还是不见他回来。 爹派人来给她传话,说今晚就在旧宅里过了,叫她别担心,她也能理解爹的心情,宅子再旧,也是家的所在,况且爹还是一家之主,左右爹身边有人伺候,不至于差到哪儿去的,便也不再多操心了。 她洗漱一番,带着一丝失望和期盼入了梦。 第63节 不知睡了多久,周围原本很安静,却似乎有轻微的声响,齐萱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,向帐外望去,只见原本昏暗的房间内亮起灯火,一个身影越走越近,她惊得一下撩开帐子,只见一人正朝自己走来,身如修竹,俊朗非凡。 “凌哥哥?” 她认出他来,立刻惊喜的唤道,还想掀被下床,却见他几步就到了跟前,坐到床上笑意融融的说,“萱萱,我来了。”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值得高兴的吗?她霎时间睡意全无,开心的笑起来,不由分说先揽上他的脖颈,埋在他怀中说,“我想死你了!” 他何尝不是呢,因为满心都是她,便日夜兼程的赶路,原本明日才到的路程,今夜就赶回来了! 她还坐在被窝里,此时身上的暖意涌上来,扑了他满面,他深吸一口,喃喃地说,“我也是。”紧接着低头,寻她的樱桃小口。 她抬起脸来,主动给他,两人吻到一处,唇齿间交织缠绵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 许久后分开,她被吻得面色潮红,含笑望着他,贪婪的看了又看,手抚上他的脸庞,见那清隽的线条似乎又分明了些,忍不住心疼的说,“你瘦了,一定吃苦了。” 他笑起来,“墨城衣食丰足,怎么会吃苦呢?”把她拢进怀中又抱了一下,才道:“还说我,瞧瞧你才瘦了。”抱起来的手感,似乎没有临别前丰盈呢! 她倒不否认,委屈哒哒的说,“想你想的,每天食不下咽……” 他轻抚她的侧脸,柔声哄道:“那我们往后再也不分开了,这阵子多吃一些,再养回来。” 她点头嗯了一声,再抬眼看他。 在一起真好,她决定往后天天看着他,满眼都是他! 这样的眼神,这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全是他,他心间狠狠一动,还能再说什么呢?只好低下头去,再度怜惜她。 原本就在新婚中,还分别了这么久,此刻一痴缠上,就再也分不开了。点点野火遇上了狂风,撩烧了整片原野,两人越吻越深,他将她压倒了被褥里。 他被烈火焚身,浑身躁动的难受,却还记得自己赶路回来,未来得及洗漱一番,便在唇齿间不舍的呢喃,“萱萱,我先去沐浴……”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不放手,“不许你走。” 他甜蜜又无奈,被她的香冲昏了头,终于不管不顾,全身心投入了进去。 第七十五章 芙蓉帐暖, 人比花娇。 她说不许他走, 他就真的不离开,连后来沐浴都是抱着她一起去的。 等收拾好了,再回到床上, 齐萱懒洋洋的不肯动, 一双眼睛却还在他身上徜徉。 他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,在她身边躺下,凝着笑问,“刚才谁说累的?现在怎么倒精神了?” 他主动将手臂伸过来, 她便领情的靠过去,环住他的腰,心满意足地说, “好不容易见到你,不想睡。” 他轻笑了一声,低头吻她的发顶,问, “那想做些什么?” 她嗯了一声, “我们说会儿话吧。”刚才只顾着宣泄爱意,根本无暇说话。 他说好, 问她,“从京城回来辛苦吗?” 她摇摇头,“还好,就是马车坐得有些累,不过心里很开心……对了, 我跟爹这次还进了皇宫……”她有许多新鲜事想跟他分享,进宫算是一桩,由于印象深刻,赶紧跟他描绘了一番。 他听完后,总结似的问道,“那你觉得,皇宫怎么样?” 她叹了口气,“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,一个个拿刀拿戟的,怪吓人,走在那里面大气都不敢出……住在那里,就像住在笼子里似的,太可怜了!晚彤以前还说,咱们凌府的花园能比得上皇宫,其实我觉得,皇宫倒一点都比不上咱们凌府。” 她声音柔柔的,叫人听着通体舒畅,他轻点她的鼻尖,声音也温柔下来,“这么会说话!” 她轻笑一声,仰脸来看他,“我说的都是真的。现在该你说了,这些天过得怎么样?打起仗来是不是很吓人?”说着忽然想起什么,一下坐了起来,掀开被子要查看他的身上,“让我看看,有没有受伤?” 他笑她傻,“岳父没告诉你吗?我们此次不费一兵一卒,以智取胜。”话说完,倒也没去阻拦,由着她看,等她彻底放了心,才又躺了回来。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,“爹告诉我了,可我还是不放心。”说着抬头亲了亲他脸颊,叹息说,“这回我真的担心,有几天几乎整夜睡不着,虽然相信你厉害,可是总忍不住担心……这下就好了,咱们都平平安安,坏人也没捞着好下场。”说着想起赵汐来了,便顺口问道:“那个赵汐怎么样了?死了吗?” 他淡淡道:“朝廷派了人去,把他们几个都押走了,谋叛是大罪,要三司会审的,不能叫他不明不白的死。” 说了这么多话,困意终于上来了,她点点头,打了个哈欠,眸中泪光闪闪,刚想跟他说声睡吧,谁知竟见他忽然翻身上来。 她吓了一跳,“做什么?” 他暧昧的低语,“不是不困吗?长夜漫漫,咱们再做些有用的事吧……” 沐浴后才换好的小衣又被轻松挑开,他的意图昭然若揭,她吃吃笑他,“这算什么有用的事?” 他低头吻了下去,“生儿育女,人生大计。” 她顿时软了腰肢,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。 ~~ 历经战乱之后,长夜显得格外宁静。 府衙地牢里,关着此次谋叛的党羽,男的是赵颐的子嗣与旧臣,女的几乎是安顺王府的家眷。 明日这批犯人就要被押送进京城,趁着这最后一晚,齐景天来到此处,见一个人。 男女分别关押,因安顺王府人多,一时间监牢爆满,但尽管如此,身为安顺王妃的齐玉瑾还是能得一间单独的牢房。 卸去锦缎绫罗,只剩一身污脏囚衣,齐景天步步走进来,见到了这样一个妹妹,齐玉瑾。 听见脚步声,原本坐在干草堆上的人抬了抬眼,看清眼前的人,麻木的脸上目光忽然一凝,慌忙站起身来,不可思议问,“大哥?” 她走近几步,再度确认了眼前的人,不由得张大嘴巴,“真的是你……你还活着?” 齐景天不露喜怒,只是淡声说,“我是还活着。” 他的声音切切实实的进了耳朵,这果然是齐景天!齐玉瑾忽然恍然大悟,晦涩笑着点头,“对啊,既然萱萱还活着,我怎么从未想过,你也还活着……” “我还活着,叫你很失望吗?”齐景天冷声问。 齐玉瑾笑不动了,渐渐流下泪来,“大哥为什么这样说?您很恨我是吗?要害你的是他不是我,他要做什么,我根本拦不住,你以为我想害你们吗?我也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,我一介女流,倘若不依附他,又有什么办法?” 齐景天冷冷的盯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,“你要依附他,难道就忘了是谁把你养大?爹娘对你视如己出,你到头来居然如此祸害齐家,玉瑾,过去的这些年,你良心可曾安过?” 齐玉瑾泣不成声,渐渐跪在地上,连连摇头,“我也不想的,大哥,我也没有办法,我拦不住他啊……” 齐景天不想听她狡辩,怒问道:“给萱萱下毒,也是他逼你的吗?萱萱一直叫你姑姑,她当时还那么小,你怎么能下得去手!” 他太气了,此时若不是有囹圄阻拦,他大约会冲过去扇她几个耳光。 此话一出,只见齐玉瑾一惊,“下……毒?大哥……” 齐景天冷笑,“事到如今,你还要隐瞒什么?萱萱身上的春红落,难道不是你下的?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,为什么,为什么要对她下手?” 他气得浑身发抖,倘若不见面,心中就只有恨罢了,可当亲眼看见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,他心里就不止恨而已,还有气愤,滔天的怒气! 他实在不懂,就算她阻拦不了当初赵颐的行径,为何要早在萱萱还小的时候就对她下毒?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,会妨碍她什么?难道这也是赵颐唆使的吗? 齐景天的怒吼响彻耳边,齐玉瑾终于也爆发了,失声叫喊道,“我就是想看你们痛苦,想看你们痛不欲生……你们虽叫我跟你们姓齐,可何时真正把我当过你们齐家的人?他要叫我去做侧妃,去做妾室,你们为什么不保护我?我进了王府,处处低人一等,你们谁想过关心我?我能坐上王妃之位,还不是我自己博来的?” 提到这个齐景天就更加怒了,“是你招惹的他,当初他要来娶你,你如果不想去,大可以明着提出来,可我跟爹娘问你,是你自己说你很愿意的,如果不是你自己愿意,谁又能逼着你嫁给他?事到如今,你把这样的罪过算在我们头上,算在萱萱头上,你觉得合适吗?你强词夺理,你的良心叫狗吃了!” 两人的咆哮声终于迎来了狱卒,狱卒也是本地人,因知道齐景天的身份,不好当面呵斥,只好好言相劝道:“齐老爷,跟一个死囚生什么气?这眼看就要进京问斩的人,您跟她生气犯不着,消消气消消气,如果话说完了,就出去吧,这儿味道也不好闻,小心脏了您的衣裳。” 齐景天缓了缓,点头跟那狱卒道:“见您见笑了,我说完了,这就走。”说着就要转身出去。 齐玉瑾见状,忽然哭着朝他大喊,“大哥,大哥您知不知道汐儿怎么样了?求求你救救他,他没帮上他爹的忙,他算无辜的,看在他叫了你这么多年舅舅的份上,求求你救救他吧!” 齐景天只是脚步一顿,却没回头,“他算不算无辜,自有三司会审,我只是个平民,干涉不了。”他冷冷问道:“萱萱也一样叫了你很多年的姑姑,你可曾想过放过她?” 身后除过抽泣,没有应答,齐景天深吸一口气,踏出了这个污浊的地方。 ~~ 凌家别院。 前晚接连两次放纵,第二日醒来的时候,已是日上三竿了。 耳边似乎有纸张翻动的声音,虽然很轻微,但因她将要睡醒,也听见了,她睁开眼睛,发觉帐中光线充足,再扭头看去,瞧见他身着中衣,半躺在她身边,正在看书。 她甜蜜的笑起来,往上挪了挪身子,钻进了他怀里。 他一怔,这才察觉她醒了,赶忙放下书本,带着愧疚问道,“我吵醒你了?” “没有,”她摇摇头,“我睡足了,自己醒的。” 他把手中书卷放下,伸手揽过她的背,亲亲她的额头,柔声问道:“一醒来就这么开心?” 她懒洋洋的嗯了一声,“一睁眼就能看见你,这样多好!” 他被她感染,也心满意足,又抱了她一会儿,问道:“还要睡吗?肚子饿不饿?要不要起来吃饭?” 她伸了个懒腰,“不睡了,是有点饿,昨天心里想着你,晚饭也没好好吃,今天你陪我多吃一些,补回来!” 他一口答应下来,“好,补回来!” 两人起床穿衣,洗漱完毕后一起坐到饭桌前,不过两个人用饭,但桌上琳琅满目,除过齐州当地的特色,还有江南口味的早点,看得出来,这是晓得少主回来,厨房特意准备的,很有心思。 齐萱胃口大开,毫不客气的开动了,媳妇儿吃得开心,凌瑧自己也高兴,当场就要给厨房放赏,厨子们别提多开心了,巴望着主子能在此多住些时日呢! 吃完早饭,凌瑧主动提议,“咱们去看看岳父吧,昨夜我赶路回来,还没来得及跟他问安。” 齐萱当然答应,虽然马车坐得腰酸,但有心爱的夫君在旁相陪,就不是问题了,她痛快答应下来,跟他一道又回了齐府。 昨夜因为齐景天坚持在府中留宿,下人们便加紧收整了一下,加之他们到时已临近中午,齐府已被收拾的不错了,最起码,能进客了。 两人在正门口下了车,齐萱挽着凌瑧的胳膊,“走,凌哥哥,这是我们家,你还没来过呢,我带你进去看看。” 凌瑧便乖乖由着媳妇儿牵,进到了宅子里。 前院收拾出来了,齐景天就可以在里面办公,暂时不用出去奔波了,凌瑧跟岳父问了安,汇报了一下墨城的情况,齐景天当然满意,亲自跟女婿又道了一遍谢。 几人正说着话,忽然见有下人引着一位衙役过来,那衙役来到近前,跟齐景天通报,“齐老爷,昨夜女监里出了些意外,您的那位妹妹,哦,就是昔日的齐王妃,撞壁身亡了。” 齐萱吃了一惊,齐景天沉默一下,点头道:“知道了,多谢您传话。”说着命人递了些谢礼,那衙役便离开了。 一大早就听见这种消息,齐萱有些不太敢相信,问道:“她就这样死了?” 齐景天轻叹一口气,“人各有命,她自己选的路,怪不着别人。” 凌瑧安慰齐萱,“岳父说的是,人各有命。管不了别人,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。” 她点头说好,抬眼向远处望去,几株上了年纪的老树依然郁郁葱葱,为老宅散发出勃勃生机。 等待他们的,将是数不清的好日子。 第64节 第七十六章 临安。 这场战乱虽未波及江南, 但远方有牵挂的人, 叫向来四平八稳的凌濯也担心了一回。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,等收到了凌瑧寄来报平安的信,他终于放了心。 四月末, 已经入了夏, 李蔓儿的婚事定在了六月中,眼看一天一天的临近,凌慕兰愈发忙碌起来。 但纵使再忙,她有空也回娘家看看, 与兄长多年不见,心中还是挂念的,加之府里没有男人当家, 她虽逞强的撑着,也总有拿不准主意的时候,回来问问兄长的意见,也好安心。 凌家这一代子嗣薄弱, 因为发妻一直身体不好, 生下凌瑧之后更是亏得一塌糊涂,凌濯心疼妻子, 便没有再叫她辛苦的生育,是以他堂堂叱咤一方的风云人物,也只有一个孩子,凌昌倒是不赖,无论嫡庶所出还是加上不登台面的外室子, 数也数不清了,不过他已被族谱除名,不算凌氏子孙,所以不提也罢。 妹妹同他一样,只有一个孩子,尽管从前骄纵了些,好歹也是唯一的外甥女,又没了爹,怜悯之心加上自小的疼爱,凌濯对李蔓儿当然比较上心,好在自从经历落水一事,她长进不小,总算没叫长辈白费心血。 如今唯一的外甥女也要出嫁了,凌濯尽心尽力的多多帮扶妹妹,希望不要叫妹妹留遗憾。 再过上几天,是过大礼的日子,李府只有孤儿寡母,凌慕兰怕看着单薄,想请兄长到时候过去撑撑门面拿拿主意,因此这天抽了空,特地回了趟娘家。 她把来意一说,凌濯问道:“是哪天?” 凌慕兰道:“五月初六。” 凌濯哦了一声,问凌文,“那天安排什么事儿了吗?” 凌文笑笑,“应当没有大事,再说,有也比不得姑奶奶这事儿要紧。” 凌瑧点头嗯了一声,“若是有其他的,往后推几天就行。五月初六,咱们先去李府坐镇,但凡,往往更注重礼节,咱们做好了,将来也给蔓儿长脸。” 凌慕兰笑着道谢,凌濯叹道:“一家人,这么客气做什么,除过这件,其他的都办好了吗?” 凌慕兰微微叹道:“虽说上回萱萱从我那儿上轿,但毕竟不是我操心,眼下什么事都得自己办了,才晓得竟这么繁琐……蔓儿虽说从前叫人生气,但现在是人生大事,一辈子就这么一次,我总想着为她做到最好,不留遗憾。” 凌濯也知道妹妹素来就是操心的命,安慰道:“为人父母,都是这样想的,不管怎样,别把自己累坏了就好……这样吧,我看你府上也没个得力的人手,就叫阿文过去帮你几天,等蔓儿顺当出了阁,再叫他回来就是。” “阿文”自然指的是凌文,凌慕兰一听这话,看了看凌文,脸上露出惊喜,只是有些担忧,问大哥道,“阿文哥办事我自然放心的,只是大哥这里不需要他吗?” “不碍事的,叫他先帮你吧!”凌濯说着嘱咐凌文,“找个人暂时替替你,走之前把活儿交接好就行了。” “是。”凌文毫无意见,赶紧应了下来。 有凌文来帮忙,可算是解决大问题了,这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,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了。凌慕兰轻松笑笑,顺口问道:“长启他们已经去了两个月了吧,什么时候回来,会不会错过蔓儿出阁?” 凌濯答道:“他岳父刚把家业收回来,免不了要花些时间,他留下帮帮忙也是应该的,至于蔓儿的婚期……若是他们赶不回来,另外补场酒宴好了。” “这没问题,到时我做东!”凌慕兰痛快答应下来,复又感叹道,“真没想到,齐家背后竟然有这样一桩冤案,幸亏现在大仇得报,他们父女也团圆了……” 兄妹俩说着话,眼看日已西斜,凌濯道:“今日留下来用饭吧,派个人把蔓儿也叫过来,咱们也热闹一些。” 凌慕兰也没推却,知道兄长一人吃饭也寂寞,便答应下来。 李蔓儿到的时候,天刚刚擦黑,膳食已经准备好了,她跟长辈们问了安,一家人便入了座。 才吃了不久,凌文过来了,伏在凌濯耳边低语几句,就见凌濯皱起眉头,“果真是他?” 凌文点头,“不会有错。” 凌濯叹道,“倒还有脸来啊!罢了,我去看看。”起了身。 凌慕兰母女不明所以,李蔓儿知道母亲担忧,自己也好奇,赶紧问道,“舅舅,有什么事吗?” 凌濯淡淡道:“来了个叫花子,我去打发一下,你们先吃吧!”言罢就出了门。 李蔓儿看看娘,一脸惊奇道:“叫花子?舅舅亲自去打发一个叫花子?” 凌慕兰想了想,忽然一顿,放下筷子嘱咐道:“娘出去看看,你在这等着,要出阁了,就不要出来见生人了。” 李蔓儿哦了一声,眼看着娘也追了出去。 ~~ 不一会儿,凌慕兰就见到了兄长口中的那个“叫花子”。 果然是凌昌。 凌昌也盯着眼前的兄妹俩,半晌,不说一句话。 倒是凌濯先将他打量一眼,冷漠开口道:“来者何人?” 主子倒了台,狗腿们逃命还来不及,凌昌没了先前凌家二爷的张狂气焰,一脸颓色道:“大哥,慕兰,我……” 一看见凌昌,就想起他使出恶毒手段害侄子的事,凌慕兰冷声斥道:“凌昌,你还有脸来?” 凌昌能来到这里,倒也做足了心理准备,便对指责充耳不闻,直看向凌濯道:“听闻大哥回家了,我就过来看看,长启年少轻狂,我一个长辈,不与他计较,我同大哥是亲兄弟,有些话,只能同你说。” 凌濯冷笑一声,“哦?” 这便是叫他说下去的意思了,凌昌道:“当日我为顾凌家颜面,不想叫外人笑话,只好让着长启,但不论如何,我是老太爷亲生的骨肉,你们不可能大笔一挥,就将我从凌家除名。还有我的孩子们,他们身上同样流着老太爷的血,谁也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。现在,我要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!” 凌慕兰气的咬牙,“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,你还知道你是爹的孩子?你身为叔辈,眼见大哥在不在家,就欺负长启,居然能叫人去杀害自己的侄子,你良心被狗吃了?今天还能大言不惭的这样说话,真是可笑!” 被妹妹厉声斥责,凌昌也使不出做小伏低的的语气了,恢复凶狠常态斥责道:“男人的事,你一个女人休要插嘴!” “你……”凌慕兰气的要骂他,却被凌濯伸手一拦。 凌濯也不回他的话,只是跟身边人吩咐道:“去趟衙门,跟裴大人禀报,说抓住一名叛乱余党,请他派人来拿。” 小厮抬脚要去,就见凌昌气急,伸手指着凌濯,“你,你……凌濯,你休要血口喷人!” 凌濯冷笑,“你以为别人不知你的主子是谁?长启将你族谱除名已是格外开恩,换做是我,定会将你告上朝廷,交由三司法办!” 凌濯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,继续冷声道:“叛乱是诛九族的大罪,当日众目睽睽,你已被族谱除名,所犯任何事都与我凌家无关!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!我念着最后一点情分,给你自己离开的时间,否则等会儿官府来人,你就自求多福吧!” 凌昌看看左右,不想走,却怕真的被官府捉了去,想狡辩,却又狡辩不出什么。 他此前的确是在为赵颐做事,并且也是赵颐支持他策划当初对付凌瑧手段,他被凌瑧赶走后,江南待不下去,索性去了江北投奔赵颐,坏事的确做下不少,赵颐兵败后,他想方设法逃回了临安。 好不容易保住命,倘若再叫官府捉住…… 凌昌咬咬牙,终于跺脚离开,凌昌肃容吩咐门外值守的人,“看好了,若再见到这个人,立刻去报官,无需来禀报我!” “是。”下人们纷纷应下。 凌濯缓了缓,看看妹妹,脸上表情十分平静,淡淡道,“回去吃饭。” ~~ 齐州。 齐景天一连忙了许多天,总算大体把齐家的产业给理顺了些。 不太乐观,因为这些年赵颐把大多数老人儿都清走,换成了自己的手下,这些人不善经营先不说,但有能赚钱的,也都填了赵颐养兵谋反的大窟窿,是以现在齐景天重新接到手中后,免不了又唏嘘愤怒一番。 不过他是务实的人,既然拿了回来,就会想办法重新振兴的,何况还有墨城那边撑着,相信缓个几年,还是会恢复过来的。 凌瑧是女婿,不太好直接帮忙,毕竟有岳父拿主意,他又不太熟悉江北,岳父若有吩咐,他便尽力去办,岳父没有吩咐,他便也不主动参与,只陪齐萱监督府宅的修缮工作。 这点他比较拿手,对于庭院布置上,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齐萱很信得过他,看凌家的宅子就看出来了,两人配合得好,半月过后,原本没怎么有生气的府宅焕然一新了。 齐萱很高兴,要求留下来住两晚,凌瑧没有意见,反正媳妇在哪儿,他就跟在哪儿,一如当初在墨城跟她许诺的那样。 这天傍晚,后院摆好饭了,却不见齐景天过来,齐萱怕爹太劳累,就决定亲自去看看,谁知才进到前院,正看见爹在跟一个人在说话,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,想了半天,终于想了起来,不由得吃了一惊。 竟然是从前赵颐府中的侍卫。 第七十七章 杨毅也瞧见了她, 跟她笑着打招呼, “见过大小姐。” 齐萱在安顺王府那几天,见过几次杨毅,晓得他是侍卫头子, 还颇得赵颐的器重……她张大嘴巴, “你,你不是……” 她没说完,齐景天明白过来,呵呵笑道:“你们见过面是不是?来来, 那正好可以介绍一下,这是杨先生,爹的一位老朋友, 此次朝廷平复叛乱,咱们能顺利回到齐州,多亏他的功劳!” 杨毅倒客气的抱拳道:“家主客气了,杨某本该这样做。”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, 齐萱更奇怪了, 但此事说来话长,齐景天先跟杨毅作了别, 等回到饭桌上,才跟女儿女婿细说起来。 原来杨毅多年前就与齐景天认识,那时候他还是要赴京赶考的武举人,但因运气不太好,进京路上丢了盘缠, 一时极其狼狈,那时齐景天正好路过,二话不说就出银帮了他一回,杨毅很感激,打算将来定要回报恩人,哪知机缘巧合之下,竟进了安顺王府做了侍卫统领。 后来齐家人受到迫害,由于事出突然,那时他也并没得到赵颐的信任,所以帮不上忙,知道实情后,更是自责难当,后来齐景天试着悄悄联络了他,他这才知道恩人并没有死,惊喜之下,也一直暗中帮着齐景天筹谋报仇的大计。 听完这个些旧事,凌瑧才终于印证自己的猜测,杨毅两次与自己交手,都故意放水,显然另有实情,现在他终于明白了,这就是岳父在赵颐身边安插的一个卧底。 齐萱也弄懂了,想了想问道:“他毕竟在安顺王府待了这么久,此次朝廷把安顺王府的所有人都抓了,他是怎么脱身的?” 齐景天道,“他没有帮着赵颐谋反成功,此次赵颐这么快兵败,他立了大功,朝廷怎么会抓这样的功臣呢?” 说的也有道理,齐萱点点头,又问道:“那他今日来找爹做什么?” “是我把他请来的。”齐景天呵呵笑道:“咱们现在缺些人手,我便问他是否有兴趣帮我的忙……他武功非常高强。” 这一点凌瑧可以作证,“我与他交过手,他内力十分厉害。” 既然是这样……齐萱想了想,觉得有这么好功夫的人贴身保护爹,实在不错,便也没有异议了。 说完杨毅的事,趁着女儿女婿都在,齐景天便索性把这两天的所想说了出来,“眼下诸事顺遂,你们俩不必在这陪着我了,回临安去吧。” 齐萱放下筷子,“爹……” 齐景天笑笑,“爹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你们成婚后就一直陪着我,从初春到现在,眼看都入夏了。我虽舍不得你们,可总留着你们也不像话……不是听说李家表妹也快要成婚了吗?婚期好像是在六月,眼下都快进五月了,再不回去可要误了人家的喜酒了!” 听见爹这样说,齐萱才想起来,若有所思的说,“李蔓儿……对了,她婚期是定在六月里的,这几天忙得我,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!” 说着愧疚的看看凌瑧,“出来这么久,你该想家了吧?” 凌瑧倒是不甚在意,“这儿难道不是家吗?咱们说好的,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,哪里都一样。” 话虽然好听的紧,可还当着爹的面呢,齐萱微微脸红,笑着瞥他一眼,齐景天见两人恩爱,心中甚是欣慰,便又劝自己的闺女,“长启为你着想,你也要多替他想想,你公爹那里也许久没见儿子了,为着我们,他千里迢迢的从临安去到墨城,这份恩情爹无以为报,你往后可要好好孝敬他。” 齐萱连连点头,“我知道的爹。可是我们回去了,就剩你一人在这……我舍不得你。” 齐景天轻叹,“爹何尝舍得你们?放心吧,爹能把墨城建起来,便也能重新振兴齐家,你们回去了,爹也好专心忙正事……” 哎,其实这件事不是没有想过,她也曾在心间盘算过好多次,只是每次都掩耳盗铃的忽略过去,可是她也明白,爹说的是正理,嫁做人妇了,哪儿能整天来在娘家不回去? 还显得凌哥哥跟上门女婿似的…… 齐萱只好答应下来。 只是一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了,连连叮嘱齐景天,“正事虽然要紧,可您千万得注意自己的身体,腿才康复,可别又出什么岔子了。” “放心,爹有数!”齐景天给女儿舀了一块豆腐箱,慈爱地说,“小时候最爱吃这个,从前的厨子也找不到了,现在这个是从芙蓉楼请来的,尝尝怎么样?” 第65节 齐萱知道爹是在转移话题,可爹拿定了主意,她也多说无益,只好把话全都忍了回去,尝起那块豆腐箱来。 豆腐箱是个很实在的菜名,就是拿油炸过的豆腐做成箱子,挖空内里后填进山珍海味做的八宝馅料,上锅蒸熟后浇上高汤烧成的卤汁,吃起来美味又有趣。 她小时候的确爱吃,但现在大概因为忽然升起的离愁,齐萱直觉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。 低落的情绪挥之不散了,回程的马车上,她话也懒得说,凌瑧一直没有发表意见,一直等到回到自己别院,夫妻两个洗漱完毕上了床,才跟她说,“如果不舍得离开,我们再住一些日子也无妨,左右临安有爹在,我不着急回。” 他一心为她着想,想叫她开心,倘若她还硬要他陪自己留在娘家,岂不太过自私了?她摇摇头,“离开临安也很久了,我也很想那里,咱们的新院子才住了几天,总空着多不好啊,我们就回去吧。我其实就是担心我爹一个人,不好好照顾自己……” 凌瑧想了个折中的办法,“那这么吧,我们先回去,过段时间,邀岳父去临安住上一段时间,到时候甘泉那边的别院也修好了,正好方便他颐养身体,如何?” 这倒是个好主意,她嗯了一声,虽然还有离愁,却也有了期盼。 夜色渐深,周围一片安静,墙角下有息息虫鸣,透过窗传进屋里。安抚好娇妻,凌瑧道:“天不早了,咱们早些睡。” 她听话的点头,躺了下来,正打算闭眼,却见他脱了中衣,径直贴了过来,她脸红起来,拿被子蒙住自己,明知故问的嗡浓:“做什么这样啊?” 他低低一笑,“从前说好要教你做的事情,还没教完……” 她羞得滚到床里侧,“早就会了的……” 从成亲那晚到现在,除过分开的那段时间,在一起时,他极少歇着啊,她早就……熟能生巧了。 他挤过去,把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,一通密密的亲吻,间中含糊道,“学无止境,还有许多新的领域呢,咱们一起研究研究……” 她羞得伸手捂他的嘴。 ~~ 回程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,既然要回去,李蔓儿的婚礼能赶上就最好,所以满打满算,也不过就剩几天时间而已。 好在虽然不近,但交通便利,水路陆路样样都行,父女俩往后有的是相聚的时间,齐萱便强压下不舍,时间一到,拜别了爹,跟凌瑧出发了。 前些日子实在坐够了马车,现在想起长途行路,她甚至都觉得屁股疼。于是在先前凌瑧征求她意见的时候,果断选了走水路,凌瑧从来都依着她,特意挑了大船,好叫她舒服一些。 怕她无聊,他还提前规划好了行程,一路选了许多景点,时时领她上岸赏景。难为他用心良苦,她的确玩的挺开心,不知不觉中,离愁被冲淡许多。 从前齐萱还是有些晕船的,但因为前阵子坐了几回海上的大船,也适应了许多,身体舒服了,旅途又十分有趣,她渐渐地重新高兴起来。 不想上岸游玩的时候,就呆在船上,夏天的夜晚,吹着水面上飘来的微风,跟他仰头看星星,也别有乐趣。 她没研究过星象,对此一窍不通,他倒是看过一些书,就指着夜空给她讲解,搭配上神话传说,特别吸引人,她听的津津有味,一双眼睛亮晶晶的,满是期待。 这样的她,很像小时候听他讲雷峰塔的时候,凌瑧心中一片柔软,拥着她道:“萱萱,咱们重逢已经一年了。” 他说的是重逢,自然是指在那座小荒山上的遇见。 那时候自己还是阿蓉呢!想起那时候的点滴,齐萱忍不住微笑,点头道:“嗯。”虽只是一个字,心中甜蜜难以言表。 差不多同样的季节,那时候的情景也一一回到了面前,他轻叹道:“你知道那时我最怕什么吗?” 她倒是真的不知道,从他怀中直起身子,认真的问他,“什么?” “最怕不能让你快乐。”他看着她道:“从前很多年,我一直快忘了什么是快乐,直到遇见你……我一心想带你离开那里,却又怕回到临安,也不能叫你快乐起来,因为……我觉得我自己大概是一个无趣的人……” 那么骄傲的他,什么时候说过这样自卑的话?齐萱赶紧安抚他,“才没有呢!你一点都没有无趣,你,你很吸引我……”她羞涩笑笑,抬头亲他的侧脸,“我觉得你样样都很厉害,心里崇拜得不得了……” 这是压箱底的秘密了,她为了安慰他,也还是交代了出来,满脸的害羞,眸子却闪亮无比,胜却头顶的漫天繁星。 他情动难耐,吻她唇边,哑声道:“萱萱……” 她微笑着,闭上眼想给他回应,哪知才回吻了一下,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恶心。她一把推开他,自己扭头平复。 忽然被娇妻这么一推,凌少主也是愣了,正觉得奇怪,忽然瞧见她蹙眉,赶紧问道:“怎么了?” 齐萱捂着嘴,“我,我想吐……” 第七十八章 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吐呢?听她这样说, 凌瑧顿时着急起来, 连忙问她,“不舒服吗?晕船了?” 她摇摇头,深呼吸几下, 才说, 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 他赶紧扶着她进了屋,一边问道:“是不是吹了风,受凉了?” 进到船舱里,两人睡的屋子还算宽敞, 他将她安置在榻上,伸手为她诊脉,原以为可能是灌了凉风或是吃坏了肚子, 哪知却忽然愣在了那里。 脉象往来流利,应指圆滑……这是典型的滑脉啊,难道…… 齐萱见他愣住,很是奇怪, 问, “怎么了?” 他沉思不说话,这叫她忽然揪起心来, “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?” “不,不是,”他回神,赶紧安慰她,想了想, 小心问道:“上回月例是哪天?” 齐萱凝眉想了想,“还在京城的时候,四月初三。” 四月初三?现在都五月中了,算起来,四五十天了……他心里一顿,时间差不多,只是…… 只是所有的症状都齐了,理论上来说,脉象也不错,只是他只给两个女人诊过脉,除过她便是自己的母亲,母亲自然不可能了,而她…… 他头一次有些拿不准,没有经验,不敢擅下定论。 他生怕自己失误,是空欢喜一场,所以决定暂时不告诉她,只是道:“大约吹了风,有点着凉,先休息一下,不要乱走动。” 她乖乖说好,自己躺在床上闭眼休息。 他则出了船舱,急忙命船靠岸,叫人上岸去找大夫,且要找年长有经验的。约莫半个时辰,一位老大夫来了,他把人领过去,又替她诊了一次脉,那大夫没耗费多久,同样问了问月例,便直截了当的说,“公子莫担心,尊夫人这是喜脉。” 凌瑧松了口气,终于彻底放了心。 甜蜜的话当然要留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说,他吩咐人给了老大夫赏银,将人送走,而后关上房门,笑盈盈的坐在床前看她。 她倒还是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,见他回来,赶紧问,“凌哥哥,他说我是喜脉?喜脉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 他咳了咳,“喜脉就是有孕的意思,萱萱,你怀孕了,你有了我们的孩子。” 齐萱张大嘴巴,“什么……我怀孕,我有孕了?” 见他肯定的点头,她一下又转喜,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,伸手在小腹上轻轻抚摸,还是有些不敢相信,“这里,这里有个宝宝?” 他也将手覆上去,轻轻抚摸,“是的,是我们的孩子,他还很小,你大约还感觉不出来。” 话虽这样说,可当她听到他给她肯定的时候,就忽然有了做母亲的感觉,升起满腔柔软的母爱,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。 她赶紧笑着点头,“我,我要好好保护他。” 他也点头,用温柔的声音说,“我也是,我从今以后,多了一个人保护。” 得了这样一个大惊喜,小两口顿时满心期待,兴奋的都没了困意。 齐萱很开心,开心到不知如何安放手脚了,她想动一下身体,还得先问他,“这样会不会伤到他?” 凌瑧被逗笑了,赶忙说,“不必这么紧张,你现在可以自由活动,只是别幅度太大,别劳累。” “嗯。”她赶紧点头,认真保证,“我都记住了。” 凌瑧亲了亲她,感叹道:“谢谢我的娘子,如今我要当爹了。” 她抿唇笑起来,“我也要谢谢你,我要当娘了!” 她有时候真是傻到可爱,这有什么谢他的,这件事辛苦的是她才对。 他不忍心反驳,只是将她重新拥进怀,细心解释道:“妇人怀孕生子不是轻松的过程,期间你可能会食不下咽,恶心呕吐,腰酸嗜睡等等,总之……辛苦的是你。” 她点头,“这些我晓得,阿嫦比我大两岁,前年就生子了,从前她回娘家的时候,也是这么跟我说的,而且她还说,酸儿辣女,怀男喜欢吃酸,怀女喜欢吃辣。” 一提起这个,她就充满了期待,伸手抚他腰间的玉佩,温温柔柔的说,“阿嫦生了个儿子,你说,咱们的孩子……会是男还是女?” “什么都好。”他吻吻她的额头,“什么都是我们的宝宝,我都喜欢。” “我也是!”她满足笑笑,忽然想起要事,赶紧跟他说,“我想赶紧叫我爹知道,他要做外祖父了,一定会很开心,这样的话,一个人住在大宅子里,也不会难过的。” 他没有意见,答应道:“明天到了码头,我叫人给岳父送信。” 她嗯了一声,他感叹道,“家里已经许久没有小孩子了,这下可热闹了。”她又嗯了一声,顺便打了个哈欠,他低头看看她,笑着说,“早点歇着吧,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。” 她点点头,现在只要什么对孩子好就做什么。原本就半躺在床上的,往下溜了溜,拉起被子盖了盖,就可以睡了。她拉住他的手,柔声说,“你还不睡吗?” 他笑了笑,“我去换身衣裳,收拾好就来陪你。” 她嗯了一声,目送着他去更衣洗漱,然而等他回来的时候,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,常常的睫毛覆在白净粉嫩的脸上,依然一副少女的模样。 他轻手轻脚的在她身边躺下,又轻手轻脚的将她揽进怀,心满意足,也闭上了眼睛。 神游之际,还在想,他们的孩子,会长的像谁多一些? ~~ 第二日一早,信件就分别被凌少主派去了两处,齐州与临安——眼下萱萱有孕,不能着急赶路,叫个人在前面先行,向父亲凌濯道声喜,叫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。 而自现在开始,齐萱也终于出现了妊娠反应,除过偶尔忽然而至的恶心,精神也渐渐不济了,整日就想躺在床上,连坐着都嫌累。 凌瑧不勉强她,她现在喜欢什么就尽管去做,只要没有危险就行,她入睡的时候,他就在旁看书或者闭目养神,有时亲自为她熏一些柑橘皮,缓解恶心的症状;因她乏累,后头规划的景点也都不去了,如此一来,行程简单了,又过了七八天,终于到了临安。 送信的人比他们快,喜讯早就到了凌府,凌家主知道后,立刻乐开了花,知道他们今天回来,特意叫大队人马在码头上等候,小两口下了船,就上了宽大舒适的马车。 凌瑧还记着她不想坐马车,伸手要来抱她,“来,坐我腿上,应该会比较舒服。” 她笑着摇头,“我好多了,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路,没关系的。” 话虽这么说,可还是难免进了他的怀,被抱了一下,他亲亲她的发顶,才依依不舍的将她放回座位上。 船到码头时是上午,行了一半的路程,日头越来越烈,初夏转为盛夏,眼看酷暑要来了。 早上她胃口不好,只喝了一点粥,现在赶路无聊,他便问,“有什么想吃的吗?我要他们去准备。” 她有些口渴,喝了些淡茶,觉得不太过瘾,便道:“想喝梅子酒……” 他吓了一跳,哭笑不得的说,“现在最好不要喝酒,对孩子不好。” “这样啊……”她点点头,稍稍有些遗憾,因为此时满脑子,都是酸甜酸甜的梅子味…… 他倒也能理解,这么热的天,甜甜的梅子酒既消暑又解乏,确实很不错,只是她真的不方便喝……他想了想,替她出了个主意,“叫他们煮完乌梅汤,放些冰糖,放凉一些,再用冰镇镇,想来应该同梅子酒差不多的味道。” 这主意倒真不错,齐萱一听,当即憧憬起乌梅汤的味道来,想来一定冰凉酸甜,她忍不住咽了回口水…… 凌瑧笑笑,“就这么办。”说着撩帘吩咐车旁骑马的秋迟,“你去给膳房传话,叫做些乌梅汤,预备少夫人喝。” “是。”秋迟应下来,立刻打马快行,赶回凌府。 为照顾她有孕,车夫不敢行的太快,秋迟到达两刻钟后,小两口才到家。 第66节 仆人婢女们在门外整齐候着,领头的便是晚彤几个,一见二人下了马车,晚彤立刻迎上去施礼,高兴的连声音都分外嘹亮,“奴婢恭迎少主,少夫人!” 又见到了这小丫头,齐萱心情大好,笑着跟她点头,打量她一下,惊讶道:“几个月没见,你好像又长高了。” 晚彤高兴的说,“多谢少夫人夸奖,您也更好看了呢!” 齐萱笑的开心,见到熟悉的人,先前的离愁更淡了。 凌瑧提醒道,“咱们先去给父亲请安,等会回了漪澜院,你们几个再话家常。” 齐萱点头说好,跟着他去往公爹所在的听松居,晚彤见了,想上来搀扶她,“少夫人现在怀了小主子,走路要当心啊!” 现在就这么小心,以后可有的熬呢,齐萱到底没让她扶,笑着说,“我可以自己活动,放心吧!” 晚彤只好点头,跟在她后头服侍,瞧瞧她那纤细的腰身,难免觉得惊奇。 这里头有一位小主子…… 第七十九章 等见到了凌濯, 小夫妻俩恭敬行了个大礼, 新婚没几天就离家,还一去这么久,真是难为做父亲的, 凌濯倒是不甚在意, 顾着儿媳的身子,赶紧叫他们起来了。 简单问过好后,凌瑧留下来同父亲说话,齐萱就回了自己的漪澜院, 一路上充满了期待,这可是两个人的新房,成亲到现在还没能住上几天呢! 院落房间被丫鬟们收拾的很整洁, 一进门,齐萱直觉得绿意更加盎然了,仿佛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清凉,等进到房中就更加惊喜了, 丫鬟们提前放上了冰釜, 厅中与内室都有,此时正丝丝冒着凉气, 任她走到哪里,都是一片沁凉。 她舒舒服服的跑了个澡,出来后,丫鬟们递上了玲珑坊新制的夏裙,香芷香琴服侍她穿好, 晚彤过来帮她擦头发,一边说,“前些天做这些夏衣的时候,玲珑坊那边还拿不定主意,您不在这,她们掌握不了尺寸,后来奴婢说,就照着原来的尺寸来,准没错的,少夫人玉骨冰肌,不会胖到哪里去的。现在看看,奴婢没说错吧,少夫人穿上去,还是这么合身。” 屋里没有外人了,晚彤还唤她少夫人,齐萱有点奇怪,从镜子里瞧了瞧她,笑着问,“我不过回了趟娘家,怎么这么生分了?一口一个少夫人,从前不是叫姐姐的吗?” 晚彤吐了吐舌头,趴在她耳边低语,“家主回来了,方管家特地给我们训了话,叫遵规矩行事。” 齐萱这才明白过来,特意发话说,“没人的时候,准你跟以前一样。” 晚彤跟她道了谢,还是婉拒道:“不行,奴婢怕哪天糊涂了,在外面说漏了嘴,被方管家责罚可就不好了。” 齐萱便没说什么了,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。 眼看头发擦得差不多了,晚彤拿梳子帮她梳头,又跟她说起这些日子的新闻,“对了,上次谢娘子来送衣裳的时候,跟奴婢闲聊了几句,听说表小姐的嫁衣也做好了,但是绝对没有您的好看……对了少夫人,您给表小姐准备贺礼了吗?” 齐萱轻轻点头,“年前就备好了,在海边的时候得了一批珍珠,成色不错,我给她挑了一些,做了项链与耳珠,对了,就在这次带来的行李里,等会儿你去跟清鹤说一声,选出来存好,改天送过去吧。” 晚彤轻轻点头,一时没再说话,倒是香琴想起一件要事,提醒她道:“对了少夫人,您现在怀了身子,表小姐的大礼,怕是去不了了。” 这样一说,香芷也跟着点头,“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,孕妇忌讳参加喜事。” 这样啊…… 齐萱点头唔了一声,“到时候问问父亲与姑母吧,如果不方便就不去了,婚后再见也是一样的。” 又不是自己成亲,去不去都一样的。 正说着话呢,厨房准备的乌梅汤也好了,这时候装在琉璃碗里,送到了她跟前。 琥珀色的汤汁盛在透明琉璃碗中,显得更加诱人了,且用冰镇过,连碗都冰冰凉凉,她闻了闻,有淡淡桂花的甜香,试着喝了一下,果真酸甜可口,美妙极了,便一口接一口的喝了下去,接连饮了两碗,总算过瘾了。 有了这个汤,凌家少夫人的漫漫孕期,总算好过了许多。 他们到时是五月末,歇过几天后,就进了六月,经与凌瑧商议,李蔓儿成亲那天,她还是没有露面,乖乖待在府里避清净,等到三日回门的时候,她倒去李府坐了坐,总算见到了一对新人。 新娘娇艳,新郎温文尔雅,坐在那里看不出任何瑕疵,只有走起路来的时候,能窥见姿势确实并不完美,不过眼见李蔓儿主动伸手去扶,而新郎官则温温柔柔的道谢,她就晓得了,人家感情不错的。 这样就好了,总之过日子的是两个人自己,这位陈公子的瑕疵又不影响大事,新娘自己都不说什么,旁人瞎操什么心呢! 男宾们吃酒去了,凌慕兰同女儿,侄媳坐在一次品茶。 虽然有些孕期反应,但瞧着齐萱气血还是不错的,尤其乍一有孕,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浓浓的女人味,再瞧瞧自己的女儿李蔓儿,新婚三日,看得出来心情也不错,看来她没选错姑爷。 凌慕兰笑道:“眼下萱萱刚刚有孕,蔓儿你加把劲,没准也能追上,到时候咱们一下多两个小娃娃,就跟你们俩小时候一样,多喜庆啊!” 李蔓儿含羞娇嗔,“娘你说什么呢!” 齐萱在旁掩唇轻笑。 喝了一会儿茶,前面的酒宴也散了,新婚的小两口打算陪岳母吃完晚饭,凌瑧倒是早早接上娇妻,先告辞了。 两人共乘马车,齐萱跟他感叹道:“其实那位表妹夫看起来还不错的,跟表妹站在一起,看起来很相称的。” 凌瑧嗯了一声,“姑母又不傻,倘若陈进如不好,哪能把女儿嫁给他。” 齐萱点了点头,凌瑧来关问她,“今天怎么样,午饭进了多少?” 她最近总是早上胃口好,中午就不怎么想吃饭了,不过今天有些例外,她眉眼弯弯的说,“今天姑母家的菜色很不错,我吃了两碗饭。” 凌瑧哦了一声,“这么厉害?” 这是拿她当小孩哄吗,不过齐萱倒不介意,跟他说,“今日有一道炖鱼,放了酸芥菜与茱萸,很好吃呢,连汤也好喝,我晚上还想吃。” 凌瑧一口应下来,“好,那就叫厨房去做。”话音才落,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满脸惊喜的看着她,“你喜欢吃辣?” 他冷不防的这样问,叫人很是摸不着头脑,她点头道:“辣辣的,我觉得很好吃啊……你做什么这么高兴?” 他伸手轻摸她的小腹,笑着说,“我记得谁说过的,酸儿辣女……” 她一愣,这才明白过了,敢情这是喜欢女儿啊! 她好笑又奇怪,“不是听说,男人都喜欢儿子吗?” 他嗯了一声,“我不管别人,反正我喜欢女儿。” 她笑着说,“我也喜欢啊,可是……咱们这样的家庭,不是应该多生几个儿子来承继家业的吗?” 他不置可否,只是说,“这个嘛……儿子可以往后排。” 齐萱,“……” 她也去轻抚小腹,开始有些隐忧,万一是个男孩,他会不会不喜欢? 可是转念一想,总归是自己的孩子,就算是男孩,生都生出来了,他又不是冷硬心肠,总不会真的不喜欢的。 又悄悄看了看他,暗自觉得好笑,他怎么这么与众不同呢,听说有的人为了生儿子,昧着良心休结发妻的事都做得出来。从前柳林村里就有一个,老婆为了他连生了六个女儿,始终不合他的心意眼见一直生不出儿子,他竟然要休妻,好在老婆娘家有人,叔伯兄弟们纠结人手把他狠揍了一顿,揍的他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,才断了念想…… 她心思慢慢飘远,倘若果真生一个粉嫩的小姑娘,也是很好的,她可以给她穿漂亮的衣裳,可以叫晚彤给她梳好看的头发,人说女肖父,有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女儿,应该是件很暖心的事…… 最要紧的是,她可以有一个亲亲的女儿来说心里话了,多贴心多美好啊! 这样想着,便情不自禁的弯了眉眼。 凌瑧察觉了,问她在想什么?她摇摇头不肯说,懒洋洋的倚在他怀里,做美梦去了。 ~~ 归功于腹中的这个孩子,齐萱眼下成了府里最金贵的人儿,马车停下,凌瑧先下车,再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下来,稍微有点高的台阶,都不能叫她自己走。而且就算在平地上散步,无论到哪儿都会有一堆人跟着,打扇子的打扇子,端水的端水,还有人随时拿着软垫,伺候她坐,生怕叫她晒了渴了累了的。 孕妇身上火大,尤其不喜酷暑,府里为了叫她舒服一些,可真是做足了准备,冰库里上年储的冰,多半送进了漪澜院为她消暑,厨房无论白天黑夜,总有人待命,只要她肯开口,立时有想吃的奉上…… 这样还不够,得知她有孕后,齐景天还特意派了个齐州的厨子来,专为她做家乡美食。 齐萱自己都觉得,这实在有些夸张,这排场待遇,简直比得上皇宫里哪位娘娘了吧…… 她很不好意思,跟凌瑧说,“其实不用这样吧,阿嫦从前怀孕时还自己做饭洗衣呢,也没见她有什么啊,我这样,实在有些太夸张了,倘若叫别人知道,指不定要怎么说我呢!” 凌瑧不以为意,“阿嫦嫁的是谁,你嫁的是谁,怎么能跟她比呢?” 她莞尔一笑,“阿嫦嫁的是农家汉,齐萱嫁的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好夫君。”说着亲了亲他的侧脸,马屁拍得更上一筹。 他果然很受用,心中的欢喜无处表达,干脆抱起她来在房里转了一圈,叫她忍不住惊笑连连。 ~~ 时间一天天过,很快到了最热的时候,齐萱热的干脆连门都不出了,整日躲在房中避暑,纵使如此,每次稍稍一活动,譬如吃顿饭的功夫,前胸后背的衣裳就能被汗湿透。 她有些烦躁,想起山中的玉蝶潭,跟凌瑧说,“我想去玉蝶潭泡澡。” 这当然不可行,凌瑧只好安慰她,“别院还没建好呢。” 她噘嘴,“鹿神医不都在那儿住着吗?” 自打把齐景天的腿给治好,鹿十七就回了江南,住在那甘泉边干脆不走了,听说打算甘泉水培育药材,利国利民。 凌瑧无奈道,“师父走过大江南北,从前为了找药材,整日翻山越岭,身体矫健的很,你不一样,现在山上在大兴土木,你去了,倘若稍有不慎滑上一跤,可怎么好?” 停了停,见她拧着眉头,只好又哄道,“不然我叫他们加快进度,咱们过去过中秋好了……” 她扁扁嘴,“中秋天都凉了,还去做什么?” 他想了想,提出一个能叫她高兴的法子,“你且再等等,我明日给岳父去信,邀请他来临安过中秋如何?” 她果然眼睛一亮,自己盘算着,“那不就还有不到两个月了?”还有不到两个月,就能见到爹了…… 她重新高兴起来,点头应道,“好。” 为了补偿她,他特意提议,“明日带你去西湖坐画舫吧,也挺凉快的,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。”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坐的那次画舫,果然满怀期待,高兴的答应下来。 因为有孕,她性情的确变了一些,不过凌瑧也晓得,娇妻此时是最需他呵护的时候,所以无论她有什么要求,他都乐意满足,那怕想要天上星星,他也想法设法的去摘几颗给她。 第八十章 还好最热的几天很快就过去, 初秋来临, 空气里有了清爽凉意,齐萱的孕初期的不适反应也慢慢退了,日子重新好过起来。 秋夕节前, 齐景天在百忙之中赶来了临安, 明明分开不过三个月,此时见到爹,近来多愁善感的齐萱竟然忍不住红了眼眶,齐景天哭笑不得, 连连哄道:“爹这不是来了,还哭什么呢?快别伤心了,小心对孩子不好。” 齐萱摇头说, “我哪儿是伤心,是想您了!”语罢还是拿帕子擦了擦眼睛,心里也知道好好的不能哭,否则叫爹误以为自己在婆家受了什么虐待可怎么好?凌瑧与公爹明明对自己极好的。 骨肉团聚, 老友相见, 一家人欢欢喜喜过了团圆节,齐州还有事, 陪了闺女三四天,齐景天不能久做停留,又要跟闺女告别了。 临行前他安慰闺女,“好好养胎,过阵子爹闲了再来看你。” 齐萱这回坚强许多, 摇摇头说,“爹来回一次要费一个月,太辛苦了,您只管在齐州待着吧,我这里一切都好,不用担心。” “好吧。”齐景天点点头,“那等我外孙出来了,我再来看你们。” 齐萱笑着点头应下。 秋夕一过,秋天就过了多半了,一天凉过一天,重阳节的时候,李蔓儿过来看望她,李蔓儿成亲两个多月,前几天也传出喜讯,这时候两个人坐着品茗,闲谈婚后的日子,一起憧憬肚子里的孩子,那情景,像极了当年两人的母亲。 照齐萱的末次月例的时间推算,产期应是在正月,她原本就很苗条,初初有孕的那几个月,根本看不出来,就算到了中期,穿着宽松的时候也不显,只是眼下已经八个多月了,她终于笨重起来。 第67节 晚上睡觉的时候,不能总是一个姿势,不然实在疲累,然而若想翻身,也不是那么顺利,凌瑧便轻手轻脚的帮着她,入冬了天冷,他生怕她着凉,晚上总是醒来看看她有无盖好被子,或者她总是有些尿频,他都亲自扶她去恭房。 这是难免的孕晚期反应,可是自己连累的他也睡不好,她心里极是过意不去,跟他说,“你这样太辛苦了,不然我们分房睡吧,叫她们帮着我,你多少也能睡个好觉。” 他坚决拒绝,似乎还有些气恼,“我没做错什么,你干嘛要把我赶出去?” 她一愣,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,亲了亲那张俊脸赶紧哄,“你误会了,我哪有赶你出去,明明心疼你的。” 他嗯了一声,“以后不许说这种话,想当初父亲一直陪着母亲住,知道母亲离开,他为免触情生情,才搬了出来;现在我们成亲还不到一年,我就落了单,传出去多叫人笑话。现在我少睡一些没关系,最要紧的是叫你顺顺利利生下孩子,保你们母子平安。” 她赶忙点头说好,“一定会平安的。” 他这才慢慢起了点笑意,伸手摸了摸她那圆溜溜的肚子,安慰道:“别急,就快到日子了,再坚持一下,我们很快就能跟她见面了。” 她笑着说,“我快等不及了,前些日子做了好几件小衣裳,就等着给她穿呢!” 他吻吻她的额头,“别太累着。” 她嗯了一声,接着打了个哈欠。 天还黑着,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,他吹熄了灯,拥着她睡去。 ~~ 因为喜事在即,这个年节,凌府上下热热闹闹,却也没敢太过喧闹,生怕惊吓到少夫人腹中的小主子。除夕前,齐萱又要给晚彤放假,结果不像去年,晚彤自己拒绝了,说,“大夫稳婆们都说了,您的产期约莫就在这两天,我可不敢走。” 齐萱笑她,“院子里这么多人,香芷香琴还有清鹤也都在,你走了还怕没人帮我吗?” 晚彤把胸一挺,坚定拒绝,“不行,我都错过好多大事了,不能再错过小主子出生!” 这话一出,房中香芷香琴都捂嘴笑她,齐萱也乐的直摇头,见她一副坚定不移的的模样,只好应下来,说,“好吧,那就随你。”接着摸着肚皮,感慨道:“宝儿你看,大家都盼着你呢,你可一定得争气啊!” 仿佛真听懂了她的话,肚子里的小胎儿伸伸胳膊踢踢腿,叫肚皮上涌起一阵波浪。 因着凌府在江南的地位,免不了登门拜年的人,凌家父子在前面招待,因为女儿出了嫁,府里冷清,凌慕兰干脆也回了娘家,侄媳妇挺着大肚子临盆在即,她便替齐萱招待女宾们。 齐萱便安心待产,年前接了家信,爹过了年初三就出发来临安,预计上元节前后也能到,到时候宝儿也出生了,一家人团圆,多美好啊! 大年初六,府里没有设宴,暂时清净一天,凌瑧陪着娇妻去梅雪坞赏梅,等她生产便要坐月子了,连园子里都来不了,错过腊梅盛开的最好时节,唯恐落下遗憾。 两个人慢慢在梅林里走,想起去年的情景,齐萱跟凌瑧感慨,“去年冬至,我还带着赛雪来赏梅呢,今天这家伙也不知躲在哪儿睡懒觉呢!” 凌瑧笑笑,“它那么聪明,外头冷,肯定不愿意出来,必是躲到哪个暖和的地方睡大觉去了,你现在多多走动走动,利于生产。” 说完目光无意一瞥,正瞧见枝头一束璀璨的梅花,便摘了下来,刚想递给她,却见她忽然凝起眉头,神情紧张。 他一惊,赶紧问她,“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 她呆呆愣愣的说,“我裤子好像湿了,但是我没有想尿尿啊……”说着一阵脸红,“难道我失禁了?” 凌瑧觉得不太对,敛起神色问她,“可能止住?” 她试了试,摇头说,“不行,一使劲流的更多。” 凌瑧心里有数了,立刻把她打横抱起,“怕是是阳水破了,宝儿要出来了,我们赶快回去。”说着便急匆匆回了漪澜院。 齐萱一愣,“宝儿要出来了?”不由得紧张起来,手紧紧揽着他的肩膀。 凌瑧知道她紧张,故作镇定的安慰她,“不怕的,咱们早就准备好了,不怕。” 然而纵使嘴上一个劲的安慰齐萱,其实他自己也知道,他也很紧张,比齐萱好不到哪儿去。 他熟读医书,自然晓得破水是妇人分娩征兆,而此时产妇不可再站立,否则一旦包裹胎儿的羊水流光,胎儿恐有窒息危险。 所以他不敢叫她走路了,直接将人横抱了回去,连他自己走路的时候也努力保持平稳,生怕会颠簸到她。 而她没有任何经验,也不懂这些医理,临产在即,又察觉他走得飞快,心里紧张得厉害,问他说,“为什么会这样呢?别人不都是先肚子痛吗,我怎么一点都不痛?” 虽是数九寒天,但他已经一头热汗,虽然自己也紧张得厉害,却不露异样,装作淡定的安慰她说,“这都是正常的,不必担心,你应该很快就有痛感了,咱们先回房,你好好休息一下。” 话末,他特地鼓励她道:“孩子就要出来了,别怕。” 果然,她眼中立刻涌起希望,期待的点头,“好。” ~~ 漪澜院房间很多,为了迎接她生产,更是单独辟了一间当做产阁,布置的温暖安静,凌瑧直接将人抱到了这里,叫她在床上躺着。路上已经叫下人去传稳婆了,此时还没来,他便陪在她身边。 他嘱咐说,“我请了临安最好的稳婆,放心吧,等会儿姑母也会过来,我不太方便,就在外面等你,你有什么话要说,可以叫人给我传。” 她点头说好,“我都知道……”说话间面色一凝,凌瑧赶紧问,“怎么了?” 她说,“肚子开始闷闷的疼了。” 他笑笑,“那就快了,孩子想出来跟我们见面了。” 她此时倒顾不上害怕,心间全是期待,忍着闷闷的疼抚摸肚子,低头说,“宝儿,爹娘都在等你,你要加油啊!” 凌瑧也伸手抚摸,学着她的语气,“宝儿听话,不要叫娘吃苦啊!” 她笑笑,有他在身边真好,她一点都不怕了!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,两个稳婆一起进来了,问了问齐萱的情况,便招呼人手开始行动,一边往外劝凌瑧,“凌少主,您且先去外面等吧,夫人初次生产,大概需要些时辰呢!” 凌瑧也晓得这个,特意叮嘱道:“你们多费心,务必要叫母子平安!” “是是。”稳婆一口答应下来,一边往外请他,一边提醒道:“对了,烦劳少主吩咐府里备些夫人爱吃的饭食,一会耗费体力,趁现在要多多补充。” 凌瑧赶紧应下,从产阁里出来,就叫人去厨房传话了。 ~~ 产阁里很暖和,因为破了水,齐萱只能躺着,厨房很快送来了饭食,是香糯的桂圆粥,香芷把她背稍稍垫高,刚要喂她,哪知肚子忽然一阵疼,她挥手示意香芷不要动,自己蹙眉忍受,等挺过去,表情才舒缓一些。 香芷也凝着眉关切她,“少夫人,你怎么样?” 她摇摇头,“刚才肚子好痛……” 香芷端着粥碗上前,问道:“奴婢喂您吃……” 她还是凝着眉,肚子刚疼过去一阵,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,刚想摇头,一位稳婆过来劝她,“少夫人,您趁着现在肚子不痛,赶紧吃点东西,不然等会小主子要出来了,您使不出劲儿怎么办?” 稳婆神情严肃,此刻就是产阁里头发号施令的人,她吓了一跳,赶紧点头说好,叫香芷上来喂她。 才吃几口,痛感又来了,且比刚才更痛时间更长,她停下来,咬牙忍过去,等不痛了接着再吃,于是就这样停了许多次,终于吃了两碗粥。 稳婆很满意她的表现,低头给她查看一下,再跟她讲解生产时怎么用力,她认真听着不敢分神,生怕有遗漏。 头胎总是漫长的,从早上破水一直熬到傍晚,才终于要生了,她此刻已被阵痛折磨的快崩溃了,听见稳婆叫她用力,便赶紧使劲,还好还好,稳婆夸了她,她信心倍增,坚持不懈,几次憋住长气,甚至觉得眼前一片红光的时候,听见身边人大喊,“好了好了,出来了。”紧接着腹部一空,疼痛骤然消失,有个什么东西从体内滑出去了。 她憋气憋坏了,赶紧大口大口喘气,耳边是一片忙碌声,她刚刚把呼吸理顺,产阁里就响起了响亮的婴儿啼哭,一声接着一声,连绵不断。 香芷一直在伺候她,没有上前看,倒是一直在给稳婆打下手的香琴立刻高兴的跑了过来,跟她道喜,“恭喜少夫人,恭喜少夫人,您给咱们凌府添了一位小少爷!” 她急着问,“他还好吗?” 香琴说不出话,高兴的只是点头恩恩,那边的稳婆一边忙活刚降生的小娃儿,一边笑着跟她回话,“少夫人把心放在肚子里吧,小少爷好好的,您听这好嗓子,精神十足!” 香芷高兴的跟她道喜,她这才彻底放了心,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。 她当娘了,她的宝儿出生了! 第八十一章 产阁外头, 凌瑧已经焦急的等了一个白天, 此时还在翘首等待,心里七上八下,坐都坐不住了。 他学过医, 知道妇人生产并非百分百安全, 整个孕期他都守着她,每日为她把脉,可以确定她是无虞的,可此刻听见她隐约传来的喊声, 心里忽然没了底。 她一定很痛吧,要知道她以前从来没跟自己喊过痛的,听见她这样声嘶力竭, 他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,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替她。 他煎熬了半晌,终于听见了婴儿啼哭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 竟然怔楞在了那。 缓了一阵儿, 他才终于反应过来,他的孩子, 这是他的孩子在哭! 紧接着便见晚彤出来跟他报喜,晚彤年纪小,稳婆们怕她乍一见到生产时的血腥会晕过去,便只叫她负责传话,她那边一得了喜讯, 便赶紧出来跟少主禀报了。 “少主,少夫人生了位小公子,恭喜恭喜!” 少女清凉的声音响在耳边,他楞了一下,赶紧问,“萱萱怎么样?” 晚彤说,“少夫人也平安,现在在休息呢!” 那就好,他终于放了心,挥手叫晚彤回去了。 犹豫大石落地,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回了肚子里! 紧接着是由天而降的喜悦,拦也拦不住,直把他淹没,他真的做了父亲,他有儿子了! 等等,怎么会是儿子? 整个孕期的大部分时候,她明明喜欢吃辣的,他还一直以为会是个女儿的……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,她们母子平安最要紧,儿子也好,也好! 喜讯很快传出漪澜院,整个凌府都很高兴,得知了消息后,凌文也赶紧去禀报凌濯,凌濯呵呵笑道:“好,好!正月初六,是个好日子!传令下去,人人有赏!” 凌文高兴的出去传达家主的命令,凌濯一个人坐了一会儿,对着书房墙上,发妻的那张画像感叹,“咱们有孙子了,长启当爹了!” ~~ 孩子生出来了,腹痛也没有了,齐萱软绵绵的躺着,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。 先前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,她重新换上了干净的寝衣,任外面北风呼啸,产阁里一如既往的暖和。 只是有些血腥味,还是不能久留,见她和孩子一切正常,稳婆便招呼丫鬟们把母子俩挪到了正房的卧室里头,这里也干净温暖,还更加宽敞舒适。 一切收拾妥当,凌瑧可以进来了,他脚步生风,眨眼就到了床边,然后一眼就望见了那娘俩,她满眼温柔的望着他笑,而身边的襁褓里,包着一个红彤彤的小人儿。 他心都快化了,吻吻她的额头,柔声说了句,“辛苦了。”然后坐下来,同她一起看小家伙。 小人儿睡的香,闭着眼睛,头顶一蓬乌黑的头发,小嘴红润润的,皮肤有点红。 “你看,这是咱们的宝儿。”她轻声说,视线不离小家伙,怎么样都看不够。 他也轻声回应,“他长得很好看。”语声极轻柔,生怕吓着他。 她笑笑,收回儿子身上的目光,悄悄看了看他,问道:“他是个男孩,你觉得……怎么样啊?” 他一怔,调过视线来,见她那样认真看着自己,眼中还有等待与些许不确定,便知道了,她还在意从前他说过的话呢,赶紧保证道:“我当然很喜欢他!不要胡思乱想。” 她这才放心笑起来,点头道:“我就知道,你一定会喜欢他的。” 难为她死去活来一场,此时还有这样的小心思,他低头亲亲她,再俯身轻轻亲吻小人儿,以示爱意。 第68节 哪知他自以为动作极轻了,却没料到还是把小娃儿给吵醒了,襁褓里的巴掌大的小脑袋左右蹭了蹭,竟然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。 新升级的爹娘两个顿时傻了眼,齐萱躺着不能动,只能干着急,只好跟凌瑧说,“你抱抱他吧。” 凌瑧赶紧点头,然而伸手的时候才发现,小家伙太小了,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?他生怕自己笨手笨脚,会伤到他。 小儿声音嘹亮,哭声充斥卧房,叫人一个头两个大,两人正着急呢,外间的乳母闻声赶紧进了来,跟两人请示说,“少主少夫人,叫奴婢来抱吧!” 小两口只好点头,眼睁睁的看着小家伙进了乳母的怀,乳母看了看说,“小公子刚生出来,肚子里空空的,现在应是饿了,奴婢抱下去喂奶。” 两人都舍不得,但也无法,只好眼看着儿子跟着乳母离开去吃奶了。 房间倒是安静了。 小人儿才降生几个时辰而已,居然就这样塞满了父母的心,看着安静下来的房间,齐萱叹了一声,“宝儿头一次离我这么远呢。” 从前在肚子里,那确实是形影不离,如今小人儿有自己的需求,不能再像从前一样,时刻挂在她身上了。 这是女人独有的体会,男子与孩子的感情,大约是在出生后日常的相处中建立起来的,可母亲与孩子,是生来就血脉相连,紧紧依偎的,纵然凌瑧也喜欢小人儿,但大约没她这样寸步都不能离的夸张吧! 他无奈的安慰她,“哪里就这么远了,不过就在门外而已,他离开了,你刚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,方才累坏了吧?” 她点了点头,跟他回忆道:“刚才有一阵疼得我眼前发黑,怀疑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,不过宝儿顺利出生了,一切都值了!” 他听的心有余悸,只能握着她的手,不停地说辛苦。 她道没觉得自己劳苦功高,只是觉得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,放心许多,疼痛都已经过去了,接下来是小生命带来的接连不断的惊喜啦! 她又问他,“他刚生出来的时候真能哭,你在外面听见了么?” 他说当然,“那么响亮,一听就知道肚子里养得好!” 两人又一起回忆方才与小人儿的会面,忍不住满眼的笑意,齐萱有略有忧愁,“只是怎么那么爱哭呢,还哭起来那么大声。” 凌瑧也心有余悸的说,“整个人都通红,真叫人担心。” 哎,育儿也是门深奥的学问,两个门外汉,如今不得不面对全新的功课了。 不过生活本该这样啊,他们做了父母,有了爱的结晶,喜悦远胜于一切。 ~~ 乳娘是半个月前就找好了的,府里没有女性长辈,凌慕兰便过来帮着过目,她特地选了两个身材壮实,人品端厚,且也有育儿经验的,齐萱先前几天也考察过,见人品没什么可说,此时就由乳母把小家伙抱出去了。 小家伙离开,夫妻俩也有空能说说贴心话了。 齐萱躺在床上,因为屋里足够暖和,脸蛋呈现出粉色,瞧着精神还好,只是刚才暴汗一场,此刻还有几绺额发黏在额上,一瞧就知道刚才辛苦了。 凌瑧捏起她的手来,放在唇边轻吻几下,齐萱打趣他,“我打进了产阁就没洗过手,你不嫌脏啊?” 因为先破了水,她只能躺着,自然没办法跟平常一样洗手,其间都是婢女们那湿帕子帮她擦手擦脸。 凌瑧摇头,“哪里脏,明明白净无比。” 齐萱笑笑,随即欣慰的叹了一口气,“我终于把宝儿生出来了,之前都担心自己坚持不下来呢!” 此事上他没有任何评价资格,只好再一次由衷的说,“谢谢你。” 他认真无比,她忽然鼻子一酸,仿佛要哭出来似的,其实也没什么,只是觉得经历方才的痛苦,眼看孩子出生了,觉得与他更加紧密了,有些感慨而已。 未免吓着他,她赶紧转移话题说,“对了,宝儿还没有名字……” 凌瑧哦了一声,点头说,“爹先前起了几个,等会应该会叫咱们自己选。” “还是爹想得周到!”她感叹道。公爹真的难得,虽是一家之主,照理说给孙子取名是天经地义的事,可他老人家只给出参考意见,到底还是把决定权放给他们了。 正这么说着话,晚彤给齐萱端来了宵夜,一碗煮的喷香软烂的鸡丝汤面,还有一碗放了红糖的甜羹。齐萱先前只吃了两碗粥,这会儿肚子不痛了,也来了食欲,凌瑧扶她虚坐起来,再叫人喂她吃东西。 她正一口一口的吃着,果然就见公爹派了人来叫他们取名字,凌瑧看了看那些备选的,一一念给她听,她没什么意见,只说,“你来看吧,你有学问。” 他笑笑,想了想,便定了一个,指着其中一个字说,“这个吧,琰,你觉得怎么样?” 她扭头去看看,公爹的字写的很好看,只见那个“琰”字写的俊逸清秀,脑间顿时描绘出一位谦谦君子的模样…… 她高兴应下来,“很好很好。” 如此就这么定了,他们的宝儿取名凌琰,非常有气质的名字。 她把余下的饭一一吃光,拿湿帕子沾了沾嘴,问道:“是不是还该有一个字,像你一样的。” 凌瑧说,“那个通常开蒙后取,不过我们可以先给他取个小名儿。” “这样啊……”齐萱想了想,暂时没什么注意,“我还想不出来,过几天兴许就有了……” 她吃饱喝足,外面夜也深了,凌瑧扶她躺下,“你累了一天,需要好好休息,今晚儿宝儿先叫乳母带,你安心睡吧!” 她有些不舍,“我还没好好看看他……” 凌瑧温柔笑笑,“明天再看也不迟,再说抱进来也没用,他夜里饿了还是得叫乳母,何苦叫大家都说不好呢?” 她只好点头,想起先前稳婆们说过的话,跟他道:“你先去别处睡几天吧,人家说,产妇血腥重,不好跟夫君同房睡的。” “那个都是无稽之谈。”他倒不以为意,只是说,“不过今晚你先自己睡也好,我怕我在这会吵到你,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好好休息,产后休养是很重要的,不要不在意,否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,知道吗?” 她乖乖点头,全听他的,看着他为自己掖好被子,又放下床帐,眼看要离开了,她还有些舍不得,柔柔问道:“你要去哪儿,回去也就睡了吗?” 他轻咳一声,“我……去吃点东西,本来不饿的,看你吃,又觉得饿了……” 齐萱扑哧一笑,赶紧催他,“那快去吧!” 他弯起唇角,跟她道了声晚安,出门找吃的去了。 第八十二章 外孙出世的消息传来, 原本就思念女儿的齐景天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, 更加加紧赶路,终于在上元节前两天到了凌府。 为了照顾亲家老爷,凌府特意将小公子的三朝酒改成了九朝, 正好也在上元节办, 添丁是大喜事,又是在正月里,亲朋好友们皆都携礼上门,这一日凌府上下一派喜气盈盈。 凌瑧在前面宴客, 有几位年纪相仿的族亲兄弟借着酒意打趣他,“娶亲是在二月里,不到一年, 我们这就又喝上儿子的九朝酒了,要说还是长启办事麻利啊!” 玩笑话里带了些隐晦的荤腥,厅中都是男宾,倒也没人扭捏, 俱都哈哈一笑, 凌瑧坦然接过这种不像话的夸奖,向发话者举杯道:“承让。”而后将酒一饮而尽, 霎时间,厅中气氛愈热烈了。 九朝酒不会太拖沓,喝到差不多就撤了,凌瑧带着微微酒气回到内室,正瞧见齐萱正抱着儿子说话。 还在坐月子, 她绾个低髻,一身素面的锦缎长袄,正适合在卧房里穿,听见他进来,她抬脸冲他微笑,眼角眉梢里说不尽的柔媚。 只这一眼,叫他骨头都酥麻,满心甜蜜满足,他在她身边坐下来,柔声问,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她莞尔一笑,“在教宝儿说他的名字。” “哦?”他凑过去看小人儿,问道:“那他听懂了吗?” 她用逗孩子的语调回他,“宝儿听懂了呢,你叫他琰儿,他眼睛睁的格外大。” “是么?”凌瑧跟着学了一下,“琰儿?” 小凌琰动了动黑亮的眼珠,直愣愣的瞧着忽然出现的爹爹。 出生第九天,小家伙皮肤的红色正在一天天褪去,五官也愈加清晰,眼睛大大的,很像娘亲,高挺的鼻梁跟薄薄的嘴唇则像爹爹,两只耳朵小巧精致,尤其还有一对圆润的小耳垂,甚是可爱,凌瑧知道,这也是随了娘亲,毕竟齐萱那一对耳垂,他都不知尝过多少次了。 他伸出手指,轻轻蹭了蹭小家伙的侧脸,心中爱意难以言表,轻叹一声道,“以前从来不知道,做了爹,是这样一种感觉。” 她闻言好奇道:“是什么感觉?” 他道:“终于明白,这一辈子活着的意义是什么。”他停了停,抬眼望着她,“是你们。” 她心里甜得像吃了块蜜糖,伸手摸摸他的侧脸,说,“我也一样。” 说了一会儿话,怀里的小家伙哼唧起来,脑袋蹭了蹭去,似乎是想吃奶,齐萱便解了前襟,很自然的给他喂了起来。小家伙晚上都跟乳母睡的,白日里如果有机会,她都会亲自来。 小宝儿大口大口的吞咽,看得出来奶水充足,凌瑧倒是想做正人君子,然鬼使神差的,目光总是离不了那半边雪白,半晌,他喉头动了动,悠悠的问,“怎么不叫乳母去喂?” 她生怕吓到怀里的小家伙,柔声说,“听人家说这样增进感情,能叫他跟我亲一些。晚上我又没陪着他,白天有空的时候再推给别人,岂不太不合格了。” 说话间小家伙吃饱喝足,闭上眼睡了过去,齐萱合上衣襟,招来乳母叫抱回去好好睡,自己就有空跟凌瑧说话了。 儿子也走了,暖烘烘的卧房里,眼下只有两个人,凌瑧赶紧又做进一些,伸手将人搂进怀里,打算好好亲近一番。 她倒还有些抗拒,眼下正值寒冬,她又是在坐月子,已经好几天没能沐浴了,每天早起,也只能叫丫鬟们打热水擦手擦脸,根本沾不得水,尤其身上又爱出汗,最多也只能叫丫鬟们给她擦浴一下,也不知出于心理作用还是果真如此,她老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汗味。怕他嫌弃,所以不太爱与他接近。 察觉出她的不配合,凌瑧有些郁闷,幽幽倒苦水道,“有了儿子都不喜欢我了,宁愿看着琰儿睡觉,也不愿理我是不是?” 她赶忙摇头,“哪里有……”瞧见他眸中的哀怨,只好又哭笑不得的解释道:“我好些天没有洗澡了,怕身上有味儿,熏着你……” 他狠狠把她香了一口,道:“哪里有味儿?” ……其实还是有的,浑身的奶香,可把他馋坏了! 她抿唇笑他,“都当爹了,怎么反而倒像孩子似的?” 他借着酒意恣意横行,低下头又含住了她的唇,“哪里像孩子,明明是你的夫君……” 她含糊的唔了一声,淹没在他唇齿之间。 狠狠的深吻一回,总算抚平了他被冷落的委屈,像是过了瘾,却又牵起了心底的渴望,他的手四下游走,想去触碰方才叫他惊魂摄魄的地方。 哪知才碰了一下,就听她发出哼哼声,似乎很不舒服,他一惊,赶紧停下来问,“怎么了?” 她一脸委屈,“别摸那里,好疼。” 从前以为生产是女人的大关,哪知现在才明白,哺乳也不是那么好受的,尤其头些天,生疼生疼的,叫人心有余悸。、 她从不轻易喊痛,眼见她如此,他就更加心疼了,前一刻还在蠢蠢欲动的火焰立刻熄了个干净,他关切道:“不然不要喂了,不是有乳母吗。” “还是不了,”她摇摇头,又换上笑脸来,“我问过乳母了,说过去这阵子就好多了,琰儿是我的孩子,我既然把他生下来,就有哺育他的责任。” 虽然正式上岗不过十天,可真是称职的娘亲,凌瑧立刻对她满满的敬佩,心中爱意又浓了几分。 两个人分开了,她低头理理自己的衣裳,一边问他,“喝了好多酒吗?要不要煮些醒酒茶?” 他牵唇一笑,隐晦地说,“尝出来了?” 她脸一红,轻声啐他,“没个正经。” 他笑笑,便正经起来跟她说,“心里高兴,其实也没喝多少,你不必操心,我自己叫人去煮。”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,却又想起自己的爹来,赶紧问道:“我爹喝得多吗?他的腿伤虽然好了,但是也不能多饮酒的……” “放心吧。”他安慰道,“岳父与父亲只是在开席的时候露了个脸,早就单独说话去了,他们俩在一起,能喝多少?” 那倒也是。既然这样,她放下心来,重新弯起眉眼,期待的说,“中午人多,晚饭就咱们一家人吃了。” “想吃什么?”他问道。 第69节 她早就想好了,“想吃桂花圆子,中午的时候就跟厨房吩咐过了,叫他们晚上准备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他笑了笑,离晚饭还有几个时辰,但那桂花圆子的甜香,似乎提前到了心间。 ~~ 寒凉空气里还掺杂着浓浓的鞭炮味道,没过上元节,便还算在新年里。 府中各处一早就悬好的灯笼,随着冷风轻轻摆动,虽还没有点亮,却也已经赏心悦目,单看这个样子,就不难想象等入夜会是怎样的美景了。 今日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凌家小公子凌琰,招待宾朋的事,自然有他的爹爹操心,身为祖父的凌濯带着亲家齐景天只在席上简单露了露面便离开了。 齐景天才恢复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,席上等着与他结交寒暄的人数不胜数,老哥俩都觉得,与其与这些人浪费口舌,倒不如躲到清静处叙叙旧呢! 两人来到凌濯的听涛居煮茶议事。 “一转眼已经有半年多了,齐州境况如何?”凌濯为齐景天斟了杯茶,先问道。 齐景天微微笑笑,“都在好转,先前只顾着招人,如今人手差不多了,大部分在往正轨上靠。”他喝了一口茶,继续道,“起码比上次来的时候强。” “那就好,”凌濯点头道,“短时间内能恢复起来,也是很不易,想来你必定辛苦。听说,把顺字号关了?” 齐景天嗯了一声,“当初赵颐拿着顺字号做幌子,已被糟蹋的太多,再说,也招朝廷忌讳,留在手里,弊大于利,索性就撤了。” 凌濯赞同他,“这样也不错的,江北近京城,天子脚下,还是小心些好。”说着往茶壶里换了新茶。 齐景天眼看那茶壶泛起热雾,把不久前的想法想凌濯道出,“其实顺字号还是小的,墨城那边,我恐怕也不得不要放手了。” 凌濯一顿,抬眼看着他,他续道,“少帝已经亲政,照心性来看,不太可能是个昏君,古往今来,但凡有野心的帝王,不容许有半点隐患。赵颐就是例子,就算他不起兵,总有一天,少帝也容不下他。相应的,我齐某既是平头百姓一个,倘若手里一直攥着宝贝疙瘩,少帝又岂能容得下我?” 凌濯不得不佩服齐景天的心境,这些事情,其实就算外人看得清楚,难保当局者会放不开,如今齐景天既能舍得放弃一手经营起来的墨城,可见他想的十分透彻。 墨城可不比齐家原有的那些家业,齐家几代先辈辛苦经营,才攒下了那些丰厚家产,齐景天从祖宗手里承接过来,再将其发扬光大,多少是有坚实基础的,但墨城不同,那是他在家变之后,凭着一股子心气建起来的,里面含了他太多心血。 如今说放就放,连他这个旁人都觉得肉疼。 凌濯轻叹一声,“就这么舍了?” 齐景天半是苦笑,“不舍,如何给子孙后代安生呢?你瞧,你的孙子,我的外孙,这么招人爱的小人儿,咱们岂能忍心叫他将来涉险?” 他喝了一口茶,语气轻松了些,“不过还好,照朝廷的意思,只是收回地皮,纳入青州府管辖,府邸还是我的,往后也可继续行商。一处铁矿可以保留,其他的都贡献出去了,至于那座金矿,因提前给了萱萱,也不算我的,所以也留下来了。” 交代完这些,他总结的感叹,“罢了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什么还不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吗?这么着办,也算讲理的了。” 凌濯安慰道:“就当是破财免灾了,为了长远考虑,如此也好,你主动贡献出去,总比到时候被硬要着强,也好!” 齐景天点了点头。 可虽然想得通,心里却不可能不痛啊,那里费了他多少心血?就如同一个孩子一样,自己亲手养育大的,眼看着要送给别人了…… 第八十三章 两人说完话, 茶也喝得差不多了, 见天色还早,索性再摆上棋盘对弈几局,不知不觉间, 就到了掌灯时分。 院中等候的小厮见二人得了空闲, 赶忙道:“家主,少主方才差人来请您同齐老爷过去用晚饭。” 二人这才发现天色不早,把棋盘子一撂,去吃饭了。 齐萱还在坐月子, 不能出房门,平素吃饭都是在房中,今夜家人围在一起吃汤圆, 虽然她很想去,但也没办法,只好叫乳母丫鬟们抱着儿子去给祖父外祖父请安了。 尽管凌瑧也不忍把娇妻独自留在房中,但也不能怠慢岳父, 只得陪着两位长辈吃饭, 好在才吃了没多久,就见那边丫鬟乳母们抱着襁褓过来了, 领头的晚彤笑嘻嘻的禀报,“少夫人叫小公子来向长辈们问安。” 襁褓里,小小的人儿睁着黑亮的眼睛,正好奇的望着房中悬着的宫灯,凌瑧心间蓦的软成一片, 刚想伸手抱,却听见父亲先他开口,“来来,抱到我这里来。” 父亲是长辈,也是琰儿的祖父,凌瑧当然得先让着他,便对乳母点了点头。 乳母便乖乖把琰儿抱了过去。 凌濯还记得多年前抱儿子的姿势,只是稍显生疏了些,不过还好,小家伙很给面子,进了怀中也不哭。好不容易升任祖父,凌家主刚要眉开眼笑的逗一逗孙儿,就听一旁的老友兼亲家齐景天嫌弃道:“你浑身都是酒味,小心熏到我的好外孙。”接着又换了语气,凑过来笑嘻嘻的向琰儿张手,“琰儿,来,外祖父没有喝酒,叫外祖父抱抱。” 凌濯一愣,想反驳几句,但又说不出口,好吧,自己确实喝了酒…… 好歹齐景天远道而来,又是亲家,他只好心有不甘的把孙儿交了出去,齐景天终于抱到了小外孙,乐呵呵的低头仔细瞅,把小家伙从头到尾的看了好几遍,才感叹道:“这眼睛像娘,跟萱萱小时候一模一样。” 凌濯凑过去,不甘心的争,“鼻子嘴像他爹,长启才出生时就这样。” …… 眼看两位长辈抱着自己的儿子不松手,不错眼珠的瞧啊瞧,凌瑧在旁默默喝了杯酒。 举头望天,只见窗外一轮明亮圆月,如他一样,孤零零的,他今晚就不该出来,陪着萱萱在屋里吃圆子多好…… ~~ 凌瑧早早回了房,齐萱一见他还有些吃惊,问道:“这么早就吃完了?” 他嗯了一声,“简单吃了一些,只是陪岳父说说话,我特意空了肚子好陪你一起吃圆子啊。” 她抿嘴笑起来,“那正好啊,我叫她们煮去了,等会我们一起吃。” 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,换了身卧房里穿的袍子,又去净了净手,恰巧外面就有热腾腾的圆子送进来了。 两人坐到桌前一起享用,终于吃到自己想吃的桂花圆子了,齐萱舒服的喟叹一声,享受至极的模样,凌瑧觉得好笑,说,“如果喜欢吃,可以叫厨房天天做的,又不是多难的事。” 她撇撇嘴,“才不是呢,这东西虽然好吃,可吃多了长胖,我本来就比从前胖了,哪敢整天吃啊!” “哪有啊?”凌瑧放下汤匙,看了看她,“我没瞧出来你胖啊,还跟原来一样的。” 她摇头说,“你别宽慰我了,去年的衣裳,穿起来都有些费劲儿了,怎么不是胖了?” 他闻言又将她仔细看了看,忽然牵唇一笑,低声说,“该胖的地方胖,这样正好。” 她一怔,脸立刻红到了耳根,忍不住低声嗔他,“旁人还在呢。” 他没说话,只是挂着淡笑,不错眼的看她,半晌,才又低头吃自己碗里甜甜的汤圆。 ~~ 齐景天一直在临安住到二月春暖,直到闺女出了月子。 满月这天,产妇该回娘家小住一下,南北方多数地方都有这个习俗,可齐萱若想回趟齐州,路上就要花费十天半个月,那就不是小住了。尤其她才刚出月子,身体虚乏,立刻回齐州也不太现实,齐景天便把闺女和外孙接到了临安城中他去年买下的别院里,权当叫闺女挪挪窝了。 已经一年了,院落经过一番慢条斯理的精修,极其雅致,与北方的民居是截然不同的风格,齐萱陪着爹简单转了一圈,心里非常满意,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劝爹,“您瞧这院子多好啊,总空着太可惜了,您有时间要常来住一住的。” 齐景天当然明白女儿是什么意思,叹道,“爹何尝舍得你们?是咱家的产业被那恶人祸害了这么多年,想要振兴起来,难免要费些精力,爹也是身不由己。” 齐萱忽然有些内疚,“把您自己留在齐州,女儿也是不孝……”想了想,又劝爹,“倘若遇见合适的人,爹也别委屈自己,女儿没什么意见,只希望您别孤孤单单。” 齐景天愣了愣,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,只是摇头叹道,“除了你娘,这世上再没有合适爹的人了,爹当年没能保护好她,如今日子顺当了,倒是再找别人,能对得起你娘的在天之灵吗?” 齐萱轻叹了一声,想起天上的娘,忍不住红了眼眶。 察觉话题沉重,齐景天赶紧又换了语气,“爹没委屈自己,手头有事情忙,也不孤单,再说,还有琰儿……”他低头逗逗正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外孙,慈爱道,“等琰儿长大了,也会去看外祖父,不是吗?” 齐萱也低头去看粉嫩的小人儿,一口就应了下来,点头说,“等天暖和了,咱们回外祖家玩儿。” ~~ 转眼就到了初夏。 这几个月里,齐景天终于办好了大事,将墨城的地契与几座矿藏一并捐给了朝廷,这对初初亲政的少帝来说,是莫大的支持,少帝赵驰非常感动,为表感谢,还特地赐了齐景天万恩侯的爵位,为一向富庶的齐家锦上贴花。 这年的中秋,齐萱与凌瑧带着琰儿回到齐州,凌濯也跟来齐家做客,一大家人又齐聚一堂,团圆的饭桌上,凌濯半是打趣老友,“士别三日刮目相看,如今用墨城换了个侯位,也是不亏的。” 齐景天有些无奈,微微笑道,“有名无实的名号,锦上添花罢了,要紧的是咱们表明衷心,不遭忌惮。” 两位长辈正说着话,席间冷不防传来一声清脆响声,似是碗碟碰撞。 众人扭头去寻,发现罪魁祸首原是坐在爹娘身边的小凌琰。 琰儿一天天长大,因为有北方血统,所以瞧着比同龄的孩子壮实一些,如今八个多月的小人儿正值活泼的时候,自己坐着外祖父特意命人准备的小椅子里,不停的手舞足蹈,一个俯身就抢了娘亲面前的调羹,还拿在手里摇头晃脑的跟众人展示,不小心碰了下自己面前的碗碟后,发出刚才的脆响,小家伙怔了怔,接连不停的敲个没完。 齐萱把他手里的调羹挪开,敛了笑意瞪着他看,“不许胡闹。” 琰儿愣了半晌,而后咧嘴一笑,露出两个米粒般的小牙,一脸的讨好。 齐萱绷不住了,松了脸,重又露出温柔的笑来,琰儿察言观色,知道娘亲不生气了,笑得更加卖力。 满屋子的大人都笑他,齐景天更是溺爱的唤了一声,“小机灵鬼儿!” 凌濯倒是想到一件事,问他,“听闻少帝降旨的时候特意表明,这万恩侯的爵位世袭罔替,你是如何打算的?是否要过继族中子弟?” 所谓世袭罔替,是指这爵位会一代代传下去,不会降级。这本是莫大的恩典,只是有一个难题,齐景天就齐萱一个女儿,如今又不打算续弦再生,那么等他百年之后,这爵位要传给谁呢?相应的,还有齐家的家业,将来要如何传承? 通常别人家的做法,都是从宗族里过继一个男孩儿,当做自己的儿子,将来承袭自己的爵位,可齐景天已经没有近亲了,当年赵颐为了叫他的家产名正言顺的落在齐玉瑾的头上,早已把坏事做绝,将齐家血脉比较近的族人一并铲除了干净,如今若是过继,恐怕只能王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里去找了。 齐景天倒是没想这些,没有犹豫就回答道,“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,所有的东西将来自然都要留给她,不去考虑别的。” 不过爵位的问题他确实考虑过,只是不太无确定亲家的想法罢了,此时不如趁大家都在,索性提出来商议一下也好。 他道,“其实咱们膝下都是一根独苗,将来凌家,齐家都是他们二人的,”只是倘若一下合并起来,未免太过招人,不如还是分开的好。 凌濯直截了当的说,“琰儿是长子长孙,已经入了族谱,改不了了,等下一个孩子,就跟你们姓,将来承袭你的爵位家产,比过继别人的孩子强。” 齐景天与齐萱皆感意外,没想到凌濯能大度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,毕竟叫自己的孙子继承外祖家的姓氏,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 齐景天点头叹道:“大恩不言谢,凌兄总是这样替我着想。” 凌濯笑笑,“什么谢不谢的,还不都是为了子孙好,他们过得好,咱们才没白辛苦不是!”语罢举杯说,“都是一家人,不必见外,来,咱们喝个团圆酒。” 齐景天点头,跟着举起杯来,琰儿跟着张嘴啊啊的叫,齐萱心里高兴,含着笑给儿子喂了一勺奶羹。 语罢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凌瑧,凌瑧一直没说话,长辈们的决定,他也赞同,况且他明白,这样做,她也开心。 第八十四章 晚间回了房, 孩子跟着乳母睡去了, 夫妻两个偎在一起说话。 齐萱想起方才两位父亲在饭桌上的谈话,还是忍不住感慨,摸着凌瑧的手问, “方才公爹说的话, 你是怎么想的?” 她还是担心他会有意见,毕竟他是当爹的。 凌瑧笑笑说,“父亲是家主,他都发了话, 自然是听他的,都是咱们的孩子,再说又不是跟外人姓, 我没有意见。” 他揽了她的肩膀,续道:“其实岳父考虑的不错,且不说爵位的事,就单单家业来说, 等将来还是会到你的手上, 凌齐两家合为一体,到时盘踞大江南北, 咱们高兴,朝廷未必高兴啊!咱们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,必须得学会韬光养晦,如同岳父将墨城拱手相送是一个道理,他自己的心血, 难道甘心吗?可是若是舍一座城,换一家老小平安,还是值得的。” 齐萱点头,“我也明白,到时叫下一个孩子姓齐,等他们长大了,兄弟两个一南一北,各自经营,也还是好的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只是到时候我们想吃团圆饭,还得像现在一样,来回奔波。” 凌瑧一笑,“孩子大了,就叫他们过自己的日子,咱们两个游山玩水,乐得逍遥。” 第70节 她跟着畅想,也觉得不错,“这儿住半年,那儿住半年,也挺好的。咱们有那么多别院,我到现在只住过齐州的那处呢!” 他勾起唇角,“这好办啊,等我闲下来,你拿出地图来指一指,指到哪儿咱们去哪儿。” 她笑得开心,虽然知道近期实现不了,但是光是想想就挺满足。 说了这么多话,夜都深了,她躺了下来,拉好被子跟他说晚安,哪知他忽然一下翻身上来,叫她吓了一跳。 她红着脸,明知故问,“做什么?” 他唇畔含笑,“你说呢?现在任务紧迫,咱们得努力才行。”说着低头吻下去。 她应接不暇的承接他的吻,俏皮的说,“你那么厉害,没准一击即中呢?” 他含糊着拒绝,“不不,多试几次才好……” …… ~~ 时间快的像翻书页,春天追随严冬的脚步,匆匆的过去,转眼之间,又进了盛夏。 已经入了三伏,凌府的下人们今日起的特别早,少夫人有孕在身,耐不住城中酷暑,少主决定陪她去郊外忘忧山的别院避暑。大公子如今才一岁半,离不了娘亲,自然要跟上,一家人出行,要准备的东西有些多。 好在别院那边早已准备妥当,衣裳什么的前几天运过去了,忘忧山就在城郊,虽然不算远,但少夫人带着身孕,得慢慢行路,如此一来,少不得要花些时间,大人们的点心好解决,但大公子还小,需要备些路上的吃食。 趁着天凉,一家人早早出了门,出了城后,齐萱掀起车帘,给琰儿介绍路旁的景色。 小家伙似懂非懂,但是很感兴趣,一直眨着眼睛听。 初时还算乖,但到底是小孩子,一会儿就调皮起来,先马车坐榻不够高,非要让娘亲抱着看。 凌瑧看见了,哼了一声,琰儿有所察觉,拧头去看爹。 凌瑧决定先不说话,看看琰儿的表情。 小家伙瞅了瞅不露喜怒的爹爹,觉得心里没底,唤了声“娘”,想向娘亲寻求帮助。 齐萱眉眼温和,给儿子出主意,“琰儿先叫爹啊,你叫一下,说不定爹就理你了。” 是吗?琰儿试着乖乖叫了声,“爹”。 果然,就见爹爹冲他伸手,“来,娘亲不能抱琰儿,爹来抱。” 琰儿高兴起来,张着手要去找爹。 齐萱一只胳膊扶着他,看着他顺利走进到凌瑧的怀里。 凌瑧也抱起儿子,学刚才齐萱的样子,指着窗外的景色,教着琰儿说话。 眼看父子俩很融洽,齐萱笑了笑,打了个哈欠,闭上眼小憩一会儿。 等到醒来,正是车停的时候。 别院工程巨大,改造良多,耗费了近一年的功夫,从前曲曲折折的山路,如今都可以行马车了。 她走出来,看见一座漂亮的别院。门口的匾额上,写着三个大字,“忘忧谷”。 别院与这座山同名,都是凌瑧起的。 一家人走了进去,自有下人过来收拾行李。 鹿十七一直在这住着,研究培育草药的事情,因此几人来到后,先去看了看师父,而后休息一会儿,再四处活动。 琰儿马车坐累了,一下车就睡着了,等到醒来,发现自己来了一个全新的地方,立刻高兴起来,拉着人四处游玩。 儿子身边有大队人马照顾,齐萱很放心,没有亲自跟着,凌瑧提议道,“咱们也去走走?” 她坐车坐的腿麻腰酸,正想四处活动呢,便答应下来,跟着他去散步。 这山上似乎变了许多,加之有很长时间没来了,齐萱觉得快要不认识了,好在因为布局都是他亲自设计的,所以他很熟,她便安心跟着他走。 走了一会儿,齐萱觉得路渐渐熟悉了,惊讶的问,“我们是不是要去玉蝶潭?” 他一笑,“想起来了。”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“这树林没有变,不过比从前整齐多了。” 他说是,牵着她继续走,路都重新修过,好走许多。 不一会儿,眼前就现出一片水面,依然那么幽静清澈,她心情大好,快步走上前去。 进到山中就清爽不少,此时站在水边,凉意更是沁人心脾,他露出笑来,说,“上回这里还在修,不能带你来,去年琰儿还小,我们来也不方便,现在就好了,想住多久就住多久,再不怕酷暑了。” 她嗯了一声,脸上笑意盈盈,“能避避暑就够了,家里总让公爹一个人操心怎么行呢?” 他说没关系,“现在都紧着你,你是我们的功臣,最金贵。” 她闻言轻抚才隆起的肚子,问道:“你说这一胎是男是女?” 凌瑧摸过脉象,同她上一次没什么差别,所以大约还是个儿子吧。 他如实道:“应该同琰儿差不多。” 她微微叹息,“想要个女儿的……” 凌瑧笑话她,“生琰儿的时候,你担心我不因为他是男孩而喜欢他,如今倒自己说起这种话来了。”他开解她道:“都是自己的骨肉,男女都一样的。” 齐萱也想起上回的情景,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摸摸肚子点头道:“你说得对,况且还得指着老二承继外祖父的爵位,所以儿子就儿子吧!” 他微微笑笑,抚过她的肩头,“不要着急,我们还年轻,一定会称心如意的。” 她莫名脸红起来,是还年轻,再多生几个,总会……称心如愿的吧。 不过她想了想,又说,“已经称心如意了,回想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,哪能想到现在呢?” 他摇头否认,“没有,我那时跟你来,就想好了,总有一天,我们会是现在的样子。” 她抬眼看着他,狡黠的眨眼,“那么早就喜欢人家了?” 他扬眉,“你不是更早?” 她弯弯唇角,好吧,好像第一次见面,她就挺喜欢他的…… 她输了。 不过也没关系啊,她换了话题,想了想,问他道:“对了,为什么给这里起名叫忘忧山啊?” 他嗯了一声,“自己想想啊,原因显而易见。” 她凝眉苦思,最后摇头,“想不出,我现在笨得很,你别卖关子了!” 他有些无奈,说出来多没情趣,不过看她苦大仇深的瞪着自己,只好妥协,交代道:“是你的名字啊!” 她一愣,“什么?” 他笑看着她,“你为什么会叫齐萱?” 她想了想,“我爹说过,我娘怀我的时候喜欢闻萱草的香味,所以就给我起名叫齐萱。” “萱草还有另外一个名字,你知道吗?”他问。 “萱草啊,”她嗯了一声,“好像又叫忘忧……” 语声一停,话说到这里,不用凌瑧解释,她自己就明白了。 她仰脸,甜甜的看着他,“你拿我的名字给这里起名啊……”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因为这里是与你重逢的地方。” 微风扬起衣角,两人的鬓发也缠在了一起。深深呼吸一下,依稀能闻见山脚下,师父种的草药的清香,混合着玉蝶潭特殊的清凉水汽,不知为什么,竟叫人瞬间想起,当初相遇的时候。 对了,这里是我们相遇,相爱的地方。 老天费了多少心血,才叫我们重新遇见,我们当然要好好珍惜。 如此才能不负,这天赐的良缘。 (正文完结) 第八十五章 (番外) 凌家老二出生的时候, 江南的冬天才刚刚开始, 是以齐萱坐了个非常舒服的月子。 老二出生第三天,外祖父齐景天终于极其郑重的敲定了主意,齐萱与凌瑧凑在一起, 打开送来的纸张, 发现上面铁画银钩的写着一个漂亮的大字,钧。 齐萱眼睛一亮,跟夫君说,“钧, 咱们二宝叫齐钧。” 这是两家早就商定好的,老二随母姓,好将来承继外祖父的爵位及家产。 凌瑧点头称赞:“很有分量的名字, 岳父费心了!” 说完理了理妻子的鬓发,哄道:“现在名字也取好了,这下放心了吧,好好休息一下, 这几天辛苦了。” 齐萱乖乖躺下去, 轻声感叹道:“琰儿将来要负责江南,钧儿长大要负责江北, 可怜咱们俩,孤零零的没人理。” “胡说。”凌瑧一面给他掖被子,一面反驳,“我们俩在一起,还算孤零零?” 齐萱意识到自己的口误, 忙纠正道:“对,一个人才叫孤零零,我们两个人,算是相依为命啦。” 说着她又揽住他的胳膊,畅想道:“等咱们老了,要怎么打发日子好呢?你会不会像师父一样忽然爱上务农啊,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种他漫山遍野的药材?” 凌瑧勾唇笑了笑,道:“我可没师父那份闲心,再说,我的医术是为家人瞧病的,旁人懒得理!” 见她兴致盎然,便又忍不住多跟她说了几句,“若是以后能清闲下来,我就带你到各处去住我们的别院吧,从东到西,由南至北,咱们游山玩水,不操心别的,可好?” 那当然好了!齐萱眼睛亮亮的,现在就已经现出期待了。 只可惜这都是远期规划,现在她才生产完,老二还这么小,连齐州的娘家都一时回不去呢! 更何况这几年公爹已经开始放权了,许多事都不肯操心,要凌瑧来做主,他老人家自己呢,就整天负责带琰儿,整天跟孙儿玩在一起,享受天伦之乐。 不过齐萱没有意见,因为她自己的夫君就是公爹教养大的,长成了那么优秀的一个人,若是琰儿也能跟他爹爹一样,她也心满意足了! 凌瑧吻了吻她的额头,叫她好好歇息,自己则匆匆回到前院处理事情,这几天守在刚生产的妻子身边,手头已经积了一大堆的事儿了。 ~~ 眼看着钧儿也一天天长大了。 相较于哥哥,钧儿的身板更壮实一些,四岁的哥哥现如今正往高里长,才两岁的他就只顾着横向发展了,愈发像个小冬瓜似的,走起路来动静都格外大,不过虎头虎脑,也更加招人疼。 齐萱有点头疼,她以前不懂,为什么柳林村里的那些大婶们个个跟泼妇似的,骂起人来嗓门响亮的像敲锣,动不动就瞪眼,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。如今自己当了娘,而且是两个儿子的娘,她终于有了深切体会,愈发理解她们了。 第71节 哎,教养调皮捣蛋的男孩子,倘若不凶一点,家里恐怕早被掀了顶了。 好在随着时间过去,琰儿越来越有兄长的模样了,钧儿也慢慢懂事,尤其开蒙后,功课也学的不赖,调皮的性子收敛了许多。 婚后的第六个年头,久违的妊娠反应重新出现了,齐萱又有了身孕,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呕的厉害,头三个月几乎没有一天好日子过,旁人看着都心疼的不行,齐萱自己倒还好,咬牙撑了下来,因为她有种预感,这次大约要叫凌瑧如愿了,所以很有盼头,动力十足。 三个月的孕初期过去后,她特地求鹿十七摸了回脉,鹿十七一脸神秘的告诉她,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啦! 她于是更加期待了,好在孕初期过后,剩余的几个月舒服很多,肚子里的宝儿也非常懂事,再没有叫娘亲受累,顺顺利利的等到足月,就呱呱坠地了! 凌瑧一如前两次一样煎熬的在产房外等,好在经产妇生产还是很快的,两个时辰后,就传来了喜讯,已经嫁做人妇的晚彤高高兴兴的从产房冲出来跟他道喜,“恭喜家主,夫人为您添了位千金。咱们凌府有小姐了!” 是的,凌濯早在齐钧出生后就彻底放了权,如今凌瑧早已经是江南凌氏的家主。可这都不算什么,什么都不重要了,因为他听见晚彤说,萱萱给他生了个女儿,天,他终于有女儿了! 他欣喜的难以自持,竟比当初两个儿子出生时还要开心,等到终于见到妻女的时候,眼里差点要泛泪了。 他从乳母手里接过襁褓中的小人儿,就再也难以放下啦,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她,凝神看着,仔细端详她的眉眼,然后惊喜的发现,这个红彤彤的小家伙是个美人胚子,而且三个孩子中,女儿最像他! 他兴奋的跟妻子分享这一发现,齐萱抿唇笑他,“才这么点儿,眉眼还没好长开呢,能看出什么来?”不过也不想打击他,便又道,“不过人家都说女肖父,没准囡囡会越来越像你的!” 听见妻子这么说,他心里愈发柔软起来,瞧瞧,小人儿才生下来半个时辰,就有了这么好听的小名——囡囡。 虽然江南几乎每家每户都这么唤女儿,但仿佛只有他的女儿,叫起来才会格外动听! 凌家添了一位千金,也相跟着诞生了一个女儿奴,无论再忙,凌瑧每天都要抽空跟女儿说说话,甚至亲自动手给女儿换尿布。这次换他亲自取名,他想了很久,决定用“懿”字,美好的意思,他的女儿,是一切美好的化身。 齐萱觉得大名叫起来不方便,就给女儿取了个同音字当小名,唤作依依,依依渐渐会笑了,每当娘亲开口叫她,她会咧开小嘴,弯起眉眼,高兴的手舞足蹈。 大哥二哥已经在读书了,平素课业繁重,但一有空闲,总会过来逗依依玩,大哥五岁,二哥三岁,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守在摇篮边,悄悄的看里面更小的奶娃娃。 依依闭着眼,长长的睫毛覆在比羊脂玉还要细嫩的脸上,微微嘟着红樱桃似的小嘴,睡得香甜。 钧儿平素活泼惯了,这时候虽然极力克制,时间一长还是难受,不小心一个抬手,碰落了桌边的瓷碗,落地发出一声脆响,小哥俩呼吸一滞,立刻张大嘴巴看向摇篮里。 果然就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撇了撇嘴,一下放声大哭起来,一声接着一声,哭的自己满头大汗不说,也叫旁人胆战心惊。 大哥琰儿立刻皱眉,怒瞪向肇事者,“你看你,毛手毛脚,把妹妹吵醒啦!” 钧儿有点委屈,他又不是诚心的,但也知道自己闯了祸,只好悻悻闭住嘴,默不作声。 琰儿想哄哄妹妹,但无奈自己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,伸出拍拍妹妹的小身体,却毫无用处,妹妹哭的一浪高过一浪,简直要把房梁震塌,且小脸通红,真叫人担心她会不会厥过去。 哭声很快引来了乳母跟娘亲,有大人在,局面终于得到控制了,依依钻进娘亲的怀抱里,左右蹭了蹭,终于渐渐平复下来。 因为并还没睡足,依依很快又闭上了眼睛,齐萱把她交给乳母,眼瞧见怒气未消的琰儿以及耷拉着嘴角的钧儿并排站着,心下顿时了然了,领着两人出了依依的房间,在花园的连廊上坐了下来,清清嗓,问道:“怎么回事啊?你们俩这是怎么了?” 琰儿只是怪刚才弟弟的毛手毛脚,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候,都还是很喜欢弟弟的,他记得弟弟小时候调皮,挨了娘不少打,便犹豫了一下不说话,担心弟弟这次会再挨打;而钧儿呢,因为是自己惹的事,就更不敢开口了。 两个小家伙都不肯说话,齐萱倒是有点奇怪,难道是闹别扭了? 她于是看向钧儿,“老二告诉娘。” 钧儿怯怯的抬起漂亮的眼睛,看了看娘,终于道:“依依是我吵醒的,可我不是有意的,大哥说了我,但是大哥不知道我也难受。” 三岁的小娃儿,几句话就把意思表达清楚了,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,但看起来在钧儿心中,已经算是很叫他委屈的事了,毕竟他那么喜欢哥哥。 齐萱负责调停矛盾,便又问琰儿,“那老大呢,你是怎么想的,为什么不说话?” 琰儿看了看二弟,这才跟母亲说,“弟弟已经知道错了,我怕娘要打弟弟屁股,所以没说。” 闻言齐萱还没说什么,钧儿倒是一下子抬起头看向大哥,道:“大哥,我错了,对不起,我不该生你的气。”小人儿已经从大哥刚才的话里听了出来,原来大哥也是很心疼他的,怕他挨打所以不告诉娘亲呢! 琰儿也在反省自己,“我方才的语气不好,我也抱歉。” 如此便好了,齐萱笑着拉进两人,和声细语的说,“今日的事,确实是钧儿先做错了,钧儿虽然不是故意为之,但要吸取教训,往后妹妹睡觉的时候,你们俩就都不要进去打扰了,在外面先做自己的事,等她醒了再一起玩,是不是会更好呢?” 小兄弟俩齐齐点了头。 齐萱接着道:“琰儿是大哥,有管教弟弟的责任,倘若大哥说的对,钧儿自然该服从,可是管教也要有方法,比如钧儿脾气急,那琰儿就想个好法子,换一换说话的语气,他会更如意接受,对不对?钧儿呢,则不该在心里存着对哥哥的意见。你想一想,哥哥难道没说错吗?如果你自己注意一些,不犯错的话,哥哥还会说你么?” 小兄弟俩又齐齐点头,一起说,“儿子知道了。” 齐萱语重心长的做最后总结,“你们俩啊,将来长大了,一个要去齐州,一个要留在临安,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天天见面了,所以更要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。要知道妹妹也在看着你们,你们好好的,就是她的好榜样,将来也会是她的大靠山,知道吗?” 虽然听见娘亲说将来要分开,有些难以接受,但听见要做妹妹的靠山,小兄弟俩的眼里顿时有了光,琰儿点头说,“我要努力,做妹妹的大靠山!不要别人欺负她。” 钧儿也跟着握起小胖拳头,“我也要努力,做妹妹的二靠山,谁敢欺负她,我就打洗他!” 周围的丫鬟们都扑哧一声,被二公子别出心裁的“二靠山”与“打洗他”给逗乐了,齐萱也有些绷不住,钧儿没觉得自己说错,扭头问丫鬟们,“你们为什么要笑?” 二公子生气起来也是不好哄的,丫鬟们立刻憋着嘴,齐萱脸上荡着笑,拉过钧儿来道:“那娘可替妹妹记下了,二哥要说话算话啊!” “嗯,二哥一定算话!”钧儿拍起胸脯保证。 虽然调皮,还是可爱的紧,齐萱忍不住给了老二一个吻,当然也知道不能忽略老大,又亲了老大一下,鼓励道:“大哥是掌舵的人,以后辛苦了,娘先亲一亲,加个油。” 琰儿懂事一些了,微微有些羞涩,但心里还是很喜欢跟娘亲亲近的,仰脸笑着说好。 远远地传来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奶声,众人抬头循去,见是家主抱着小姐过来了。 依依几乎是在爹爹的怀抱里长大的,因此可喜欢爹爹了,一会儿趴在爹爹肩膀上咬咬啃啃,一会抬脸跟爹爹说几句话,转眼就到了娘亲哥哥们面前。 小哥俩齐声唤爹,齐萱也笑问道:“怎么过来了?忙完了?” 凌瑧也笑了笑,说,“听说今晚有好吃的,就坐不住了,提前过来找你们。” 闻言齐萱还没说什么,钧儿先急切问道:“爹,有什么好吃的?” 琰儿也表现得兴致勃勃。 凌瑧唔了一声,“有新鲜的青蟹,听说个个膏肥体壮,谁想吃啊?” “我!” “我……” 小兄弟俩雀跃着举手。 “那就走吧!” 凌瑧单手抱着依依,伸出另一只手来牵娇妻,齐萱抿唇笑着,牵过他的手,又伸出另一只手来牵两个儿子。 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,踏着清凉晚风,往饭厅去了。 唔,美好的时光,请慢些走吧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8080txt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